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放心不下。”话未完,就被打断,“我都多大了,还一个两个整日唠唠叨叨,就不见他们那么唠叨你。”
洛无华一顿,未接话。
少女却浑未留意,顾自抱怨道:“姐姐亦不过长我两岁罢了,怎的我就要多守那多规矩?到底我是不是亲生的么…”
“凝暇!”一声带着几分严厉的喝斥响起,小径处走来一眉目端庄的青年,脸上满是不赞同。
洛凝暇被他一喝,也觉出自己失言,怯怯瞟了洛无华一眼见其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再见那青年一副山雨欲来之色,恐又挨训,急忙道:“我想起来了,这会儿该回房练琴了。”对走近的青年讪讪笑道:“大哥我先走了,姐姐才回来你话话家常。”开溜前对洛无华小声耳语,“姐姐,一会儿我再来找你啊。”
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望着满是活力,来去匆匆的背影,洛无华轻轻勾唇,一旁的洛尊平也不由笑了,随后轻咳一声,道:“凝暇年幼你别与她计较。”
洛无华摇首含笑道:“大哥哪里话,凝暇天真可爱我又何来得计较?”
年岁相差无几,性子恁地不同,洛尊平一时不知该叹息小妹的不懂事,又或嘘吁眼前堂妹太过知礼,真诚道:“无华,这儿一直是你家啊。”何必像客人般进退得宜?“先不说你我父亲是同胞兄弟,就是你我的娘亲虽非同胞也是同父所生有手足之谊,你自出生起便是我洛家大小姐,何必处处拘谨?”
洛无华淡淡道:“二叔与婶娘素来照拂,无华不过不愿多加拖累,大哥言重了。”
洛尊平知多说无意,只得笑道:“你呀,就是太懂事。”复又蹙眉,“这回出去路途多有颠簸么?脸色怎又差了这么多?”
洛家中这般细心待自己的恐唯眼前这‘大哥’一人了吧?“无事,回屋躺会儿便好。”
洛尊平点点头道:“如此我便不多耽搁你了,快些回屋歇息去吧。”转身对跟在后头的弥雅吩咐道:“一会儿派个精细些的人去我那儿拿些人参。”
“不用了,我…”
“别说你不缺。”止住无华的推托,洛尊平故作正经道:“那人参是我前些日子出外游历得的,不是外头铺里的可比,你气虚正要补补。”不待无华接话便走了。
无华看他远去,耳闻弥雅赞羡:“大公子人真好。”
“说的是。”轻轻的,洛无华真心附和道,眸中流转光芒却复杂难测。
* * * * * * * * * * *
走过怡人的花园,沿着雕工精良的回廊,慢慢而行,华丽的内苑深处隐见清幽小阁,弥雅无声一叹,自五年前大变后大小姐便执意迁来此处,其实依她看实在无甚必要,将军与夫人待小姐视若己出,大少爷仁厚,二小姐纯真,除了二少爷有些执绔,却也无愈礼之处。小姐父母双亡又历经艰险方回,留下一身病痛固然令人怜惜,但若说委屈却不曾受过一星半点…
想着不由又一叹,小姐什么都好,只是心…还该放宽些才好。
洛无华未注意背后丫环的心思,甫走近居所便察觉到空气中夹杂了本不属于这儿的杂乱气息,果然原本清冷的院子自刻却簇立着六七个着衣鲜亮得体丫鬟侍女,见无华回来纷纷行礼,入了内一年岁较长的嬷嬷迎了上来,笑道:“无华小姐总算回来了,夫人一接到信就来打点,可候了好些时候。”
无华听着看似关心却隐含浓浓恩赐意味的话,默默随她入内。原本干净清冷的屋子飘散着特异的香味,无华瞟了眼点起的紫环香炉,那嬷嬷见了立时锐声道:“这香炉可是稀罕物,还是夫人的陪嫁呢,这么些年也不舍得用几次,瞧着小姐这屋太素眼巴巴命人挪了来。”
无华不回头亦知满屋丫环侍从定无不赞叹着自己婶娘的贤德,就如即使不出门她亦知他人眼中自己无依无靠的孤女受了多大的抚育之恩一般。
掀帘入内室,一绛衣华服的妇人正悠然饮茶,发髻上金钗斜垂细润的珠链,随着她垂首的动作摇动,只侧影便见其端庄华贵。
无华上前微微一伏,唤道:“婶娘安好。”
轻置茶碗,抬起头露出不因岁月流逝的艳丽容颜,振国将军洛睿翔的夫人,诺大洛府的女主人阮霏雨勾起朱唇:“回来了,无华?”
低头,无华应是。
阮霏雨细细打量着眼前少女,清秀的鼻,虽失颜色却柔嫩的唇,若非带着病容本该细致的肌肤,还有那双…自己似乎总也看不透的眼,这双眼…这双眼如果更明亮些,添上几份色彩,转眸时不总低垂着而露出平和却自信的光辉,那么…那么和她多像阿!
尖锐的指套在茶几上划出一道痕迹,阮霏雨轻笑道:“无华,你的脸色又差了些,早说了你身子弱不便出门,就在这‘幽阁’修养不好么?”
无华仍是顺从道:“婶娘说得是。”
顺从的态度却使阮霏雨有些浮躁,为了驱赶这不适之感,回首道:“涟裳。”一年约十五岁的素净丫头应声而出,阮霏雨对无华微笑道:“我看你这伺候的人也太少了些,涟赏是不久前进府的倒颇为伶俐。”见无华称谢,阮霏雨转眸,露出不下于自己女儿洛凝暇的妩媚笑容,悠悠道:“呵,闻道太子修殿下不日要来狄城,届时府里必定繁忙,你这儿虽不碍什么,但总比不得往常,就让她来给弥雅帮些忙吧。”
无华脸色微微又白了些,觉出阮霏雨紧迫的视线,咬了咬唇道:“婶娘想得周到。”
无华脸色的微微泛白和咬唇的动作显然令阮霏雨放松下来,心道毕竟年轻藏不住心事,淡淡吩咐几句便走了。
欠身送其离去的同时无华轻轻抿唇,想要面上不见半点涟漪又有何难,只是所谓欺瞒需得半假半真才得取信于人,若是过了反遭防备不是么?
不着痕迹的扫了眼一派恭谨的涟赏,温和的命她为自己更衣歇息,全无戒备的样子,待到厚厚床幔放下,无华方深吸口气,由那被自己压下的念头一点点浮出,由那带笑的话徘徊耳际不去。
呵,闻道太子修殿下不日要来狄城…
太子修殿下不日要来狄城…
修殿下不日要来狄城…
他…他要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无华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浓浓烟雾中混杂着幽幽沁香,似又回到四岁的夏日…
“你在做什么?”
爬在墙上的小女孩被突然一吼惊到险些丛树上跌了下来,好容易稳住回首,居高临下狠狠瞪向‘罪魁祸首’。
故作威严的脸上掩不住好奇之色,黑金相间的锦衣,绑发的玉带无一不诉说着墙下韶年之龄的男孩出生富贵。
可惜小女孩未留意这些,对于差点毁了自己几番努力才得到成果的‘坏人’,粉粉的小嘴厥着,瞪得圆溜溜的一双大眼里盛满着不悦,理直气壮道:“喂,你害我差点就跌下来了!”
男孩愣了愣,自幼尊贵的他何时被人这般喝斥过?但看着因为爬墙小脸红扑扑的女孩竟无法对其生气,好脾气的问道:“你爬墙做甚,你可知里面正在练兵。”
“当然。”小女孩爽快道,正因知晓她才想尽办法甩开乳娘背着人偷偷跑来此看啊,否则大太阳照着谁来挨晒?
男孩的眉扭在了一起,说话间不觉加重语气:“除皇室外,偷窥练军,可知死罪?”
小女孩闻言细看了眼那男孩样貌,眼一转,楚楚可怜道:“我…我不知道,小哥哥我会被砍头么?”
男孩见先前还亮晶晶的眼瞬间蒙上水雾,心下不舍急忙安慰道:“嗯,你还小,不知者不罪,别有下次了。”
女孩暗自偷笑,面上却真诚颔首,男孩见了放松表情道:“如此,下来吧。”
啊?我还想再看会儿阿。
女孩笑容微僵又即刻舒展开来,故意左瞧右瞧,作为难状,甜甜道:“我自个儿下不来,小哥哥你先走吧,等会儿我家人来了就会把我抱下来的。”
男孩想起先前她差点摔下来的危险,怎么也不肯让她一人待着,想了想不知从何处分批搬来一堆堆稻草软软铺着,要她别慌慢慢跃下。
女孩腹诽,这点距离算什么高的多的树我都不怕,却道:“我…还是不敢。”
可怜男孩信以为真,不顾锦衣华衫爬上高高的稻草堆,张开双臂道:“别怕,跳下来,我接着你。”
女孩知其绝不会离开,正暗自恼怒,却不经意对上一对真挚的眸,如同受了蛊惑般当真一跃而下,落到了男孩张开的双臂中,两人一起倒在了稻草堆上…
许久许久之后,洛无华都记得初烈日之下精雕玉琢的男孩张开双臂,满是真挚地对她说:“别怕,跳下来,我接着你。”

蝼蚁可撼树

“你说临南守备因私泄军情被揭发而被处死?”
两鬓掺着几丝银发,一张脸却不见老态纵然而立之年依旧英武不凡,书房中虎案前穆国的振国大将军洛睿翔蹙眉问眼前相貌略偏阴柔的青年。
“是。”顿了顿,洛睿翔的二子洛尊和小心问道:“爹,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寻常?”
洛睿翔闻言闭目静思,不寻常么?三年光阴,与洛家干系颇深得数个官员尽数出事,但却非死于非命,要他说来他们一个个都在自己找死!那些贪污受贿,卖国通敌的事,简直…
可就是这样才有些不寻常,两道剑眉拢的更深,那些人怎么胆子突然都这么大起来了,他们中有些人那点毛病他清楚,‘贪赃’说来十恶不赦其实真正不贪一文的官员又有几人?只是他们看起来就如惹上瘟神一样,前脚作了事后脚就有十足的证据,人证物证一样都不会少了,而这些证据不会呈给各级官员,往往神奇的直接送到太子跟前,然后在所有求情都来不及时,旨意已下,甚至连死敌向落井下石的机会都没有。
洛睿翔揉了揉额头,不寻常真的不寻常,尤其是这回临南守备丰楠曾是自己一手提把的亲信,他根本不可能做那些事!
看出自己父亲的想法,洛尊和无奈道:“指正丰叔的居然是和他作了十年夫妻的丰夫人,有没有搞错?那女人不知想些什么!”
洛睿翔沉声道:“不管如何此时已成定局,今后注意言辞。”一个犯官岂能再称呼如此亲诺?“尤其太子不日要到,届时你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
洛尊和只得应了,心下暗自不平,自己做事他就没一件满意!也不想想若不是他想尽办法娶了庄相独女,那庄老狐狸能处处帮着洛家?那庄淑整一个妒妇,连自己纳个小妾都不肯,三天两头就威胁要回娘家,自己若非为了洛家岂会娶她?爹倒好依旧满心满眼只有洛尊平一个,他就看不出那整日只会装出正人君子的家伙有何本事,洛家诺大家业绝非他洛尊平能承的!
压抑心中的不满,洛尊和维持着恭敬姿态,须臾,洛睿翔想起般道:“听说无华已经回来了?”
洛尊和点头道:“似乎已然回来了。”
“似乎?”洛睿翔不满道:“你身为兄长无华身体欠佳要多多关心才是,平儿便常去探望。”
双手握紧,洛尊和施礼退出,愤怨之情已然充斥着胸膛,路过花园假山,狠狠一拳捶下,碎石四散,听的身后一声轻呼,回头,一袭素衣缀着细细银链挂饰,步摇作响,却是无华。
“无华?”洛尊和皱眉,对这身体赢弱又长年分去自己父亲心神的堂妹无甚好感,何况…又被之看到了如此难堪的一幕。
无华毫无尴尬之态忙拿出怀中丝绢走上前去,在洛尊和未及反应时急急将擦伤得手包了起来,温婉道:“幸好伤口细微,只是二哥练武也该小心着好,否则婶娘心疼,二叔看到不知二哥勤勉,反倒误会二哥不够小心了。”
洛尊和听了方舒展开眉,别有深意道:“想不到无华如此善解人意。”
无华也不瞧他,淡然一笑,表情恬静自然中带着点点忧伤:“无华年幼失钴,亏得二叔婶娘照拂,自当承欢膝下,桃李以报。”
洛尊和思其道颇为懂事,脸色温和下来,颔首道:“你能知理便不妄爹娘一番心血。”
无华微笑着看其走远,轻拍素手,几不可见的淡黄粉末转瞬消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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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洛尊和正欲回房,不料未进得门远远便听见一尖锐的女音在屋内厉声责骂些什么,透过窗看去,一浓妆艳抹的少妇斜坐榻上,身旁贴身侍女小心侍奉着茶水,她面前地上跪着的正是跟着自己多时的丫环妍儿。
刚平息的怒气再次复燃,洛尊和一撩衣摆跨过门槛,命跪在地上颤颤发抖的妍儿起身,强抑不耐道:“这又是怎的了,你一名门闺秀,我堂堂洛家的二少奶奶何必整日与丫环们掷气?”
庄淑哼声道:“她们是什么东西,也配?平日里笨手笨脚就罢了,现今竟手脚不干净起来,难道还要我当作不知不成?”
洛尊和看了眼低头害怕到不行的妍儿,问道:“妍儿,你可曾拿了少奶奶的东西?”
妍儿怯懦不敢作声,庄淑见洛尊和分明袒护之态怒气冲冲道:“哪里还能是我冤枉了她,我昨儿不见了珍珠耳环今就在她身上搜出。”
说着将刚刚搜出的耳环递给洛尊和。洛尊和见那耳环寻常样式并无别致之处,又有意削削庄淑的气焰便道:“这耳环好似许久前我赏给她的,别一时弄错了。”
庄淑又妒又气,却是无法发作,狠狠剜了眼妍儿,骇得她抖若筛糠。
洛尊和暗自得意不理睬妻子,命妍儿随自己去书房办公。妍儿一进书房,便跪倒在地哭着叩谢洛尊和大恩,庄淑常年蛮横,洛尊和一直隐忍,今见妍儿娇柔之态,秀丽的脸上挂着泪珠不免大起怜意俯身将之扶起,但就一瞬,握着细嫩的柔夷,特别的香味扑鼻而来,如一把钩子般钩的他一阵意乱。
“二少爷,怎么了?”小妍含羞的侧脸轻问,脆脆的声在此时洛尊和耳中别有妖娆,看着一张一阖,鲜红欲滴的樱桃小口就这么吻了下去。
妍儿嘤咛一声,小手抵在他胸前似拒非拒,欲迎还休,将两人衣衫慢慢松开,纱裙落地意识迷离之际,她依稀记起一个纤弱的影子轻抚柳絮对她说:“若真心喜欢又何必顾及那许多身份呢?妍儿,命运是要握在自己手中的…”
一字一句有如罂粟,诱人迈入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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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绣扶过院中老树,长约三丈有余,十人围之不住,根深蒂固若要扳倒谈何容易,只是…无华璀然一笑,三年前见有蚁筑其内,园丁未曾在意,前年叶黄且疏仍不留心,到了去年枝干枯折者巨方才打理,为时晚矣,今年春虽至却无叶生,再不久…应该便彻底枯死了吧?
擎天之树撼之不动,锯之无力,但不过几只蝼蚁三年光景便能将之置于死地,原本黯色的眸漾着异光,无华温柔地轻轻拂过,咔咔作响,干皮枯枝顿时落了一地。
“姐姐!”
黄莺般的声响起,无华顿了顿,望向洛凝暇飞步而来,转身表情柔和中透着无奈如同爱护自己妹妹的姐姐一般。
洛凝暇沿碎石道快步走至,见洛无华立于老树旁颦起秀眉道:“姐姐你站那作什么,多脏啊?”
边说边用手拽过洛无华,后者只是温和踏出,见其对那老树一脸嫌弃样道:“我是在感叹这树几乎与洛府同龄,如今却…”
洛凝暇嗤道:“生老病死人皆逃不过,何况是树?姐姐也过于伤冬感秋了。”
无华螓首微抬,轻复道:“生老病死人皆逃不过…”
凝暇美颜一展,笑问道:“难道不是?”
见之略有得色,无华颔首似嘉许似喟叹:“你说得不错,生老病死人皆难免,福祸灾劫岂因人意?”
凝暇道:“姐姐想通便好,故而少思故往,放宽心才是正理。”
俏丽容颜,一派纯真毫无心机,晶莹的眸好比水晶透彻,无华低垂了眸,不再言语。
以为无华被自己说动,凝暇开心地拉过她,道:“对了,差点忘了,先前娘命人送了好多布料来说是要替我多做几套新衣,可我柜子里的衣衫还未穿遍呢。”说着扁了扁嘴,偏首又兴奋对无华道:“倒是姐姐衣裙都太素净了些,不若一起去选些。”
无华听了便欲抽回手,凝瑕紧紧拉住道:“一定要去的。”说着摇晃无华的衣袖宛若撒娇,“姐姐就是念在我跑得这般气喘吁吁得份上,好歹也去看上一眼吧。”
无华只得应允随她而行,临去前扫过将倾古木,生老病死人皆难免,福祸灾劫岂因人意?诺大洛府声名赫赫,权势过人,祠堂奉先烈,朝堂立功臣,皇后坐中宫,只是如此便真安稳如山摧不动分毫了么?
盛衰交替乃常理,旦夕祸福亘古未变,有朝一日大山崩倒,这金漆玉石碎落一地时,又有几人能安之泰若?
少思故往…
无华看着前方凤羽华衫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凝暇到时你便知晓,有些事并非要思要忆,而是…忘不掉,想尽办法依旧忘不掉,刻在骨中,随血而流,终其一生亦不能忘却分毫…

郎骑竹马来

印着朱红‘狄城’二字的城楼下,五尺宽的精钢红漆门敞开着,却不复往日城门熙熙攘攘的景象,两排浩荡肃立不同寻常门卫的英武将士,手持笔直长矛将闲杂人等隔开。
巳时日偏移,初春清新的微风拂过带来点点清凉,城下立着的守宰却不由额头冒汗,心中暗自犹疑怎会此时未至?暗自窥视一旁纹丝不动的振国将军脸上无半点不耐之情,急忙敛去浮躁整顿身形。
巳时一刻,深蓝锦缎装典的马车在众人屏息期待下姗姗来迟。
守宰急忙上前跪拜,两排军士齐单膝跪地,振国将军洛睿翔躬身行礼,守宰正欲请太子下车却见车辕上跳下一护卫装束的男子,径直走向振国将军不制低声说了些什么,守宰隐可见振国将军略带几根飞扬银丝的眉紧了紧,随之却镇定异常的吩咐太子旅途劳顿免去繁琐之礼,即使前往为太子洗尘的‘玉楼’。
守宰稍愣,在洛睿翔严厉一瞥下醒神,边吩咐让道安排事宜,边想听闻将军夫人除两位公子外特地带了洛小姐于玉楼恭迎太子大驾,如今要省去惯例典礼却不知是殿下急着见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抑或素来爱妻甚深的将军不忍娇妻久候?
就在守宰胡思乱想,振国将军眉头微拢,太子护卫高深莫测中,一行人徐徐向玉楼而去。
红毯软椅,水晶垂帘处玉人身着玫红绫罗绸衣,下束金线绣制的纱裙,两臂缠着绚彩绢帛,串串明珠挽着云鬓,高贵典雅,含羞带娇的美人始终垂着头,低着脸只是偶尔顾盼往帘外飞速的望一眼,茶几下的两只小手几乎拧断了丝绢。
洛尊平看到自家小妹的小动作,心想任是平日怎的顽皮总是小女儿情怀不由暗自好笑,望了眼风姿不减当年的娘亲,落落大方,仪态雍容,身披霞帔赫赫将军夫人有几人猜得到其原乃小妾所剩的庶出之女?不免联想至堂妹无华,娘说其近来身子欠佳故而今日在房里卧着,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不妥…
他这里心思百转,另一旁洛尊和与其夫人相携而坐,相敬如宾之态几乎令人觉不到一丝不和的迹象。斜睨眼心有所思的洛尊平,洛尊和暗暗嗤鼻太子驾临此等大事下他竟心不在焉?
阮霏雨银制指套划过衫上装饰的流苏,对两个儿子间的暗流一无所觉,此刻满腹心思尽数用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侧目细细审视,晶莹白皙的肌肤隐隐泛着粉色,柳眉细细画过,清澈的眸漾着柔波,朱红点缀柔嫩的唇,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过如是。怎么看都是千里难得一见的美佳人,心中暗问有女如此何,必还在意那病怏怏的少女,任是谁又岂会舍凤鸟而取云雀?
可是无法,没有丝毫理由的就是觉得不安,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模样,顺从的姿态,不安不降反生,这种疑虑仿佛是下意识自然就有的,如同一只母狮本能的对有威胁敌人的警觉,所以明知即使为了做个慈爱的样子亦是不妥,依然将其一人留在府内…
每个人各自转着自己的心思,却听得太子一行车马已至的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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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砖堆砌的矮墙久不经修,杂草盘结,风吹日晒下早已裂了开来,抹过厚厚积灰,洛无华涩涩一笑,这围墙内曾渗透多少军人的汗水?这围墙外曾滴落多少家眷的眼泪?肃穆的练场曾寄托多少壮志卫国的情怀?忍痛间多少妇孺孩童辞别亲人?
屺国一战,二十万儿郎只剩八万而归,二十万不知是一个数字,他是一个个名字,一份份希望,它是不畏不惧的烈士满腔爱国情怀,它是难舍难分的亲人举目远盼的期望。
可怜无定路边骨,尤是深闺梦里人。
五年前鲜血染红了疆场,而如今,昔日戒备森严的校场已被舍弃就如它曾经的主人一般渐渐被人遗忘…
淡到几乎泛白的薄衫随风扬起,无华自问为何偏偏是今日要来此地,明明知是不妥,虽则想了办法避开了弥雅和涟裳,亦难保有个万一,可是无法,强烈的念头如何也无法压下,要来,要来这父亲曾训练兵士的地方,要来这曾寄托自己期盼的地方,要来这…和他初次相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