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梦里的九头六臂,也不是想象中的身壮如牛。相反,他有些消瘦。不过身量却长。
顾见骊垂着眼睛,回忆那匆匆一瞥里姬无镜的五官轮廓。没看太清,只记得他肤白如雪。
也是,姬五爷卧床四年,自然是消瘦与苍白的。
顾见骊轻轻抿了下唇,再次抬眼,眼睫轻颤,怯生生望向姬无镜。
姬无镜阖着眼,双目轮廓狭长,左眼眼尾下一滴泪痣。紧抿的薄唇勾勒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顾见骊一怔,显然姬五爷的容貌与她所想大相径庭。她身子前倾更凑近一些,细细打量姬五爷的眉目。
半晌,顾见骊缓缓摇头。
这容貌长在男子身上,着实太漂亮了些。
男子容貌还是如父亲那般器宇轩昂更好些。
一绺儿挽起的乌发忽然松脱垂下来,轻轻抚过姬无镜的鼻梁,搭在他的眼窝。
顾见骊一惊,檀口轻启,讶然出声。她惊觉自己距离姬无镜的脸这么近,着实失礼了些,双颊不自觉染上一抹极浅的红。她慌忙坐直身子,将那绺儿闯了祸的乌发掖到盘发里。然后她眸光流转,偷偷望了姬无镜一眼,他一无所察仍安静地睡着。顾见骊将手搭在胸口,轻轻松了口气。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见骊犹豫了一下,也没有重新用红绸遮面,大大方方坐在这里等着。
进来一个满脸堆笑的妇人,先是对顾见骊说了两句贺喜的吉祥话,才介绍自己是六郎和四姐儿的乳娘,刚刚哄四姐儿睡觉才来迟了。
顾见骊微眯起眼,有些茫然。
林嬷嬷忙解释:“忘了给夫人解释了,六郎和四姐儿是五爷的养子、养女。”
顾见骊一下子想了起来,五爷是有那么一双龙凤胎养子养女。说起来,姬五爷也曾订过一门亲事。那门亲事是幼时由父母定下的,女方姓叶。后来姬五爷做起杀人的行当,在京中名声也日益不好,叶姑娘一心想退婚。四年前姬无镜出任务时中了慢性毒,后来又抱回来一对龙凤胎。叶姑娘一口咬定冷血残暴如姬无镜是不会好心收养孤儿的,这对龙凤胎定然是他外室的孩子,兴许还是奸生子。要死要活,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后来姬无镜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卧床四年至今,自然不会再议亲。
顾见骊之所以知道这事儿,实在是那位叶姑娘当年闹出来的动静着实不小。她偎在姐姐腿上,从丫鬟口中听来的。
“五爷喜静,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平时都是长生在跟前侍候五爷。但是如今您嫁了过来,他不方便再进内宅。等明儿让他来给夫人请安。”
这位林嬷嬷长了一张圆圆的笑脸,瞧得十分喜庆。这三个月,顾见骊没怎么笑过,也没见过几张笑脸,猛地瞧着林嬷嬷这张讨喜的脸,她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她眉眼唇畔也染上几分笑意,温声低语:“日后有劳林嬷嬷了。”
林嬷嬷笑着客套几句,又说:“咱们院子里人少,夫人多担待。”
顾见骊偏过头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姬无镜,担心谈话声吵到他。
林嬷嬷看在眼中,引顾见骊在十二扇落地屏风下的罗汉床上坐下,又简单介绍了一下院子的情况。林嬷嬷说五爷院子里人口少,是真的少到让顾见骊惊讶。三个主人,一共才三个下人。除了两个小主子的奶娘林嬷嬷和伺候姬五爷的小厮长生外,只剩下一个丫鬟。丫鬟名栗子,脑子有些不太好使,因为是长生的妹妹才被准许留下伺候。
“夫人,要不要用膳?”
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顾见骊也没了刚进屋时的紧张,如今林嬷嬷一说,顿觉得有些饿了。林嬷嬷急匆匆去外间吩咐,等膳食端上来,她进来扶着顾见骊绕过十二扇屏风到了外间。
膳食虽然简单,却是顾见骊自家中出事后不曾尝过的。
顾见骊小口小口吃了一些。
香软的水晶菱香饺入口,顾见骊忽想起家里境况。鼻子一酸,她低下头藏起眼睛里的黯然。等她再抬头时,又是从容温和的眉眼。
撤下膳食,林嬷嬷伺候顾见骊梳洗沐浴,就要赶过去照顾六郎和四姐儿。屋子里又只剩下顾见骊一个人面对姬无镜。这个……她不曾见过、有些畏惧,又并非心甘情愿嫁给的人。
刚刚沐浴过的顾见骊身上带着一层柔和的湿意,大红的裙摆曳地,她款步姗姗,行至床榻前,蹙眉瞧着姬无镜。
犹豫片刻,顾见骊弯下腰抱起一床鸳鸯喜被,盖在姬无镜身上的被子被她不小心扯开了一些,她吓白了脸,疾步将怀里的鸳鸯喜被放在罗汉床上,又折回去,杵在床榻前。
梳洗过,顾见骊的长发已经放了下来,她将鬓发掖到耳后。才压下心里的抵触,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给姬无镜掖被子。
不小心碰到姬无镜的手背,顾见骊惊得缩回了手。自七岁起,父亲都不会碰触她一下,忽得与陌生男子相处,心里总有些别扭。
她垂眼去看姬无镜的手,他的手并不宽,却很长,骨节格外分明。顾见骊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悄声走向罗汉床。
让她与姬无镜同床而眠自是不能的,幸好对着大床的屏风下摆着一张罗汉床。虽不如床榻舒服,倒比这三个月睡的木板好多了。
若是正常婚娶,她自是不会任性到新婚与夫君分床。她不愿与姬无镜同床而眠的理由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担心姬无镜半夜病逝,她一觉醒来发现和一具尸体同床一夜!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纵使屋子里燃着炭火,可离罗汉床有些远。顾见骊慢慢蜷缩起来,望着桌上的一对喜烛,有些失神。
今天是她及笄的日子,她还记得父亲大笑着许诺为她大办及笄宴,宴上她将会被封为郡主。
今天亦是她出嫁的日子。长辈祝福姐妹欢言三拜九叩交杯结发……没有,什么都没有。
想这些做什么呢?
还不如想想怎么治好父亲的伤,怎么给父亲洗刷冤屈,怎么应对眼下在广平伯府的境况。
她在被子里挪了挪,将下巴埋进被子里取暖。临睡前她遥遥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姬无镜,和一个只剩半口气的人同处一室实在有些让她发怵。
她索性把脸也埋进了被子里。
顾见骊睡得不太踏实。她没有做关于鬼怪的噩梦,却觉得有一双狐狸眼一直盯着她,她不敢睁开眼,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
夜深了,二房的灯还没熄。
二夫人皱着眉,又烦又愁。二夫人是姬玄恪的母亲,若顾家没有出事,顾见骊将会在来年夏时过门,成为她的儿媳。如今做不成儿媳,竟成了她的妯娌。
“夫人……”心腹大丫鬟红杏瞧着她的脸色端上来一碗养胃粥,“这几天真冷,夫人您吃几口暖暖胃。”
“怎么就真娶进府了?”二夫人越想越气,“不是说这么做是为了逼她主动抗旨退婚?这人怎么就真进府了?”
二夫人愁的不是儿媳变弟媳的转变会尴尬,而是不知如何对姬玄恪交代。当时姬玄恪跪地相求,求家里帮扶武贤王。家里骗他去南安城接表亲,许诺等他回来就为武贤王的事情走动。
支开姬玄恪,逼顾见骊抗旨,又能依宫里的意思除掉顾敬元,又能让顾见骊主动退婚。等姬玄恪回来,一切尘埃落定。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顾见骊宁肯陪葬送命也没有抗旨。如今这种情况,等姬玄恪回家发现未婚妻成了他的婶娘,这孩子若是闹起来?作为母亲,二夫人自然知道这个儿子的执拗,也知道他对顾见骊的深情。
想起顾见骊那张过分艳丽的脸,二夫人拂袖摔了小几上的热粥:“天生会勾人的狐媚东西!”
“夫人您别急,五爷这次昏迷了小半年,比往常都久。奴婢还听说五爷前天又咳血了。三郎归家还要至少十日……”
二夫人眸光微动。十日,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第004章

第4章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顾见骊便醒了。她是被冻醒的,身上的鸳鸯喜被不知何时落了地。顾见骊睡姿很规矩,经常睡时什么姿势醒来还是什么姿势,更没有踢被子的习惯。她没多想,抱起被子拍了拍灰尘,把它放回床榻。
——让别人知道她昨晚睡在罗汉床上总是不好的。
桌子上的那对喜烛居然还没有燃尽。
顾见骊忽然想起姐姐出嫁的时候,继母曾说过新婚之夜的喜烛一定要燃到天明才能百年好合事事顺遂。她走过去在桌旁坐下,托腮望着晃动的火苗,好半天,她的眼睫才会随着火苗扇动一下。
——她不敢再睡了。
顾见骊安安静静坐在昏暗的房中等待天明,不由想起广平伯府的情况。她原本是要嫁给姬玄恪的,对广平伯府的事情也算有些了解。
广平伯府的老伯爷年岁不小了,共有五子一女,前五子为原配所出,小女儿为继室所出,也就是如今府里的老夫人。五位爷里,长子有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二爷、三爷都不大有出息,四爷少年时夭折,五爷如今吊着口气。孙辈里倒是有几个有出息的,尤属姬玄恪。
怎么又想起了姬玄恪?顾见骊微微蹙眉,侧首望向床榻上的姬无镜。
说起来,广平伯府里老老小小中权利最大的人,竟是曾经的姬无镜。他没有品阶官职,权利却极大,更是让满朝文武畏惧。
如今圣上经历夺嫡之役才终登九鼎,圣上坐上龙椅时朝堂并不稳固,于是设立玄镜门。一些该杀却不能在明面上杀的人便交给玄镜门。
姬无镜是玄镜门的第二任门主。他弱冠之年,“镜”字是圣上钦赐的字。如果说玄镜门是陛下的刀,那么姬无镜就是这刀上最利的刃。
他杀过反贼,也杀过忠臣,屠过刺客,亦宰过亲王。
若姬无镜只是为陛下当差倒也不会风评差到如此。只是有人说姬无镜是享受杀人的。有人说亲眼见过他食人肉饮人血。还有人说他全身上下都是暗器,他若看向你对你轻笑一声,你恐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有一年圣上出行,百姓夹道跪拜,忽有胆大刺客行刺,姬无镜便当众剥了刺客的人皮。他一身红衣立在马上,用长剑挑起人皮笑着说回去做一个人皮灯笼玩玩。那一幕让围观百姓毛骨悚然。
还有一年番邦使者挑衅,他仍是一袭红衣,懒散抱胸斜倚廊柱嗤笑了一声。使者叫嚣,可话还没有说完便七窍流血而死。
姬无镜摊了摊手,似笑非笑:“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
昔日那样的人物如今躺在床上等着归期,顾见骊有些感慨。许是想起同样卧床昏迷的父亲,顾见骊再望向姬无镜的目光里,便少了许多先前的畏惧胆寒。
也是,都是快死的人了,有什么可怕的。至少没到阴曹地府前是不用怕的。
待到天亮,林嬷嬷赶来伺候她梳洗。她这婚事虽然特殊,可是今日的请安还是要去的。
走在檐下,顾见骊有些不放心,问:“你跟我过来,六郎和四姐儿那里可安排妥帖了?”
“夫人放心。奴婢出来的时候两位小主子还睡着,栗子在一旁守着。”林嬷嬷又解释了一句,“栗子这丫头虽然拙了些,吩咐她些简单的事情她也都能做好。”
顾见骊点点头:“等回院子了我去瞧瞧他们。”
落后半步的林嬷嬷瞧着顾见骊端庄挺立的背影,觉得十分惊奇。她原以为会抬进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主子,没想顾见骊竟如此沉稳淡然。这哪里像明知道时日不多等着陪葬的?不仅一滴眼泪没落,还该吃吃该喝喝。只是这样就罢了,竟然还会关心两个小主子,礼节方面也没什么错处。倒像是真打算好好过日子的。
再一想到她不过刚十五岁,林嬷嬷更是觉得惊奇。
宋嬷嬷挑起帘子通禀五夫人到了,顾见骊迈进主屋,打断了屋子里原本的谈笑声。无数目光落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顾见骊,恨不得把她看透。
广平伯府的女眷们,顾见骊几乎都认识。
顾见骊熟视无睹各种看热闹的目光,款款玉步走至老夫人面前,规矩行礼。从容得体,无一丝错处。
“起来吧。”老夫人点头,让宋嬷嬷递上了压红。
顾见骊又与三位妯娌相见,依次喊了“大嫂、二嫂和三嫂。”
二夫人的脸上明显有些尴尬。
一切礼数都没错,可偏偏屋子里的气氛古怪得很。
大姑娘姬月明忽然开口:“见骊,三个多月没见。如今再见,世事变化。没想到你没成为我堂嫂,反而给我五叔冲喜来了。”
姬月文和姬月真诧异地看向姬月明。
本来就有些冷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顾见骊忽然想起父亲曾说:“玄恪这孩子是不错,他日必有一番作为。可你嫁给他,必要和他的家人相处。广平伯府徒有皇室宗亲的名头,里头实在烂透了,那家人的做派恐我的见骊不喜。”
顾见骊看向姬月明。
姬月明忽然有些心虚。曾经整个京城都捧着顾见骊,想要接近顾见骊都没什么机会。如今顾见骊家中生事,自己更是沦落到给别人冲喜的地步,姬月明那压抑许久的自尊心一下子膨出来,没忍住挖苦了两句。
顾见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说:“明姐儿,称呼错了。”
姬月明一怔,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顾见骊。
顾见骊却已经移开了视线,看向大夫人,温声款款:“若是我没有记错,明姐儿两三个月前已经及笄了。如今也该懂些规矩,免得在外面出错。”
顾见骊的声音本来就有些甜软,她温声细语的时候,声音更是给人特别舒服的感觉。明明说的是指责的话,也却是十分受听的。
大夫人这几日正在愁姬月明的婚事,顾见骊的话忽然戳到了她。她并非为顾见骊打抱不平,而是不喜女儿当众表现得不够得体。尤其是自己的女儿和同龄的顾见骊站在一起,这差距……
她立刻拉长脸斥责女儿:“没大没小的成什么样子,身为嫡姐,还不快带着几个妹妹喊五婶!”
大夫人一个眼色把姬月明叫屈的话吓了回去。姬月明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着顾见骊屈膝:“月明给五婶问好。”
姬月文和姬月真一并起身问好。
府里的大郎姬玄慎也带着几个弟弟给顾见骊问好。府里一共五位少爷,除了姬玄恪其他人都在。
顾见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想姬玄恪是因为觉得尴尬故意避开今日的场景?
厅中还有老夫人表亲家的几个孩子在场。不过老夫人并没有让顾见骊与这些亲眷打交道的意思。她揉了揉眉心,让晚辈都退下。她说最近天寒,不必日日过来请安,又格外嘱咐顾见骊好好照顾姬无镜即可。
顾见骊了然。日后其他人是否来请安未必,老夫人是直接拒了她的登门。
顾见骊脸上端庄的浅笑未曾变过一丝一毫,内心毫无波动。
只是在顾见骊离开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道过分直白的目光。她回头,便对上赵家表少爷不怀好意的目光。
顾见骊蹙眉收回目光,心里父亲当初的话的确没说错。
回到五爷的院子,顾见骊没回房,先去看望了四岁的六郎和四姐儿。两个孩子居然还在睡着,顾见骊也没吵醒他们,轻轻走过去望了一眼。
两个小孩子都是雪团子一样可爱的年纪,酣睡时的模样更是讨人喜欢。尤其是睡在外侧的女娃,像只软软的小奶猫似的,瞧着就让人心里跟着软软的。
“夫人,您先回去休息。等小主子醒了,奴婢抱过去见您。”
顾见骊又望了一眼酣睡的两个孩子,硬着头皮转身回房。她想得很好,陪两个孩子一整天就不用回去单独面对姬无镜了,可惜这两个奶娃娃睡得正香……
回了屋,顾见骊倚靠在窗前,随意拿了本书来读。若读书能分散注意力,倒是能让她忘记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当她将这一本书读到三分之二,微微侧首,发现窗外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
听见有人走进屋中,顾见骊目光仍落在书页上,随意问:“有什么事吗?嬷嬷。”
“五表婶。”男人的声音带着讨好。
顾见骊一惊,猛地抬头。
赵奉贤往前迈出一步,顾见骊用力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肃声质问:“这里岂是你能随意进入的地方!”
赵奉贤显然被顾见骊忽然的气势唬住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他继续朝顾见骊迈步,笑嘻嘻地说:“五表婶,早上没能给您问好。奉贤心里过意不去,亲自过来给您请安喽。”
曾经的顾见骊绝接触不到这样的人,或者说即使是再卑劣的人在她面前都要摆出儒雅的模样来。而在过去的三个月,她见过太过的地痞流氓。赵奉贤的言语和表情,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顾见骊抓起一旁的茶碗,朝赵奉贤脚旁摔去,冷脸道:“出去!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赵奉贤仍旧是一脸的嬉皮笑脸,说:“五表叔好模好样的时候最喜欢死人最讨厌活人,他的院子最偏僻。没人,你喊不来人。”
他眯起小斗眼将顾见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话锋一转:“再说了,您这是误会奉贤了。奉贤仰慕五表婶多年,只是想和五表婶说说话。别的混蛋事儿……不做。”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下章就醒啦~,然后开始神经病剧情(哦不划掉……)

第005章

第5章
虽然姬无镜的院子偏僻,可眼下乃白日,又快到晌午,顾见骊稳了稳心神,沉着嗓音:“贤侄想与我说什么?”
她不动声色拿起桌子上另外一只白釉茶碗,抿了一口凉茶,放下茶碗后手指搭在碗沿,轻轻转动。
“奉贤是想告诉五表婶,如今您不是孤单一人,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奉贤。不管是什么事情,不管是白日还是夜里……”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下去,语气里亦带了些莫测的卑劣调调。
赵奉贤这张色眯眯的脸让顾见骊作呕,可顾见骊只能忍着怒意,冷静地开口:“你五表叔的院子的确偏僻,只是眼看着要到午膳的时辰,贤侄是想留下用膳吗?若如此,得支会厨房一声。”
甜甜软软的声音入耳,赵奉贤大半个身子都酥了。他笑眯眯地说:“五表婶,您怎就不信奉贤的善意?奉贤今日过来只是瞧瞧您过得如何,表表衷心罢了。”
他不由自主又向前走了两步,回头瞥了一眼床榻,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就在您嫁过来的前一天夜里,五表叔咳了血,府上来了宫里头的太医,言五表叔活不到过年。如今距离过年可只有十日了。到时候府里会怎么对您,您心里清楚。只要您点个头,咱们合伙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可是顾见骊已经听懂了,这是要以救命之恩囚着她在外室。
“五表婶,您好好考虑考虑,是到用膳的时辰了。奉贤先走了。”他一步三回头,目光流油,鬼鬼祟祟地离开。他从院子的偏门出去,看看左右没人,大摇大摆地往正路去,脑子里仍旧是顾见骊那张脸,心里痒痒难耐,决定去花柳巷快活快活。
房中的顾见骊挺直的脊背软下去,有些疲惫的靠着玫瑰椅,望着摔在地上的瓷片微微出神。
倘若她毁了这张脸,是不是就会少去很多麻烦?
将赵奉贤来过的事情说出来寻求庇护?这广平伯府分明盼着她早些死,免得受牵连。她本就孤立无援。
小孩子的说话声打断了顾见骊的思路。
林嬷嬷抱着姬星澜,姬星河跟在她身旁。进了屋,她把怀里的姬星澜放下,笑脸对着顾见骊,说:“夫人,奴婢把六郎和四姐儿带过来了。”
哥哥姬星河自打进屋就低着头,妹妹姬星澜一直往林嬷嬷身后躲,有些畏惧。林嬷嬷把藏在她身后的小姑娘推到身前,柔声说:“这位以后就是你们的母亲了,快叫人。”
姬星澜抬起头,好奇地望着顾见骊,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小嘴儿微微张着,想要叫人,又犹豫。
顾见骊起身,脚步轻盈走过来,蹲在两个孩子面前。她揉了揉姬星澜的头,温柔地说:“没关系的,不想叫暂时不用叫的。”
姬星澜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瞧着顾见骊,觉得她好漂亮,声音也好听。她不由自主冲着顾见骊咧着嘴笑起来。
林嬷嬷又说了一遍:“澜姐儿,喊人了。”
“母……”
一直低着头的姬星河忽然推了姬星澜一把,顾见骊眼疾手快抱住姬星澜。姬星澜在顾见骊的怀里转过身看向哥哥,委屈地瘪了嘴,可是姬星河一个眼神瞪过来,她立刻不敢哭了。
姬星河嗤笑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要吃饭!”
“这……”林嬷嬷看向顾见骊。
顾见骊点点头:“你去吧。”
林嬷嬷应了一声,提着裙子疾步往外间去准备。
顾见骊没理姬星河,她直接将姬星澜抱起来,抱着她在窗前坐下,用指腹轻轻拨了拨小姑娘的鼻尖儿,温柔地说:“你叫星澜是不是?”
“哇,你怎么知道?”小姑娘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我不仅知道你叫星澜,还知道星澜今年四岁啦。”
姬星澜摇摇头,糯糯地说:“不对不对,要再过两个月才四岁!”
说着,她伸出三根手指头。她偏过小脑瓜儿望着自己的手指头,想了半天,又缩回去一根手指。
顾见骊忍俊不禁,凑过去在小姑娘的脸蛋上轻轻亲了一下。
“我们星澜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