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特朗少爷嗯了一声,问:“然后?”芝莱特说:“我饿了。”贝特朗少爷说:“然后?”芝莱特说:“放我下来,我要摘些来吃。”贝特朗少爷这才放下芝莱特,解开枪管上的领巾,把草莓一粒粒摘下来,包在领巾里,说:“回家再吃,有新鲜的奶油供巴黎的芝莱特小姐沾食。”

芝莱特看他不生气,喜滋滋地说:“俺还要本地的山羊奶酪咧。”

贝特朗少爷说:“嗯哪。”

 

 

第2章 水妖的礼物

贝特朗少爷背着芝莱特回到大宅,就看见门口站着一排仆人,亨利埃特大婶绞着手伸长着脖子在最前头踱来踱去,一眼瞅见贝特朗少爷就扑了上来,嘴里直嚷:“我的小姐,我的乖乖,我的心肝,我的宝贝。芝莱特小姐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可把我们大家伙儿急坏了,芝莱特小姐你才来几天,就敢四处乱跑,要是遇上野兽坏人陷阱怎么办呢?要是在山里迷路了怎么办呢?我的小姐呀,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一个人就敢跑。你是要跑到哪里去呢?你要去哪里也要告诉亨利埃特我呀,我给你烤上几个葡萄干面包、无花果派。对了芝莱特小姐,你饿了没有,我去给你拿茶点来。哎呀我的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摔破了手?年轻女士的手弄成这样,还像样吗?还伤着别的地方没有?贝特朗少爷你放下我的芝莱特小姐,你们男孩子仗着力气大,就可以这样欺负年轻女士吗?绅士的教养到哪里去了?我要是你们妈妈,个个给一顿好揍,再加不许吃饭。”

亨利埃特大婶唠唠叨叨说了一大篇,把贝特朗少爷羞愧得无地自容,放下芝莱特,并脚站好,低头说:“对不起,芝莱特小姐,请求得到你的谅解。”

芝莱特一路上跟他亲近了不少,觉得贝特朗少爷也不是个很讨厌的主人,这时看他被亨利埃特大婶骂得抬不起头来,心里倒可怜起他来了,便说:“你得到谅解了。”转头叫一声亨利埃特大婶,“亨利埃特,我父亲呢?”

亨利埃特大婶说:“热拉德老爷和伊纳尔老爷都在小客厅里等着贝特朗少爷和小姐,还有两位克罗伊家的少爷也在。”芝莱特说:“在等我?那我先去换件裙子吧。”亨利埃特大婶说:“年轻女士弄成这样,太不庄重了。”看一眼贝特朗少爷说:“有教养的年轻绅士不该看见这些。”抱起芝莱特就要往医生和芝莱特住的大宅外边的侧翼小楼去。

贝特朗少爷说:“需要我的帮助吗?” 亨利埃特大婶说:“不需要。芝莱特小姐有我就足够了。”芝莱特横躺在亨利埃特大婶宽大的胸前朝贝特朗少爷笑着说:“贝特朗少爷,亨利埃特总认为我是她一个人的。” 亨利埃特哼了一声,正朝外走,就有仆人说:“老爷请德·拿包纳小姐去小客厅,还有少爷。”亨利埃特说:“告诉你家老爷,小姐稍后就去。”那个仆人说:“老爷说现在就去。”

亨利埃特怒冲冲瞪他一眼,小声咕哝说:“真是没规矩,哪有年轻小姐衣衫不整就去见客的?”不过也不敢违抗。贝特朗少爷把猎枪交给仆人,朝亨利埃特点一下头,说:“请跟我来。” 亨利埃特只好抱着芝莱特跟在满脸通红的贝特朗少爷身后,穿过门厅,拐进了一间朝阳的小客厅。

小客厅里罗西伯爵伊纳尔老爷和热拉德·德·拿包纳老爷都坐着,还有家庭教师沙纳先生面色阴沉陪在一边,克罗伊家的两个男孩靠着璧炉低头站着,看样子像是被训斥过了。亨利埃特放下芝莱特,朝两位老爷行了个礼退出去关上门。芝莱特羞红了脸瘸着腿走到罗西伯爵面前,拉了裙子行了个礼,低下头不说话。

罗西伯爵是个五十来岁的瘦高个,雪白的胡子剪得整整齐齐,高高的鼻子总是伸在最前面,因为常年患病,长长的背脊有点弯,头向前探,于是那个尖鼻子就更离身体远了。罗西伯爵的眼睛也不太好,这时在眼窝里夹着一个单片眼镜,打量一下芝莱特,对儿子说:“贝特朗,请德·拿包纳小姐坐下。”

贝特朗少爷见了父亲总是很恭敬的,回答一声“是”,托了芝莱特的臂肘送到一张软椅前,说:“德·拿包纳小姐请坐。”芝莱特咬着嘴唇坐下,不敢看罗西伯爵和父亲。贝特朗少爷负手站在一边,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

罗西伯爵咳嗽一声说:“德·拿包纳小姐,请接受我的道歉,犬子行为不端,以至造成小姐的痛苦,敝宅上下深感不安。德·拿包纳小姐远来是客,伯爵府邸用这种行为来待客,敝宅上下引以为耻。在此敝人谨向德·拿包纳小姐保证,这样的无礼事件再也不会发生。否则,定要追究肇事者的责任。”听罗西伯爵的话说得这么严重,克罗伊家两个男孩的脸气得又红又白,头快低到衣服扣子那儿了。

芝莱特怯怯地偷看他们一眼,心里有点害怕他们会因此记恨在心,将来的日子说不定会更不好过。想起才来几天就受这样的委屈,寄下篱下的日子当真是不过的,这么一想,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掉在交叠着放在膝上的手上,摔得粉碎。

罗西伯爵一看德·拿包纳小姐哭了,更是气极。他已经很多年不和女士打交道了,一点摸不准年轻女孩子心里的想法,见她掉泪顿时束手无策,忍怒说:“德·拿包纳小姐,实在对不起。”回头向儿子呵斥道:“还不向德·拿包纳小姐道歉?”

贝特朗少爷胀得通红的脸快要滴出血来了,心中虽有万般的不情愿,但父亲的命令不好违背,只得从芝莱特身边走到她面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抚在胸前,弯腰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说:“德·拿包纳小姐,敝人无比希望能再次得到您的谅解,请宽恕敝人此前的无礼。”

芝莱特不想几滴眼泪引来了更大的羞愧,难堪地红着脸站起来,说:“子爵阁下,我接受您的道歉,我相信此前的不愉快是出于误会。伯爵大人如果能不再提及此事,我父女二人方能在伯爵府长住。拉法叶特子爵阁下并未对我有甚不恭之处,还未谢过子爵阁下将我带回伯爵府,并一路承蒙子爵阁下的扶持。我与子爵阁下已经达成共识,请伯爵大人您就不要再迁怒子爵阁下了。”

罗西伯爵点头道:“如果这是德·拿包纳小姐的意愿,那么就这样。”转向热拉德·德·拿包纳老爷说:“果然是巴黎来的小姐,这么恭敬有礼,我们这里的年轻人没有一个有这样的风度。”指指贝特朗少爷和克罗伊兄弟说:“你们都要好好学学,看人家是怎么说话的。”

热拉德·德·拿包纳老爷说:“小女曾进宫觐见国王和王后,为此习得一点礼仪之皮毛,伯爵大人这般看重,也不枉小女一番苦学和仰慕之心。贝特朗子爵年少热情,两位克罗伊公子冲动冒进,原是年轻人都难免会有的。伯爵大人,小女足上有伤,鄙人想带她回去先行救治。”

罗西伯爵经热拉德·德·拿包纳老爷提醒,才注意地看了一下芝莱特的脚,那足腕已经肿得又红又亮了,吓了一跳才说:“请便请便,是敝人忽视了。芝莱特小姐,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一惊慌,客套话就都免了。罗西伯爵常年为病痛困扰,对生病受伤这样的事很是在乎,生怕病会传染到自己身上,加重自己的痛苦。伯爵府的仆人谁要是生病,就要被逼得自动请辞离开,因此伯爵家里的仆人没有一个敢生病,生了病也要瞒着,万一感冒发烧出疹子,就躲到村里去,对主人就谎称是看亲戚去了。

热拉德·德·拿包纳老爷对罗西伯爵长篇大论拽文客套忍了好一阵,觉得去皇宫给国王看病也没这么拘谨的,心想怕是外省的乡巴佬怕被巴黎国王身边来的人看轻,就越发地装模作样,以显示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一点不输给太医院的医生。心里好笑,又不想女儿受苦,便三言两语打断了罗西伯爵的礼仪课程,抱了女儿回侧翼去了。

芝莱特的脚伤原没什么大碍,就如同她自己所说,是扭了筋,这样的小病小痛,只要热敷按摩推拿上药,休息一个星期就会好了。这一个星期,芝莱特被亨利埃塔抱上抱下,抱进抱出,像是凭空一下子减去了十岁。

贝特朗少爷摘的草莓芝莱特没吃到,贝特朗少爷被父亲骂了一顿后心里有气,就一个人躲在厨房后面的柴禾垛上,打开领巾,一粒粒吃进肚里,没有沾新鲜的奶油。克罗伊兄弟被罚去砍劈柴,厨子老查理在一旁监督他们,看他们有没有偷懒,劈得够不够细。

查理是原来伯爵夫人家里的二厨子,跟着伯爵夫人从巴黎嫁到罗西雄这个山区,常常抱怨说这个地方又穷又恶,伯爵夫人是被这里的穷山恶水给害死的,没舞会没茶会,是给闷死的。查理在罗西雄住得久了,也学会了一口长长的“咧”音,但仍然忘不了在巴黎的日子。芝莱特一到伯爵府,查理就喜欢她了,说:“就像我家伯爵夫人。”

查理听说克罗伊家的两兄弟把芝莱特小姐推倒在地,抢她的丝绸发带,踩她的黑漆皮鞋,吓得芝莱特小姐逃出了伯爵府,逃进了树林里,气得拿了劈柴的斧子就要劈了克罗伊兄弟,骂两兄弟给芝莱特提鞋都不配。提了老猎枪出来找芝莱特小姐,听说芝莱特小姐让贝特朗少爷找到了,马上做了一个糖渍橙皮苏呋厘去给芝莱特小姐,这还是他在巴黎学会的手艺,自伯爵夫人死后,就没有再做过了。

贝特朗少爷看见查理端了橙香四溢的苏呋厘一路小跑地端去给芝莱特小姐,没有他的份,心里有气,就坐在查理的劈柴垛上,把领巾里的草莓都吃了。

查理听老爷说要惩罚克罗伊兄弟,自告奋勇地要个这个职务,拎了两兄弟的耳朵到了厨房后头,让两人劈柴。贝特朗少爷的草莓正好吃完了,听见吕西安和亨利嘟嘟囔囔地和查理争吵着来了,便把领巾塞进了背心里。

查理指使着两人干活,嘴里说:“小小子,好意思,面孔不要咧?三个男孩子去推一个小小姐。贝特朗少爷还是个大家公子,是个子爵,将来要做伯爵,跟你们两个克罗伊家的混小子鬼混在一起还有出息咧?我要是我家老爷,就送贝特朗少爷去巴黎的学堂,好好敲敲他的骨头咧。可怜我家伯爵夫人去得早,要是看到她的小少爷成了这个样子,还不得要气死咧?我说老爷早该娶个新伯爵夫人,家里有女人才不会把少爷们教成这个样子。好不容易府里来了位巴黎的小姐,你们还欺负人家,反了你们咧?你们的娘是这么教你们的咧?客厅里那架钢琴有十年没发出过响声咧,芝莱特小姐一来,就响咧,就跟我家伯爵夫人还在一样。”

克罗伊兄弟劈完了柴,说不要听查理的唠叨,要回家去,贝特朗少爷说我也不要听,我跟你们一起去,三个人就骑了罗西雄小马去了三里外的克罗伊家,一躲就是一个星期。这天三人在田里跑了半天,出了一身汗,便去河里洗了澡,躲进干草棚里用草耙打了一阵儿架,累得躺在干草垛上,一下子说起害他们被骂被罚的巴黎小妞儿,都是又气又恨,商量怎么惩治她一番,还要不能让大人们发觉是他们在捣鬼。亨利说:“小妞儿的脚断咧,正好,我们去捉一条蛇扔在她房间里,妞妞儿们都怕蛇。上次我抓了一条菜花蛇去吓村里学校的克劳蒂娅小姐,那老处女小姐就被吓得晕过去咧。”

吕西安说:“对对,我们去抓蛇。最好是藏在她的被子里,她一睡进去,光脚就碰到那条冰冷的蛇,还不把妞儿吓得尖叫?”吕西安坐在一只旧沙发上,那是他们三人从克罗伊府邸里偷出来藏在这里的,说这话时使劲拍着用马尾填充的沙发,拍得灰尘扬起,哈哈大笑着,吸进了灰尘,又呛又咳,说:“那妞妞儿娇滴滴的,脚又断咧,这下还不把她吓得哭?”

贝特朗坐在一只木马的背上,木马的马身里也用马尾填得紧紧实实的,坐的地方被不知多少孩子的屁股磨得薄了破了,一根根马尾就刺了出来。贝特朗一手撑着木马的头,皱着眉,另一只手扇着面前的灰尘,用思考的神色说:“妞妞儿的房间在二楼咧,菜花蛇在菜地里,怎么能游到那里去?我看还不如抓一条四脚蛇放在她床上。她房间外头的墙上爬着玫瑰花藤咧,四脚蛇一定很多。”

三个男孩子拍手跺脚地笑,都说四脚蛇好。亨利说:“要是妞妞儿一脚把四脚蛇的尾巴踩断咧,尾巴跳进妞妞儿的耳朵眼里,妞妞儿就不会讲话咧,我看她还怎么与子爵阁下达成共识。”

吕西安从一捆干草上跳下来,朝贝特朗鞠了一躬,学着芝莱特细声细气地说:“拉法叶特子爵阁下,多谢你一路的扶持。”咧嘴笑问:“拉法叶特子爵阁下,你是怎么扶持妞妞儿的咧?是不是抱她咧?背她咧?有没有亲她咧?”

贝特朗腾一下子脸就红了,还没从木马上下来就冲吕西安扑去,吕西安被他扑倒在草垛上,掐着脖子,边咳边笑,说:“拉法叶特子爵阁下,要不您就亲亲我好咧。” 贝特朗拔起拳头就揍,亨利也从沙发上扑在两人身上,三个人在草垛里滚来滚去,滚累了,翻身躺好喘气,贝特朗说:“洗澡去。”两兄弟说好,三个年轻人就又跑到河边,脱光衣服,在一个下午第二次跳进了凉凉的河水里。

贝特朗在河水的冰凉抚摸下,全身打颤。他向河底潜去,河水很清,阳光折射进水里,头顶像有七彩的虹霓,贝特朗心里快活得很,就想这么一直一直潜到底,柔软的触手无处不在,把他从发丝抚慰到脚趾。鳗鱼像蛇一样从身边游过,虹鳟鱼一下一下撞他的腿,河底有什么东西在闪亮,贝特朗潜过去,想捡起来看。河底长长的碧绿柔蔓的水草在水里飘来飘去,像传说中的水妖,缠在他的腰间,缠得他忍不住呻吟,心慌之下闭上嘴屏住呼吸。肺里空气用尽,贝特朗差点滞息。

水妖的指尖摸着他的裸胸裸腰,水妖的脸上有一对芝莱特那样的眼睛,是牡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是醋粟般亮晶晶的眼睛。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贝特朗居然想不起来。在这一刻贝特朗想,我要回去看看她眼睛的颜色。贝特朗的手指已经摸到了那个吸引他下潜的光斑,来不及看,一把抓在手里,双脚踢水,浮出了河面。

贝特朗深深吸了两口气,胸肺痛得他迸出了眼泪,他用手抹一把脸,把水抹去,看看他不顾性命摸上来的是个什么东西。那只是一片玻璃的碎片,是天空一样磁蓝的颜色,不知在河底躺了多久,被水冲得没了棱角,微微成一个鸡心形。贝特朗握在手里,想着可以送给谁,再一想又觉得这个想法很傻,心里笑了起来,一顺手扔在了岸上草丛里。

离他不远,亨利和吕西安在用掌击水,打向对方的脸面,两人哇哇乱叫,贝特朗游过去,加入了混战。

三个人疯得没了力气,爬上岸倒在草地上让太阳晒干身体,晒了前面,翻个身晒后面,两兄弟口齿不清起来,想睡觉。贝特说:“别睡着了,要晒痛屁股的。起来,回去吃茶点。”吕西安哼哼叽叽地穿衣服,亨利把两只靴子的鞋带拴在一起,说要赤脚走回去。洗得这么舒服的脚又要被羊毛袜子牛皮鞋子困着,他难受。

贝特朗穿好衣服鞋子,说去撒个尿,走回河边,找到那枚磁蓝色的玻璃片,揣进裤袋里。一路回家,那片玻璃就像被太阳烤得快要融化了,裤袋烫得他不敢用手摸,那烫直熨破口袋布,烫进他的大腿根,烫得他心跳心慌,恨不得再跳进河里,让柔蔓的水草再缠绕一回。他想大声呻吟一下,很大很大声。然后他想,我要去抓一条四脚蛇,放进芝莱特的被窝里。

 

 

第3章 贝特朗的诗

回到克罗伊家,贝特朗说要回伯爵府,被克罗伊太太留住,说用了茶点再走。贝特朗只好留下,和亨利吕西安一起在花园里陪克罗伊太太饮茶。克罗伊太太替三个男孩倒上粉红色的薰衣草茶,咬着梨子果酱甜饼干,问贝特朗:“巴黎来的小姐漂亮吗?”

克罗伊太太这两个月一直住在图卢兹,错过了这件罗西雄的大事,心里实在对巴黎来的客人好奇,便留下贝特朗少爷打听情况。

贝特朗看着那杯粉红色的茶,心里直嘀咕,回答说:“很难看。眼睛是一对鹿眼睛,脸蛋是一张薄饼,头发是一堆湿干草,手指是…”找不到像的东西,一眼看到手里拿着的甜饼干,就说:“手指就是这个甜饼干咧。”

克罗伊太太咯咯直笑,笑得头上卷卷的发绺都在跳,说:“贝特朗少爷眼里的美人儿听上去怎么不怎么美呢?亨利,贝特朗少爷说的可是真的?”

亨利用一口茶冲下满口的饼干,嚅嚅地说:“是咧,就是这个样子。贝特朗少爷是读书人,说得太好咧。”

吕西安说:“沙纳先生要是听见你对巴黎妞妞儿的这些描述,像诗一样的语言,会给你打五分的。”说完大笑,又说:“贝特朗少爷终于学会做诗咧。”对站在身边的仆人说:“塞巴斯蒂安,我命令你去拿一张羊皮纸来,还有笔和墨水,我们要把贝特朗少爷的处女作用笔记下来。”

塞巴斯蒂安的嘴咧到耳朵根了,大声应了一句,迈着长腿回屋子里去取笔和纸。

克罗伊太太快活地说:“贝特朗少爷,你这四句诗还不算工整,没押上韵律,再好好想想,要不要我帮你?”

贝特朗少爷随他们取笑,自己也觉得很乐呵,回答说:“克罗伊太太,我会押上韵律的。我一个星期没去上课,沙纳先生一定十分生气,他要是想罚我抄拉丁文的高卢史,我就把这首诗给他看,表示我这一个星期在克罗伊府没有虚度,我和克罗伊家的两位少爷十分用功,我们在研究诗咧。”

克罗伊太太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鹿眼睛,薄饼…很可爱的修辞手法,让我想起阿斯克雷比阿底斯的一首诗来,是这样写的。”喝一口茶,润一润嗓子,用唱歌般的调子吟道:

“狄杜密用她的柔枝将我紧紧擒拿,
看见她的美貌,我像蜡在火上熔化,
皮肤黑有什么关系?看那黑色的炭,
燃着了它,就变成玫瑰一样的火辣辣。”

吕西安听了大笑。他本来把整个身子压向椅背,让椅子的前面两腿跷起来,这么一番大笑,使得他连人带椅翻了过去,引得亨利和贝特朗也笑了,吕西安从地上爬起来,扶起椅子坐好,还在大笑着说:“贝特朗少爷在火上熔化,他的心像玫瑰一样火辣辣。”

贝特朗有点恼怒,但克罗伊太太在座,只好强压着,正好塞巴斯蒂安用托盘送来纸笔墨水,就拿过来,取了鹅毛笔蘸了墨水,用花体字在羊皮纸上写:

“芝莱特小妞自巴黎来,
漂亮的裙子黑皮鞋,
长长的头发像干草,
扯一把下来擦皮鞋。

芝莱特小妞自巴黎来,
白白的脸蛋要晒坏,
长长的手指像手指饼,
沾上梨子果酱味道真不坏。”

写完哈哈一笑,把鹅毛笔插进墨水瓶里,拿起吸墨纸吸干多余的墨水,再看一遍,说:“一个字都没有拼错,文法也没错,沙纳先生这下没话说了。”

克罗伊太太接过来,读一遍,说:“第一首不押韵啊。”亨利笑得把一嘴的饼干都喷了出来,说:“我来。”拿过羊反纸用罗西雄本地话来念,把“鞋”字念成“孩”,果然就押上了韵。亨利说:“沙纳先生看了这首诗,一定会说很好,有本地特色和乡村风格。”

贝特朗点头称是,说:“我很为沙纳先生高兴,他教出一个诗人。”说着按了一下胸膛,微微鞠一下躬。

克罗伊太太微笑说:“贝特朗少爷将来是要去做国王的侍卫是吧?在国王身边办事的,都是饱学之士,贝特朗少爷要想在宫廷里出人头地,还要沙纳先生费些功夫。芝莱特小姐从宫里来,贝特朗少爷何不多向她问些国王身边的事情?对贝特朗少爷将来去到凡尔塞宫当差,是大有益处的。”

贝特朗少爷不说话,克罗伊太太说起他的前程,一派慈母口气,他不好不听。亨利和吕西安也收起了笑,乖乖吃饼干。

克罗伊太太又说:“令尊伯爵大人请来巴黎的医生,除了是为他看病,也是有这一番苦心吧?贝特朗少爷什么时候请我去伯爵府做客,为我介绍德·拿包纳医生和小姐?”

贝特朗少爷只好说:“不知周四晚克罗伊太太方便吗?还有两位少爷和克罗伊先生,也请一并赏光。”

克罗伊太太这才满意了,颔首说:“我很高兴地接受贝特朗少爷的邀请,那就打扰府上了。”

贝特朗少爷觉得再坐下去会更不愉快,站起身说:“那就告辞了,克罗伊太太,周四晚我和我父亲会在伯爵府恭候诸位。”卷起那张羊皮纸揣在怀里,点个头,往马厩走去。亨利和吕西安跟上来说:“记得让查理做那天的甜点,我光闻到橙皮香咧,不知是什么味道。” 贝特朗少爷说:“那还要看老查理高不高兴,我不想求他咧。”

亨利说:“我妈见了小妞儿不知会说什么?老娘儿们在一起准没好事。我们得防着点,到时候说不准小妞儿又要哭,我们又要挨呲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