屺阳城记录在册的人口拥有将近五十万,历时三日后仅存两万余人,这些人中大部分除了不是吴人而侥幸得以生存外,还有少部分人战战兢兢的躲在了一些外国人开设的手工作坊内,犹如地沟里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的藏掖着不敢见光。
金国虽然不对这些作坊的人杀戮,却也顺手捞过不少财物,三日后城内已渐空,烧杀抢掠到眼红疯狂的金兵开始借故骚扰这些外国人开设的作坊,肆意挑衅,尤其是坊内的女眷,往往被他们强行带走,而事后送回来的仅有半数不到。
屺阳城十室九空,残垣断壁间尸横遍地,孩童被当成箭靶钉死在树干上,壮丁的头颅被割下来挂在了金兵的马鞍上当成彰显功勋的战利品,妇人未着寸缕的雪白尸体堆成了小山,最后统统被丢进了内城河。
血腥和焦臭味充斥着各个角落,这让见惯了冷酷战场的司寇敦也感到了有些不适,所以他临走前不忘叮嘱他那位幼弟:“这里待够了就赶紧回上京吧,免得让父皇担心。”
但第一次出远门的司寇忱哪里听得进这些,他坐躺在虎皮铺陈的柔软榻上,怀里搂着瑟瑟发抖的吴国美人,漫不经心的回答:“吴国好,乐无穷,我已写信让十二哥哥来。”
“胡闹,父皇怎肯让小十二来这里。”
“有什么不肯的?我求的,父皇必肯,十二哥哥求的,母后必应。”
金国现任皇后是十二皇子和十五皇子的生母,司寇敦素来知道年迈的父亲对这两个幼子有些偏心,他本担心司寇忱在吴国吃亏受屈,自己领兵打仗,若是幼弟跟在自己身边照应不到,回去后他难免会受些责难。如今小十五自个儿胡闹不算还要再加上一个金贵的十二弟,他若再不走就真是傻子。
“你好自为之,你能离京终是八弟在父皇跟前保举力荐的,你胡闹时且记得替他多想想,不要叫他白白疼你一场,枉费了心思。”
司寇忱不耐道:“哥哥真啰嗦,你和大哥不许我领兵杀敌立功,难道还不许我在你们后面拣些现成便宜?”
司寇敦轻轻一笑,不再多言,就此领兵前往飞峡关与兄长大军会合。
司寇敦走后翌日正是金兵进驻屺阳城的第五日,有亲兵来报知州薛旺独子藏身城北辉孜钱庄。司寇忱正闲得发慌,听闻这个消息后顿时兴起,竟亲自领了二十名亲卫前往城北拿人。
辉孜钱庄的大东家姓米,梁国人,名号下的钱庄遍布各国,资产无算。设在屺阳城的这个店铺除三名已经被杀的伙计是吴人外,其余都来自齐国、赵国还有越国。
司寇忱到的时候,店里的伙计都被拉到大街上,一队金兵正把他们当球似的踢着玩。掌柜的吓得脸色蜡黄,跪在宅门前,头磕得砰砰作响:“军爷饶过小的……小的真没藏匿贼人……”
一下又一下,灰扑扑的青砖上磕出了暗红色。
司寇忱懒得理会,从马上一跃而下,直接带人闯进内堂。掌柜的原本磕得额头鲜血淋淋,见大批金兵涌入内堂,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尖叫:“不要……”扑过去抱住一名金兵的腿,“求……军爷饶了小的一家……小的,小的是梁人……”
“滚!”一脚踹在他心窝,掌柜的惨叫一声,仰面跌在门口昏死过去。
司寇忱一进内堂就看见后厢有人影匆匆闪避,他冷笑一声,负手往院里一站,抬头凝望院里一株吐蕊绽放的红梅。他身后的亲卫早已饿狼扑羊般冲进各处厢房,随着门裂柜倒的巨大动静,房里果然传出女子惊恐的尖叫。
不过盏茶工夫,亲卫们便连拖带扛的把一对母女拽了出来。
“殿下,奴才看这小的虽然长得嫩了些,倒也有些标致……”一名亲卫一把揪住那少女的头发,逼迫她仰起头来。
少女稚嫩的小脸上挂满泪水,泪水将她脸上涂抹的炉灰冲花,露出原本娇嫩白皙的肌肤,她张着嘴,惊惶闭上眼发抖,连呼喊也忘了。
那妇人拼命挣扎怒骂:“你们这群杀千刀的畜生,她才九岁……”
抓着她的人一拳捣在她的肚子上,将她打昏过去。小女孩见母亲遭难,这才清醒过来,吓得发出凄厉的尖叫:“啊——啊——啊——”
她吓得不轻,失常的不断尖叫。
司寇忱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任由手下玩耍戏弄,小女孩的尖叫惹恼了他,右手一抬,腰上佩的刀脱鞘而出。
腰刀明晃晃的在小女孩头顶划起一道弧,原是当头一刀劈下,没想到刀刃未及触到女孩的额前,就听“咣”的一声,他虎口一震,腰刀险些脱手。刀锋往右偏离,向下斜削,一刀劈在女孩的左肩上。
女孩惨叫一声,那一刀砍在她肩胛骨上,鲜血直流,眼瞅着一条胳膊就此废了。
司寇忱顾不得看她死活,扭头大喝:“什么人?!”眼光扫处,正有两条人影相携翻墙而出,他目光锐利,留意到其中一人正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
不待他吩咐,身旁的亲卫早就分出八九人,翻墙追出。
司寇忱怒气冲冲的出了门,骑马挥鞭:“我要活的!”
只因为司寇忱一句气话,那二人虽逃得狼狈,一时半会儿倒反没了性命之忧。两人专拣闾里肆市的小巷子钻,把追兵耍得团团转。
“有血……那姓薛的小子受伤了……”
“抓活的,殿下要活口……”
如此兜兜转转的闹腾了一柱香的工夫,那受伤的少年终于因为失血过多而体力不支,另一人将他背在背上继续逃,终究没能跑过四条腿的骏马。
司寇忱扯住缰绳把马立停,被逼入内城河畔的两个人皆是头戴白色雪貂斗篷,盖住了头脸手脚,若非司寇忱眼尖,根本没法注意到对方是男是女。
“抬起头来。”
那人不应声,负在背上的少年似乎晕过去了,也没任何反应。
司寇忱扬眉:“我叫你们抬起头来。”说话间,右手一扬,马鞭凌空甩了道响,凌厉的抽向已无路可逃的两个年轻人。
无法看清对方怎么动的,司寇忱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的鞭子已经落空,紧接着自己马前有个冷冰冰的声音说:“你还不配命令我!”
一只粉嫩纤细的拳头从斗篷里探了出来,出拳看似缓慢,却扎扎实实的砸在了马首双眼间隙。轰的声,司寇忱只觉得自己身子猛然一坠,胯/下的坐骑已瘫软倒地,幸而他反应及时,身手也较为灵活。马屈膝跪地时他已迅速跳了开去,趔趄的冲了两步后站稳,回头时赫然发现自己的亲卫队伍中竟有四五人已被放倒,或躺在地上直接毙命,或血流满地的滚地惨号。
那人身法灵活,背上负着一人尚且游刃有余,亲卫们无法,只得手持兵刃将他们团团围住,不敢再随意靠近。
司寇忱怒斥:“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杀我的马!”
这边缠斗的情景早就惊动了城内的守备,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金兵独有的牛皮绑腿长靴踩在雪地青砖上的声响。
“杀你的马算什么?杀你我都敢!”那人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屑的戾气。
司寇忱只觉得眼前一亮,心中升腾的怒火竟有了一瞬间的压制。
对面迎风而立的是居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正所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少女眼角眉梢流露的神情虽然冷淡倨傲,相貌却是一等一的绝色,饶是他在皇宫里阅尽后宫佳丽三千,也未曾见识这般情致娇媚的女子。
“你……”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
司寇忱见她说话时红润的小嘴微撅,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撒娇,心神被她的憨态可爱勾得一荡,不由笑着应声:“好啊……”
这调笑的口气带着狎亵,少女眼神愈发阴沉地盯着司寇忱,司寇忱被她瞪得心里有些发毛,竟心生怯意地退了一步。
正在这时,少女背上传来一声呻吟,她脸上的阴霾之色居然立即一扫而光,笑靥如花:“阿秀,你醒了?”
司寇忱的脸色阴晴不定,短短一瞬间连变数次。
越来越多的金兵闻讯赶来,将内城河堤岸围了个水泄不通。
司寇忱心下稍定,手中马鞭凌空甩了两下:“小丫头,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跟爷回去,爷留你一条性命。”
夙夙正细声细气的和背上的阿秀说话,听了这话,竟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她笑得欢畅,笑得放肆,笑得张扬无羁:“你是什么东西?”
舒秀听得真切,知道一向行为乖张的夙夙已起杀心,强忍剧痛说:“别……滥杀无辜……”
“烂好人,先顾着你自己的性命吧!落到这般田地,还不是你多管闲事之故?”夙夙冷笑,“我若死了,你看有没有人肯给你收尸。”
“生死由命……”
“呵,你倒看得开,你难道不想见你那心心念念的小仙女了?”
舒秀缄默。
夙夙哼了声,跺脚道:“你觉得对于一个妖女而言,还有什么人是不可杀之而后快的?更何况这些人渣根本称不上无辜。”
脚下方欲行动,她肩膀上骤然一紧,却是舒秀的手指用力扣住了她的肩膀:“他们人多……你、你打不过……赶紧逃吧……”
夙夙一愣,随即眉开眼笑:“阿秀,你是在关心我吗?”
舒秀继续缄默。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这世间除我之外,再没有人待你会比我更好。”
她正心花怒放,没想到背上幽幽的叹了口气:“有的。”
“你……”她气极欲摔他下地,无奈周围危机四伏,她根本不敢有丝毫大意。“搂紧我,等会儿你若是自己摔下去,可别怪我见死不救!”
舒秀无声的苦笑,双手稍稍用力,紧紧搂定她的肩膀。

司寇忱从容的退出了包围圈,任由那二人在大批士兵的围攻下渐渐体力不支,不再多去看上一眼。
身旁的亲卫重新牵来一匹黄骠马给他当坐骑,他接过马辔,方欲上马,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啸声。没片刻工夫,又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啸声,仿佛整座龙鳞山脉都被震动了。
黄骠马当场吓得肝胆俱裂的屈膝跪地,无论旁人怎么拉扯都不肯再站起来。
啸声一声接着一声,越传越近,眨眼间似已近在咫尺。虽有亲兵护卫,司寇忱心里仍不免打起鼓来,但他是天潢贵胄,身上流淌的是金国游猎民族的血液,骄傲的好胜之心不容他退怯。
就在他内心千转百折的短暂瞬间,那勃发的啸声起源之地已从城外跳到城内,沿着中心街由北向南飞速靠近,所到之处无不引起惊恐失措的尖叫声。
不等司寇忱回神,眼前已有团土黄色的庞然大物一晃而过,带起一股腥臭的热风,刮得他面颊生疼。他下意识的抬起胳膊遮挡住脸,耳听身旁的一名亲卫发出一声惨叫,叫声只响了一半,底下半截自动消音。
狂风大作之后,四周反而安静下来,静谧中突兀的响起一种“喀嚓喀嚓”的诡异声音。司寇忱慢慢将胳膊放下,眼前的恐怖一幕震得他连退三四步。
距离他十步开外赫然站了一头比马矮不了多少的成年雄狮,狮子的锋利的前爪下扑倒了一名金兵,一条从尸身上撕扯下来的断臂正挂在狮子的血盆大口之中,那张血淋淋的大嘴每一次闭合,便发出几声喀嚓声。
一头吃人的狮子!
一头本该生存于崇山峻岭中的狮子,此刻却出现在了屺阳城。
而狮背上居然端坐着一位嫩黄色裙袄的女子。
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模样,长相并不是那种绝色,至少和方才那位背着人的少女比起来要逊色许多,但她胜在有一双明利的双眸,那双眼向众人扫视时,每个人都被她眼中的冷冽瞪得心里发寒。
雄狮正嚼得津津有味,那女子一手揪着它的鬃毛充当辔勒,一手以掌代拳的拍向狮子毛茸茸的脑袋。进食中的狮子受人打扰后十分不悦的嘶吼,却又苦于挣脱不了女子的束缚,只得又惧又恨的吐了口中的食物,抖擞了钢刃般的粗犷鬃毛发出一声长啸。
女子只冷眼瞧了司寇忱一眼,然后浑不在意的转开头去,继续驾驭着狮子往打斗处扑去。
直到这一人一狮消失在眼前,司寇忱才猛然惊醒过来,气急败坏的高吼:“给我……给我抓住她!”

突围
夙夙身上的斗篷已经染红,身形腾挪间颠动背上的舒秀,他一开始还会因为伤口疼痛而肌肉震颤抽搐,拖延得越久,他的气息越弱。
阿秀,你不能死,怎么能让你在我眼前死去?
怎么能?
夙夙杀红了眼,却始终没法脱身,狮吼声响起时,她已经杀了二三十人,才堪堪挪出了十丈远。
背上,倏然一轻。
她一惊,肝胆欲裂。
阿秀——
受刑之后的舒秀,残破的身体一直靠着夙夙拼命塞药丸续命,但随着伤口一再迸裂,反复恶化,他每天清醒的时辰仍是越来越少。
这样的阿秀,像是随时随地都会离她而去……
以前每次他离开,她总能怒气冲冲的找到他,然而这一次,她真怕自己再也找不回他。
阿秀……
脸白如纸的舒秀静静的躺在黄衣女子身前,雄狮一下子承担了两个人,不免有些吃力,暴躁得用爪子刨着地,频频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然而黄衣女子对周遭的一切变故都浑不放在心上,哪怕夙夙在她身边厉声喝道:“放开他!”
她只是皱着眉头,不悦的凝视着自己身前昏迷的少年。
“阿秀。”她低低的开口,左手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一柄长刀悄无声息的从背后砍了过来,她没回头,反手扬袖一挥,隐在袖中的手掌笔直的伸了出去。
长刀落地,那名本想偷袭的金兵瞪大了眼,慢慢的跪倒——心口被戳出一个血窟窿,女子的左手缓缓从他胸腔中抽出,一颗尚在怦怦跳动的心脏握在了白皙的掌心之中。
她的脸色平静,目光冷凝,手中鲜血淋淋,她却视若无睹,镇定自若。
这个静止的画面实在太过惊怖!
即使行事乖戾,一向自诩妖女的夙夙也不由得呼吸一窒,投鼠忌器的迅速打消了抢人的一切举动。
“别逼我……杀人!”她的声音清清脆脆,飘荡在这个冰冷阴森的人间地狱里,像是在无奈的叹息,又像是在替人惋惜。
明明驾驭凶猛的畜生在城内伤人无数,明明已经用十分残忍的手段杀了一个人,可她却用很无辜的语气对周围的人说,别逼她杀人。
夙夙微微打了个寒噤,这副表里不一的神情,居然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熟稔感。
那个人……也是如此。
明明做着最残酷的事,说出的话却像是天下最纯洁最善良的无辜者。
金兵虽勇,却也是血肉之躯,之前被疯狂的夙夙杀得手脚发软,这会儿见这个骑着雄狮的女子,手段狠毒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个早已吓破肝胆。也不知谁领了头,前赴后继的攻击停止了,他们战战兢兢的围在边上,不敢逃跑,更不敢上前送死。
场地中央除了一堆死尸外,只剩下夙夙仍敢于面对那头呲牙咧嘴的雄狮。
“把他还给我!”
女子横了她夙夙一眼,表情毫无任何变化。也就在那个瞬间,她猛地从狮背上一跃而起,只两个起落已掠到包围圈外,将一名骑在马上指挥的百夫长一把拉下马。
饿了一整天的狮子猛然脱困,不由兴奋得连吼两声,腾挪间接连咬伤数人,横冲直撞的扑入金兵的包围。这一切的变故快得只在电光石火间,这头狮子伤人,那头黄衣女子已携了昏迷的舒秀纵马逃离。
夙夙岂肯善罢甘休,同样趁乱抢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关合山脚下,黄衣女子草草将舒秀的伤口包扎,正准备离开,却发现夙夙阴魂不散的又追了上来。
“把阿秀还给我!”
“你是他什么人?”这一回,难得她开了口,“说了,我就把他给你。”
夙夙嗤之以鼻:“你不用管我是他什么人,只需知道他是我的人。”
“哦?”女子似乎来了兴致,低下头凑在舒秀耳边低语,“阿秀,原来你已有了心上人,那么你现在是不会在意她在哪了。”
昏迷中的舒秀突然一阵抽搐,扣紧的牙关松开,强忍剧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她在哪?”
他的眼睛睁开了。
昏迷了将近三个时辰的他,陡然睁开的双眼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你还清醒吗?”
“我很清醒。”他强迫自己忽视身上叫嚣到快要炸开的疼痛,急切的追问,“她在哪?”
女子微微一笑,笑得冷淡,笑得高深莫测:“你在和谁说话?”
舒秀垂下眼睑,身上的肌肉每一寸都在抽搐着。
“姐……”他低低的喊了声,声音愈发抖得厉害。
“嗯,还好,三年多未见,难得你这位大将军还记得我这个姐姐。”
“你记错了……是两年十一个月,尚不足三年。”
“是吗?我怎么觉得很久了,至少有三四年了呢。”
“从舒家堡出来也不过才四年而已,离我们上次见面……”他哑了声,上次见面记得还是在春天,那个动不动就喜欢离家出走、周游天下的人笑嘻嘻的对他说,如果过了二十岁还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嫁,那她就兔子啃窝边嫩草,抓他充当新郎拜堂。
她说他是她最后的依靠,如果他长大后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女子,如果到时候他肯娶的话……
他记得,说这话时,她已十八岁。
他记得,她的生辰在夏天……只因那是只小蝉儿,喜欢整个夏天趴在枝头欢快唱歌的小蝉儿,喜欢舒适自在的小蝉儿。
“你是……舒蝉?!”夙夙惊骇莫名的叫了起来,脸涨得微红,眼神充满恨意的瞪着她,“原来,你就是舒蝉!”
女子抬起来,极其冷淡的表情因为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而变得柔和起来,她看向夙夙:“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叫舒雪,舒蝉是我姐姐。”
舒秀的手搭在舒雪的手腕上,手指扣得那么颤,那么紧,明明已经疼得五官扭曲的脸上仍勉力笑着,他的眼神柔和,语气执着:“她在哪?”
舒雪愣怔片刻,终于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在齐国。”

寄奴
“冷……”
门板底裂了条缝,窗户上糊的纸破了个洞,柴房前后墙一通气儿,风飕飕的从门板缝里钻进来,发出如同哭泣般的啸声。
“冷……”硬板床上缩着一团瑟瑟发抖的东西,棉被裹着,身体蜷着,声音抖着,“冷……”
不算厚实的两块门板被猛地推开,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踩在门槛上,叉腰骂道:“冻死你活该!”
穿堂风大作,床上的人抖得声音都捡拾不起来:“冷……啊……”
门口的小僮穿着厚实棉软的宝蓝色缎面皮袄,领子上翻出一截白色的细绒兔毛,衬得那张养尊处优的小脸蛋如羊脂般白净细腻。
“冷就赶紧滚!我们可没要留你在这,是你死皮赖脸的非要赖上公子。你要不想活活冻死,就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缩在被窝里的人吸着鼻涕,牙齿咯咯打着颤。
小僮骂骂咧咧得起劲,被窝里簌簌抖动。过了会儿,估摸着小僮骂累了,正停下来歇气的空儿,那团脏兮兮的棉褥里伸出一截白白的手腕。
那手很白,五指纤细,肤色近乎透明,在光线不算太好的柴房里,那只手白得犹如聚光的白纸糊灯笼。
“那就……更不能走了。”棉被下的声音鼻音浓重,不仔细听根本辨不清发音吐字,“外头更冷……死在这里好过死在外头,好歹……死了,你们见不得我发臭发烂,哪怕是草席卷子也得给我预备下一张。”那声音打着颤,明明冻得牙齿咯咯碰撞,却仍是笑嘻嘻的,说不出的欢快,“何况……何况……神农百草,只有横着进来、竖着出去的人,我要是死在这里,岂不是砸了你们公子的招牌?”
小僮脸色转青,怒吼道:“你不过是得了风寒罢了,这等小病居然也妄想要我们公子出诊医治?还有,就这风寒也是你发疯跳到玉泉湖里自己冻出来的,你是自作孽……”
“是啊……”那含糊不清的声音应声,“我就是想死在这里,可你们公子舍得么?”
“你……真无耻。”他气得簌簌发抖。
“我的牙齿很好,全的,一颗不少,而且很整齐。”似乎怕他不相信,破棉被里钻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头发乱蓬蓬,刘海盖住了半张脸,唯一没有被遮蔽住的嘴巴张了开来,果然露出一口完整无缺的牙齿,很白很齐,如细米碎玉似的排列着。
小僮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人却大咧咧的一笑,毫无芥蒂的问:“你手里的药是给我的吧?谢谢啊……要是能替我再拿套厚一些衣裳来就更好了。”
小僮瞥了眼自己手中尚在冒着余热的药碗,恨不能摔到地上去,气忿忿的走进去将碗搁在床头:“你的病无大碍,喝完就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