卫夫人叹息道:“为守护宝砚殒命,你父亲也是个痴人那。”
他当然是,我没见过比他更痴心的读书人了。别人读书是为求官求爵,出人头地,他却把读书当作一件神圣的事。家里饭都没吃的了,他若磨墨写字,必先焚香洒扫,以示诚敬。母亲总是嘀咕:“有买香的钱,没买米的钱,真是个痴子。”
想到这里,我流泪道:“家父虽然不是什么书法名家,但他是真的爱书法,整日练字,并以此为人生最大的乐事。”
卫夫人不解地问:“既然是这样珍贵的砚台,你怎么又拿来当呢?”
我只得把家里的情况大略地说了一遍:父亲过世后,母亲看北边实在不安宁,时有兵勇当街虏去少女的事发生。我家没了男人,我又一日日出落成少女了。母亲怕我也出事,便变卖了家当带着我来南方,原指望安顿下来后打工度日。谁知上了路才发现,她肚子里已经有了遗腹子,不能再找活干了。这半年来,我们母女坐吃山空,到昨日,家里已经彻底断炊。这才不得以打起了宝砚的主意。
卫夫人听了,沉吟半晌,最后说:“你丢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回去没办法跟你娘交代。我这会儿倒是有个主意,就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我忙表示:“同意同意,什么主意我都同意。”
现在,只要能救我摆脱困境的,什么样的稻草我都会抓住。
卫夫人笑了:“是这样的,我开了一个私塾,带了几个小徒弟,想找个人帮忙在书塾里做点杂事。这个人最好是懂点书法,还要会一点裱糊技术。”
我马上说:“我专门跟父亲学过裱糊的。自我满十岁后,父亲的字画就是我一手裱糊的了。”这点我倒没吹牛,裱糊我的确会。
卫夫人听了,高兴地说:“真的呀,那很好。”又问我:“你那方砚台,本来准备当多少钱呢?”
当然是越多越好啦。只是,话不可能那样说,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把自己说得可怜点:“我也不知道能当多少,不过,我家的情况现在真的很困难。我娘就快生产了,家里却粒米无存。还有,给小孩的衣服也还没准备,生下来都不知道给他穿什么。我原来的小衣服都丢在北边了,逃难的时候不可能带出来。”
我家的实际情况就已经够可怜了,根本就不需要编。
她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我先给你五百钱,算是预付给你的工钱,你回去就告诉你娘那是当砚台的钱。”
我感动地说:“夫人,这怎么好呢?”
她肯给五百钱,倒是我没想到的。买一个丫头也不要五百钱了,何况只是请个小杂工。
卫夫人道:“我是看你那么爱书法,站在门口摹那个‘当’字摹得背上的包袱丢了都不知道。再加上你父亲又是为砚台死的,也是个爱书法的人。我一时感动,才出手帮你的。你别以为我平时是这么大方的人哦,我可是出了名的吝啬鬼呢。不吝啬,怎么开当铺啊,开当铺的人,首当其冲就是要心黑。”
我笑了:“夫人在商言商,这也是本等。”
卫夫人越发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说:“不错不错,善言辞,会应对,还会裱糊。我的书塾里,就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多谢夫人赏桃叶一口饭吃!”我再次深深致礼。
“你叫桃叶?嗯,好名字。”
我告诉她说:“因为那方砚台形似桃心,颜色温润澄碧,故先父为小女取名为桃叶。”
她再次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窗外说:“天快黑了,你娘肯定在家翘首盼望呢。你住在哪里?我让伙计送你回去,你一个小姑娘拿着这么钱走夜路不安全。”说着,回头就命那个姓姚的掌柜给我拿钱。
走的时候,她问我:“你今年多大了?”
我回答说:“十五岁了。”
她笑着问:“可许了人家?”
我脸红了,小声说:“还没呢。”
她叫来刚刚那个伙计,叮嘱了几句,然后对我说:“你走吧,明天早上我在家里等你。我家就在乌衣巷口,很好找的。你随便在路上找个人打听就知道了。”
我答应着随伙计下了楼。
走出门后,我才发现,我的伞落在当铺里了。唉,也怪我娘,明明好好的天气,非要我拿把油纸伞出门。
我只得让伙计在路边等着,自己回头去拿。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像是姚掌柜的声音在说:“夫人,您家里的那几个小魔王,整天捉弄人的,这娇滴滴的小姑娘顶得住吗?”
卫夫人乐呵呵地答道:“就是顶不住,才好玩那。以前请的那几个姑娘,都长得不漂亮,引不起那几个家伙捉弄的兴趣,害得我的日子过得无聊死了。”
姚掌柜惊讶地说:“那几个长得还不漂亮啊。”
卫夫人叹气道:“要是一般人家出来的人,会觉得那几个小姑娘很漂亮。可是我那几个徒弟,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家里就遍地都是大美人了,哪看得上那几个庸脂俗粉。”
姚掌柜道:“跟这个桃叶比起来,那几个也的确差了一些。”
卫夫人说:“是啊,这桃叶的父亲也不知道是怎么取名的,明明是一朵耀眼的小桃花啊,偏偏叫什么桃叶。其实,我叫伙计送她回去哪里是怕钱被人偷了哦,我是怕这小美人半路被人打劫了去,那我还有什么好戏看呢。”
姚掌柜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嘴里想劝劝:“夫人…”可到底是下人,也不敢造次说什么。
卫夫人的情绪还是高涨得很:“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了,也好让他们给这小美人准备一点见面礼呀。”
姚掌柜惊讶地问:“夫人,几位少爷晚上都不回家的吗?”
卫夫人说:“回呀,我派人去一家家地通知嘛,就说我们的书塾里明天会有大美人来,让他们今晚好好准备见面礼。哈哈。”
姚掌柜无限怜悯地替我祝祷:“阿弥陀佛,保佑保佑这位姑娘吧。唉,那里哪是什么书塾嘛,明明就是狼窝虎穴,里面一群混世魔王。”
卫夫人不乐意了:“你说什么?我的书塾是狼窝虎穴?我说姚掌柜,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姚掌柜忙陪笑道:“不是不是,夫人,您听错了,小的刚刚是说,夫人你的书塾那是阆苑福地。”
卫夫人这才转怒为喜:“这还差不多!”
我无力地靠在墙壁上,一遍遍地问自己:我把这五百钱还她,然后赶紧逃命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可一想到家里那大腹便便,正在等我拿钱回去买米的娘,又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狼窝虎穴就狼窝虎穴吧,哪里死不是死?反正回去也是饿死。O
卷一 相见欢 (3) 六月飞霜(一)
更新时间:2008-5-10 11:19:57 本章字数:2313
我住的小巷叫青衣巷。从北方过来后,我和娘就在这青衣巷里租了一间房子,一直住到现在。和左邻右舍也慢慢地认识了。
这才发现,石头城的居民,起码有一半以上是像我们这样从北方逃难过来的,大家的日子都过得不容易。
也就是说,一旦家里没米下锅了,就连借都没处借。
不过,现在好了,我有钱了!
在巷口跟当铺的伙计道别后,我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往家里赶。
怀里揣着五百钱,我的脚步是轻快的。有了这些钱,娘就可以安心地生下娃娃,不用再担心没钱坐月子了。小娃娃的衣服也有了着落。
明天一大早起来后,先去买米买菜,然后买两斤棉花,扯几块布给小娃娃做衣服。对了,上次在街上看到过的那种虎头鞋,好可爱。我明天去找找看,找到了,就给娃娃买一双。
至于卫夫人那边嘛,应该不用去那么早吧。而且,她那么坏,故意让她的恶魔徒弟准备“见面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如索性晚点去,让他们一直干等,等烦了,等累了,也就没力气整我了。
记得《左传》中有一句,“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就让他们等着,开始兴冲冲,然后心烦意乱,最后无精打采。
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谁耐烦陪他们玩那种无聊把戏啊。我还不如留在家里多陪陪娘。娘的临产期就这几天了,说不定明天我就能见到小娃娃了。
小娃娃,小娃娃,哈哈,还真是期待呢。小时候看别人出来玩,总是牵着妹妹扯着姐姐,嘴里还喊着大哥二哥,我呢,永远孤零零一个人。回家就找娘吵着要弟弟妹妹。娘每次都哄着我说:“就快有了,就快有了,娘很快就会给你生弟弟妹妹的。”
结果吵到我长大懂事了不再吵了,娘也没能兑现她的承诺。
想不到,她最后倒是终于又怀上了孩子,却是在这种情形下:爹不在了,我们流落在他乡异地。
以前在家乡的时候,虽然家里也不富裕,但像现在这样彻彻底底地断炊,却是没有过的。那时候娘整天喊穷,吵着没米下锅,不过是想逼爹出去找个差事做,家里其实还没有穷到那个地步。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我们住的房子前,我隔着门高兴地喊:“娘,娘,我回来了。”
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听见娘答应。倒是房东胡大娘从隔壁探出头来说:“桃叶,你回来了。你娘今天一下午都没出去,这会儿是不是睡着了?她一个孕妇,是比较爱睡的。”
我一边喊一边敲门,里面还是没动静。难道娘真的睡着了?应该不会吧,娘还没吃晚饭,她最近特别容易饿,饿着肚子还睡得这么熟吗?
又喊了好多声,再敲了半天门后,连胡大娘都觉得不对劲了,高声喊着她住在另一栋屋里的儿子媳妇。她这一喊,把邻居们都喊过来了。大家又帮着我喊了一会后,最后一商量,决定合力把门撞开。
这时候,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手心里汗津津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上。
只听见那些人喊着“一二三”,猛地一撞,“咣当”一声,门开了,然后重重地撞在墙壁上。那么巨大的声响,屋子里却黑漆漆静悄悄的,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就像屋里根本没有任何人一样。
难道娘出去了?可是天都黑了,我们在石头城里又没任何亲戚,她能去哪儿呢?若说只是出去串门子,我喊了那么久,也早该听见了吧。
“娘?你在吗?在就答应一声啊。”我在屋里慌乱地摸索着,呼喊着。
胡大娘提来一个灯笼,刚刚在门口一照,立刻引来了一片惊呼:“天那!”
我心胆俱裂,急忙扑了过去。
娘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下流着一滩血。
我跪在地下抱住她的身体哭喊着:“娘,你这是怎么啦?你可别吓我啊。”
我放声大哭,从未有过的恐惧如白茫茫的河水,彻底将我淹没。
以前爹去世的时候,虽然我也很害怕,很伤心,可是那时候还有娘在,我还有依傍。而现在,娘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如果我连这最后一个亲人都失去了,那我在人世间岂不成了孤儿?
这时胡大娘把手伸到娘的鼻子下试了试,然后惊喜地说:“丫头,先别哭,你娘还没死,还有气呢。”
几个邻居立刻把我拉开,然后把娘抬到床上躺下。
胡大娘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热水,折腾了好半天,我才看见娘的喉咙动了动,像是咽下了一口唾沫。我喜极而泣地趴在枕边不停地喊娘。
又过了一会儿后,娘总算睁开了眼睛,看见我,虚弱地说了一句:“桃叶,你回来了?”
我急忙拿出怀里的钱囊,在娘面前打开说:“娘,你看,我们有钱了。五百钱哦,够我们过好久了。”
娘笑了笑,但只一瞬间就满脸痛苦地闷哼起来。胡大娘已经让人出去请接生婆了,现在看见娘这个样子,知道等不及了,只得和几个女人挽着袖子上阵,暂时充当接生婆。
我坐在床头握住娘的手,不停地给她打气。在阵痛的间隙里,娘还一脸愧疚地说:“我对不起你爹,把他拿命换来的砚台都当了。”
我心里打了一个突,但还是努力笑着说:“没关系的,娘,只是当嘛,又不是卖了,等我们以后有钱了就赎回来。对了娘,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事做了哦,以后就可以挣工钱,养活你和娃娃了。”
娘却头一歪,再次在枕上昏了过去。
于是又掐人中,又灌糖开水,直到把娘唤醒。
这天晚上,娘一直昏昏醒醒,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去,娘的脸色也越来越惨白。
折腾了整整一晚后,娘终于在鸡叫三遍的时候,生下了一个皱巴巴的小妹妹。
卷一 相见欢 (4) 六月飞霜(二)
更新时间:2008-5-10 11:20:06 本章字数:3594
真是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在北方倒是有亲戚,母亲的娘家也还有舅舅、姥爷,可是这会儿,上哪里找他们去?还是多亏了那些邻居,陪着我们熬了一整夜,也忙了一整夜。开水都不知道烧了多少,一晚上灶里没断过火。后来见我家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怕我娘饿着肚子撑不下来,又从她们自己家里拿来鸡蛋煮给我娘吃。
一直等到娘生下了小妹妹,又给小妹妹洗过澡,仔仔细细地把她像包粽子一样地包在襁褓里后,邻居们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了。
在熹微的晨光里,我幸福地坐在床头,看娘闭着眼睛沉睡,小妹妹也安安静静地睡着。据邻居们说,刚生下来的小孩,要睡两、三个时辰才会知道找吃的。
一想到“吃的”,我赶紧从床上站起身来。正好趁这会儿她们都在睡觉出去买东西啊,这两个人醒了可都是要吃的。
掩好房门,回头见胡大娘的儿子在那里扫院子,我跑过去陪着笑跟他说:“胡大哥,我现在要出去给我娘买吃的。家里要是有什么动静,还得麻烦你帮忙看一下,我门没锁。”
胡大哥点了点头,胡大嫂也在里屋隔着门说:“你赶紧去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我不好意思地说:“昨夜吵得邻里都不能睡觉,这会儿还要麻烦你们,真是过意不去。等我娘满月的时候,我好好办一桌酒谢谢大家。”
胡大哥笑道:“没事的,街坊邻居嘛,本来就该互相帮忙。”
我连声道谢,然后急急忙忙跑到菜市场。到了那里才发现,因为天刚亮,很多生意人都还没出来。我等了一会,才买了一只鸡,几斤熬粥的梗米,一些鸡蛋红糖。想了想,恍惚记得不知听谁说过,产妇要吃鲫鱼下奶。于是又买了几尾鲫鱼,几把小菜,这才两手拎得满满的往家里赶。
还没走到巷口,远远地就见胡大哥在那里左顾右盼,神情焦虑。我心里没来由地抽了一下。
我马上安慰自己说:没事没事,别自己吓自己,我娘都已经平安生下小妹妹了,还会有什么事呢?
可是为什么,我心跳得这么厉害,脚步这么虚浮?
我慢慢走过去,力持镇定地说:“胡大哥,你站在这里等人啊。”
肯定不是等我的。
胡大哥的眼睛一看见了我,只急急地问了一句:“桃叶,你去哪个菜场了?怎么我找了几遍也没找到?”说完转身就领着我往家里走。
我慌了,跑到他前头把手里的东西举得高高地说:“我就在前面的菜场啊。胡大哥你看,这是一只老母鸡吧,老母鸡的鸡爪比较皱,不如仔鸡光滑。我挑了好几家才挑到这只又老又黑的,都说黑母鸡最养人,对吧?我还买了鲫鱼,给娘熬汤下奶的。啊”我突然一拍脑门说:“我好傻哦,老母鸡也是熬汤的,鲫鱼也是熬汤的,那不尽是汤?应该换着买的嘛。”
“桃叶…”,胡大哥一脸不忍地看着我,想要说什么。但还没等他开口,我又把另一只手举得高高的,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胡大哥你看,这是鸡蛋,红糖。这一包是红梗米,熬粥最好了。糟了,我还忘了一样东西了,产妇一定要吃的啦。胡大哥你先帮我把这些东西拎回去,我这就去买那个。”我一面说一面就要把我手里的东西往他手里塞。
“桃叶你听我说。”胡大哥没有接我的东西,而是停住脚步,提高声音,很严肃地看着我。
我哀求道:“我先去买东西,等会回来再听你说好不好?”
我不敢回去,更不敢听他说,我只想逃离,只想先去哪里躲一会儿。
曾经最熟悉的家,现在变成了最害怕面对的地方。
胡大哥还是发话了:“桃叶你别磨蹭了,再不回去,恐怕就见不到你娘最后一面了,”
啪!鸡蛋掉在地上摔得满地蛋液,鸡和鱼也在地上不停地挣扎。我拖着像不是自己的身体,随胡大哥回了家。
见我进门,围在娘床前的邻居都散开了。娘从人缝里看见我,惨白着脸向我微笑,轻轻地说了一句:“桃叶,你回来了?我总算等到你回来了。”
我自动忽略掉后面的那句话,笑眯眯地说:“嗯,我回来了娘,我去给你买补身子的东西去了。好多呢,都是你爱吃的。”
我扳着指头一样样数给她听:“有老母鸡,有鲫鱼,有鸡蛋,有梗米红糖。老母鸡还是黑的哦,我专门挑的。”说完,低头见自己两手空空的,又补了一句:“胡大哥帮我提着的,他马上就到了。”眼睛的余光里,胡大哥明明就站在那里。
娘笑了,笑得好温柔:“我的桃叶真能干,黑母鸡汤最补了。”又对依旧在她身边酣睡的小婴儿说:“桃根,你姐姐回来了,她回来了就好了。”
我伸手抚弄着小妹妹娇嫩的小脸:“我叫桃叶,她叫桃根。娘以后要是再生个小妹妹,就叫桃花,那我们家的女儿就正好凑成一棵桃树了。”
娘朝我宠溺地一嗔:“瞎说,你爹都没了,娘怎么可能再生小妹妹?”
我想说“娘你可以改嫁”嘛,终于没有说出口。
这时,娘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脸上也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红晕。我忙伸手到被子里抚摸着她说:“娘,你冷?要不要我再给你加盖些衣服?”家里没有多余的被子了,要加也只有加衣服。
娘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又剧烈地抖动了几下。我慌得大声喊娘。
等她终于再睁开眼时,却是用胡大哥一样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桃叶,娘就要去见你爹了。”
“不会的啦,娘,你别乱想。你只是刚刚生过孩子,身体很虚弱,休养一阵子就好了。”我死死拽着她的手,这回,轮到我颤抖了。
娘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飘渺:“娘要不是想见你最后一面,这会儿已经去见你爹了。桃叶,爹和娘都对不起你,让你成为孤儿,还给你留下这么小的妹妹。娘这就把桃根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把她抚养成人。爹和娘会在地底下保佑你们的。”
“娘,求求你别吓我。”
娘还在说什么,可我已经听不清了,她最后的话,像无声的蝴蝶,静静地消失在空气里。
我仓皇四顾,见胡大娘他们都泪流满面地站在一边看着我,我小心翼翼地问:“我娘刚刚明明还好好的呀,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这会儿,是不是睡着了?”
他们哭得更厉害了。我又问了一遍后,胡大娘才回答说:“你娘先倒在地上的时候就已经流了很多血了,昨夜生孩子流了一夜,刚刚你走后,她又血崩。能撑到你回来,已经不容易了。”
我扑过去抱紧她尚是温热的身体,想在她变冷之前,再感受一下她的温暖——这人世间留给我的最后的温暖。
我想在她怀里倾尽热泪——从今往后我还能在哪里哭?可是老天爷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我还没哭几声,一个比我哭得更大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哇!”
小妹妹醒了。
胡大娘说:“她这是饿了,到这会儿,也该喂她东西吃了?”
我抬起泪眼:她能吃什么东西?
胡大嫂想了想:“我回去给她熬点碎米糊糊吧。”
胡大娘叹了一口气:“碎米糊糊也要等她满月之后才能喂呀,她才刚生下来,吞得进米糊糊吗?”
胡大嫂说:“那要不,我去煮饭,把米汤给她喝?”
胡大娘还是摇头:“光喝米汤怎么养人啊。唉,这大人一伸腿走了倒是落了个清闲,只是丢下这刚出生的小女儿怎么办?”
最后还是另一位邻居大娘说:“前面巷子里好像有一家刚生过孩子不久的,桃叶你抱着妹妹去求她,让她给你妹妹几口奶喝。”
怎么让刚生下的小生命活下来成了当务之急,躺在床上的死人就成了次要的了。
我流着泪,看着躺在床上的娘说:“我抱着小妹妹出去了,我娘怎么办呢?”
胡大哥说:“这个你放心,你娘的后事我们来帮你办,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会办什么后事?你只负责把你妹妹喂饱就行了。石头城这么大,应该不只一家有小孩吧,你只要见到人家有吃奶的孩子,就进去求她给你妹妹吃几口。其实乡下是有这个风俗的,娘死了,刚生下的娃儿就吃百家奶。”
我留下三百钱,再给他们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然后抱着哭闹不休的小妹妹上路。
我的泪不断地滴落在小妹妹的襁褓上,泪眼模糊中,我看不清出路。
妹妹饿了半天还没吃到奶,越发哭得声嘶力竭,最后连路人都看不下去了,过来问我:“姑娘,你怀里的孩子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