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夫以为她害怕,小声解释:“小姐,这些是提前过来打点的銮卫,好像锦衣卫也要来。”
金兰噢了一声。
光是銮卫提前打点排场就这么大,来赴宴的贵人到底是谁?
难道是周太后?
可听内侍说周太后已经带着秀女在西苑游玩了一圈啊……
金兰不懂宫里的规矩,胡乱猜测着,目光飞快扫视一圈,好巧不巧正好和不远处一道漫不经心的视线对上。
那个人骑了匹肥壮骏马,一袭斑斓华丽的大红锦袍,丹凤眼,戴大帽,执长鞭,身后一大堆同样衣着富贵的扈从簇拥着,正和其他人一道检查街旁停留的马车。
两人都心不在焉,视线无意间撞上,四目相接。
不过是一刹那的对视。
那道视线倏然凝结住了。
冰冷。
又炙热。

 

第三章 强抢
金兰没注意到那道遽然强烈起来的注视目光,收回自己的视线,津津有味地打量起銮卫身上的不同着装。
京师不愧是天子脚下,民风开化,人文荟萃。这里的百姓精神面貌和老家小县城的截然不同,女子更为泼辣大方,男子则更爱漂亮,大街上到处是身穿红红绿绿鲜亮衣装的男子,穿直裰的读书人时兴穿大红鞋,而且他们头顶的巾帽旁会簪一两朵应季鲜花,有的还涂脂抹粉,宛如丽人——这要是在金兰老家,教书先生早就跳脚大骂有辱斯文了。
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金兰真是大开眼界。
她兴致勃勃地盯着銮卫的衣裳瞧,浑然不知那队华服盛装的人马径直朝她乘坐的马车围了过来。
沿街检查各家仆从的护卫听见身后马蹄踏响,回过头,一眼瞧见打头那个穿大红锦袍的俊秀男子,登时吓得浑身一哆嗦。
这煞神怎么过来了?
难道真如传言说的那样,命妇家的马车里果真藏了刺客,以至于劳动这位亲自来查看?
难怪上头要他们一家挨一家检查。
护卫冷汗涔涔,和同伴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同时飞快迈出腿。
眨眼间两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几丈之外。
那对人马气势雄壮,格外引人注目,越来越多的人认出领头的锦袍将官,他骑马所经之处,所有护卫、军士、各家仆从不约而同停止交谈,老老实实垂手站好,大气不敢出一声。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压抑,杀机隐伏。
一时之间,万籁俱静,不止人声,连猎猎风声和马蹄声响也仿佛一起消失了。
金兰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贺家马车已经被以锦袍将官为首的人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密不透风。
他们头顶毡帽,着直身袍,身上衣着服色明显比普通銮卫的更为精致华丽,腰佩牙牌、绣春刀,还系了弓袋,箭囊里插满了羽箭。个个身形修长,眼神敏锐,气度沉凝,一举一动裹挟着风雨欲来的压迫之势。
被这么一帮肃杀的武人围在中央,马车夫和养娘早已经吓得两腿直颤。
金兰挺直脊背,努力稳住心神。她胆子小,倒还沉得住气。
这些人衣衫华丽,可能是掌管皇帝仪仗的锦衣卫。
当然,锦衣卫最广为人知的职司不是守卫值戍,他们掌缉拿抓捕,典诏狱,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走卒,锦衣卫都可以不经司法秘密缉拿审讯。
金兰心道:自己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罪人,这些锦衣卫总不至于平白为难她一个小娘子吧?
人静马喑,鸦雀无声。
僵持中,剪春脸色苍白,紧紧扯住金兰的衣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金兰看懂了她想说出口的话:“他在看你!”
谁看我?
看我作什么?
金兰懵懂抬头,撞进刚才那道错过的视线里。
穿锦袍的官大人还在看她。
金兰愣住,心头一片茫然。
锦袍男子身材俊伟,应当也是武人,但他剑眉凤目,相貌斯文俊美,虽然眉宇间隐隐一股戾气,仍然不掩儒雅气质,完全不像武人,反倒像文人儒士。
在场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发话。
而这位官大人旁若无人,眼睛一眨不眨,始终专注地盯着金兰看,幽深双眸恍如一潭静水,冰冷淡漠,看不出喜怒。
剪春龇牙咧嘴,频频用眼神朝金兰示意。
“小姐,你认得他?”
金兰还丫鬟一个无辜的眼神:“不认识啊!”
“那他怎么光盯着你看?”
金兰一头雾水。
主仆两个大眼瞪小眼间,锦袍男子手臂一挥,扬了扬鞭子。
一声清脆鞭响。
这一声彻底打破岑寂,周围侍立的护卫悄悄松了口气。
男子身后的缇骑立刻会意,找护卫要来金兰一行人的符节文书,问清金兰的身份,回到男子身边。
风中隐隐约约飘来他模糊的话音:“统领……籍贯湖广江夏……十四岁……秀女贺氏的姐姐……庶出……生母早逝……赴宴名单上有她的名字……头一次进京……”
这是在查问身份。
周围重新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旁观的人以为是例行验查,渐渐散了。
金兰心里七上八下。
男子表情冷凝,不管是吩咐属下查问还是听属下汇报时,眼神从头到尾没从金兰身上挪开过。
他眼神古怪,既冰冷又深邃,全然不像在审视罪犯。
再迟钝的缇骑也看出男人的异常。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看自己的上司,目光转移到了金兰身上。
几十个威武健壮的缇骑眼如铜铃,同时目光炯炯地盯视自己,饶是金兰心大,也觉得害怕。
她撩起眼皮回望那锦衣男子,明知自己不认识他,但对方的眼神实在太怪异,不觉便让她恍惚起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莫非真是认识的?
转念一想:她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十几年没出过县城,从小到大认识的外姓男子只有表舅陈父家的几位表兄弟,两只巴掌就数完了。祝氏管得严,轻易不许她出门,贺家外院的男仆她都认不全,又怎么会认得眼前这位身穿彩织云肩飞鱼袍的官大人?
剪春朝她打手势:“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上次庙会小姐去了寺里上香。”
陈君山心疼表妹来了京师以后整天只能在小院子里晃悠,曾瞒着祝氏带金兰出门逛庙会,去佛寺看大佛。金兰那天穿的是弟弟贺枝堂的衣裳,打扮成富家小官人的模样,陈家小姐那天也在,穿的也是男装。
金兰摇摇头。
庙会人山人海,他们一行人在佛寺烧了炷香就打道回府了,没遇见什么特别的人。
而且官大人眉目精致,面容清秀,生得实在好看,一袭大红华服,佩绣春刀,踏皂皮靴,眼神冷冽,勒马拦街,只需要一个抬手的动作,就吓退周围巡视的缇骑,长街另一头那么多带刀侍卫,愣是没一个人敢吭声。
这么标致出众的大人物,金兰要是见过,肯定会印象深刻。
毕竟她世面见得少。
剪春壮起胆子偷偷打量马上的男人,发现对方的眼神像是黏在金兰身上一样。
这人生得当真俊俏,不过怎么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一个念头飞快闪过。
剪春恍然大悟,两手一拍,小声说:“我晓得了!小姐,他这是看上你了!”
金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颤声道:“什么?看上我?”
剪春点点头,一脸凝重:“戏文上都是这么演的,拦街的都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金兰呆了一呆,认真地想了想,茫然地摸摸自己的脸:“我没戏文上说的那么漂亮吧……”
剪春仔细打量自家小姐,圆脸长睫,珠圆玉润,肤光细腻如雪,满脸青春朝气,笑起来的时候水汪汪的眼睛像一对月牙儿,除了有些呆气之外,哪一点不漂亮了?
金兰没敢抬眼,举起袖子挡住自己的脸,手指头藏在袖子底下指指那位官大人的方向,“可他比我好看啊……”
剪春一噎。
还真是,自家小姐漂亮是漂亮,但这位官大人却是那种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来的俊秀人物,谁看了都会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个标致的美男子。
这样的人举世罕见,光是静静地往那里一站,其他人立马被他衬得黯然失色。
剪春马上改口:“那他就是看上咱们贺家的什么东西了!”
金兰也想到贺枝玉了,心口猛地一跳,“他是不是想陷害我们?”
前几天传话的内侍明明再三叮嘱让她和祝氏一同赴宴,今天那个小内侍却说什么都不让她进去。
她不懂规矩,没有深想,现在细想,处处透着古怪。
如果这个官大人是郑贵妃的人,想从自己这里下手陷害贺枝玉……
难道这其中有阴谋?
金兰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脸上血色褪尽:她什么都不懂,万一中了对方的陷阱,连累到枝玉可怎么办呀?
主仆俩紧紧靠在一起,瑟瑟发抖。
嘚嘚的马蹄声响起,锦袍男子靠近车厢,望着金兰。
“跟我走。”
嗓音有些低沉。
金兰还没反应过来,两名缇骑已经飞快下马,一左一右挟住马车夫,示意他驾车。
车夫抖如筛糠,抬手扬鞭。
马车晃荡了一下,车轮轧过平整的泥地,往西苑相反的方向驶去。
远处的护卫犹豫了片刻,没有上前阻拦锦袍男子带走金兰。
金兰简直魂飞魄散。
深居简出的深闺小娘子,哪里见过眼前这种阵仗?
这种时候就不必指望养娘、丫鬟了,那些皇家守卫都不敢拦这个男人,养娘丫鬟一老一弱,怎么帮她?
哭闹喊叫也没用,锦衣卫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主仆几个只能任人鱼肉。
金兰捏紧拳头,哆嗦着挥开帘子,鼓起所有勇气质问对方,“你是什么人?怎么能无缘无故挟持我?”
她已经很努力了,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在发颤。
锦袍男子没有回头。
金兰闭了闭眼,摸索着拔下发髻间的一根银簪子,滑入掌心。
她不能害了贺枝玉的前程,如果这锦袍男子看上她了,那还好说,如果他是冲着枝玉来的,她就自我了断,不能让郑贵妃阴谋得逞……
决心好定,但金兰怕疼,手指碰到冰冷的银簪,想到可能要用这簪子划破自己的喉咙,寒意顷刻间爬满全身,眼圈不由自主就红了。
那得多疼啊?
她才十四岁,平生没做过坏事。
金兰想哭,可她明白哭没有用。
耳畔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气声,剪春已经吓得大哭起来:“当官的都这么蛮横么?他想带小姐去哪儿?”
锦衣卫在大庭广众下抢人,真的没人敢管?
金兰心如乱麻,听见剪春哭,反倒镇定了些,握住剪春的手,安抚道:“别哭,省点力气。枝玉可是秀女,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她毕竟是主子,见她还算沉着,剪春也跟着冷静下来,低头抹去泪花。
马车夫在外,车厢里只有金兰和剪春,其他仆从应该被锦衣卫赶去其他地方看管了起来。
宫宴傍晚结束,总会有人发现金兰被掳走,到时候也许会有人来诘问锦袍男子。
金兰越来越低沉:以祝氏的性子,很可能反过来帮着锦衣卫掩饰她的失踪,因为祝氏不想牵扯到贺枝玉。
只有表哥和枝玉会救她,但表哥一无所知,又无权无势,枝玉还只是个小小的秀女,怎么救她?
掌心的银簪冰凉如雪。
马车已经离了官道,离西苑越来越远。
一名缇骑在车窗外道:“罗统领,我们直接出城?”
锦袍男子嗯一声。
缇骑们不明所以,没敢多问,紧紧跟在锦袍男子身后。
再次听到“统领”这个称呼,剪春眼皮直跳,心念电转,仔细回想刚才那锦袍男子的种种。
总觉得对方怪怪的,但哪里怪,好像又说不上来。
剪春心跳如鼓。
缇骑回话的时候,称呼这位大人什么?
罗统领?
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等等,锦袍男子气质阴柔,是武人打扮,但举止不似武人……
妈呀!
剪春喃喃了一声,整个人像打过霜的茄子一样——彻底蔫了。
她想明白为什么罗统领有点古怪了。
这位罗统领是个阉人!
罗统领的大名,北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金兰见识少,剪春的阅历也没丰富到哪里去。不过前一阵因为贺枝玉入选秀女,贺家上下被祝氏督促着恶补了很多京师新闻,表舅爷陈父说了一些罗统领的事,所以剪春有些印象。
罗统领原本是个阉人,自幼选入内书堂,据说才气过人,不输清流名士,后来在文书房历练了几年,被皇帝派去西北督战——这在本朝不算什么稀奇。恰逢那年草原大乱,敌人突袭,守城的将军不战而逃,溃不成军。罗云瑾一怒之下手刃将军,自己登上城头领兵守城。那场仗太难打了,城中将士最后只活下来不到一百人,罗云瑾自己也身受重伤,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地。
多亏他们死死守住防线,敌人久攻不下,内部出现分裂,被我朝援军趁机围歼。
那场大胜过后,北边一直太平到如今。
罗云瑾养好伤后应召回京,此后自然就是平步青云。
宦官和文官历来是一对冤家,罗云瑾是唯一一个得到文臣高度评价的太监,当然这一点也不耽误文臣继续鄙视罗云瑾的阉人身份。
罗统领的名声之所以传遍北方诸省,还因为他相貌出众,是公认的美男子。民间话本作者编排他貌美如女子,写了很多乌烟瘴气的艳文——据说其中卖得最畅销的几本是朝中大臣匿名写就,文官轻贱人的手段不可小觑,一支笔就能毁掉一个人的声誉。
剪春的脑瓜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转得如此快:又是统领,年纪对得上,还生得这么标致,眼前的锦袍男子肯定是罗云瑾无疑了。
她看一眼金兰,心里发苦。
他们进京的时候就听人说过,皇帝懒怠政务,宠信宦官,阉人势力很大,锦衣卫现在是阉人的走狗,内阁大臣也拿阉人没办法,进京以后宁可得罪当官的也不能得罪东西厂和锦衣卫的太监,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
这当官的还有点底线,阉人底下没有根,不怕报应,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连不会说话的奶娃娃也照杀不误!
罗云瑾打过仗,有战功,还是司礼监太监,太监里面权利最大、最狠最毒的那种!
他们家得罪不起罗云瑾啊!
就算贺枝玉当选太子选侍,他们家还是得罪不起罗统领!
剪春忍不住哆嗦起来。
“小姐,他是罗云瑾,是个阉人!还是司礼监的太监!”
小姐真可怜,居然被罗统领给看上了。
金兰一呆。
宦官也分三六九等,普通内侍只能做粗使活计,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秉笔太监却能代替皇帝批复奏折,左右朝政,大权在握,地位非同一般。
太监?
剪春语带哭腔,说了罗云瑾的身份,“我听陈大官人和太太说起过,大太监是郑贵妃的心腹,罗统领和大太监不和,不是郑贵妃的人。”
大太监指的是掌印太监。
金兰攥紧银簪。
内侍的声线大多尖细,刚才听罗云瑾说话,嗓音偏于低沉,她根本没往宦官上想。
原来是位俊公公……
是不是公公不重要,只要不是听命于郑贵妃的歹人就好。她不想连累枝玉落选。
金兰如释重负。
剪春却没心思去想贺枝玉,只担心金兰的安危,她泪如雨下,抖个不住:“罗统领真的看上您了——他可是阉人呐!”
她这一哆嗦,金兰也跟着一起发抖。
两人都是黄花大闺女,其实根本不懂为什么被阉人看上会很凄惨,长辈们也没细说过,她们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害怕就对了。
金兰长这么大,与世无争风平浪静,连养娘丫鬟打架都没见过几回,青天白日的忽然被个阉人给抢了,一时晕晕乎乎。
那个罗统领一表人才的,怎么是个强取豪夺的恶霸呢?
你自己生得那么漂亮,就不能回家照镜子么?
苏州府多宝镜,光洁雪亮,映照人影毫发毕现,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呐!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大家居然还记得我,群抱么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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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获救
本朝规矩,宦官无旨不能随意踏出皇城一步,违者立斩。
罗云瑾显然不怕这道律令,出城路上经过重重关卡,只要他的下属亮出牙牌,守卫问都不问一句就痛快放行。
金兰曾试图向守卫求救。
没人施以援手。
剪春哭着道:“我们叫破喉咙他们也不会管的!”
金兰叹口气。
满城春风,漫天柳絮纷纷扬扬,随风洒进车厢,落在她脸上衣襟前。
金兰握着冰凉的银簪,觉得好像溽暑天里做了个恼人的梦,又潮又闷。
早就听人说过京师是天子脚下,处处繁华,也处处惊险,她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一个时辰前,她和丫鬟坐在闷热的车厢里闲话家常,为一张新房的架子床发愁,人生最大的烦恼是怎么找贺老爷多讨点嫁妆。
一个时辰后,她还是坐在同样的车厢里,被嘉平帝信重的秉笔太监劫持,前途未卜,危在旦夕。
戏文里惊心动魄的故事变成现实,而金兰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喊出几句完全没有威慑力的质问。
在随贺父进京之前,金兰没上过学堂,没出过县城,贺家内院就是她的整个天与地,身边终日陪伴她的不是年老的养娘就是年纪相仿的丫鬟,除了亲戚,她没和其他外姓男子说过话。
虽然嫡母严苛,但并不会故意为难,贺家家境殷实不缺钱钞,金兰到底是娇养长大的小娘子,没吃过苦,没受过累。
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应对,没有人教过她被一个太监给掳走该怎么办。
在金兰仅有的那点浅薄见识里,太监是阴险恶毒的存在。
她茫然惶惑,脑子里转过无数猜测,思绪混乱,一团乱麻,只有一个念头始终清晰:如果罗云瑾想利用她来加害贺枝玉,那她拼死也不能让对方得逞。
枝玉入选秀女的时候那么高兴……
马车突然一阵剧烈颠簸晃荡。
金兰回过神,发现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剪春立刻扑到金兰身前。
缇骑揪起车夫的衣领把人赶到一边,掀开帘子。
刺眼的光线涌入,外面人烟稀落,道旁荒草萋萋,不见村落屋宇,竟是已经出了城。
剪春小声尖叫,语不成句:“你、你、你们……放……放……”
罗云瑾猛地一扯缰绳,翻身下马,几步立在马车前,一言不发,赤色锦袍在日光下光彩熠熠,气势凶悍凌人。
剪春吓得抖如筛糠,马上不敢叫了。
事到临头,金兰浑身发软,强自镇定地推开剪春,让她躲到自己身后,双手哆嗦着捏住银簪。
手心满是汗水,银簪差点滑脱。
金兰心跳如擂,耳边一片咚咚嘈响,握紧簪子。
罗云瑾眸光低垂,视线落到金兰身上,仿佛如梦初醒似的,双眉忽然一皱。
一瞬间,他双眼血红,俊美的脸孔上闪过狰狞之意,目光阴鸷,几欲噬人。
连剪春都能感受到此刻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压抑不住的滔天愤怒!
金兰没抬头,却能感觉到罗云瑾瞬间的狂怒。
她肩膀直抖,不知道罗云瑾为何陡然暴怒,下意识紧攥银簪。
罗云瑾身形一跃。
他是习武之人,动作矫健,如苍鹰搏兔,金兰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距马车几丈之远的罗云瑾已经抵至她身前。
“啊——”
剪春大叫,用尽力气朝罗云瑾撞过去。
罗云瑾看都没看剪春一眼,左臂轻轻一挥,如春柳轻拂,胖乎乎的剪春就这么摔出车厢,被两名缇骑捞起制住。
金兰几乎忘了呼吸。
冰凉粗糙的手指鹰爪似的牢牢扣住她的手腕,罗云瑾那张俊美英挺的脸孔近在咫尺,冷如寒星的眸子里倒映出她惊恐的脸。
他气息粗重,微微用力。
金兰疼得咬牙,手腕脱力,银簪滑落,掉在车板上,“叮”的一声轻响。
罗云瑾神情阴冷。
缇骑们围在一边,噤若寒蝉。罗云瑾不是没发过火,但他们从没见过上司像今天这样动怒。
罗云瑾望着金兰,一字一字发问:“想拿它做什么?”
嗓音沉重,仿佛浸透了怨苦。
金兰愣住。
剪春呆若木鸡。
缇骑们面面相觑,无语凝噎:统领,您老人家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居然还有脸问人家拿簪子做什么?
虽然咱们做的是欺男霸女的恶事,但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
金兰从罗云瑾微微发抖的语调中听出几分质问,一脸莫名其妙。
这位罗统领怎么这么厚颜无耻?!许他们这样的达官贵人随心所欲强抢良家女,还不许她反抗了?
虽然她的反抗约等于无……
愤怒之下,恐惧倒是减轻了几分,金兰奋力挣扎。
然而她到底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哪里比得过身怀武艺的罗云瑾?
她银牙紧咬,使尽全身力气挣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