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别刚觉得呼吸顺畅了些,戚不离又忽然扑过来紧紧抱着他撒娇:“皇帝哥哥,那个陈先生好坏,把二哥哥的手打得好严重。红豆儿心疼死啦!哥哥要给二哥哥做主!”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竟是带着点哭腔。
明明在凌凤宫的时候,戚不离还口口声声不愿意帮忙,可到了这里,就开始给二哥哥求情了。
一旁的戚如归心里美滋滋,甜丝丝的。
戚无别看了一眼戚如归的掌心,刚要开口,目光无意间落在殷觅棠的发间,愣了一下。殷觅棠正偏着头望着一旁掩嘴笑的戚如归,感受到戚无别的目光,殷觅棠茫然地转过头来。随着她扭头的动作,绑着两个小揪揪的粉色头绳一长一短地垂下来,轻轻地晃着。
戚无别的目光在那两根轻晃的粉色头绳上凝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皇帝哥哥……”戚不离假哭了一会儿见哥哥不理她,她拉着哥哥的袖子,委屈地望着他。
戚无别“嗯”了一声。
“那……皇帝哥哥有没有看见大猫?”戚不离问。
戚如归的眼睛也亮起来,黑亮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亮晶晶地望着戚无别。
戚无别了然,吩咐李中峦去搜寻。
原来大猫还没有被人发现!戚如归松了口气,他高喊一声:“我也去找猫!”
“我也跟二哥哥去!”戚不离也从戚无别的身上跳下来,去追戚如归。
殷觅棠跟着戚不离和戚如归往外走,戚无别却叫住了她。
“殷四姑娘,你认识宫里的路吗?”戚无别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殷觅棠愣了一下,立刻想起昨天在芭蕉园里找不到路的事儿了。皇宫这么大,她对皇宫不熟悉,对戚无别居住的凌天宫就更不熟悉了……
刚走到门口的戚不离扭过头来,说:“小糖豆儿,你可别再走丢了,你就在这儿等我们。我和二哥哥找到了大猫一会儿就回来!”
“好。”殷觅棠甜甜地应着。她规矩站在一旁,不敢打扰皇上。
戚无别托腮看了殷觅棠一会儿,开口:“殷四姑娘。”
“皇上……”
每次被皇帝点了名,殷觅棠都没由来紧张。
“过来。”
殷觅棠听话地走过去。
“转过身去。”
殷觅棠又听话地转过身。
戚无别看着殷觅棠小脑袋两侧一高一低的小揪揪,以及垂着的一长一短粉头绳不顺眼很久了。他伸手轻轻一扯,就将殷觅棠绑起来的头发拆开。
两侧的头发落下来,搭在她的肩上。
殷觅棠懵了,怎么皇家的人都喜欢玩别人的头发吗?她伸出小手揉了揉头发,心里隐隐害怕再被折腾一个时辰。
戚无别看不见她的表情,自是不知道小姑娘哭丧着脸,心里担忧变成秃子。柔软的头发划过戚无别的掌心,这种柔软的触觉如羽毛一样在他坚硬的心底划过,让他整颗心也跟着久违地柔软起来。
他动作熟稔地给她绑头发,让重新绑好的小揪揪对称。粉色的头绳在柔软的黑发间系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蝴蝶结,戚无别甚至用剪子将垂下来的粉头绳剪成一样的长度。
“好了。”
戚无别松手,指尖儿残留的柔软,让他一时有些舍不得。
“哇,皇上你好厉害!”殷觅棠的眼睛亮亮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这么快就把她的头发梳好了,“皇上,你经常给别人梳头发吗?”
“嗯。”戚无别承认。
殷觅棠想了想,更加惊讶了,“哇,这天下还有人能让皇上经常给她绑头发呀!是谁呀?”
看着殷觅棠歪着脑袋摸自己头发的欣喜小模样,戚无别嘴角慢慢勾起。
那个人就是你啊。
不过她还太小了,那些话还不能对她说,那些情感也不能无故展露。戚无别只能将所有的情绪藏起来。
殷觅棠见皇帝不理她,她乖乖地走到一旁坐下,晃着小脚丫,打量着大殿内的布置。
躬清殿的布置很简单,正中的位置摆着一张很大的平头红木长案,此时戚无别正坐在长案后翻看书卷。在他身后是占据大半面墙壁的书橱,书橱里工工整整摆放着各种锦盒和书籍。长案两边对称摆放着一对落地祥龙灯,龙头相应。然后两扇对称的窗户下摆着一对一模一样的藤椅,两边的藤椅前都摆着一张黄梨木的小方桌。
怎么都是对称摆放的……
殷觅棠瞧着瞧着,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了。她重新望向戚无别身后的书橱,一格一格地数过去。她越数越惊讶,黑亮的眼睛慢慢瞪圆了。这种惊讶里带着点不敢置信。她从藤椅跳下来,走到书橱前,伸着手指头认真地重新数一遍。
书橱八行,每一行十二格。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细弱的软糯声音入耳,戚无别侧首,望向站在他身边的小姑娘。殷觅棠仰着头,手指头一边点一边数数,数一下,手指头和小脑袋一起点一下。
“在数什么?”戚无别问。
“每一格里的书卷数量都是一样的!”殷觅棠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就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她指着书橱最下面的两行,“放的锦盒也都是对称的!”
戚无别的视线跟着殷觅棠的手指头走了一圈儿,随口说:“巧合吧。”
殷觅棠怀疑地瞧着戚无别,显然不太相信戚无别的话。
戚无别忍了笑意,转过身来继续翻看长案上的古籍。近日重新修订国律,虽然朝中大臣用心呈上来多种方案,他还是想亲自查看一番古籍。
李中峦担心殷觅棠在这儿无聊会吵了皇上,端了瓜果糕点进来,他将糕点摆在小方桌上,悄声走到殷觅棠身边,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说:“殷四姑娘,咱们不在这儿吵皇上,去一边儿吃果子吧。”
殷觅棠点点头,她临走前,悄悄地从一个格子里拿出一本古籍,放在旁边的格子里,然后若无其事地扬着小下巴往藤椅那儿走。她踮着脚尖爬上藤椅,抓了盘子里的糕点来吃。她一边吃,一边悄悄打量着戚无别。
许久之后,戚无别翻完手中的古籍,转身放在身后的书橱上,顺手拿起另外一本。他将新取来的书卷放在长案上,忽然皱了下眉,然后重新转过身,将先前殷觅棠捣乱放错位置的书卷摆在正确的位置。
他瞥向殷觅棠,一直盯着他的殷觅棠立刻低着头,将手里的玫瑰酥一下一下往嘴里塞。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戚无别嘴角略弯,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看书。
那一边,殷觅棠黑黑的眼珠儿在她眼眶里滴溜溜转了两圈,忽然一亮,像是想到了绝顶好主意。她急忙将剩了一点点的玫瑰酥全部塞进嘴里,胡乱咽下去,然后端起一碟糕点,走到戚无别案前。
“皇上,你吃!”殷觅棠把糕点摆在长案上,往戚无别面前推了推。
一旁的李中峦想说皇上没有吃糕点的习惯,可是他向来会观察皇上脸色,见皇上今日心情不错,便在一旁如灯架一般沉默着。
戚无别的目光从书卷中抬起,落在殷觅棠的嘴角,她粉嫩的唇瓣上沾着几粒米屑。他忍着给她嘴角的米屑擦掉的冲动,“嗯”了一声,从白瓷小碟里拿起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来吃。
殷觅棠眯着眼睛笑,也从白瓷小碟里拿起一块,望着戚无别吃起来。
李中峦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面对面吃东西的两个小人儿,急忙出去吩咐宫女打水。不多时,一个小宫女端着温水进来,另一个小宫女准备着香胰、熏香和干净的锦帕。
戚无别吃了一块便不再多吃,女疾步赶过来,举着水盆蹲在在戚无别面前,戚无别反复洗手。
殷觅棠伸长了脖子,望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戚无别。她小心翼翼地向一旁挪了挪,靠近书橱。然后悄悄拿了一本书卷起来,藏在袖子里。她动作做得小心翼翼的,目光一直凝在戚无别的后背上,生怕他忽然转过身来。


憋笑


“过来洗手。”戚无别用干净的锦帕反复擦了手,回头看向她。
殷觅棠捏着袖口,怕藏在袖子里的书卷掉下来。她梗着小脖子,一本正经地说:“没吃完,一会儿洗。”
“想吃什么告诉李中峦。”戚无别说。
殷觅棠点头如捣蒜。她重新爬到藤椅上,挺着小腰杆,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也不再吃糕点了。
戚无别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虽奇怪,倒也没过问。因为戚如归和戚不离的缘故,戚无别知道小孩子的脑子里简直是一刻不闲,总是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他不多想,继续翻看古籍。
殷觅棠望着戚无别的目光里带着闪闪的光芒,充满了期盼和等待。书橱里的书是双数可以每个格子里摆放的数量一样,现在少了一本……
不多时,戚无别翻完手中的书卷,转身将书放回书橱。这一次,戚无别没有很快取了书转回身。
殷觅棠伸长了脖子,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就连耳朵也竖起来。很快,她就听见戚无别轻笑了一声。
殷觅棠不由自主把藏在袖子里的书卷又往里捅了捅。
戚无别转过头望向殷觅棠的时候,殷觅棠假装从对面的窗户悠然看风景,为求逼真,她的一双小短腿儿轻轻地晃悠着,甚至恨不得哼起歌儿来。只是可惜她上半身笔直,坐姿端正到有些僵硬。
戚无别弯腰,从最下面一层的锦盒中取出一本书,放在缺了一本书的位置。然后随手拿了一卷想看的书,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读书。
殷觅棠的樱唇小檀口微微张开,整个人怔怔的。好半天,她才略微缓过神来,拧着小眉头,看看戚无别,又看看书橱最下面一层的一排锦盒。原来锦盒里都是书……
殷觅棠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惊讶到沮丧,她耷拉着小脑袋,隔着衣袖,打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书卷。
早就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李中峦低着头,努力憋笑。
戚无别挑眉,不咸不淡地睥了李中峦一眼。李中峦一惊,急忙生硬地将眼底嘴角的笑尽数憋回去,恭敬地询问:“陛下,很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要留二殿下、公主和殷四姑娘用膳吗?”
戚无别点了下头,李中峦立刻去准备。
“皇上,我也想看书。”殷觅棠站在长案前。小小的人儿,没比长案高多少。
戚无别眸光微闪,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含笑问:“识字吗?”
“学过一点点的……”殷觅棠黑亮的眼眸转了一圈儿,急忙又加了一句,“我就随便看看。”
“嗯。”戚无别眼底沾着笑意,也不点破。
殷觅棠走到书橱前,像模像样地翻了一会儿书,期间几次回头悄悄望戚无别,见戚无别一直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她这才放心。她悄悄蹲下来,将藏在袖子里的书卷塞进锦盒里。
戚无别清晰地听见身后的小姑娘松了口气的声音。
“又不想看了。”殷觅棠说。
“那想做什么?”戚无别的目光凝在她漂浮不定的眸子上,顺着她说。
“吃东西去!”她转身往藤椅那儿走,脚步变得欢快不少。垂在身侧的小胳膊随着她的动作甩了甩,牵出粉色薄纱袖子的涟漪来。
不多时,戚如归和戚不离一起回来。小林子抱着大猫跟在他们两个后面。
“大猫!”殷觅棠从藤椅上跳下去,从小林子怀里抱过软绵绵的大猫。她要使劲儿去抱,才能抱得动她。这只大猫年岁不小了,平日里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性子,真真是只大肥猫。
大猫慵懒地瞄了一眼殷觅棠,不□□稳地“喵呜”了一声。它有点担心殷觅棠会把它摔了。
“你别摔了它。”
戚如归话音刚落,殷觅棠的小胳膊就撑不住了,大猫从她怀里掉下来,快落地的时候,大猫急忙调整了姿势,“喵呜”一声,几跃跳开,逃到藤椅下面去了。
殷觅棠“哎呦”一声,急忙蹲下来,歪着小脑袋望向藏在藤椅下的大猫,哄骗它:“大猫,大猫,你出来。我再不摔你了。”
大猫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将脑袋搭在前爪上,连眼睛都闭上了。
“大猫!大猫!”殷觅棠又唤了它两声。
戚不离“咯咯”轻笑了一阵,指着殷觅棠说:“你抱不动它,它不信你啦!”
戚如归也在一旁一脸惋惜地摇头,“你抱不动它,不怪它,怪你。”
殷觅棠知道给自己找台阶,她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对戚如归说:“怪你,你把它养太胖了。像你。”
一旁的戚不离笑弯了眼睛。
戚如归不服气,想争辩。
“是太胖了。”戚无别忽然开口。
戚如归跺了跺脚,急忙辩解:“哥,大猫不胖,因为它是猫,不是……”
“说的是你。”戚无别打断他的话。
“你……”戚如归一噎。他瞪着戚无别,肉乎乎的腮帮子鼓起来。没多久,鼓起来的腮帮子泄了气,他圆圆的双肩也耷拉下来。他看着哥哥和自己一样的五官,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比哥哥胖了好多。
殷觅棠和戚不离笑了一会儿,殷觅棠扭头望着不高兴的戚如归,心里忽然生出一抹歉意来。这事儿本来是她引起的,是因为她才让如归哥哥不高兴的。
“如归哥哥,胖一点好看!”殷觅棠伸出手来,去捏戚如归脸上的软肉。
“还软……”殷觅棠白白的手指头又在戚如归的脸上捏了一下。她眯着眼睛,又补了一句。
戚不离也来了兴趣,去捏二哥哥另一边的脸。她一手捏二哥哥的脸,一手捏自己的脸,惊奇地说:“好多肉!比我多!”
戚如归傻乎乎地跟着乐起来。
始终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坐在长案后的戚无别眼底的笑意慢慢晕染,让他的轮廓也逐渐柔和下来。
李中峦吩咐宫女很快准备好了午膳,一个假小孩,和三个真小孩围着方桌坐下。
戚如归爱吃肉食,正举着鸡腿大口大口地啃。戚不离挑事,她咬了一口玲珑牡丹鮓,皱着眉将东西放下。殷觅棠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很乖,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花折鹅糕。
戚无别饮了口茶,静静望着他们三个。岁月悠长,今生,能重新和他们一起长大,或者说能看着他们三个长大,是一种幸运。
戚如归“哎呦”了一声。一旁的两个小姑娘都抬头望着他。
“怎么啦?”
戚如归摊开手掌,他的掌心虽然比早上的时候消肿了不少,却还是红红的一片。
“没事儿!”他拍了一下手,又去抓碗里的虾来吃。
戚无别瞟了一眼他的掌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晚上,戚无别略想了想,道:“李中峦,陈先生年事已高,你给二殿下重新选个先生。”
李中峦向来会察言观色,他知道皇上还是因为二殿下被打的事儿不乐意了。他急忙答应下来,并且承诺一定挑个最合适的人。
戚无别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二殿下顽皮,选个严苛的。”
“是……”李中峦又应下来。他心里却是苦笑,皇上这是又要先生严苛教二殿下东西,又不许太过严苛。这个度可不好掌握啊……
“陛下,日照堂里只有二殿下自己读书,免得孤单了些。不若在朝臣中挑选些和二殿下差不多年纪的公子进宫来给二殿下做伴读。说不定二殿下就不会如之前那样抵触上学。”
戚无别点头。
戚无别忽然想起戚不离也该上学了。之前戚不离也是上学的,只是自从她上次病了之后,便把所有课给停了。
戚无别算了算时间,接下来这段时日殷家可不会消停。殷觅棠的身影又跳进他的脑海,戚无别的眉峰微皱,他不想看见殷觅棠那张无忧的小脸蛋上逐渐染上烦恼。
戚无别道:“鸿元公主也该重新上学了,同样在朝臣的女儿中挑几个年纪相仿且品性端正的做她伴读。”
“是。”李中峦应下,匆匆往外走。他迈出门槛,回身关门,望了一眼读书的皇上。
说起来,皇上也不过是五岁的年纪,却已经不需再去上学了。起先的时候,戚无别无师自通的天赋曾让朝臣和子民震惊。如今,也习以为常了。


和离


殷觅棠坐在回家的马车里时,歪着小脑袋昏昏欲睡。马车在殷家正门前停下来,赵妈妈急忙拿了件小袄把她整个小身子裹住,才把她从车厢里抱下来。
“到啦……”殷觅棠揉了揉眼睛,还认识家门。
赵妈妈笑着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温声哄着她:“棠棠乖,咱们回去了再睡,要不然会着凉的。”
赵妈妈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犯瞌睡的样子,又补了一句:“着凉了可是要喝药的哦,苦苦的药。”
“不喝,不喝!”一听说喝药,殷觅棠打了个激灵。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强迫自己清醒一点。
“嗯,咱们棠棠不喝药。”赵妈妈将裹着殷觅棠的小袄围得更紧了些,抱着她疾步往回走。她抱着殷觅棠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殷觅棠的小院走。
回去之后,殷觅棠爬到床上去,扯着赵妈妈的手求:“赵妈妈,我好困了,就睡一会儿。”
殷觅棠昨儿个宿在宫里,大太太一定想着她,一会儿就会吩咐人抱殷觅棠过去。之前每次殷觅棠留宿宫里的时候,大太太都很不放心,不放心到自己睡不好。
可是瞧着殷觅棠犯困的小模样儿,赵妈妈心软起来,她弯着腰给殷觅棠盖被子,柔声说:“好,咱们棠棠先睡一会儿。可咱们说好了,一会儿妈妈喊你起来,可不许懒床。咱们棠棠可别忘了,昨儿答应了以后再也不懒床的。”
殷觅棠点点头,胡乱嘟囔了一声。
赵妈妈仔细给殷觅棠盖被子,听她小嘴里嘟囔着什么。赵妈妈凑近了些,仔细去听。
“娘……抱……娘……娘……”殷觅棠的声音软软糯糯,拉长的尾音里带着浓浓的撒娇。
赵妈妈一怔,心里一阵酸涩。
大奶奶已经带着大姑娘和三姑娘离开两个月了。往日里,大奶奶很疼殷觅棠,殷觅棠也喜欢粘着她母亲。自打殷觅棠出生以来,母女俩还是头一回分开这么久。
殷觅棠不过才四岁而已,怎么可能会不想自己娘亲呢……
赵妈妈是真的疼爱殷觅棠,殷觅棠平日里从来不提想念娘亲,赵妈妈还以为她人小不懂事儿,只顾着贪玩。此时听着殷觅棠在睡梦里喊娘亲,赵妈妈心疼得心尖尖儿一阵阵地颤。
魏佳茗当时走得决绝,连大姑娘殷攸和三姑娘殷络青也一并带走了。京都距离牧西,有着千里之遥。若不是殷觅棠当时恰好染了风寒,又年幼。想必魏佳茗是会连殷觅棠也一起带走的。
当时赵妈妈曾窃喜魏佳茗没把殷觅棠带走,如果她奶大的孩子就这么被带走了,她自然是舍不得的。可是,如今看着殷觅棠睡梦中皱着眉头喊娘的样子,赵妈妈倒觉得魏佳茗还不如把殷觅棠一并带走。哪个孩子能离得开自己的母亲呢……
赵妈妈又想起大姑娘和三姑娘来。大姑娘已经九岁了,早就懂事儿了。可是三姑娘不过才六岁。孩子离不开娘亲,也离不开父亲。也不知道大姑娘和三姑娘是不是也像四姑娘这样,在睡梦里喊着自己的爹爹……
想起府里的情景,赵妈妈叹了口气,悄声退出去,仔细给殷觅棠带上门。
赵妈妈刚出去,殷争就赶过来看望女儿。赵妈妈将这两日里在宫中发生的事儿一一禀告给殷争。
殷争点点头,他担心吵醒刚睡着没多久的殷觅棠,就没进屋去看她。
赵妈妈在一旁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殷觅棠刚刚在睡梦中喊娘亲的事儿告诉了殷争。殷争愣在那里,许久不言。
赵妈妈偷偷看了眼他的脸色,也不敢再多言。
“忙了两日,先下去歇着吧。”殷争回过神来,吩咐赵妈妈将殷觅棠的厚衣服找出来。
赵妈妈诧异地问:“一会儿大太太会喊四姑娘过去吧?”
“家中有客,大太太不会找棠棠了。让她睡着,别吵醒她。”
“是。”赵妈妈应着。
殷争在殷觅棠的窗外立了许久,他的目光望着紧闭的窗户,脑子里想的却是魏佳茗。想魏佳茗的又何止是他们的女儿。
大概是他这个丈夫不合格,不能给予她足够的信任,才让她狠下心来,就这么丢下他和女儿离开。
殷争悄然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想让那些纷乱的思绪离开,可是魏佳茗的身影怎么都挥不开,反而随着他合上眼越发清晰起来。这两个月,殷争没有一日不想她。
他心里不是没有怨。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从牧西到鄂南,漫天的大漠没能把他们分开,宣帝的赐婚公主的阻挠没能把他们分开。他们一起走过了十年,有了三个可爱的女儿。可她就这么一狠心丢下一纸和离书离开了。
殷争甚至想不明白魏佳茗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他知道她有压力,可母亲虽心里有怨却从未当面说过她半句,那时母亲也没有往他房里塞人的想法,她在殷家和妯娌之间相处也算融洽,下人们也没有谁敢逆了她的意。
可是她就是这么走了。为什么?因为流言吗?
殷争长叹了一声,他转身离开,经过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时,殷争捡起一片枯叶。这棵海棠树去年的时候枯了。彼时殷争想要让人将它移了,魏佳茗没准,魏佳茗说这棵海棠树只是太累了要睡一年,日后还会开花结果,郁郁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