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四周却是不变的陈旧风景。

把自行车塞进几乎已经饱和的一层楼道里,自己只得侧着身子踮过脚才能穿越。到了家门口刚要掏钥匙,发现对门口坐着一个人。宁遥蹭地跳转身。

“宁遥。”

“啊…是你…”嘴唇动了动,却想不出对方的名字,尴尬地愣着。

在对方的提醒下,宁遥才想起原来是谢莛芮。听着非常女性化的名字,令人联想到花草繁复。当初宁遥不知道该怎么写,对方就摊开宁遥的手掌。细长的手指在上面划出纷杂的线条。不知怎么的令宁遥想起自己在墙上写下王子杨名字的情景。

是依然的朋友。比宁遥大两岁的样子。最初从依然家看到谢莛芮的时候,宁遥最诧异的是她笔直的腿。简直要让生为女生的自己流口水。而在随后两三次的接触中,更是有些按捺
不住地喜欢她。

说不清楚的地方的优秀。

或许最简单的一句“没有王子杨的任何一点毛病”。

“等依然?”

“是啊。”

“要不…到我家等好吗?”

“行。谢谢。”

宁遥发现自己难得能和王子杨以外的女生相处。甚至会有些不自然地紧张。

端着茶杯的手感受到的热量传递不到更多的面积,只在手指上发红。

连找什么话题也想不出来。

只看见谢莛芮不时的微笑。宁遥跟着傻傻地勾过嘴角回应她。

这样的情形好象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和王子杨身上似的。宁遥总会在王子杨家看见她披头散发到处乱走的样子。想来是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外人能够一睹的真相。

突然觉得这样的时间很难熬。坐在凳子上不能动,只听见袜子在抽丝。

等依然到家后,拍拍宁遥的肩算是感谢,两个女生就此闪进了对面的屋,关门前谢莛芮冲宁遥笑了笑。宁遥突然很想厚着脸皮加入进去。却终究只是站在家门前看着对面打开的角度慢慢闭合到零。接着又安慰自己说在一切也聊不出没话吧。干什么傻兮兮的样子。谢莛芮又不是王子杨,可以和自己把所有无聊的有聊的话题硬讲上几个小时也不歇口气。

自从上次因为打火机而和王子杨正正式式地吵架了以后,宁遥现在每天都自己单独走。有时在教室里余光扫过王子杨,差不多每次都看见她和其他女生扎成堆在那里聊天的样子。宁遥才逐渐意识到原来她也有别的朋友。

从两人粘在一起到一人行影单只,确实有很大的不同。宁遥无声地克服着内心体验到的不习惯,在蹬着自行车经过王子杨身边时也努力显出一脸冷漠,甚至尝试着在她与别人谈笑时说面无表情说一声“借过”。然后反复揣度着自己刚才的刻意是否有些张扬,以至于会不会令王子杨察觉。

两个人像斗法。

妈妈的敏锐有时更为惊人,第三天后就问宁遥:

“你又跟王子杨生气啦。”

“…干什么啊。没什么事啊。”

“人家几天没来电话了。”

“有空哦,天天打电话。又不是远距离恋爱。”

“你别嘴硬了,你们就是天天都有电话。还都是人家王子杨打来的,做你这种人的朋友啊,真要受得了你的死人气。”


居然真的天天都通电话。宁遥想不是自己撒谎,就是确实不清楚。做了六年的朋友。慢慢变成各自的一部分。就像毛巾、钱包、夏天的木棉、摔坏头的圆珠笔那样的存在。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有无的区别。可事实却是,就像电话机使用得久了,数字全部磨损那样,即便看不见,却依然知道它们每一个的象征。

早已同化作不是刻意回避就能彻底消失的东西。

连在一块肌肉的下方,粘稠而割舍不去。

下楼后看见王子杨等在宁遥家门前,宁遥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自顾自地蹬起自行车。而对方跟了上来,等两人沉默地骑出两条马路后,王子杨才像是漫不经心般开口问“今天星期几啊”。宁遥想了想说“星期三”。回过神来后,就算合好了。

比什么都要简单。还没等自己防备。等自己反应出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与王子杨彻底分道扬镳的机会时,总是就这样错过了。一点点懊悔就像墨水渍,掉在整个透明的心情里。在最中间形成一小块蓝色的烟雾,随后又这样轻轻散去。

女生与女生分手之类的,算不算非常孩子气的想法。

中午吃饭时,宁遥对王子杨建议说去吃面吧。她没有疑义。虽然等老师拖完课两人匆匆赶去面馆时,店堂里的位置早已被占满,只有摆在外的临时加座还空出几个。王子杨去开单,宁遥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不知道是凳子还是地的缘故,总之坐得七高八低,也只能忍着。

兀地感觉脚边蹭过一个什么东西。宁遥一激灵,才发现原来是面馆里养的猫。真和笑谈所说的一样,混饭店的猫都是膀大腰圆,面馆家出品的自然瘦得一脸矍铄样。宁遥有些怕动物,不动声色地将腿移开。那猫却像是饿慌了,孜孜不倦地乞食,蹭得宁遥一阵阵发寒。

前面隔了一张桌子的地方突然垂下的男性的手,托着两片牛肉,将猫瞬间引转过头。

宁遥抬头看去。随后下意识地手往口袋里伸。

绿色的塑料打火机。

男生把视线从猫呼哧呼哧的动作上缓缓抬起,最后如同轻柔地不沾地的絮一般,看向宁遥。就像是有钩子挂在心里的某个地方那样,和他对视的片刻,意识转到大脑,钩子稍微动一动,满身神经跟着牵起来,人就在某个暗无声息的地方被扯了一回。

从昏暗不明的记忆里蜕出清晰的核。

接着是男生听见一个名字而侧过脸去。宁遥循着他的视线看见了举着收银单而来的王子杨。以及在她身后喊着“陈谧”的谢莛芮。

有什么缓缓地浮了出来,如同游过暗蓝色天空的银鱼一样。

世界以退潮的光影慢慢归于安静。

 在周日午后的公交车上,宁遥睡着了。

汽车小颠簸,像低沉燥暖的弦音,久久地嗡着。于是睡得一迷糊,就做了梦。

梦里下着雨。


雨线在车窗外密集。转眼间,积水变成一条河。也不知汽车怎么了,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像船那样把铁皮身子漂在河上,直划向前去。

水面分开。

有打转的叶子掉下来。

在梦里的身体没有重量。被光线直接穿过仿佛会曝露每根血管的走向。灵魂松懈,揉一揉就能吹散似的。怎么才能提醒自己这是梦。太阳溶解在水里,还没有化完的最后一块残骸,是金黄色,在不远的地方沉沉浮浮。暖得像是真的。

怎么才能提醒自己这是个梦。

醒来时,正是汽车到站就要重新起步的刹那间,车门已经关闭。宁遥赶紧抓过书包跳起来喊着“还有人,还有人要下!”,卖票员不满地看她,“要下车就早点站起来啊,哦哟,搞来”。乘客们的目光扫向自己,宁遥涨红了脸。

我又不是故意赖着多坐一会的。干嘛啦?!

心情坏掉一点。一直持续到接下来的补习课。张老师带着三个学生坐在客厅补习数学,他的爱人在厨房里炒菜。这边的门虽然关着,味道还是溜进来。可以分辨出辣椒和咖喱的味道。宁遥曾经不止一次地想,有多少辣椒和土豆是用我们的补课费买的。想得又无聊又市侩,却还是低落起来――爸爸妈妈对不起,我把你们准备买房子的钱都送给了老师去买土豆。

往往这个时候,宁遥就从心底羡慕王子杨的优异成绩。尤其是数学,简直是宁遥光脚也追不上的天文数字。

自己没有什么特长。其实也曾在心里多次默默地想过“我对于音乐方面似乎还满敏锐的”,说这话的凭据仅仅是能够准确打出某首流行歌曲的节拍而已,纯属一相情愿的安慰。好象每个人都会把自身看得要了不起那么一点,虽然走进人海又是遍寻不见。毕竟自己说自己的,不能算数。

走神了。一道反函数的题目漏听掉大半。

坐在小方桌另两边的女生运笔如飞。只有宁遥愣愣地停在一个没有意义的“=”上。反函数,不懂。光记得班里有人把这个名词艺术化后称之为“背道而驰的爱”,那正弦函数呢,“欲抑先扬的爱”。嗤。真是嗲死了。

越发胡思乱想起来。

宁遥知道桌对面的老师一定盯着自己看,不敢抬头,就这样装模作样地乱写一通――“起码我写了什么,老师是看不见的吧”…等到精神集中。看见“=”后面写着的两个字。“陈谧”。

微微怔忪。跟着才像是惟恐着什么,把四个字重重地划掉了。

 心里垮下去一片。

乱七八糟。

事实上自上回和谢莛芮在面馆照面后,再也没遇见过。嗯,是指再也没有遇见谢莛芮的那个朋友,叫陈谧的男孩。静谧的谧。虽然四人拼起桌子一起吃面聊天,可宁遥始终没和他
聊上几句话。原先还有些担心对方会无意讲起两人在楼道里的经历,这样一定会引来王子杨好一通追问,但男生什么也没说。

宁遥不愿意去回忆那天。

那一天她捧着面碗,把有缺口的碗沿转向外。陶瓷发热。香菜厚重的味道扶摇直上。一筷子下去。耳朵听见王子杨对谢莛芮热情地招呼,丝毫不像陌生人之间的对话。面很烫,舌头灼得热辣辣的疼。随之是女生转向男生开始的话题。陈谧一句句应着。当听到王子杨语气懵懂地自问“可静谧的谧又怎么写呢”时,宁遥在余光的小半块视线里,看见男生变柔和的脸部线条。

是在笑。

随后他掉转过筷子,用另一头在桌上点写着。宁遥放下面碗,暗暗伸长脖子。

点。竖。折。手指以外,几乎没有幅度的动作。人像静止。日光流过他上半身,又顿在衣服的褶皱里。包围在四周的空气,鼓动着细细尘埃和面条的香味、以及非常非常小的震感。是靠近着他的手肘察觉的不辩真假的震感。

木头筷子和木头桌面碰击。随着写每一笔时微弱的“笃笃”声沉向深处。

十二笔的“谧”字。

补课完赶到家里时,已经很晚。由于堵车的缘故,时间难以把握。所以父母也就不等宁遥一起开饭了。

“今天上的都懂了吗?”妈妈一边盛上汤一边问。

“…懂的懂的。不要问了,烦死了。”


“你这个小孩,什么态――”电话铃声打断了话。

脚指头也知道是王子杨。

曾经宁遥默默地统计过。究竟每天两人都能说些什么。女孩子之间的话题从哪里来。为什么能够日复一日。但是即便记下那些话题――已经吃完啦。明天有什么课啊。你刚才在做什么。这个礼拜出去玩吗。记下来的时候,每一项都只是如同无关紧要的雨滴,在玻璃上毫无意义地铺张。

可世界又在这样的玻璃后被放大了无数圆形的细节。

也许电话就是一件不应该用“价值”去考量的东西。意义只在于时间是两人一起浪费。

“刚回来啊?”

“嗯。还在吃饭。”

“我和谢莛芮啊。”

“…啊?干什么?”

“周日出来,你有没有空?”

“没空。”

“少来了,周日上午你又不用补课。”王子杨很有把握。

“我不去啊!”

“我把谢姐的电话也给你吧。你自己去和她说~”

“你有她的电话?”

“是啊,那天要来的。”话筒那端很吃惊,“你没有?你不是和她认识吗?”

“谁说认识就一定要聊天啊?!”

“发什么火~要不要。”

“不要。”

没等宁遥反应,那头还是报出了八位数字。宁遥心里一急,反而都记了下来。赶紧侧头夹着话筒四下找笔,又不见哪有纸,干脆记在手上。歪歪斜斜,一个“3”字写像“Z”。

Z=?

桌面的木头纹路近到眼前时就模糊,自己的手看起来像距离得很远。蓝色的八位数字。在掌纹上有些晕开。

弯过拇指,一点点去抠。很快地手心红开一小片。拇指笨拙,只能划在一个角度上。除了蹭掉最后一位。其他的还是照旧。但不要紧。抠得发疼。不要紧。

――她是谢姐啊。

――已经电话约好了。

――难道你没有她的电话吗?

宁遥跳起来。冲进卫生间去洗手。

我不去。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要骗过王子杨真是很难的事。她几乎对自己的各种活动都了如指掌。当宁遥借口说“周日早上有事啦”,在她一波一波的追问下只得反复着“家里的事啦”“我爸那边的”,谎言险些就要戳穿。可宁遥也铁是了心,最终还是拒绝了。王子杨耸耸肩,就算作罢:“那就我和谢姐、陈谧三个人去好了。”

宁遥突然惊讶地看住她。

“啊?”

“干什么?表情这么怪。”


“还有…还有男生?”不能流露出来,“上次那个,叫,什么来着…”

“陈谧啦,陈谧。”王子杨摇着脑袋笑,“宁遥你还真是健忘。”

“唔…”其实一点也不健忘,“怎么他也去呢?又不熟…”

“陈谧在游乐场打工,能拿到免费票子。所以才有机会玩哪。”

“是么。”宁遥显出非常为难的神色,“…说到游乐场的话,我还没去过。”

王子杨乖乖地接过话:“就是嘛!所以一起去吧!”

听到她拾过几乎已经切断的话线,宁遥这才松了口气,好象犹豫地说:“嗯,那我争取看看。”

外套口袋里的打火机,像小心脏那样突突地跳动起来。

游乐场。

据说是亚洲最高的摩天轮。虽然是新建的,名声还小。可每次宁遥坐车经过高架路时,都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它的模样。在四周林立的高楼里,是一种有着巨大违和感的存在。当初在成立仪式后的点亮的灯,过了几个月就不再开放了。于是夜晚里它又消失无形,等到靠近时才能看清那高耸而有细角伶仃的结构。

网起来。一团夜色无处可逃。


“没有坐过么?”

“还没有…”

“这次可以了。”男生说着。宁遥一瞬红了脸。

“那个…上次谢谢你。”

“什么?”

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这个…”

“啊?…不用还我的。”陈谧脸色诧异,犹豫间似乎要伸手取下来。女孩突然握紧手掌收了回去。两人都为此一愣。

“…那个…”宁遥尴尬地不知该怎么解释之前理解上的错层,“打火机我也用过了不好意思再还给你…总之,这次也很谢谢。”

“你太客气了。”见到谢莛芮冲自己招手,男生笑笑转身走开。

“刚才在说什么呀?”王子杨买完饮料走近来。宁遥接过。

“谢谢他的邀请啊。”

“呵呵。我倒是来过,不过这摩天轮多坐几次都不会厌烦。就是太阳晒得厉害。宁遥,我们一起坐呀。可以看见我家的房子呢。到时候我指给你看啊。”

宁遥沉默地喝一口。又喝下一口。打个嗝,碳酸气冲向鼻子。

跟在王子杨身后踏进吊舱时,终于知道自己的不甘心已经没有对策。王子杨转身对谢莛芮和陈谧笑着说“那我们先上了”,宁遥也附和着冲他们微笑了一下。谢莛芮指指下一个吊舱,“我们就在你们下面。”

我们就在你们下面。

小小的震动后,离开地面。宁遥侧转过身,看着落在下方的男生跟在女生身后踏进随后的吊舱去。他背对而坐。只在玻璃顶盖下露出脑袋和小半截肩线。

吊舱升起。一上一下的角度随着圆弧不断改变。

越来越缩小的他的人影。被淹没在阳光和玻璃盖的尘埃下。终于在角度的切换间,完全看不见。

宁遥觉得被什么顶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不能动弹。呼吸关在一米的地方。整个世界却又在转动中变得愈加宽广。

把视线放到远处,居然能够径直看向天边。摩天轮的高度比她想象的更宏伟。最远处的含混的天,浅到白色,又接过模糊的雾。王子杨在对面指着地面上的某个方向拉着宁遥看说是那她的家。宁遥随便应着。视线里扫进下方的吊舱。

自己像在他的天上。当经过最高点后,他又在自己的天上。

 网起来。

都被“轮回”网起来。

随后的活动宁遥一直有些沉默,谢莛芮还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宁遥连说不是。可对方还是建议她接下来的过山车放弃吧。宁遥正为难着该怎么解释,听一边的陈谧突然出声
说“我也不坐了,这个东西我不太喜欢”,话便说不出口。

“为什么不喜欢呢?”等到另两人离开后半天,才鼓起勇气说话。

“嗯?”男生转过眼,“也没有为什么。”

“这样…”果然是很蠢的话题,不自觉地磋着地。

“队伍好长。”

“什么?”

“她们排的队。”

“啊…得等上一会了。”看去真是乌压压的一片。

“这样等着会不会无聊?”

“啊?我?不会不会。”

“不过,去坐船么。”

“哈?”

一船十二个人,在环绕游乐场的湖上转一圈。应该属于是观光性质的游乐工具吧。宁遥不知道为什么男生会提议这个看起来有些孩子气的活动。可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在陈谧对那两人打了声招呼后,就带她穿越几条小路后近到湖边。

马达在身下发动,船体传来象征安全感的声音,虽然并不安静,但却完全能被忽略。坐的人不多,大半空着。除了最前面的工作人员外,是爸爸带着小女儿,或者两对情侣,依偎在一起。宁遥看看他们,立刻浑身不自在。位置虽然很宽,可毕竟身边坐着的男生,腿长长撂过来。余光里怎么也除不去他的脸。有时挨得近了,手立刻神经质地发抖,血管也莫名其妙跟着地跳动。傻气!而这紧张一直持续。直到波纹在船下拖出越来越远,才渐渐平息。

水面分开。

一侧的夹竹桃低到擦过眉毛。低到临水。

打着转的叶子掉下来。

没有下雨。只有云在头顶。

一半的水面阳光,一半阴着。

宁遥想到了在电车上的梦。

梦里也有水,平静地在身边划开,阳光如水草扩散。透明的,又带点黄。一起一浮间舀走灵魂的小部分知觉。而在这里,也是水。做父亲安全第一地抱过小女儿,情侣们把手插在对方的口袋里,岸两边是游艺机的疯狂旋转,好象是在很近的地方。船的突突声落进湖去。湖不宽,也不深,阴和晴把他们各自丈量走了一半。

怎样才能提醒自己这次不是梦。

“我叫宁遥。”

男生转过头来。

“宁静的宁。遥远的遥。”看着他:

“你能记得吗?”

那些形容时间短暂的词有。

须臾。俄顷。片刻。瞬时。眨眼间。刹那时。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有许多的词语可以来描写那些轻易就能点燃的情感。暗恋。或是相恋。就像电视里的偶像总能有几位新的占据去自己的一点时间那般。异性长得出众点,笑起来温柔无限,或是一
个好嗓子,或是聪明的脑袋,女生就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多看两眼,再多看几眼,好象就能为“喜欢”打下一跟细桩。也不论它究竟能维持多久。

对于宁遥来说,感情的知觉同样存在。只是它们未必如同活跃的化学分子那样容易产生变化,更需要催化剂的帮助来予以证实。

不是不明白“喜欢”这种东西。初中时,楼下住着的男孩有高挑的个子和一头天然卷发。高一的第一任班主任年轻得镇不住他们,却是格外善良。还有漫画里的主角,黑白平面里,快要变成真的。又恨他们变不成真的。

只是多半又被时间的流水混沌冲散。太短暂。化为不可考察的遗址。没有了探访的价值。

在她漫长的时日中,那些萌动迷惑的情绪,早已经不知在何时就被包裹起来沉淀到黑暗中去,成了一颗休眠的种子。而这么多个春天都过去了,它是不是要长出些什么来。

长出些什么来?

像哪里倒下去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比猜测的更为激烈迅速,直到所有都矗立的全都倾覆,直到天被扯断,海水干涸露出万年前贝壳的尸骨,生命被包裹在血痂里等待成熟。才发现,意识中那一块未曾探询过的陆地,终于在阳光的照耀下露出它蜿蜒的海岸线。

关于感情,也可以塌塌实实地长下来。

不须臾。不俄顷。不片刻不瞬时也不会稍纵即逝。

原来无论怎样。周日下午上三个小时的数学补习。周一早上听校长冗长的国旗下讲话。王子杨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每天行经的马路平凡在地图里没有特征。即便这样,踏在脚下的路,既可以是灰色水泥,也可以变成柔软的泥土,有虫类的生命在周围苏醒。茜草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