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两房妾氏得知当家主母醒了,一早便来立规矩。
周氏身材壮实,脸大圆润,生了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虽然不瘦却浑身带了几分清灵之意。否则以夏子旭簇拥风雅的性格实在是不会进一个丫鬟的房门。相较之下,王氏显得秀气多了。她本是翰林之女,因为父亲编修书籍时不敬先皇,篡改文献,被革职查办,连带着全家都被放了官奴。后来新皇上位,念及她父亲早先教学之恩,便把她脱了籍,养在远亲家里。夏子旭上京途中偶住在这户人家几日,没想到成就了这样一个缘分。不过想她也是个心有思量的主,否则怎么就那么大胆的敢和认识不过几面的人定亲呢?虽然是妾,却着实是用轿子抬进门的良妾。
夏冬雪带弟弟入门时,便看到一位白衣女子靠在床边被伺候着喝药,心底激动万分,这便是疼爱她的娘亲啊,活着的娘亲。
“娘!”东至一下子扑倒在蒋岚床边,甜甜的叫道。他少不更事,丝毫没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感觉,只知道生病的是娘亲,完全把自己落水的事情忘了。夏冬雪小心翼翼的瞄着两旁的妾氏,以前没觉得这二人有多么碍眼,现在却认为母亲的早亡多少和他俩脱不开关系。
母亲出身名门,从小好强,在府邸里深得蒋老太君和几位嫡亲哥哥的宠爱,那模样,体面是远远高于几位舅母的。否则她也不会那么不得蒋府大夫人,她大舅母那般嫉恨。怕是舅母年轻时没少受小姑的气,全撒在她的身上了。
蒋岚让冬雪和东至来到膝前,好生问候了一番,又仔细看了又看,发现两个孩子生龙活虎,尤其是夏冬雪,竟是比落水前气色还要好了几分,纠结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转头吩咐大丫鬟书画明日再去一趟肖云观还愿。大黎国民风信道,两个孩子落水之时,尚大夫说小的都快没气了,吓的蒋岚当场便晕了过去,托人重金请了肖云观李道姑出面,熬夜做法,虽然把她也弄得精疲力尽,但是现在看到眼前气色不错的冬雪和至哥儿,顿时觉得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岚儿,早些歇息吧。”夏子旭宽慰她孩子没事,如今担心的是妻子蒋岚的身子骨,她本就虚弱,又熬夜跪了祠堂祭祖,求祖先福气,保佑夏家子婿,现在脸上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夫君放心,看到冬雪和至哥,我觉得好多了,咳咳……”夏子旭皱着眉头,因为家事,他已经连休许久,如今见众人无大碍了,又因为几个幕僚在书房等他议事,便先行离去。
蒋岚待他一走,眉眼一挑,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淡淡的看着周围站着的两个妾氏和一众丫鬟婆子,命令道:“王嬷嬷,带少爷回房,雪儿留下。”
“是。”东至嘟着小嘴,不情不愿的松开了姐姐的手,被嬷嬷带回房间休息。
夏冬雪见母亲神色不对,暗中琢磨,以母亲的心思,定然是觉出什么,她身边的丫鬟,必然会清洗一番。果然,蒋岚命人穿衣,叫人带来了夏冬雪身边的八个丫鬟。
夏冬雪今年八岁,年底过九岁生日。她屋子里的大丫鬟有两个,月鹤,月盈约十二三岁,主要负责吃食,针线等贴身事宜。二等丫鬟四个,思怡,思若,思兰,思娟,其中思娟后来陪她北上,提成一等丫鬟,为了好立规矩,改名月娟。除此以外,她还有两个三等粗使小丫鬟,不过八岁左右,名字叫做秀纷,秀鹅。
八个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站在房子中央,顿时显得屋子里面特别的挤。夏冬雪沉默的待在母亲身旁,她还记得前世的时候,母亲因为这事要处置她的丫鬟,她还不理解母亲的雷厉风行,拼命替他们求情呢。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十分有必要对这些人立立规矩。丫鬟就是丫鬟,你对她再好,也要恩威并重,否则就是祸害自己。
“那日陪小姐去池边赏荷的是月盈和思怡吧。”夏岚的声音十分冷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月盈急忙站了出来,恭敬道:“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请夫人责罚。”
夏冬雪微微一怔,不亏是大丫鬟,不管事情是否有她的责任,主子出事了,解释再多都没用。相较之下,思怡显得青涩不少,她见月盈低头跪下,急忙也颤颤巍巍的跪下了。
蒋岚喝了一口茶水,端坐在床边,淡淡道:“我听王嬷嬷说,那日少爷小姐凑在一起明明是在商讨徐家小儿生日宴的礼物事宜,怎么突然要去赏荷了?”
蒋岚说的云淡风轻,语气不急不缓,但是夏冬雪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整个屋子里分外安静,仿佛连根阵线掉在地上,都听的十分清楚。
月盈不说话,头低的极低。刚刚回来的王嬷嬷将视线落在了思怡脸上,后者一阵诧异,急促道:“夫人饶命,这事真的和奴婢没有任何关系。那日我从兰花园回来,听到周氏房里的思文和思语说什么厨房里的秦妈妈想做荷叶卷饼,提到了今年池水里的荷花开的分外茂盛,想那池水里的荷花种子还是去年苏家送给老爷的,大家都知道苏老爷是皇商出身,于是又聊到了这皇家采办买的东西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什么的。我不过是随便一听,回到小姐房间时随便说的,不曾想正好小少爷也在小姐房里,偏要去看,又导致两位主子落水。请夫人饶命啊,奴婢实在是没有任何别的心思的!”
蒋岚没话说,只是不发一言的看着泪眼朦胧的思怡。思怡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才刚提了二等丫鬟,何等见过这等场面。她是家生子,父亲和母亲都在府上做事,如果不是因为根基颇深,原本落不到大姑娘房里。
周氏有些站不住了,不快的奚落道:“怎么你带小姐少爷去看荷花,扯到我园子里的丫鬟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无意所说,那有心思的莫非还以为是我让丫鬟故意去跟你说的。再说,思文思语又怎知你刚巧在园门外路过,又正巧听了这话去了?”周氏看似在说丫鬟思怡,实际上想撇清楚自己,不管思文思语是否有意,确实是思怡路过听到的,而不是人家特意跟她说的。
“更何况思语那丫头是因为我近来身体微佯,才从王妹妹那调过来的,我又怎知她是不是别人放在我园子里的老鼠。她老子是大人身边的长随,娘亲负责厨房,在夏家是有几分体面的,怎么就甘心在我园子里了!”周氏越想越气,这事关系到夏家两个孩子的性命之忧,她可不想这脏水被隐隐的泼到自己身上。她是对表面柔弱实则刚强的蒋岚心中颇有怨恨,这世上做妾的,有几个待见当家主母的?更何况她原本是怀上过孩子的,却因为蒋岚迟迟不怀孕,夏子旭怕庶长子乱家,生生是没关照过孕期中的她,后来她莫名其妙的落了红,小产了。
周氏口中的王妹妹便是另外一个妾氏。王氏自喻为是读过几日书的,实在是懒得和周氏这种人进行口舌之争,只是淡淡道:“周姐姐好记性,那思语是从我这里要过去,但是也没在我园子里待过几天,你我房子里的丫鬟用度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如果要争论这些,岂不是在怀疑夫人身边的徐管家了。再说,就算思语也没跟过你几天,但是思文可是你身边得力的丫鬟呢!”王氏给了周氏一个软钉子,便不再说话,这种时候,说多错多,她还真不信蒋岚就凭思怡所谓一个路过听到,就定了他们的罪。而事实上,这事确实是个无头公案。但是虽然没有源头,却该审的要审,该敲打的要敲打,就算跟他们二人无关,也是个整治他们的借口。
蒋岚深知此点,倒没有深究之意,她冷冷的环绕一周,厉声道:“够了,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的丫鬟都管不住,我且把话放在这里,若是日后谁再这样不知轻重,引诱小姐少爷去做这等危险事情,我决不轻饶。这次虽说事有巧合,但是不罚不成规矩,思怡,思语,思文,全都调出内院,等候发落。周氏,王氏,治园不严,禁足三月!”
王氏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禁足三月,禁足三月,直接说不让老爷去他们房里便是了,偏要整出个这样的事端。周氏原本想驳斥几句,一想小姐少爷同时落水虽说是个巧合,但是万一被人家整到了自己身上,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情。这内宅后院的斗争,不是你做的事情都能证据俱全,何况这话又是从她园子里传出去的。想到此处,她也蔫了,谁让他家老爷不好房事,又年纪大了,对于那方面本身需求就不够旺盛,她一个小小的妾,如果不是在老太君身边伺候过的,老爷念及旧日里的情分,蒋岚怕是早把她打发出去了。
夏冬雪皱着眉头,看着母亲发威,众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前世镇国侯府的日子。相较之下,她夏家的丫鬟婆子,真是懂规矩多了。不过镇国侯府主子太多,老太君,三个舅母,再加上众位奶奶,实在是一团乱麻呀。

第04章:倾诉

蒋岚发了一顿脾气,便让众人散了,看着身边忧心的夏冬雪,呢喃道:“我的儿,你和至哥是娘的命根子,再也莫要做如此吓人的事情了。”
夏冬雪点点头,在床边侍候母亲服药,她抿着嘴唇,总觉得想要和母亲说些什么,又怕别人看出她醒后的不妥,迟迟没敢言语。
“怎么了?”蒋岚怔了一会,难道是刚才自己对待丫鬟太过苛刻,吓到女儿了?以前,她不曾让冬雪参与这种事情,但是现在她深感自己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哪天自己走了,冬雪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夏子旭再续弦一个厉害的老婆,她该如何过活?所以,她决定,以后让大姑娘在身边旁听自己做事,虽然说八岁的女童年龄还是太小,但是想当年她十岁便开始和大嫂子一同管家了。
夏冬雪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有必要表态一番。她不想再像前世那般单纯幼稚的过活,帮不上母亲一点忙,导致本身身体就不好的母亲抑郁而终。
“母亲,女儿愚笨……”
“嗯?”蒋岚微微一愣,若有所思的看着夏冬雪纠结茫然的表情。
夏冬雪一狠心,看来为了让母亲不怀疑自己为何醒后突然懂事了,有必要编些瞎话了。便垂下眼眸,谎言道:“其实现在回想那日落水,并非是女儿脚下不利落所致的。”
“什么?”蒋岚脸色一沉,她出身于镇国公府(蒋岚父亲是镇国公,蒋岚嫡亲的二哥世袭爵位,因为过了三代,每世袭一代便会自动降低一级,所以别人称蒋家是镇国侯府。)那样环境复杂的世家,光嫡亲的哥哥就有三个,其中一个还是因为母亲早年无子,把无母的庶长子养在膝下。就不要说庶出的兄弟姐妹们的数量了。
镇国公府的薛老太君也是个妙人,否则也不会保自己嫡子嫡女全部活的安康,还平淡如水的逼迫不是亲生的嫡长子放弃了爵位的继承权。蒋岚是她中年得的么女,分外受宠,养在身边,因为她怕自己时日不多,早早就开始让蒋岚接触府中事物,也导致了蒋岚心思过于缜密,对于人没有信任感,一点小事,也觉得定是有一个不好的缘由才发生的。如今夏冬雪随便胡诌,她却是信了八分。毕竟谁会想到一个八岁的女童,能有这番心思?
蒋岚遣走了身边的两个嬷嬷,关好房门,紧紧的攥住女儿的手心,轻声说:“雪儿莫怕,慢慢说,一切有娘亲为你做主。”
“女儿不敢瞒母亲,我总觉得那日池边的石头特别的滑,好像我刚一踩上去便要滑到似的。”
蒋岚默不作声,将夏冬雪的肩膀搂入自己的怀中,无奈道:“雪儿可觉得今日娘亲残忍,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就撵了三个丫鬟,还将思怡调出你的房间,我记得你很喜欢她的针线。”
夏冬雪摇摇头,诚实道:“思怡再小再无辜,谁又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此单纯呢?每个人表面都是好的,可是女儿这次差点命都没了,才仔细回想一直以来衣食无忧的生活,其实都是在母亲无微不至的庇佑之下,才获得的。”
蒋岚一脸震惊,她看着夏冬雪坚定的眼神,有点认不出这个女儿了。有人说过,孩子只有碰到事情才会一夜长大,莫非她的雪儿开窍了?还是怎么了,竟是想的比以前多了许多。
“女儿病中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如果前世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那么她确实做了一个长梦,只是这个梦境分外真实,让她成长不少。
“当女儿醒来后,发现自己还活着,真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如今回想当日落水,我敢肯定是有人故意在那石头上撒了东西,我才会掉下去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母亲,母亲,到底是谁想害我呢?我原本以为咱们家不同于其他人,平日里听丫鬟们碎嘴,叨叨某些府邸宠妾灭妻,残害嫡子的事情都是故事罢了,没想到竟然让女儿亲身经历了。看着至哥病中瘦弱的模样,女儿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如果不是我那日要去采荷,又怎么会连累弟弟,还让母亲因此担忧,卧床不起。”
“我的雪儿……”蒋岚一阵揪心,她无法形容此时心底的揉动,一直以来,她小心翼翼支撑起这个家,要做贤妻又要防小妾怀孕,生下庶子恶心自己,整个人身心疲惫,累的憔悴死了。她原本想着,等冬雪满十岁,便教她理家,熬个两年好议亲,可是如今,她这身子都怕是能否熬到那个时候了。夏子旭虽然表面敬她爱她,可是那是因为她家老爷心在官场,不再内宅。若是她不在了,夏子旭必然会寻个人管家,他官居要职,门第也高,别说官场同僚,就是皇帝老儿都巴不得给他塞个体面的续弦。这要是真的有了正房奶奶,她的两个幼儿孤女,又该何去何从?所以,当夏冬雪突然讲起这些话时,蒋岚只觉得胸口积郁一扫而空,竟是欣慰不少。不愧是她的女儿,冰雪般聪慧,可以当她的贴心小棉袄了。
“娘亲怎么哭了,是不喜这样的女儿吗?”夏冬雪不好意思的抹掉了母亲眼底的泪痕,她编这瞎话纯粹是为了给自己的成长找一个理由,既然决定保护弟弟和母亲,便总要先学习管家吧。否则莫名其妙的就什么都懂了,反而会吓坏父母。
“娘亲是觉得高兴,我的雪儿终于长大了。娘亲以前不让你接触家事,是怕雪儿太小,无法理解,埋怨娘亲,如今既然你经此一事,知道咱们家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日后我们之间也好沟通一些。你想学管家的事情是好的,但是毕竟年龄尚下,不如先从旁听开始吧。待你熟悉了,明年春节,我就让你正式接触活计了。”
夏冬雪见蒋岚没有一点怀疑,心中大石落地。顿时变得眉开眼笑,蹭了蹭蒋岚的额头,乖巧道:“女儿遵命!”
蒋岚望着夏冬雪远去的背影,整个人变得轻松许多,或许是感恩于女儿的理解,她的身子也好了起来,没几日便可以下床吃饭了。
但是一个意外的消息,让夏家的后院再次陷入了一场风波之中。
王氏怀孕了!而且已经过了危险期,有三个月了。夏子旭知道后自然万分高兴,夏家子胥单薄,嫡妻又已经有了嫡子,他当然希望妾氏也可以为夏家添砖加瓦了。蒋岚运了好几次气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她禁了那两个人三个月足,如今刚刚过了不到一个月,也就是说,这孩子是两个月前怀上的,而她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再想想女儿提起自己落水不是意外之时,她凛然将心底的矛头对准王氏。这个狐猸子,趁着她忙于救治雪儿和至哥之时,偷偷掩饰自己怀孕的事情,难怪觉得她近来如此老实,怕是被有心人看出来吧。
蒋岚前思后虑了一下王氏近来的行事作风,突然觉得有些蹊跷。再加上夏冬雪的瞎话让她认定了是有人故意加害自己的一双儿女,便越发肯定王氏是个有想法的,或许她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便想着找人引诱雪儿去池边赏荷花,如果雪儿当日不去,那么于她也无任何损失,如果雪儿去了,便必然会出事,而自己身子骨又不好,轻则因为这事落下病根,重则一命呜呼,而最关键的是这事完全扯不到王氏身上,真是隐藏颇深。成是好事,不成亦非坏事,若她的孩子出事了,或者她出事了,王氏生下孩子后便肯定会被抬成姨娘,她也算是有了一个依靠。
哼!想的倒是轻巧。蒋岚觉得自己这回被算计颇深,对于王氏越发看不顺眼,别说王氏敢算计她的孩子,就算王氏老老实实的待在后院,她也是容不下她生的子胥的,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敢惹她?差点害的她两个孩子莫名毙命,光这笔账,就让蒋岚不会轻饶她。
夏冬雪初听王氏怀孕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记忆中这个孩子没生下来。具体如何没的,她却是不了解内情。但是对于一个必然不会存在的人,她自然不太上心。正赶上苏州织造家唯一的嫡子徐旺青办十二岁生日,江南许多官宦人家收到拜帖,她弟弟东至又和徐旺青交好,其实就是总爱追在人家屁股后面玩,她也和徐家三小姐徐旺湘和庶二小姐徐旺月关系不错,必然要出席的。而且徐家是八年后新皇登基,江南为数不多未被清扫的人员之一,她本能的想和徐家搞好关系,也算是为了至哥日后的科举之路提前寻些伙伴。
夏冬雪觉得自己重生最大的好处便是知道了日后登基的既不是年岁最长,根基最深的大皇子,也不是最得皇上宠爱的三皇子,而是名不见经传,至今远在边疆低调的二皇子。会咬人的狗不爱叫,夏冬雪现在算是看明白了。

第05章:徐家

夏子旭原本不太乐意两个孩子刚刚大病初愈就出去玩耍,但是又实在熬不过夏冬雪的软磨硬泡,无奈中请了尚大夫给他们看病,确认是否确实好全乎了。尚大夫曾经是皇宫御医,如今告老还乡,因为曾经给蒋岚看过病,夏子旭十分信任她,便时常劳烦他出诊。
夏冬雪自从那日和母亲将心底的烦忧倾诉以后,蒋岚做事便不再背她,上到亲朋之间的礼单,亲疏远近,下到裁衣厨房的吃穿用度,都让她跟在身边听着。夏冬雪曾以为管家是极其简单的事情,不过是发发碎银,节日时或者宴会时安排安排用度而已,如今真正学起来,才发现里面奥秘颇多。前世里二表哥的媳妇秦月荷管家,她只当她是商贾之女,平日里过分纠结金银,现在才发现世上最繁琐的便是生活琐事,若不细细划账,积小成多,光吃食一事便是一笔大额数字。
“雪儿,我听说老爷许了你们去徐府给旺青那小子过生日?”
夏冬雪一边看母亲递给她的礼单,一边点头道:“是啊,磨了好半天呢。”
“怎么就那么想去徐府呢?”蒋岚颇为玩味的看着女儿,以前冬雪身子柔弱,并不太爱出席此类聚会。尤其还是个男娃的生日宴会,她倒是难得这么上心。
夏冬雪佯装没有注意,低头看着礼单,她总不能告诉母亲,别看徐家现在不过是个织造,官阶不如父亲,虽然油水颇多却是个没实权的职位,但是徐大人为人谨慎,嫡子争气,几年后有一番大的造化。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月中送炭,如今让至哥好好跟着徐旺青玩耍,培养感情,日后就是书院中的同窗,官场里的同僚。
夏冬雪偷偷瞄了一眼母亲要笑不笑的神情,不由得忧心起来,貌似娘亲是误会了,以为她情窦初开,对徐家小子有好感吧。蒋岚着实对这件事情有几分想法。可是转念又摇了摇头,自语道:“可惜徐家太乱了,那徐大人实在花心,生出的儿子怕也不是个好的。他家不算妾氏和通房,光入了籍的姨娘就有四个,还生了五个庶子,日后哪怕有一个出息的,都是一场大乱子。”
夏冬雪看母亲把徐旺青否了,顿时放心不少。她理解母亲为何对庶子有心理阴影。因为镇国公府嫡系一共是三子一女,其中的长子不是老太君亲生的儿子。话说当年薛老太君嫁给镇国公数年,一直未有所出,倒是镇国公的通房丫头怀孕了,还是个儿子。薛老太君怕自己身子有问题,便将这个孩子留下了,而这个通房丫头果然是个薄命的主,生子时难产,孩子落地之时她也去了,这其中真实的经过缘由怕是也无人敢去追究。薛老太君理所当然的将此子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当做嫡子入了家谱。可是世事难料,在过继孩子两年后,薛老太君突然怀孕了,还一举得男,此后又像是得到了送子观音的保佑般接连生了两个孩子,便是蒋文和蒋岚。
于是,这个原本是庶长子,如今是嫡长子的蒋励身份变得尴尬起来。蒋家的爵位难道让一个非亲生的去继承吗?薛老太君自然不会甘心,但是又不能做的太过直白,怕是那长子从小到大没少经历生死攸关的时刻。可是说来也巧了,不知道该说蒋家幸运,还是蒋励着实是个人物,此子十二岁的时候便离开蒋家,追随蒋家庶出的一个表亲去参军了,正巧赶上北部边疆不稳,皇上借机出兵胡蒙,打了三年,竟然捞了个战功回来,被封爵分出府去了。那体面一点也不输蒋家嫡系。
薛老太君表面待他不薄,还把自家侄女塞给他,但是实则心底一点也不待见这个庶长子。毕竟当年那个通房丫头死的蹊跷,怕是蒋励自己也不相信亲娘会如此轻易的难产而亡,所以分府之后,和镇国侯府的人走得并不近乎,尤其在嫡妻(薛家侄女)病故之后,可以说除了逢年过节,几乎不曾和镇国侯府往来了。而且这薛家侄女也是难产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嫡女,虽说蒋励还不至于毒害妻子,但是在薛老太君眼里,这人宠妾却冷落妻子,便是打了她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