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太薇公主闺名叫周瑛华,生母是北齐国人,生前不得盛宠,死后也没什么哀荣。太薇公主在宫中无依无靠,连封号都是钦天监随意拟定的。
身为一个无宠的公主,对待奴才,她可以肆无忌惮,但面对碧瑶夫人这样的后宫之主,她必须学会放低姿态。
前生,她的婆母永宁侯老夫人孟氏性子刁钻,丈夫崔泠疏离冷漠,为了讨得婆母和丈夫的欢心,她收起闺阁小姐的娇气,千依百顺,做小伏低,任打任骂,毫无怨言,足足当了七年的孝顺媳妇。
她的隐忍和涵养,就是在那七年间慢慢打磨出来的。
碧瑶夫人的寝宫名为椒房殿,寓意昔日汉武帝对陈皇后的椒房之宠。
殿前的侍者们看到薛寄素,并未阻拦,笑嘻嘻将她请进东厢房:“太薇公主来了,娘娘正、念叨您呢!”
东厢房满室宝光浮动,极尽奢华。
碧瑶夫人是平民出身,对金玉之物格外衷情,周慧帝为哄爱妃高兴,常常以大批金块玉石作为赏赐,椒房殿西边配殿的甬道,都是用价值千金的蓝田玉铺就的。
薛寄素跟着罗衣侍者走进东厢房,规规矩矩向碧瑶夫人问安。
碧瑶夫人坐在窗下,手里鼓捣着一串铜环,她穿一件红地凤穿花纹云锦褙子,暗花堆纱裙,簪环朴素,笑容可亲:“瑛华可好些了?”
这位在吴国后宫呼风唤雨的宠妃,打扮穿着,一如寻常民间妇人,眉宇间,不见一丝倨傲。
虽是简单素容,仍不掩其国色芳华。
薛寄素垂首:“劳江母妃挂怀,我已经好全了。”
碧瑶夫人笑意盈盈:“不巧前儿个双君也病了,我因忙着照料她,一时没照管到长春阁,让你受委屈了。那些奴才不老实,你只管打发她们,不用顾及我的面子。这一次实在是我疏忽了,前几天内务府刚刚把新进宫的宫女送到内廷司,她们都是管事嬷嬷精心挑选的可人儿,知冷知热,老实本分,还没发到各宫去当差,你第一个去内廷司挑选,看谁顺眼,就让谁跟着伏侍你。”
育碧公主周双君,是周瑛华的姐姐,碧瑶夫人的女儿。
“母妃慈爱,我就却之不恭了。”
“好孩子,难为你明白我的难处。”
彼此寒暄了几句,眼看快到用午膳的光景,薛寄素婉言告辞。
碧瑶夫人犹豫片刻,温言挽留她:“前儿个皇上出宫打猎,得了好些鹿肉野味,小厨房的烧鹿肉做得很好,瑛华不如留下来陪我一道用膳,也好尝尝你父皇亲手猎的鹿肉。”
薛寄素眉头微蹙,碧瑶夫人和太薇公主从来不算亲近,就算碧瑶夫人有心想安抚她,也不必热情如此吧?
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忽然听得屋外一阵朗声大笑,一个面阔方耳的中年男子踱步走进来:“玉贞,你又在四处推介朕的鹿肉啦?”
这男子头戴金冠,身着一件宝蓝色神仙富贵纹常服,容貌只是平平,但言谈间器宇轩昂,威势十足。
能够随意出入后妃的内室,这男子,自然就是南吴国皇帝周慧帝无疑了。
屋里的宫女、内监纷纷拜倒在地。
碧瑶夫人款款起身,也要下拜,周慧帝一把搀住宠妃,柔声道:“这是你宫里,别跪来跪去的。昨晚听见你咳嗽,今天请太医来看过了?”
碧瑶夫人脸上一阵薄红,斜睨周慧帝一眼,嗔道:“皇上,臣妾只是咳了两下,不碍事的。”
目光转到一旁的薛寄素身上,“瑛华今儿个来给臣妾请安,难得她一份孝心,臣妾想让她留下来,一道品尝皇上亲手猎的野味。”
周慧帝顺着碧瑶夫人的目光,望向薛寄素,神情有些茫然。
薛寄素心里有些发冷,这位皇帝,竟然没认出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人父母,无论平时有多偏心,也不该连亲生骨血都认不出来!
碧瑶夫人挽起周慧帝的手,小声提醒:“皇上,这是长春阁的瑛华,钱妃的女儿,您忘了?”
周慧帝喔了一声,看样子还是没想起来周瑛华是自己的第几个女儿,“原来是瑛华啊,知道来向你江母妃请安,这很好。来人,把西宁国使臣送来的那箱猫睛石,赏给……”
碧瑶夫人凑到周慧帝耳边:“瑛华的封号是太薇。”
周慧帝立即道:“赏给太薇公主。”
薛寄素略一躬身:“谢父皇恩赏。”
碧瑶夫人见目的已经达到,站在周慧帝身旁,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薛寄素心领神会,当着周慧帝的面,和碧瑶夫人演完一场慈母孝女的戏码,默默退出椒房殿。
碧瑶夫人的用意很简单,一来,让周慧帝亲眼看到她的贤惠大度,免得以后傅皇后拿余嬷嬷的事讥讽她;二来,让太薇公主明白,皇帝早就将她这个女儿忘得一干二净,她若想在皇宫中站稳脚跟,只能选择投靠椒房殿。
回到长春阁,称心和如意连忙命粗使宫女去膳房催饭食。
等了半天,宫女们还未将饭菜送到,周慧帝的贴身太监倒是上门了。
太监带来一盒玲珑剔透、色彩清亮的猫睛石,“这是皇上赏给公主的。猫睛石是西宁国的特产之一,一颗价值百金,那天袁郡主在袁妃宫里求了半天,皇上都只舍得给她三颗,公主今天真是交了好运。”
如意接过雕花匣子,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鼓囊囊的荷包,塞到太监手心里:“大热天的,劳公公大老远走这么一趟,这是给公公润口的。”
荷包里的银两,都是从余嬷嬷和希芸的房里搜出来的。两人里应外合,偷了不少长春阁的摆设玩物,托太监卖到宫外去,借此赚了大笔银两。薛寄素一个铜板都没便宜她们,收缴的银两全部如数充入长春阁的公账。
太监掂掂荷包的分量,满意地点了点头,“多谢公主赏赐,奴才不打搅公主用膳了,这就回去向皇上复命。”
如意记得太薇公主的吩咐,连忙道:“还请公公留步,不知那西宁国的使臣,是什么官职?现今下榻何处?”
太监漫不经心道:“这个咱家也不清楚,听说是田家的什么亲戚。”
一旁的薛寄素听到“田家”两个字,脸色骤变。
如今天下三分,北边是北齐国,南边是南吴国,西边则是西宁国。
三国曾经忽有征战,不分胜负,战事打打停停,一晃就是百年有余。
北齐、南吴、西宁虽然谁也不肯服谁,但从不限制民间互通往来,随着三国商贸发展,越来越多的老百姓不愿意再动刀兵,三国王室偶有摩擦时,也不再陈兵国境,而是以联姻的方式代替征战。
各国大族之间,也能互通婚姻。
薛寄素的二婶婶田氏,就是南吴国人。
田家只有一个通事舍人田文通,官职低微。薛家被灭族之时,田氏这个异国出身的女眷没能躲过噩运,和丈夫一起,惨死在西宁京师的菜市口。
可怜薛二叔和田氏的一双儿女,还不满十岁,也成了刀下亡魂。
田氏是南吴国人,嫁到西宁国薛家之后,因为道路不通,和娘家少有往来。
田家的亲戚,应该都是南吴国人才对,怎么会成为西宁国的使臣?
薛寄素有些坐立难安,她急需知道西宁国京师到底是什么状况。
从如意她们说的年号来推算,现在应该是薛家被族灭之后的头一年,崔泠已经风风光光将孟巧曼娶进侯府,刘皇后退居冷宫,朝中是孟丞相一手遮天。
薛寄素已经死过一回,阖家被灭,亲人手足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她虽然重又苟活一世,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除了报仇之外,她找不到其他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意义。
眼下,她需要找到一个由头,一个能够重返西宁国的借口,她要让孟氏和崔泠血债血偿,让他们也尝一尝身死族灭的滋味!
第4章 质子
如意在外面打听了一圈,回来朝薛寄素禀告:“回禀公主,那西宁国使臣原是田舍人的庶弟。去年田家嫁到西宁国的女儿获罪身亡,田家派庶子去西宁国收敛田氏的尸首,没想到田公子走了大运,让西宁国的皇帝一眼瞧中,还封他做了个通事舍人,和田舍人的官职一模一样呢!”
田文才是个庶子,在南吴国郁郁不得志,田文通见庶弟终日无所事事,干脆打发他去西宁国料理田氏的后事。
不想田文才走了一趟远差,见识到西宁国的富庶安平,又得卫文帝青眼看中,封了个通事舍人,干脆把家族姓氏全都抛在脑后,一心一意为西宁国尽忠。
为了这事,世人都讥笑田文才是个虚伪谄媚之徒。三国之间虽然互通婚姻,但大家子弟,除非实在是走投无路,否则绝不会抛弃故国,去别国担任官职。
如意摇摇头,显然也很不齿田文才的为人:“田舍人大发雷霆,不许田文才进田家大门。现在田文才他们住在东北角的驿馆里。”
前朝民风开放,南吴地处中原以南,荆楚遗民本就豪放不羁,加上长期和西南百越的少数族裔通婚,民间风气开化。
南吴国的礼教规矩,和西宁国比起来,要宽松许多。
这也让薛寄素更方便行事,她让人给田文才传了句口信,送了几样礼物,谢过西宁国使臣费心搜罗的猫睛石。
田文才既然能够以南吴国人的身份,在西宁国谋求到一官半职,自然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在接到薛寄素命人送去的赏赐之后,他立即让夫人孟初云进宫拜见太薇公主。
孟初云是田文才在西宁国娶的夫人,出自锦城孟氏,和薛寄素的婆母孟老夫人、把持后宫的孟贵妃、崔泠续娶的继室孟巧曼,同出一族。
田文才代表西宁国出使南吴国,把刚刚成婚月余的孟初云带在身边,一来是想让孟初云以孟家女儿的身份和南吴的贵妇们来往;二来顺便可以带孟初云这个新媳妇回家拜见父母兄嫂。
可惜田文通不许田文才进门,孟初云直到现在还没见过公婆,自然也没上田家族谱。
薛寄素没有想到,重活一世,她见到的第一个故人,竟然是仇家孟家的庶女。
薛寄素上辈子见过孟初云。她曾陪同孟老夫人回孟家省亲,孟初云是孟巧曼的庶出堂妹,温柔恭顺,举止端庄,当时薛寄素还曾经送她一对镀金芙蓉花纹嵌宝花钗。
薛寄素记得孟初云,孟初云却早把她这个表嫂子忘得一干二净。
太薇公主和她容貌肖似,孟初云如果还记得她,看到公主的时候,怎么着也该有些惊异。
可孟初云神色如常,一点惊讶都没有,定然是想不起薛寄素是谁名谁了。
薛家满门死在崔泠和孟氏一族手上,西宁国满朝皆知。
田文才不可能不知道薛氏和孟氏之间的血海深仇,虽然薛家和他只是普通姻亲关系,可二婶婶田氏到底是他的亲姐姐,他怎么偏偏就娶了孟初云?
即使孟初云对孟丞相和孟贵妃一派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薛寄素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还是涌起满腔恨意,要不是离得远,她差点就失态了。
孟初云教养极好,朝薛寄素行过叩拜礼,就规规矩矩站在屏风外面,一动不动。
称心端来一把鼓凳,与她坐了。
薛寄素掩下思绪,淡淡地同孟初云寒暄。
孟初云是个土生土长的西宁国人,初来乍到,摸不准太薇公主的脾性,答话时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犯太薇公主的忌讳。
薛寄素问了些西宁国的风土人情,话里话外,明晃晃透露出自己对西宁国的向往。
孟初云试探着道:“妾此回随夫君出使南吴,带了不少我们西宁国的芙蓉盆栽,只可惜有些水土不服,不能移栽,只能养在盆中。公主若是喜欢,妾这便让使女搬几盆来,以供公主赏玩。”
薛寄素洒然一笑,“何必大费周章,既然是你们西宁国的芙蓉,还是由你们的仆役照料才好,送进宫来,多半养不活。别为了本宫一时兴起,白费几盆鲜花。”
孟初云犹豫片刻,“公主果然是慈悲心肠。妾一心仰慕南吴风采,只恨不能和公主深交,过几日就是妾的生辰,妾略备几杯薄酒,请公主下榻一聚,届时芙蓉花开,也算是一桩美景,不知公主能否拨冗出席?”
薛寄素微微一笑,果真是个聪慧的,难怪田文才会娶她为妻。
“既然是田夫人的生辰礼,本宫当然要去赴宴。”
接待各国使臣们的驿馆和王宫离得不远,只隔了三条街巷。
薛寄素从碧瑶夫人那里求来出宫的令牌,带着称心、如意,和两个新上任的管事嬷嬷,由两个内侍、八个侍卫护送,马车慢悠悠晃过川流不息的繁华街道,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驿馆门前。
内侍进去通报,孟初云听说公主凤驾已到,连忙带着十余个穿金戴银的贵妇人,出来相迎。
田文才只是个微末的通事舍人,加上他叛出南吴,在西宁做官,南吴的贵妇都不屑和孟初云往来。今天来驿馆赴宴的,除了薛寄素,其他贵妇大多是西宁使臣的家眷,偶尔有几个南吴人,不过是些品级低等的命妇。
芙蓉花是西宁的国花,生在山野之中,才最是馥郁美艳,移植在盆中,美则美矣,却失了一股泼辣的精神气。
即使下仆想尽办法让花朵盛放,在南吴国驿馆的白墙黑瓦之中,芙蓉花终究还是有些黯然失色。
就像此刻的薛寄素,虽然灵魂转换,成了南吴国的公主,但她已经心如死灰,只有回到故土西宁国,她才能重新焕发生机——对崔泠和孟氏一族的仇恨,是激发她生存意志的养料。
薛寄素行走在西宁贵妇人之间,借着攀谈的机会,小心翼翼打探西宁的朝政。
她年纪尚小,西宁贵妇们只当她小孩心性,好奇西宁的风土人物,才会有诸多疑问。加上她贵为南吴公主,贵妇人有心奉承,说起西宁的种种,自然是事无巨细,耐心十足。
不要小瞧深闺妇人们,她们虽然深居简出,但消息灵通,往往朝堂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受到波及的,就是内宅妇人的交际圈。
一次宴会,薛寄素已经把想要打听的,全部打探清楚了。
薛家灭族之后,崔泠和孟巧曼成婚,孟老夫人从此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刘皇后是北齐公主,太子死后,她果断交出凤印,避入冷宫,暂时躲过孟贵妃的迫害,在冷宫中苟延残喘。
孟丞相春风得意,前一阵子又纳了一名十五岁的娇姨娘。
薛家全族被诛杀殆尽,西宁的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和孟氏一族抗争。今年的殿试,状元和榜眼,全都是孟氏子弟,进士两百人,有一百五十人乃孟家门生。
这一切都和薛寄素游魂时期见过的一模一样。
不过,薛寄素没有想到,冷淡刻薄的孟老夫人,竟然会为了她,和儿子崔泠闹翻。
上辈子,薛寄素百般讨好,孟老夫人始终没给过她一个笑脸,还常常挑剔她的言行态度,不论她做什么,孟老夫人全都一力反对。
看着她焦头烂额,孟老夫人就身心舒畅。
造化弄人,薛寄素死后,偌大的永宁侯府,只有和她势如水火的孟老夫人,记得她的好。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老天拔地,亲自爬上五台山,吃斋念佛,只为求神佛保佑她下一世能投个好胎。
难怪上辈子化成一缕幽魂后,薛寄素就没再见过婆婆孟老夫人,她还以为,崔泠怕孟老夫人和孟巧曼处不来,把孟老夫人送回祖宅去了。
她到底还是磨软了孟老夫人的心肠。
只可惜,孟老夫人的这一份温情,来得太晚。
生前,婆母将她的孝顺弃若敝履,死后,婆母给她念再多的经文,有什么用?
不过是给生者一点抚慰,为她自己求一份安心罢了。
迟来的“良心”发现,薛寄素不稀罕。
孟初云不仅千里迢迢,将西宁国的芙蓉花带到南吴国,随行还带了几个西宁国的厨子。
席间各色玲珑菜肴,鲜香辣口,咸甜丰美,有一半是西宁口味。
吃着熟悉的家乡菜,薛寄素一时有些怔忪,不知不觉间,多吃了两碗饭。
孟初云不由笑向众人道:“看来我们西宁的饭菜很合公主殿下的胃口。”
薛寄素淡淡一笑,“府上厨子的厨艺着实精到。”
“能为公主效劳,是他们的荣幸。”
一场生日宴,宾主尽欢。
孟初云自以为结交到南吴的公主,志得意满。
薛寄素如愿打探到西宁的政局,此行不虚。
宴席散后,一行贵妇簇拥着薛寄素,送她出门。
忽然听得几声叫骂,四五个穿短打的侍者追打着一个半大少年,从月洞门那边飞窜进来。
两厢冷不防迎面遇上,蓬头垢面的少年一个矮身,躲到妇人们中间,跟条泥鳅似的,滑不溜秋,钻来钻去。
侍者一边高声喝骂,一边四处追赶少年,挤挤攘攘间,撞倒好几名妇人。
唬得一众命妇花容失色。
田文才今天也举办了宴席,宴请南吴国的一众文人雅士,男客在外边,女客在内院,各不相扰。
孟初云见下仆失礼,轻斥一声,“贵客在此,怎么如此莽撞!”
薛寄素微微一愣,在她眼里,孟初云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怯弱的小姑娘,没想到她斥责下人时,已是十分干练。
下仆们连忙拜倒在地:“夫人,大人让我们捉住这小子,他冒犯小王爷,小王爷气得不轻呐!”
孟初云皱着眉头:“我自会给小王爷一个交代,你们还不速速退下!”
下仆们不敢高声,顷刻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孟初云连忙向薛寄素赔不是:“治下不严,让公主殿下见笑了。”
薛寄素还未说话,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张牙舞爪,冲进内院:“谁把那个小杂种放走了!”
少年颐指气使,一看就知脾气十分骄纵。
孟初云急得直跺脚,几步走到少年身边,小声道,“小王爷,太薇公主在这儿呢,您要抓什么人,等公主走了,哪怕您把整座驿馆都翻过来,我都不管。”
少年一撸袖子:“什么公主不公主的,我还是堂堂王爷呢!”
薛寄素看着骄横霸道的少年,心下有些诧异——这少年,分明是西宁国人,他的相貌,竟和卫文帝有六分相似。
周慧帝没有同胞兄弟,吴国宗室没有什么小王爷,孟初云又对少年十分尊敬,加上他和卫文帝实在长得像,少年的身份不难猜测——他肯定是西宁国的小王爷,暂时留居南吴的西宁质子。
第5章 除名
质子的居所,和使臣驿馆只隔了一道矮墙。
田文才出使南吴,肯定不止是运送几样珍宝那么简单,也许他此次归国,就是为了质子而来。
卫文帝后宫美女无数,膝下子嗣不说上百,少说也有三五十。可因为孟贵妃从中作梗,那些皇子皇女,竟没有一个能活到十岁。
当年刘皇后生怕太子也遭不测,不惜骨肉分离,忍痛把还在襁褓中的太子送到北齐王庭,交由北齐皇后亲自抚养。
太子在外祖父和外祖母的教养下平安长大,回到西宁,顺理成章登上太子之位。
可惜也正是因为太子从小在北齐生活,性子高傲,和卫文帝感情生疏,以致于父子相疑,被孟贵妃稍加挑拨一二,便形如仇敌。
太子蒙冤死后,无人继承太子之位,宗室中只剩下一些远支旁系,卫文帝一个都看不上。
薛寄素依稀记得,卫文帝驾崩后,皇位几经更迭,最后由一位归国的质子承继皇位,可惜她只知道那位质子的名姓,并未见过本人。
崔泠正是因为获得这位新帝的支持,才能迅速发展壮大,乃至于可以和孟氏一族平分秋色,连老谋深算的孟丞相都得让他三分。
薛寄素打量着华服少年,心中暗暗估算他的年纪:卫文帝为人风流,早年曾因向往南方的秀丽美人,在南吴逗留过一段时日,在南吴留下一两个子嗣,不足为奇。
不过历代君王都不舍得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别国为质,一般都是挑几个宗室子弟代替,卫文帝当初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嫡亲血脉留在南吴当质子?
薛寄素这边还有些疑惑不定,那头孟初云说了半天好话,总算劝住小王爷,没让他闹出什么大乱子。
孟初云打发走小王爷,转头就来向薛寄素赔罪。
薛寄素似笑非笑,“倒没冲撞到本宫,不过方才那小童瞧着单弱,不知他怎么得罪了府上贵客,既然他遇上本宫,也是造化一场,还请夫人放他一条生路。”
孟初云连忙一口应下:“公主放心,妾早就让人把他赶出府去了。”
薛寄素从驿馆出来,兀自沉思。
如意哼了一声,“那个庄王,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
薛寄素心思一动,“喔?你认得庄王?”
如意一撇嘴,“宫里谁不知道他啊?仗着他是西宁国的皇子,整天游手好闲,打骂宫人,这么大的人了,连太傅教的文章都不会念。哪像咱们吴国的几位皇子,每一个都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
薛寄素点点头,西宁新帝即位后,的确十分不堪,打骂折辱朝臣,荒废政务,长年累月不上朝,每天斗鸡走狗,调三窝四,没干过一件正经事。
看来,以后登上西宁皇位的人,就是这个小王爷。
一般质子在别国居住,就算不受当地人的歧视欺侮,至少也得有几分抑郁失落,怎么这庄王,言语霸道,一副浪荡纨绔形状,压根不像受过气的样子?
称心的话解开了薛寄素的疑惑:“庄王的生母,是傅皇后的一位族妹,庄王是由傅家人教养长大的,傅皇后常常召庄王进宫说话,连皇上都挺喜欢他。”
别国的皇子,自然是越不成器,越容易讨得吴国宗室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