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婆随口把田有余改做了死有余,弦舞觉得有趣,“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大家都松了口气,婶婶道:“你从白鸟寨回来的?肚子饿了吧?这里有刚煎好的糍粑,就是给你准备的,快吃了去。”递给杨弦歌一只碗,里面有四块煎得喷香的糍粑,上面撒了些黄糖外,还有一些黄色的粉末。

土司娘子端了碗水拉着儿子朝外走去,说道:“喝口水再吃吧。”出了天井,小声道:“你做什么这么凶啊?看把人家女孩给吓得。人家刚遇上这么大的事,外公又不知死活,你不说好好安慰人家,怎么就凶神恶煞一般的?你平时脾气也不是这样的,今天是怎么了?”

杨弦歌也为刚才的恶劣态度后悔,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往家赶,心里想的是要怎样说话让布谷安心,但怎么见了面就发脾气呢?虽然后悔,但兀自嘴硬地说道:“出了人命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说实话呢?何况还是在土司衙门。”

土司娘子哼一声道:“我不管你这些,过会儿你抽空给人家女孩道歉。人家来避难,就是黄石寨的客人。你见过哪个客人一来就煮饭煮菜的?昨天的晚饭今天的早饭都是她煮的,刚才还说怕你回来肚子饿,煎了糍粑等你吃。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哼了一声,扔下儿子走了。

杨弦歌喝一口水,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闻一闻碗里的糍粑香喷喷的,取一块放嘴里一尝,又香又甜,比平常吃的又有不同,细细辩味,发觉那黄色的粉末是炒过的黄豆粉舂的,怪不得这么香。

布谷拭了拭泪,一步一步挨过去。土司娘子回来时在她背上拍了拍,笑着点点头。布谷靠着院门,低着头拈着衣角不出声,听杨弦歌吃完又咕嘟咕嘟喝完水,这才开口道:“杨少司,我外公在县衙里不知怎样,我想去看看,你觉得行吗?

杨弦歌放下碗站起身道:“昨天我听见田寨主叫田二少爷今天去县衙打探消息,你这一去不是正好撞上?县城里有黄石寨的人,我让人捎信去,叫他打听打听,再带信回来就是了。”

布谷想这样也好,先看清官兵要做什么才想办法。深深的施下礼去,道:“累杨少司辛苦了一夜,实在不好意思。以后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少司尽管说就是了。”说完也不敢看他,将两只碗收了,转身就走。

杨弦歌想要道歉,但不知怎么开口,看着她背影,忽然说道:“我昨晚是在你外公房里睡的,本来想帮你拿几件衣裳来,又怕我拿的不合你意,没敢动手。”

布谷停步听他说完,微微转脸低声道:“少司费心了。昨晚土司娘子已经给了我好些衣服。”抬脚要走,听杨弦歌又说话了:“你晚上睡哪里?还住得惯吗?”布谷眼圈一红,不敢回头,只轻声道:“谢谢少司关心。弦舞妹妹把她的房间让给我,她去和奶奶睡了。”过了一会儿又道:“你们一家都对我这么好,我不会忘记的。看来田寨主不会把我怎样,等外公的消息一来,我就去县城里,外公在里面要人送饭,我得去照顾他。”

杨弦歌一听这话,心里又不舒服起来,粗声道:“我这就找人去县城。”一转身咚咚咚地走了。

布谷听他的脚步声远了,才拿了碗去厨下洗,怎么也不明白这杨少司一时和善一时粗鲁的所为何来。

过两天县城里捎信回来,说是县衙监牢里根本没有关着一个白鸟寨的姓林的老人。白鸟寨的人倒是有出现过,不过是个年轻人,也是去打听这件事的。一听说没有这个人,当时就急了,和牢里的班头争吵起来,硬是要闯进牢里自己找。县丞还真放他进去了,找遍了也没找到他要找的人。年青人不依不饶,说自己亲眼看见是官兵抢了老头走的,你们把老头藏哪里了?县丞让他指认当时抢人的官兵,他自是一个也说不出,最后忿忿地走了。

杨弦歌和布谷听了这个消息都面面相觑,比前两天听说官兵抢人还要吃惊,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田寨主他们肯定不会认错官兵的穿戴,若真是官兵带走了,也没必要隐瞒啦?难道是别的什么人假冒官兵?

布谷摇头。自己和外公在河边住了十七年,成天就是撑船摆渡,从来没有特别亲近的人,一般交情的人谁会公然与寨主老爷为敌?若是假冒,衣帽腰刀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还只能是真的官兵,但官兵为什么要这么做?外公能在哪里?他难道不担心布谷的安危?他难道不担心布谷没有他的消息会多么担惊受怕?

这边布谷一颗心都悬在老外公身上,那边杨弦歌想的却是田大章找不到林老人,出不了这口气,一定会拚命地寻找布谷。想到这里,就没头没脑地说:“你就呆在后院,别到寨子里去。”

布谷“啊”一声,不明白他突然说这么一句什么意思。

杨弦歌道:“田寨主遇上这么蹊翘的事,一定会来黄石寨商议。”心想就算不为这事,为了改土归流的事也会来。父亲这几天也该回来了。“若是正好在寨子里看见你,硬问我要人,那就要生出许多麻烦来了。还不如让他找不到你外公又找不到你,让他干着急的好。”

布谷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了这话也笑了,笑过之后想起外公,眉头又皱了起来。杨弦歌自是明白她在愁什么,便道:“我看你外公不会有什么大事,说了你别不高兴:一个小土丁寨子里的老土丁人,官兵犯得着花这么多心思又是抢又是藏的?这当中自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们不知道的,就不要花心思瞎猜。等你外公能和你联系了,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在黄石寨,他肯定会来找你的,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好了。我还会派人去县城里打听的。”

布谷当然知道让土司府派人比自己一个人找要快当得多,当下又再谢过少司,但心里终究是悬着的。杨弦歌见她答应住下来,喜不自胜,脾气好了许多,一张脸整天都笑嘻嘻的。土司家的女人们也暗地里高兴,都想好事不远了。


第三章 南瓜糯米饭

一大早,布谷搜罗了些脏衣服,准备吃了早饭去洗。一想又不知黄石寨女人们在什么地方洗衣,不如去问一下弦舞。正想到弦舞,弦舞就来敲门,笑着道:“布谷姐姐,今天寨子里会很热闹,你和我一起去看吧?”

布谷笑着应道:“妹妹早啊,这么早就起来了?有什么热闹瞧啊?”

弦舞进来坐在床边,看着布谷把脏衣服折好放在背篓里,说:“今天咱们寨起蓝塘,好些寨子的人都要来买蓝靛,我外婆家的锦鳞寨啦,姑婆家的青岩寨,太外婆家的芙蓉寨,好多好多。男人们起塘,女人们买靛泥。还有我表哥也一定会来的。”看看布谷的脸色,又道:“你们白鸟寨的人不会来的吧?他家寨主没了夫人才两年,还没新娶。没有女人,男人们才不会想着来买靛泥呢。去年他们好象也没来。啊?去吧?”

布谷摇摇头,为难地道:“不要了,你大哥前天还跟我说,叫我呆在后院,没事别到寨子里去。”

弦舞不乐意了,问道:“干什么啊?”

布谷道:“你大哥说,田寨主遇上这么蹊翘的事,一定会来黄石寨商议的。若是正好撞见了,不是要多生出些麻烦来吗。再说了,说不定田寨主正好借着买靛泥的机会来一趟,名正言顺的,不让人说闲话。”看看弦舞噘着嘴不高兴的样子,哄她道:“你一个人去好好玩吧,你表哥啊姑表姨婆啊也有些日子没见面了,跟他们好好说说话,难得来一次呢。咱俩天天在一起玩,不在这一天啦。”

弦舞磨着身子道:“不一样的。咱们这许多寨子,只有咱们寨子里有五口沤蓝塘,一年就起这么一次,比过年还热闹呢。过年是各寨过各寨的,这可是许多寨子一块过,还要唱歌跳舞,快赶上春天的樱桃会了。我和表哥他们常见面,你才是难得来一次,不去看就太可惜了。”

布谷还是摇头道:“不了,我要去洗衣服呢,你看我把衣服都找好了,正想问你洗衣服在哪里呢。”

弦舞哼了一声,气鼓鼓地道:“我找大哥去。要是他说让你去,你一定就会去了吧?”说着一跺脚下楼去了。

布谷又是好笑又是心酸。难得弦舞这么在乎自己,自己从小就缺少姊妹同伴,弦舞的友情就越发显得珍贵。

收拾好屋子,布谷下楼去厨房帮忙准备早饭。刚把南瓜粥盛好,土司娘子和土司奶奶就来了,土司娘子见了布谷就说:“今天起蓝塘,吃完了打扮一下,我一会儿让弦舞送些银花给你戴。”

布谷笑着点点头,不敢说不去,扫大家的兴。

土司奶奶出主意道:“拿我的好了,我老了,不戴那些了。她们小姑娘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布谷听了,趁帮奶奶盛粥的工夫偷偷擦去了眼泪。她没想到这一家子是真正不拿她当外人,让她这个从小只和外公生活的孤女怎么不感动。

土司娘子和土司奶奶匆匆吃完饭,忙着布置安排去了。布谷洗了碗,自己盛一碗坐下吃,听见外面弦舞和弦歌说话的声音,起身又去盛了两碗,放在桌上。

弦舞和弦歌拉拉扯扯地进来,只听弦舞一迭声地嚷道:“你去跟她说,你自己去说。”

杨弦歌见了布谷,微微一笑,道:“早啊。今天起蓝塘,寨子里会很忙,你打算做什么?”

弦舞插嘴道:“做什么?当然是去看热闹,再加唱歌跳舞。”

布谷回以一笑,道:“我去洗衣服。你有什么脏衣服,拿给我,我一块洗了。弦舞,你换下的衣服又拿给我啊。”

杨弦歌道:“这怎么能行,你是客人呢。不过今天寨子里人多,你到河边去也好。等我吃完饭我领你去。”

布谷点点头,等杨弦歌拿起筷子吃起来,自己才动筷。弦舞气得直拍桌子,道:“大哥,你欺负人,你就当我不在是吧?我让你叫布谷姐姐跟我一块去看你起蓝塘,你倒好,让她去洗衣服。”

杨弦歌道:“弦舞别闹了,今天人多,你安分些。你布谷姐姐心里正难过,担心着外公,哪有心思唱歌跳舞?你只知道自己快活开心,怎不替人家想想?”

弦舞听了,吐一吐舌头,转头对布谷道:“布谷姐姐,我一点没想到你外公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布谷温言道:“我怎么会怪你呢?你是好意,要怪怪我,是我自己心里不好受。”

弦舞低头道:“知道了。”拿起筷子吃饭。忽又扬起脸道:“明年好不好?明年你再来,咱们好好玩玩?”

布谷笑道:“好,明年再来叫我,我一定要看看,看有多少小伙子来找咱们的苗家公主金嗓子凤凰对歌。”

弦舞不好意思地笑道:“布谷姐姐,我才不是呢金嗓子凤凰呢。”

布谷打趣道:“那苗家公主是推不掉的了。”

杨弦歌在一旁看她两人说笑,不觉自己也嘴角含笑。

吃了早饭,弦舞回屋梳妆打扮,布谷背了背篓跟着杨弦歌去河边洗衣。一路上两人默不作声,只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到了寨子里女人们洗衣的小河边,河边有一溜竹排,好让洗衣服的人蹲在上面。稍远处有一座竹桥。也许是寨子里有大事,平时挤满了洗衣女人的竹排上今天一个人也没有。

杨弦歌停下脚步道:“就是这里了。你放心,这桥是通向咱们寨子的山林去的,只有上山打猎才会从这里过,今天男人们都去起塘,没人来这里。”

布谷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回去忙自己的去吧,今天一定够你累的。”

杨弦歌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一想又闭上,末了道:“那我回去了。你认得回去的路吧?”

布谷点点头。为了让他安心,又笑了一笑。

杨弦歌也冲她点点头,转身走了。布谷等他走远,才蹲下身来,把背篓里的衣服倒在竹排上,一件一件浸湿了,把皂荚沾上水,双手磨出泡来,搓洗起衣服。

不多时衣服洗完,她也不想回去,就把一件件衣服都晾在河边干净的卵石上,风一吹太阳一晒,已经干了一半了。布谷找个阴凉的地方靠着,想着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来路上杨弦歌又出现,布谷站起身来迎上去,问道:“怎么了,你怎么又来了?”看杨弦歌一头的汗,衣服上溅了许多的蓝印子,脸晒得又黑又红,又道:“起完塘了吗?呀,这衣服溅上这些蓝色,洗不掉的吧?”

杨弦歌皱着眉头道:“你一直在这里?中午都过了,我回去没看见你,就找到这里来了。你不饿吗?吃过午饭了没有?”

布谷看看天色,惊讶道:“都这会儿了吗?我在这里坐着吹凉风,都忘了。”

杨弦歌摇摇头,走到河边去捧起水来洗一把脸,取下腰带上拴着的一个荷叶包,递给布谷道:“我给你带了些风鸡肉和糯米饭来,你吃点吧。”

布谷接过,道:“多谢。你吃过了吗?”

杨弦歌道:“吃过了。”脱了鞋子,卷起裤脚,踩进河水里,清凉一下。

布谷打开荷叶,用手指拈了糯米饭吃。正吃着,忽听来路上又有笑声,布谷抬头看去,却是弦舞和一个青年男子跑来,后面还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杨弦歌看了道:“是我二弟三弟,锦鳞寨的。他们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一定是弦舞多事。”布谷知道土司娘子就是锦鳞寨的,那这两人就是他的姑舅兄弟了。

弦舞跑过来笑着道:“布谷姐姐,我带人来看你。这是我二表哥,那个小东西是我小表弟。”

布谷颔首为礼,微笑不语。那二表哥却惊道:“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藏了个大美人在这里也不告诉我?我叫庄羽,妹妹叫什么?”

杨弦歌斥道:“混叫什么?”

庄羽笑嘻嘻地也不为意,又道:“我看她比我小,才叫一声妹妹,看来是叫错了?那你说该叫什么?”

杨弦歌对布谷道:“别理他。他是个人来疯。”

布谷掩嘴好笑。细看这庄羽二弟有个二十来岁,浓眉大眼,细皮白肉,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

杨弦歌看见两人都笑咪咪的,不知怎么不高兴了,转眼看见那五六岁的男孩子跑上竹桥,喝道:“还不快去看着小三,当心他掉下去。”一句未完,那孩子已经从竹桥上一处破掉的洞里摔了下去。三人吓一下跳,齐往竹桥上跑,那孩子不知怎么没掉下去,给卡在竹桥当中,这一来人在半空中荡着,登时哭声震天。

庄羽和杨弦歌一边站一个,想把孩子从洞里拉出来,谁知一拉之下,孩子哭得更凶了。弦舞急道:“小三,别哭,姐姐在这里呢。”

布谷冷静地道:“别硬拉,当心截进肉里。”从竹桥缝里看了一下,道:“我知道了,这洞下面大大上面小,这样,弦歌,你和二弟把洞边的竹条掰开一点,弦舞,你扶着小三,等他们一掰开,你就把小三往下摁,我在下面接着。”说着跳下桥去。

杨弦歌道:“你行吗?”

布谷道:“没事,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水里的事我最在行。”

杨弦歌应道:“我倒忘了。来,二弟,弦舞,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用力。”两人把孩子身边的竹条往旁边分开,弦舞小心把孩子的两条手臂顺直,嘴里道:“小三,别怕,哥哥姐姐都在这里呢,等你出来了,我把我的野鸡翎子送给你。”

小三抽抽泣泣地道:“两支都要。”

弦舞道:“你个小坏蛋,真会挑时候,两支就两支。”趁他分心,轻轻一松手,孩子朝竹桥底下掉去,布谷看得清楚,张开手臂将孩子抱在怀里。她本来在手里赤着脚站得稳稳的,不想被孩子这么一冲撞,两人一起摔在河里,

布谷也不惊慌,她在水里,便如同鱼儿一般,一转一侧便凫了出来,双手紧紧抱着孩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上岸。那三人都跑到河边等着。

弦舞接过孩子,忙问道:“小三,有哪里痛,快告诉姐姐?”

杨弦歌摸摸孩子的手臂腿骨,道:“没哪里伤着,”揭开衣服,道:“腰里擦破点皮,还好还好,不要紧。”转眼看见庄羽呆呆地看着一身湿透的布谷,咳嗽一声道:“二弟,你来抱着小三,弦舞,你去照看一下布谷。”

布谷被他一言提醒,猛省起自己湿淋淋的衣服都裹在了身上,羞得满面通红,忙蹲下身子。等两个男人都转过身去,小声对弦舞道:“弦舞,帮我收两件衣服。”
* * *

杨弦歌坐在官厅衙门的大堂上,看着堂中的一对年青夫妻,门口两条长凳上还坐着的七八个人。心想:今天人不多,一会儿就可以听完。每月的初一十五,是土司衙门开堂的日子,黄石寨的寨民,以及别的寨子间有了纠纷,都可以来请土司公断。

而眼前堂上站着的小夫妻还气鼓鼓的各自别开脸不说话,也不看对方,女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杨弦舞叹口气,笑着道:“还没吵够啊?要不先歇歇气,坐一下,听听别人家的?”朝坐着的一个老人道:“二爷,你今天有什么事?”

那个二爷说:“我没什么事,就是隔壁老三家的一个南瓜长到我的院子里来了,你种南瓜就种到地里去,干什么跑到我家院子来?”说着一脸的不高兴,歪着头斜看着坐在另一条长凳上的一个老人。

那个老人笑眯眯地道:“它又不是一天长出来的,你早干什么去了?”二爷道:“早没看见。”笑眯眯的老人道:“什么没看见?这么老大的南瓜叶子会没看见?你不过是想捡我两个南瓜吃,巴不得它长到你院里去。你上个月二十三就摘了一个煮了吃了,这个想留着长长大再吃,还藏起来怕我瞧见,没想到它长得太大了,拿不出来了,就才跑来告我的状。哼,偷鸡不成蚀了把米。”这老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得意,抱着膝盖笑着看二爷气乎乎的脸。

杨弦歌也笑道:“三爷,就你别气二爷了。你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明白?”

三爷笑呵呵地说道:“这老二爱占小便宜大家都知道的啊,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棵南瓜,有一根藤爬到到他家院墙上去了,藤上有两个南瓜秧子,他看见了,也不说,等一个长大了就摘了吃了。我闻到他家煮南瓜的味道就对他说,老二,我家的南瓜甜吧。这老砍头的,硬说今年还没吃过南瓜。我也懒得理他,不就一个南瓜吗?你们猜猜他干了什么?他拿了一个罐子把另一个南瓜藏在里面,还拉了两片叶子盖住,不让我看见。”

说到这里,杨弦歌哈哈一声笑了起来,其他的人也笑得指着二爷,那吵架的小夫妻也背着脸偷笑,三爷自己掌不住也笑了出来,只有二爷板着脸,两眼看着屋顶。

三爷笑道:“没想到南瓜长大了,罐子的口小,南瓜取不出来了,要吃南瓜,就要摔破罐子,不吃南瓜,过两天罐子就要被南瓜撑破了。这老二,不想摔破罐子,又想不出办法来,就来这里胡攀乱咬,硬要怪我不该把南瓜种在院子里。真好笑,哪家房前屋后不种南瓜丝瓜茄子豌豆?你是不是想吃了我的南瓜还要让我赔你一个罐子?”

大堂上笑成一片,都道这二爷小气财迷得又闹笑话了。杨弦歌听见身后间壁也传出低低的吃吃的笑声,知道是弦舞又在偷听他坐堂了,说不定布谷也在。

杨弦歌忍住笑,说道:“二爷,我有办法,回头我就上你家去,我保你吃上南瓜又还你一个好好的罐子。”

二爷道:“真的?”杨弦歌道:“骗你干什么?”二爷不放心,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来?”杨弦歌道:“我上午这里有事,下午去,晚上你就又有南瓜又有罐子。不过我有个条件。”二爷警觉地问:“什么条件?”杨弦歌道:“你得请我和三爷一起吃这个南瓜。”二爷想了想,说道:“好。我就下午等你来。”站起身就走了。

三爷笑呵呵的也站起来,道:“我也回去了。大伢,你想做和事佬?这老二一辈子都占便宜占惯了,你就该让他吃点亏,长点记性。”杨弦歌道:“三爷,我让他请我们爷儿俩吃饭喝酒,完了还要谢我。”三爷笑道:“我知道你小子鬼点子多,好了,走了。”拍拍衣服,背着双手出去了。

杨弦歌敛起笑容,问那小夫妻:“春哥,春嫂,你们到底为什么吵呢?这才成亲不到一年,小伢也才满月,正是高兴的时候,会有什么事要吵到这里来?”

春哥耷着眉双手一张,无话可说。杨弦歌只好对春嫂说:“嫂子,你刚出月窝子,身子还没养好,出来吹了风,回头生了病,小伢怎么办呢?你别站着了,快坐下吧。春哥,嫂子刚下床的人,怎么能这么站着?”

春嫂听了这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兄弟,他要是知道心疼人,我就不来这里了。我坐月子,让他煮饭洗尿布,他一点不动,我没办法,只好自己起来做。咱们苗寨的规矩是这一个月男人要做女人的活,他不从规矩,我只好来请土司老爷公断。”说着又哭出声来,一边摇着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