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事儿坐一边想去,跑这里撞人做什么,瞎了眼的。”那醉汉还不解气,大概是今天也不大顺利,话音未落,一拳头早挥出去了。
“哟,大哥见谅,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会儿你我都好好儿的,又何必动气?动气伤肝,还是手下留情的好,也免得累了大哥。”佛爷也不是好惹的,手比话快,伸手隔开醉汉的来拳,顺手掂了一下他的手腕,试试他的本领。
“你小子说话还有点儿意思,只是你好好儿的,又有什么可想的?可见得不怎么好。睁着眼说瞎话。”这醉汉喝醉了话还多的很,手脚也利索,手腕被搁住,又回了个手,直往佛爷中路攻去。
“想有什么不好的?我说好时便是好的,你我不曾损耗分厘,又有什么不好之处?可见得你眼里不干净,眼不干净必然是心不干净,只见坏不见好。这样对自己可不好,容易误了自己,也可能会耽误别人。”佛爷已经试过他的腕力,大概只及他三分力道,这会儿又改试他肘力,故意卖个关子,侧过身来将腰对着他。
“你小子才不干净呢…哎唷…”醉汉登时咧嘴大叫起来。
“小心点儿,大哥该用肘的,怎么用起拳来?倒是我疏忽了。”佛爷笑呵呵的看着他,只觉得此人有趣儿,虽然看着凶悍蛮狠,可眼里潜藏着一丝侠气,让他格外敬重。不过佛爷腰上可是系着牦牛皮护腰的,内层富有弹性,又暖和又舒服。佛国冬天极寒,如此御寒最好。而且腰原本便有软肋,是练武之人的大忌,外皮坚硬的跟石头一样,打上去对方自然吃痛。
“你…”醉汉气的够呛,一时间竟然无语。
“承让。要是大哥不嫌弃,我请客,一块儿来喝一杯如何?”佛爷说着话,见喝酒的人都坐着看好戏,便淡淡的行了个礼,捡了副坐头,坐下来叫酒叫菜。
“小兄弟,够意思!今天我倪二失礼,我请客。小二,上酒,算我的。”倪二摸着手看了半天,听得佛爷的话,想想跟过来施了一礼,才在一旁坐好,当仁不让的做起东来。
“这怎么好意思?是我撞了大哥,该我赔礼才是。”佛爷再客气一下,不过看样子是不用了。看这叫倪二的醉汉,慷慨豪爽,必定是个爽利人,不用拐那么多花花肠子。
“这没有的话,你我相撞,本来是你不该,不过你道歉礼让了,就是我不该了。我醉金刚倪二在这三街六巷平常不认错,你也别叫我没脸。再则说以前没见过你,想来是客,今天我为主,请客是理所应当的。再要多说就有点儿娘们了。小二,拿大碗,这小酒盅怎么喝?当倪二我是你娘啊!”看到小酒盅,倪二差点儿捶小二一顿。
“大哥好眼力,我是初来乍到,对这里的规矩多有不知,还望大哥多提点,多见谅。”佛爷顺驴下坡,想想也有趣儿,中原常说“不打不相识”,如果能认识一位这当地人,而且听他口气,大概还有些本事,做起事情来估计也能顺利不少。更何况他还是个豪侠的主,结交个这样的朋友,不掉价!
“好说,不过我今天有事儿,得先走了,日后有事儿尽管找我,这三街六巷的,没个不知道我的。我要是不在这里,大概就在前街那铺子里。再要不在,你也能问到。兄弟好人品,好手段,我倪二佩服!”两人一人一大碗的灌了一坛子酒,倪二赶紧起来告辞。
酒店里的人看着佛爷打量议论个不停,除了他的手段外,还有他的话,都有点儿跟寻常人不大一样,而且,他长得也太招眼了。不仅相貌格外出众,而且天生一段风流,上下贵气毕露,御赐的金线织就的玉腰带上,镶嵌着世所罕见的明珠。这腰带是大皇帝见他贡上许多珍奇古玩,特意御赐给他的,那明珠,则是他自己带来的,原本镶在他的五佛冠上,如今五佛冠不戴了,曲折他们就想办法挪下来用在这上面,也是为他祈福之意。
谈吐大方,举止典雅,就是王子公孙,如今也找不出几个这等好修为的来了,或者,是他太过突出,是常人所不可企及的。考究的衣料,还有恭敬的仆人,都是议论的焦点。
甚至有人以为是皇太子悄悄溜出来玩儿,只是又奇怪皇太子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地方喝酒呢?要说皇太子,那些人看着还有点儿像,跟他们想像的有点儿像,毕竟都没看过皇太子。
佛爷听得有趣儿,便坐着又要了一坛酒,就着酒菜吃了,才起身出门。
谁知才出门,迎面进来一人,个子六尺左右,穿一件灰鼠团花皮袍,外披一件玄狐皮斗篷,这会儿正涎皮涎脸、扭腰摆臀的挡住佛爷的路,色迷迷着一双眼睛,在佛爷身上滴溜溜乱转。佛爷往左,他往左,佛爷往右,他也往右。嘴里还啧啧乱叫:“哥哥,难得一见,不如进去喝一杯,如何?”
佛爷也懒得跟他纠缠,赶紧侧身便走了。曲折随后紧跟,赶紧离了这是非地、是非人。佛爷走到半截想想又不对,回到院子里,已经有了主意。
曲折紧随着他,只见佛爷连着快走几步,趁着天黑,周围也没人,进到院子里就从旁边的矮墙上翻过去,方位一点儿不差,正是酒店的所在。
蹲在墙根下,听得里面有人大叫道:“哟,听说你妹妹许配给宝二爷了,可是这话?听说贤德妃娘娘还下了谕,这下子做了国舅太太,可是攀上高枝儿了。薛大爷准备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酒呢?”
第4节 第4章
“谕前些时候就下来了,还是我妹妹亲自接的。不过原本就是自家亲戚,也没什么好高枝儿。娘娘原本就是我表姐,你们都知道的,还请什么客,没得寒碜。”薛蟠故作谦虚的说。
“薛大姑娘应该有二九了吧?说起亲戚了,以前总听说贾府有个表姑娘,跟宝二爷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好像宝二爷对她也格外情深意重,这会儿可怎么办?娘娘没说?”一旁一个脸色白净看着二十左右的年轻人颇为关心的问。
“我妹妹才十七呢,过了年才十八。你说林姑娘啊,她…”薛蟠喝了口酒,原本便不大的眼睛这会儿眯成一条线,一脸的陶醉,得意的说道:“她,可是人中极品,你们是没见过,要是见一眼,管保你们眼里就没了别的姑娘了,当然我妹妹除外。不过,她可没这福气了。娘娘的意思我不知道,但姨妈的意思我还是知道一点儿的。这么个病秧子,打小药不离口还好不了的,怎么能做得了国舅奶奶?”
听到这里,佛爷靠在墙根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头有点儿隐隐作痛,脑里嗡嗡直响,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来,落入雪地里,化成冰,无迹可寻。曲折见佛爷靠在墙根下雪地里落泪,赶紧过去扶起他,赶紧翻过围墙回到院子里。
看着佛爷垂泪,众位都大气不敢出,似乎天都快要塌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宁布才缓缓的劝道:“这里是没有自己的地方好,佛爷好歹凑合些时日,等将来一切都平定下来,一定能回去的。佛爷还是放宽心吧。”
“宁布,佛爷不能再叫了,还是叫我老错吧。”坐在浴桶里,任由他们搓背捏肩的,佛爷淡淡的说道,“你们大概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留这么久吧?我也知道我似乎打小就没哭过,不过不是因为想家,刚才偶尔听到一个姑娘就忍不住落泪,不过你们放心好了。”
换了个姿势坐好了,佛爷继续说道,“这是圣母湖的神示。这里有个非常大的花园,住着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但是她…”
佛爷的话停住了,脑子里反复回忆着她病弱的身体,还有薛蟠刚才说的话,难道…世间真的有这么巧的巧合?按说不应该的,同样是风华绝代的女子,又体弱多病,应该是一个人才对。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一个非常的的花园,想想赶紧拉着宁布问:“你们来得早,知不知道都城哪里有个极大的花园,或者就是园子?里面住着一群美丽的姑娘,而且…”
照着薛蟠的话,有一个那么迷人的姑娘,又说他妹妹并不比她差,别的人似乎也都是知道的,而且,这一个是表姐,那一个也是亲戚,还出了个娘娘,如果还有府里自己的姑娘,是不是,就更多了呢?真不愧是大活佛,脑子好使的很,一下子就想了好多,直到累的睡着。
不过他是睡着了,那个被他心心念念的人儿,还靠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对着孤单的红烛,落下两滴泪来,只有两滴…
蜡烛成灰泪也干,她的泪,是不是也快干了?为什么最近哭得很多,但是只觉得眼睛酸涩,却没多少泪?
窗外,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听着有点儿肃杀。间或有雪花掉落的声音,稀稀拉拉的,听的人心里更是空落落的,无处依托。屋里虽然烧着炭盆,但感觉冷得很。除过炭不如往年好之外,似乎,身子也更受不得凉了。
是的,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有时候连想都不敢想。
迎春自春天回来过一回,后来就再没回来过,两个月前死了。听说是被夫君凌辱死的,真是可惜啊。她一般的是个好姑娘,却没个好出身,也没个好下场。死后夫君也不大在意,大老爷也不在意,大太太又不是亲生,别个也没办法,只草草埋葬了事。
那时候,黛玉和探春私下里想着老太太会出头过问一下,或者寻常跟姐妹们最好的宝玉,是否该说点儿或者做点儿什么。可惜,她们都失望了。老太太不过叹息说迎春命不好,或者身子不好,不能长寿。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陪着掉了几滴泪,也就罢了。
宝玉的意思,黛玉不大清楚。入夏的时候他已经搬出园子了,在王夫人的正房偏院里住着,寻常极少见。除了给贾母定省的时候能见着一下,也没多得话。迎春死的时候,听说连吊丧都没让他去,他也就是在屋里哭了几回,写了几首诗,也没别个看见。
宝玉…想起宝玉,黛玉的心,有点儿麻木。
那时候王夫人命他搬出园子,说他长大了,不该再在内闱厮混,唯恐被带坏了或者做下什么无可挽回的错事来,谁不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去年撵走那么多丫头,那意思又有谁不知道。是啊,大家都长大了,有些事情就变得现实起来。王夫人做得,也许是个母亲都会那么做的,但是,她做得公平公正吗?
她…算了吧,宝玉是她的天魔星,那也是她生下的天魔星,只能更厉害,而不会有丝毫不如的。这么多年来,这二舅母对她的态度还有所作所为,她怎么会不知道?算了吧,如果真的是命,那就认命好了。
命啊,为何要给她一个似曾相识的人,他第一次相见时也说见过她。可是,为何此时,他被赐婚,要娶的却不是她。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自从搬出园子,他们就极少见面,他被王夫人还有袭人盯得死死的,还有贾政逼他读书学习仕途经济。她呢,背负着那样的名声,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何肯再往里陷进去一步,图为笑柄?是的,既然他不能来,她也不会去的。就算是去给王夫人定省的时候瞧见他,也会客气的守着规矩。因为,她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不知礼仪廉耻的人。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毕竟大家都得守着点儿规矩。重要的是,上个月娘娘赐婚,他…竟然是那个反应,伤透了她的心,也赚够了她的眼泪。
那天天气还不错,一大早她去给贾母省晨,被留下来吃饭。贾母对她还跟以前差不多,疼爱有加中,也守着外孙女儿和嫡亲的孙女儿的尺度。嘘寒问暖中,不过那几句话,也没所谓了。毕竟老太太老了,她也长大了,寄人篱下,全仰仗外祖母,能有立足之地就不错了,还敢多求些儿什么吗?
早饭后陪着贾母聊天解闷儿。一来如今只剩下她和探春惜春待字闺中,能陪她说说话了;二来也是秋天犯旧疾,几乎留在潇湘馆养病,才略微好点儿,自然要陪外祖母多说说话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旧疾犯起来,似乎格外的厉害,好几次都咳得差点儿昏厥过去。照照镜子形容瘦,这也难怪了。
正在说话的当儿,夏太监夏守忠来了,带着娘娘的手谕。
已经搬出院子的薛宝钗,被找来和宝玉一同接听。“贾宝玉知理孝顺、薛宝钗端庄大方”,如此云云,左右就是赐婚的,而且与黛玉无关,因此,她也不用细听,也没心思细听。昏倒的时候,只听得老太太责备:旧疾未愈,不该轻易走动的,免得伤了身子。
从那以后,她就一直留在潇湘馆内养病,养着这好不了的病。
宝玉从来没来过,是的,从来没有。
雪雁说,接谕的时候,宝玉坐在地上傻了,连谢恩都忘了。好在夏太监是相熟的,又是他姐姐的谕,因此也没人计较。后来就有王夫人劝他,说宝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宝玉没话说。过了好久才哭出来,问林妹妹怎么办?
贾母忙喝道:“说什么疯话,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岂能这么随便说的?别坏了她的名声。”
宝玉喊着想见见林姑娘,王夫人说道:“你如今都已经赐婚了,大家又都大了,男女有别,日后不能再见林妹妹了。寻常见着了也得忌讳点儿,别耽误了林妹妹的终身,也惹得宝姑娘不高兴。日后很该多为她们想想,别哪头都没顾上。如果不懂事儿胡闹,让你老子捶你。”
老子捶宝玉不怕,林妹妹昏厥过去他才担心。后来听得是她旧疾未愈,此时又木已成舟,他渐渐的也就那样了。刚开始的时候还伤心难过了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地也就好了。
雪雁说的时候紫鹃似乎很不放心,不过黛玉已经听明白了。过去了,都过去了。过去的过去了,现在也会过去。冬天会过去,病也会过去,她,也会过去,成为过去,永远的过去。
相思血泪,快滴尽了;春柳春花,不知还能不能再看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第5节 第5章
“姑娘,都二更天了,快睡一会儿吧。这么着下去这病怎么能好呢?”紫鹃披着衣服过来看看黛玉,见她书都拿倒了,显然又是在想着旧事伤心。还好没哭,不知道为什么姑娘最近虽然形容憔悴,却极少哭,就算偶尔滴泪,也不过几滴而已。
“你先睡吧。我也不困,再坐会儿。”黛玉接过紫鹃倒上的茶,没喝就放到旁边儿,懒懒的说。至于病,或者好不好,她似乎已经不在意了。
紫鹃给黛玉掖了下被子,又看了下火盆,炭还旺着呢。才又换了杯热茶来,看着黛玉喝下去,才钻进被窝,坐在黛玉跟前,说道:“我也不大困,陪姑娘说说话吧。这每日守在屋子里,没事儿就是睡觉,都跟冬眠差不多了。”
“又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又有什么新闻?”黛玉略微动了一下,任由紫鹃给她垫好靠垫,淡淡的说来,口气颇不以为然。
“也算是吧。这可是我偷听到鸳鸯她们商议的时候说的,要是白天我也不敢告诉姑娘,怕那些婆子听见了告诉谁去。这会儿她们都睡下了,姑娘且认真听我把话说完,不论怎样,也好心里有个数。”紫鹃大概是见黛玉如此惯了,也不计较她怎么样。
“你又听来什么事情了?别是道听途说,有的没的我可不想知道那么多。”黛玉道。
“别事儿我自然不管,只是这事儿看来有八九分真,我才告诉姑娘一声的。”紫鹃才开口,听得黛玉咳嗽,忙拍着她的背顺了好一会儿气,又下去拿痰盂接了,收拾好才重又上床坐了,慢慢的道:“姑娘总这样也不好。老太太也是疼爱姑娘的,每日都让人来问问看看,可见一番心意。姑娘如果还只这么不知保养,不是要让老人家为你操心吗?”
“我病不过这样,外祖母也不过是遣人来看看而已,也就是个意思,你既然要起头,又何必装不知道。”提起外祖母,如今她唯一的还不怎么稳实的依靠,黛玉神色有点儿黯然。
紫鹃赶紧安慰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能惦记着有这份心,就算不错了。至于下人怎么样,寻常都是如此,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也只能这样了。如今是太太管家,老太太也不好太驳了她的面子,让她为难。也正是为此,老太太才想着姑娘能出去最好,否则婆媳不和,只怕日后更不好相处。这不,如今正忙着给姑娘找婆家呢,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信儿。”
婆家?呵,呵呵,婆家,连舅舅家都容不了她,婆家又如何?亲舅舅和舅母,比别个要亲着好几层呢,都这个样子,别人又怎么指望的上?多亏老太太过来人,心思多。
见黛玉一脸的不以为然,脸也有点儿血色,许是还有几分害羞,紫鹃道:“这事儿就咱们关着门半夜里说说,姑娘也别害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家真要不想这个也是不可能的,不过白天避着众人而已。姑娘想想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啊,可是…黛玉扭头看着窗外,风声似乎又紧了些,今夜不会又下雪吧?难怪这么冷…
黛玉又咳了几声,只觉得嗓子痒得难受,也没痰。接过紫鹃递过来的茶水喝了几口,便依旧懒懒的靠着,看着紫鹃,大概也是同意她说的,等着她说下去。
紫鹃服侍她靠好了,才继续道:“姑娘们小的时候都会说几句的,长大了也会想着找个好婆家,这都没什么。如今二姑娘命不好,就不说了。宝姑娘算是遂了愿,‘金玉良缘’就快成了,琴姑娘过几日就迎过门,云姑娘也是。她们也都算不错。如今就剩下姑娘和三姑娘四姑娘,四姑娘小点儿,想来老太太也都会操心的。”
黛玉叹道:“是啊,那时候还只是开玩笑,转眼就成真了。都大了,可以谈婚论嫁了。”
紫鹃道:“人总是要长大的。听鸳鸯说,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娘娘指定他们要在年前完婚,这会儿看来不及了,便说再晚也不能拖到二月去。这可不是奇事儿一件?官中账上如今没多少剩下的,老太太想动她体己,鸳鸯着了急,原来有好多已经被她和链二奶奶当了。这又是第二件儿奇事,这么大个家,连办喜事的钱都得凑。
这一没钱,又要催着下人干活,还尽要挑好的,鸳鸯琥珀她们辛苦不说,外头的听说也叫的厉害。这会儿还赶时间,娘娘也没银子出来,还得问府里要,后来好像还是二太太拿得体己,才对付过去这一阵子了,日后的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正经国舅爷成亲,府里怎么着也不能破了这个面子,这么着一闹腾,我看有些好看的。鸳鸯她们奇怪的还有一件儿,那就是以往总说薛家富贵,谁知这会子总往二太太那里去,看样子也不怎么好。下人也都抱怨,说薛家被薛大奶奶那么一挥霍,如今也是入不敷出了。
这些自然是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和我们这些丫头不知道的。另外还有件儿奇事,姑娘大概就更想不到了,原来都中这会儿不仅咱们府里这么急着迎亲,听那些办事儿的说,似乎还有些府里也忙着相亲定日子办喜事儿呢。这可奇也不奇?”
奇?世间的奇事也太多了,谁知道呢?
黛玉靠在床头,似乎有点儿累了。她不过一介孤女,寄人篱下,一草一纸都要仰仗他人的,哪里还有心力去管别人的事情?贾府是否连喜事儿都办不起,与她似乎已经无关;薛家是否连办喜事儿也捉襟见肘,也与她无关;是否天下人都在准备婚嫁,更与她无关。手里拿着剪刀,准备剪下烛花。
如今园子里人少,这些用物虽然有份例,皆因她经常熬到半夜,渐渐的都不够用了。问婆子们要,也能给不少脸色,上次听得雪雁背后嘟哝抱怨,她就留了心。有时候,能少点一根蜡烛,她就少一根;有时候能将烛火拨的暗点儿,就将烛心剪的短短的。比如这会儿说话,一来消遣,二来也是剪掉一些,省点儿。
“姑娘,慢着…”紫鹃忽然按住黛玉的手,又一手夺过她手中的剪子。
“怎么了?”黛玉有点儿疑惑的看着紫鹃一脸的惊奇,不知道又有什么事儿。
“姑娘,看…”过了一会儿,紫鹃一直盯着蜡烛的神情从急切的期待变成欣喜,片刻高兴的都快要跳起来了,忙拉着黛玉看。
原来,红红的蜡烛,虽然快燃尽了,却就在那一刻,结出双蕊来,摇曳着无比的喜悦,将满室照的通亮。泪停了,不再流,双蕊结,消忧愁。
黛玉愣住了,呆呆的望着摇曳的火苗,痴痴的发愣,不知道这难得一见的双蕊,是谁的喜;将尽的红烛,又是谁的忧?
是的,烛结双蕊,是吉祥喜庆之像,只是,她都这样了,跟那即将滴干的蜡烛有点儿像,这可能是她的喜吗?何喜之有?蜡烛将尽,又是什么意思?
“姑娘,好在我拦住。看,姑娘的好事儿还在后头呢,这会儿快燃尽了,快睡下吧,也不用另点了。要说这蜡烛也有意思,看着要完了,不仅结出双蕊来,还燃的慢,要说定是好兆头。姑娘很该振作起来,好享后福。”紫鹃扶着黛玉起了夜重又睡下,那点儿蜡烛还没燃完,慢慢的就着先前留下来的烛泪燃着,看着特别喜气。
“什么福不福的,我都这样了,还操心这些做什么。人都没管好,还管这蜡烛。我倒是有点儿困了,胡乱合下眼也该起来了,你快去睡会儿。如今的事情我知道难得很,你还得跟我吃不少苦头呢。”黛玉任由紫鹃服侍她躺下。话虽如此,心里却似乎沾了点儿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