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戚珏请来肃北名师教她识字作画,可她怎么都听不进去。要不是后来戚珏说:“你以后每日晚上念一册书给我听。”
沈却一定不能认识几个字。
她为了给戚珏念书,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可是一旦下笔,那字迹不如个三岁的娃娃。每每,让教她识字的先生扶额长叹,最终无奈请辞。
那时候乳娘还在,每次训她,她就吐吐舌头,小声嘟囔:“反正,先生看不见。”
“没关系!”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再过两日,和你姊妹们一起读书。咱们家的女儿可不能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歪理。虽说咱家的女儿不用像儿子那般去书院读书,可也请了先生来府里教。你要是不好好学,把这几年欠下的补上,祖母可不同意!”
“孙女一定头悬梁、锥刺股,做个勤学的好孩子!”沈却连连点头,显得又乖巧又机灵。
“嗯。”沈老夫人笑着点头,“好好准备着,下个月和你姊妹们一起去参加香炉宴。”
“香炉宴?”二房夫人刘氏脸色变了变,“咱们却姐儿年纪还小吧?”
何氏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懵懂的沈却,也点头说:“阿却年纪还小,不若再等三年……”
“你们知道什么!”沈老夫人打断她们,说:“这些年却丫头留在肃北,对鄂南生疏着呢,得早些让她适应,也好让别人知道咱们沈家还有这么个嫡女!”
老太太故意将“嫡女”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何氏、刘氏都不接话了。
“祖母,香炉宴是什么?”沈却眨眨眼,有些好奇地问。
怎么听着不像是平常的宴席。
沈老夫人前一刻还瞪刘氏和何氏,这一刻望着沈却,目光就柔了许多。她说:“这香炉宴啊,是先帝在的时候留下的规矩。当初旨在为帝王、皇子、世子选妃,为群臣子女赐婚。是个顶考验女儿家容貌、礼数、品性、学识的地方。最后博得头筹的,哪一个不是闺秀中的才女,才女中的西施。后来,这香炉宴就成了世家女儿互相较量,比试才华的地方了。也是各世家挑选儿媳的机会。”
沈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说:“我还小吧……就算去了也是要给祖母丢脸的……”
这种考验,自己有几斤几两,她心里头清楚着呢。
沈老夫人一笑,道:“又不是让你去拿个第一!不过是让你跟着姐姐们去见见世面罢了。当然了,你可得好好学规矩,不能丢咱沈家的脸。要不然我可让你母亲打你板子!”
沈却一缩脖子,继而尚未长开的小脸忽的笑开:“孙女一定不挨这顿板子!”
回了院子,何氏给了沈却三天假,让她先歇着,收拾她自己的小院。三天后则要跟其他的姐妹一起去上课。沈却应下,就回了自己的折筝院。
在沈老夫人那儿的时候,沈却的心早就飘了回来——先生带给她的东西,她还没有一件件看过呢!
“囡雪、囡雪,快!快开箱子!”自己院子的门一关,沈却的脸上就流露出纯真的笑来。
何氏送给沈却的两个小丫鬟也急忙跟去帮忙。
一会儿的功夫,十八个箱子尽数打开,其中不乏有着比前两个箱子更名贵的东西。看得那两个小丫鬟呆了又呆,到底是自打小儿就练出来的,她们两个脸上的惊愕不过一瞬,就掩了下去。只不过从她们两个小心翼翼的动作里仍旧能看出她们心里的震撼。
震撼不要紧,关键是沈却在她们脸上并没有看见贪婪。
沈却很满意,问:“你们两个叫什么?”
两个丫鬟停下手头的活儿,垂着手回话。
“奴婢二喜。”
“奴婢招弟。”
沈却皱眉。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奴婢们的名字粗俗,还请姑娘赐名。”
沈却想了想,说:“鹅蛋脸的就叫绿蚁,鸭蛋脸的就叫红泥吧!”
“谢姑娘赐名!”
绿蚁和红泥齐齐跪下道谢。她们两个在沈却转身之后大眼瞪小眼,究竟谁是鹅蛋脸,谁是鸭蛋脸?
“咦?这个是什么?”囡雪忽然出声。
沈却回头看了一眼,说:“不就是那把琴吗。小时候,先生给我做的那把琴。”
“不是!”囡雪摇头,将琴旁的一个长长的盒子拿出来。
沈却便走过去,让囡雪将盒子打开。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小木人。
沈却“咦”了一声,把里面的小木人拿了出来。
沈却记得这个小木人,在她快要离开肃北的那段时日里,戚珏总是在雕这个小木人。他的眼睛明明看不见,还非要亲自雕木人,总让沈却担惊受怕那刀子划破了他的手。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戚珏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是他诊脉下针、煮茶烹酒、抚琴下棋从未出过错。就连修炼花枝和雕刻这种事也比能看见的人做得更好。
沈却临走之前戚珏手中的木人只雕了身子,没有雕刻容貌,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雕好的木人。
不过让沈却惊讶的却是……
这个小木人的容貌分明就是自己!
“太、太神奇了!”囡雪睁大了眼睛,有些结巴地说:“先、先生……是、是怎么知道你长……长什么样的?”
沈却回过神来,她将小木人捧在怀里。转身对囡雪、绿蚁和红泥说:“这个小木人不是先生雕的,是我自己闲着无事雕来玩的。可记下了?”
“啊?可、可是……”囡雪睁大了眼睛没有反应过来。
绿蚁和红泥同时说:“是!是姑娘自己雕的。”


[正文 第6章 流氓]

鄂南真的太热了。
还没天亮,沈却就坐起来,使劲儿喘了两口气。外头守夜的绿蚁听见了急忙起身问:“姑娘怎么了?可是要什么东西?”
“歇着吧,不用管我。”沈却应了一声,自己踩了鞋子走到窗边,将小轩窗推开。
“怎么一点风都没有……”沈却嘟囔了一声,无奈在窗边坐下。
绿蚁毕竟不是囡雪那样自小伺候沈却的,她听见沈却下了床,哪里还敢躺着。她轻声走进屋,瞧见沈却神情恹恹地坐在窗边摇着团扇。
她想了想,悄悄退下。过了片刻,捧着一碗冰瓜进来,放在沈却身前,说:“姑娘又犯热了吧?用些冰瓜降降暑。”
红透了的西瓜舀在白瓷小碗里,去了籽儿,又放些细碎的冰块。瞧着就凉爽。
沈却眼睛一亮,连连夸奖绿蚁,又随手在梳妆奁里拿了个纯金的簪子赏她。然后大口将一碗冰瓜全吃了,就连那些细碎的冰块也嚼了,绿蚁想拦都拦不住。
等天亮的时候,沈却果然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加上两个晚上都没睡好,小脸一片苍白,区区两日居然瘦了一圈。
这下,绿蚁可吓坏了。
“慌什么,又死不了。”沈却随意道。
绿蚁急忙说:“哎呀我的姑娘,咋能说这么不吉利的字眼,呸呸!”
沈却心想,我一个死过的人还怕什么不吉利。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而是说:“服侍我更衣吧,别误了请安的时辰。挑件颜色艳丽的。”
“这件?”绿蚁拿出一条石榴红的轻纱裙。
沈却皱眉。
“那这件?”绿蚁又拿出一条洋红的对襟褙子。
沈却翻了个白眼。
正巧囡雪和红泥端水进来,绿蚁求助似的请教囡雪。
明明囡雪比她小三四岁,此时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她的肩,从衣橱里翻出条妃色的罩纱裙和牙色的广袖短衣。
看着沈却满意地穿了,绿蚁心里吐槽:这也是艳色?
沈却刚刚洗漱穿戴好,又吐了一回。
绿蚁和红泥慌得步子都乱了,差点去请大夫了,最后被沈却拦下,她说:“吃坏了肚子还要请大夫,简直是娇气,再说了……大夫要开什么药我都能猜到。不吃!”
囡雪拿起胭脂往沈却脸上狠拍了两下,愤声道:“哼,先生不在跟前你就胡作非为!看我不跟先生告状!”
她又气呼呼地跟绿蚁和红泥说:“以后不要处处依着她,她再不爱惜自己身子就告诉我!我去给先生写信!”
绿蚁和红泥觉得囡雪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刁奴,是要被打断腿赶出去的!三姑娘不发火才怪!可她们两个抬头去看沈却,就惊讶地发现沈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目光躲闪。
倒是有趣。
“喂!有没有人,来个活的出来!”沈宁在外头喊。
绿蚁和红泥急忙出去把五姑娘迎进来。
小姑娘一进屋子,趾高气昂地说:“你说的那些给我准备的生辰礼物呢?母亲让我来拿!”
何氏是想让两姐妹感情好一些,拿礼物做个借口,让沈宁过去,两姐妹好多亲近亲近。
沈却坐在那儿,屁股都没抬,瞟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没有。”
“你!”沈宁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却。
沈却忍着胃里的不舒服,扶着桌子站起来,她走到沈宁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不喜欢我,我也同样不喜欢你。但是若不想闹一个不懂事的名声,最好做做样子。要不然啊,到最后别人只会认为你不懂事,讨厌你。”
沈宁眨眨眼,她一时闹不懂沈却说的对不对,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沈却伸出手,捏了捏沈宁肉嘟嘟的脸,说:“如果我是你,偏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特别喜欢姐姐的样子来,还要把自己的好东西分给姐姐。这样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懂事,觉得是姐姐抢了你的东西,会更加疼爱你。”
“你……你说的是真的?”沈宁狐疑地问。
“你可以试试,若按我说的去做,母亲是不是会更疼你,对你更好。”沈却嘴角噙笑。
沈宁猛地摇头,说:“不是问你这个!你是不是真的也不喜欢我?”
沈却一愣,倒是没想到沈宁纠结的是这个。沈却失笑,若真是讨厌沈宁,她就不会对她说这些了。她没有接话,站起来的时候忍不住一阵眩晕。
“姑娘!”三个丫鬟都急忙来扶她在玫瑰小椅上坐好。
沈宁皱着眉,歪着脖子看着她,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要死了?”
囡雪狠狠瞪了她一眼,忍住揪她耳朵的冲动,耐着性子说:“五姑娘,你三姐姐好得很,会长命百岁的!”
沈宁有些泄气地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讨厌你,我知道四姐姐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沈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可是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来气!”沈宁气鼓鼓的,脸蛋像两个肉包子,她掐着腰说:“哥哥他总是掐我的脸欺负我!你跟他长得一样!你也一样的坏!你也会欺负我!”
“你说谁坏?”一声厉喝惊雷一样响起。
听见这个声音,沈宁“哇”的一声就哭了。
沈却怔怔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少年。那少年简直就是一个另外的自己。
前两年她淘气的时候也曾换上男孩子的衣服学着戏本女扮男装,那模样和站在门口的俊俏少年有何区别?
绿蚁和红泥反应过来,急忙迎上去行礼,道:“大少爷!”
沈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揪小鸡一样把沈宁抓起来,反身朝门外走去。他走到门口停了脚,像丢一块抹布一样将沈宁丢在地上。
沈宁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乎乎地望着沈休,连哭都忘了。
沈却心想这下坏了,赶紧让红泥去沈宁的院子里找人过来。她自己更是快步走过去,将沈宁拉起来,暗中捏了捏她的腿骨,知道没摔坏才松了口气。
沈宁看了看凶神一样站在门口的沈休的脸,再看了看给自己扑打身上灰尘的沈却的脸。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重叠在一起,她哭得更凶了!
沈宁的眼泪洪水一样哗哗地淌,她人小嗓门却大,哭起来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别、别哭了……”沈却也才十一岁,她哪里哄过人?她只能一边笨拙的劝着,一边拍着她的背。
可是沈宁完全不理她,自哭自的。
早就不耐烦的沈休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说:“你再哭,我割了你舌头!”
沈宁正上扬的哭声戛然而止。也不知道以前沈休都对沈宁做了什么事儿,让她怕沈休怕成这样。
沈却在心里暗暗惊叹,这才是收放自如啊!这本事实在是厉害!
伺候沈宁的丫头吓破了魂的跑过来,一把将沈宁抱在怀里,跟沈休、沈却打了招呼,就急忙抱着怀里吓坏了的沈宁离开。
沈却这才转身上上下下打量沈休,沈休也在打量她。
颇有大眼瞪小眼的架势,只不过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眼睛自然也是一般大。
绿蚁和红泥悄悄对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这个大少爷平时的名声实在是不好,那沈宁可是他亲妹妹都那么欺负。两个丫头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欺负沈却才好……
忽然,沈休向前跨了一步,拉住沈却的手腕,一使劲,就把她拽进屋。然后又是猛地将房门摔上。
门被从里头上了锁的声音把三个丫头吓得一激灵。
“这……怎、怎么办?”绿蚁望着紧闭的屋门两眼呆滞。
“要不然……咱们去找夫人吧?”囡雪也是真的吓着了,她可比绿蚁和红泥更担心沈却!
红泥眼珠子一转,说:“囡雪你守在这里,绿蚁姐你去请夫人,我去找二姑娘。这府上不怕大少爷的主子只有二姑娘了!”
三个丫头在外头想着对策,屋子里的两个人却互相安安静静的。
他们两个互相瞪着,谁也不先说话。
“把衣服脱了!”沈休忽然说。他显然是在变声期,嗓音很粗,难听得很。
沈却向后退了一步,古怪地瞪了沈休一眼,说:“没想到我有个流氓哥哥。”
“哥哥”这词一入沈休的耳,彷如有一股暖流淌在心口。可是那“流氓”两个字实在是刺耳。他冷哼一声,道:“动作快点,要不然我揍你!”
沈却学着他的样子也冷哼了一声,说:“我保证在你揍我之前,把它捅进你肚子。”
一把小巧的匕首出现在她的小手里。
精致的匕首上,有一道很深的萧纹,是当初戚珏亲自刻上的。
沈休盯着沈却手中的匕首,一动不动,连话都不说了。
沈却就这么盯着他天人交战。
好半天,沈休忽然出乎意料地长叹了一声,他望着沈却,有些犹疑地问:“都好了吗?你……身上那些疤。”
沈却错愕地望着他,竟然是为了这个……
沈休别开眼,闷声说:“我知道你大了,可是……可是我想抱抱你!”
沈却就将匕首收起来,走近沈休。
她将自己的袖子拉起来,露出手背上的疤痕,递到沈休面前,说:“喏,这是最重的一处疤了。背上还有一些疤痕,可是很浅,再过几年就会消了。腿上、脚背和腰上的那些疤痕已经全消了。头一年,洛神医亲自给我医治,后来这些年,都是先生给我调理,先生可是洛神医的关门弟子呢。”
沈休的目光凝在沈却手背上的疤痕上,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一定很疼。这些疤本来应该落在我身上的。”沈休的声音闷闷的,他亲自将沈却的袖子放下,又轻轻把她揽在怀里,仿若珍宝一样圈在怀里。
“不疼,不疼……”这些年,沈却早就不知道疼了,可是瞧着沈休这样,她倒是不安了,反倒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
沈休忽然低头,在沈却的肩头咬了一口,疼得沈却真想一巴掌拍过去!却听见沈休粗粗的嗓子低声说:“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再也不会了……”
沈却在心里重重叹息了一声,她算是发现了,这家里的人都有病。


[正文 第7章 重逢]

何氏带着两个丫鬟就急匆匆赶到了折筝院。
“你个浑小子!赶紧从你妹妹闺房里出来!”她捏着帕子指向关着的房门,气得发抖。
沈却明显感觉到沈休在听见何氏的声音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冷哼一声,脸上竟是带着丝让人心惊的仇恨!
沈却一惊,她轻轻摇了摇沈休的手腕,沈休的脸色才好了些。
“母亲也是关心我,不是故意指责你的。我去开门。”沈却绕过沈休把门打开,拉着沈休走出去。
看着两兄妹拉在一起的手,何氏僵了僵。她压下心里的火气,看着沈休,质问:“明日才是归家的日子,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是不是又偷跑回来的?再说了,你为何一回来就不安生!你知不知道你把阿宁吓成什么样了!她才五岁!你有没有个哥哥的样子!”
沈休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见一样,两眼望着天。
沈琉也赶了过来,瞧见何氏已经赶过来了,她脸色稍缓,将手里的鞭子扔给丫鬟收着。没错,她赶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九节鞭。
“母亲……”沈却想劝。
“你给我住口!”何氏一声厉喝喊回去,打断沈却的话。
沈休转过来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吼什么吼,你就有母亲的样子了?”
沈却惊愕地抬头去看沈休,她怎么也没想到沈休的跋扈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更没有想到他会帮自己说话。按理说,他连母亲都顶撞,为何又帮沈却?仅仅是因为双生的缘故?
“你!”何氏气得险些背过气,“我就不该生你!”
沈休冷笑,道:“要是不生我,你可就当不成沈家主母了。”
何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沈琉过去扶住何氏,转头瞪着沈休:“你瞧瞧你那样子,像什么话!怎么能这么跟母亲说话!”
沈琉的母亲在生产她的时候就难产故去了,沈琉自打出生就养在何氏的身边。
这一场训斥和顶嘴早就让所有伺候的下人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喘。而沈却也陷入震惊当中久久不能缓过神来,她眯起眼睛抬头望了望东边。朝阳已经升起来了,不过是初升的太阳已经这么晒了。
沈却伸出手抹了一下额角的汗。
这一细小的动作竟然没有逃过沈休的眼,沈休看她一眼,问:“你很怕热?”
“我……”
沈却还想说一句“我没事”,可是刚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后栽去。
“沈却!”沈休瞳孔猛地放大,牢牢接住沈却小小的身子。他急忙冲跪了一地的下人喊:“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请大夫!”
沈却不是生病,而是中暑了。
大夫问:“三姑娘是不是这几夜都睡得不好?”
“这……”何氏答不上来。
大夫又问:“三姑娘最近是不是不怎么用主食,只吃水果,还是冰过的?”
何氏沉默。
大夫再问:“三姑娘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何氏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她答不上来,她什么都不知道。给沈却准备院子可谓花尽了心思,样样大东西都是顶体面的。她给好吃好喝的给沈却供着,可是她的确不关心沈却,甚至连拉着她多说说几句母女的体己话都没有。
沈休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沈却迷糊中做了很多梦,梦里是魂牵梦萦的肃北。
她梦见过往的时日,那些总是伴着药草味儿的回忆全部掺杂着眼泪和苦涩。同样的,每一场梦里都是戚珏的身影。
她是怕戚珏的,这几年还好一些。她小一点的时候,在戚珏面前乖得像只兔子,连走路都是踮着脚尖的,生怕她的先生有一丝一毫的皱眉。这七年,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戚珏,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沈却一边迷迷糊糊地作梦,一边也能听见耳边人说话。她听见囡雪那张捡豆子的嘴不停的念叨。她想着等她好起来一定好好赏她一顿板子。
她知道何氏来过几次,每次站在床边好半天,最后叹口气就离开了,连她的手都没碰过。
沈休每次过来都要摔东西骂人,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说他再这样会吵了沈却,他才安静下来。
后来沈却又睡了一觉才想起来那个训斥沈休人是沈琉。
沈却也不总是睡着,她醒着的时候整个人呆呆地望着床幔。好像四肢百骸只有闷热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让她选择继续睡下去。
伺候的丫鬟们问要吃些什么,她总是说:“冰……”
可是没人再给她冰。
沈却病倒的第二日,她父亲沈仁就来看过她,站在床边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沈仁这个人,一副风流倜傥的容貌,就算孩子都这么大了,仍旧是俊俏不减。沈却眉眼的轮廓就颇有沈仁的味道。可是沈仁眉宇之间总是罩着一层愁绪,像是有散不去的心事。
就连沈老夫人都过来看望过她,老太太一看见沈却消瘦的模样眼泪就掉下来了,家里的人就没再敢让她过来。
沈却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所有的请安和上学都被免了,整个鄂南的大夫都被请了个遍,就连宫里头的太医也来看过。这下整个鄂南都知道沈家有个自小养在外边的嫡女回鄂南了,并且一病不起。瞧着沈家这动静,都知道这个女儿是被沈家着实看中的。
折筝院浸在一股浓稠的药味里,在这炎热的夏日格外刺鼻。那些下人经过折筝院的时候都要加快步子。可沈却却在这种亲切的药味儿里静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