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段韶和斛律光一样,身着银色铠甲,头上戴着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盔胄,有着一种异于平时的英武。他一直在与段韶低声商议着什么,目光专注,神情郑重,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常常在打量他。
虽有美男在侧,顾欢并未分心太多,仍然时刻保持着警惕。她知道危险正渐渐向他们接近,但她并不知道这危险会在何时何地出现。这段历史太浑沌,史书的记载更如国画般写意,并没有具体的细节,因此她要特别留心去观察,去发现。
一行人沿着山路蜿蜒而上,渐渐走到了邙坂的最高处翠云峰顶。
其实这座山的海拔只有三百米,可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便显出了挺秀之姿,是洛阳的一道天然屏障。站在邙坂上,洛阳城周围的情况便一目了然。这么重要的地方,周军居然没有派兵抢占,可见其战术上有多大的缺陷。
宇文护是个蠢货,当政客一流,当军事家九流,却偏偏要来指挥这么大的战役,倾国之力,举国之兵,却被他这样乱用,真是可惜复可笑。顾欢想着,唇边浮现出一丝讥讽,接着又叹息了一声,想起了周国的皇帝宇文邕。那个貌似傀儡的皇帝此时应该正运筹帏幄,准备一击成功,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吧。
她一路走一路想,不由得越想越远,渐渐地有些走神了。
他们很快走到太和谷,段韶突然勒住马缰,伫足观望。
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高肃的脸一沉:“有周军。”
段韶镇定地道:“昨日我们到来的时候,阴雾浓密,他们不知道我们有援军到了。”说着,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副将。“你立刻回去,通知斛律将军,急告各营,集合所有骑军,列阵迎敌。”
副将抱拳道:“遵命。”随即回马便走,急驰而去。
段韶回头道;“顾欢,你率一百亲兵,与王爷一起回去,准备战斗。”他是派顾欢带人保护高肃,却又说得非常技巧。
顾欢立刻肃然领命,朗声道:“遵命。”
高肃与段韶多次并肩作战,这时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谦让,只道:“段大人,只要十骑随我回去即可,其他人留下跟着你。”
段韶知他英勇,大营离此也不远,便道:“好,就让五十骑跟你回去。”
高肃再不多言,拨转马头,便狂奔而去。
顾欢率五十名亲兵紧紧跟上,与他疾驰回大营。
这时,对面的周军也遥遥望见了他们,一时弄不清他们是哪路人马,不免有些犹豫,没有及时行动。
高肃带着顾欢他们飞骑奔至大营,那里的队伍已经集合完毕,整装待发。高肃与斛律光会合,立刻命令队伍出发。
按照各军战力和实际情况,段韶为左军,高肃命令跟着他从晋阳过来的千名铁骑以及自己军中的一万精骑迅速赶至太和谷,斛律光为右军,率领他军中的所有骑兵向洛阳城南奔去,高肃为中军,从正面向洛阳急速推进。
所有将士都军容齐整,士气高昂。
高肃分派完毕,转头对顾欢说:“小兄弟,你带着他们速去邙坂,增援段大人。”
“遵命。”顾欢对他行了一礼,拨转马头,当先冲去。
在她身后,一万一千名精锐骑兵紧紧跟随,万马奔腾,声势惊人,却井然有序,急而不乱。
周军自包围洛阳以来,齐国守军在城中不出,援军又止步不前,周国诸将遂产生自满情绪,都认为自己兵多将广,齐军绝不敢出战。这时忽然见到大批齐军出现,都非常惊讶,不由得产生了微微的恐惧感,不过,周军毕竟人多势众,立刻以步军为先导,向邙坂冲来。
高肃为求快速赶到,挑选前往太和谷的均是拥有好马的精锐骑兵,在人数上远远不如周军。他们站在山坡上,看着漫山遍野涌来的周国兵将,却并无惧色。
段韶冷静地看着冲过来的无数敌兵,不时拨开射到眼前的利箭。等观察清楚敌人的攻势后,他便下令:“往山里退,把敌人引过来。”
那些骑兵没有与敌人接战,立刻有序地向后撤去。
周兵都以为齐军怯懦,顿时兴奋起来,大喊大叫着向他们追来。
斛律光率军迂回到洛阳城南,尚未到达,高肃的中军便与周兵正面接战。
高肃命下属各将分别率领自己的部队向敌阵突进,自己则手持白龙银环刀,率五百兵勇直扑敌人阵中,全力向金墉城冲去。
金墉城位于洛阳西北角,北依邙山,地势高峻,是全城制高点,更是重要的军事要塞。如果要攻洛阳,金墉城就是两军必争之地,高肃自然要首先解除金墉之围。
这时,段韶的左军已将敌人拖进北邙山中。因山路狭窄,山势复杂,陡缓不一,周国的步军无法保持队形,渐渐拉开了距离,变得十分散乱。
山上不利于骑乘,段韶下令:“全军下马,冲。”
一万多齐军全部跳下马,手持刀矛枪戈,大声呐喊着,向周军冲杀过去。
顾欢没有下马,而是向山下看了一眼,随即对段韶说:“义父,我去助王爷一臂之力。”
段韶闻言,也看向洛阳城外。
只见身穿银甲的高肃只带了区区数百人便杀进了敌人的重围之中,正全力向洛阳的金墉城前进。敌人如潮水般向他涌过去,刀光霍霍,枪如林,箭如雨。高肃运刀如风,如出闸猛虎,挡开箭矢,斩断刀枪,将敌人一拨又一拨地斩于马旁身前,犹如割草一般。
段韶立刻说:“好,欢儿,给你三百人,务必要保护王爷安全。”并随即对自己身后的亲后下令,要他们跟随顾欢前去支援兰陵郡王。
“遵命。”顾欢一马当先,从山上直扑下去,如一支尖刀,突然插进敌阵中。
———————————————————————————————
注:金墉城,为曹魏明帝所筑。《水经注》称:“谷水又东经金墉城北,魏明帝于洛阳城北角筑之,谓之金墉城。”


第4章
因为金墉城的重要,围困这里的周军也是最精锐的部分,但比起突厥的虎狼之师来,他们的战斗力远远不如。
早在六年以前,顾欢便以齐国为自己的国,顾家为自己的家了,突厥也好,周军也罢,对她来说,都是侵略者,他们践踏别国的土地,一路烧杀,使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对于这些人,她下起手来绝对毫不留情,不会有半点犹豫。
她用的日月双刀是顾显特意请有名的铸造师做的,轻而结实,刃口非常锋利。平时上阵时,她都是双手握柄,用耀日火焰刀,如果是近身格斗或下马步战,才会抽出腰间挂的短刃辉月绣鸾刀。
此时此刻,高肃已经势如破竹,杀进敌阵纵深。周军前仆后继,不断向他包围过去。
顾欢自侧翼突入,如一股狂飙,奋力向前突进,打算与他会合。她身后跟着的百名亲兵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这时以她为锋刃,在她身后排成楔形阵式,向前奋勇冲杀。
周军本来想全力对付高肃那一支齐军,没料到旁边又会杀进来一彪人马,而且个个如狼似虎,当者披靡,顿时有点顾此失彼。有的人继续向高肃那边冲去,有的人则停下脚步,回身应战,阵型很快便大乱。
高肃马上感觉到敌人的混乱,立刻急催胯下战马,手中长刀如电,上下翻飞,迅速撕开缺口,向金墉城下突进。
将到城边时,高肃率领的五百人只剩下三百多,而顾欢带来的一百亲兵还余八十多人。这时,高肃才转头看向侧翼的另一支友军。
一看那浑身浴血,率先冲过来的竟是段韶身边的那名小将,他不免有些意外,却十分赞赏。看准了他们的来势,他往横里冲了一段距离,与那个少年合兵一处。
顾欢的精神更加振奋,与他并肩杀敌,终于突破周军重围,冲到金墉城下。
城上的守军一直密切注视着他们,却没有贸然开城杀出,惟恐中计,被敌人破城。这里的守将张子达已闻讯赶到这里,朝城下看着,一时看不清为首将领的面目,便不敢下令救援。
这时,顾欢与高肃已到达城下,周军从四面八方一齐涌来,他们这四百余人结阵抵挡,苦苦支撑,却得不到城头上齐军的支撑,形势渐渐危殆。
高肃见状,很快便明白过来。他对顾欢说:“你先抵挡片刻,我去去就来。”
顾欢道:“好。”同时挥刀斜劈,将一个举枪扑上来的周兵砍翻在地。
高肃赞了一声:“好刀法。”随即拨转马头,面向金墉城上,取下了头上的盔胄,露出自己的面容。
顾欢在他转身时,便猛地想起他要做什么,百忙中回过头去,正好看见这美丽的一幕。
朝阳已升上天空,向大地洒下万道金辉,高肃身上的银色铠甲亮得耀眼,其上溅到的点点鲜血就如雪地中的红梅,有种妖娆的美感。他取下头盔,仰起脸来,阳光照着他绝世的容颜,让所有看见的人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顾欢的心弦忽然一阵震颤。在她心里,曾经对这一幕想象过千百次,而真正亲眼目睹时,却仍然不受控制,猛然对他兴起了倾慕之情。
高肃朗声道:“我是兰陵高长恭,城上是谁?”
城上的齐军大声欢呼起来,守将大声回答:“末将张子达。”随即命令立刻从城头绾下长绳。
弓手们沿绳而下,连珠箭发,阻住了周围敌军的攻势。
张子达遂下令打开城门,全军杀出。
城中的守军被困一个半月,早就憋得狠了,这时见兰陵王爷亲自率数百人突破敌军重围,更是军心大振,犹如出闸猛虎般冲出城来。他们齐声呐喊着,直向周军扑去。
高肃与顾欢也返身杀出。
这时的战场形势大变,他们已是游刃有余,高肃便一边杀敌一边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早前段韶似乎叫过这个少年的名字,可他根本没留意。
顾欢运刀如风,连杀数敌,这才说:“信阳顾欢。”
高肃猛然想起,便道:“段大人帐下有一大将,骁勇善战,也是信阳人,叫顾显,你认识吗?”
“正是家父。”顾欢转头一笑,自豪地说。
“好,果然是将门虎子,名下无虚。”高肃也笑了。“我听说,当年顾将军身陷突厥阵中,他的孩子刚满十四岁,便率领百余亲兵杀进突厥重围,救出父亲,又与父亲并肩作战,将突厥逐出塞外。那孩子就是你吧?”
“那个…是我,不过…也没那么厉害啦。”顾欢没想到这事能传那么远,一时猝不及防,倒有点不好意思。“当时只是情急之下,也没想那么多,就杀进去了。”
“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高肃赞赏地大笑,手中的刀始终未停。他的刀法比顾欢更精湛,大开大阖,气势磅礴,敌人往往一招都挡不住,便倒在他的刀下。
这时,顾欢和他都有余裕进行观察,不再像刚才那样见招拆招,见人杀人,而是专门杀向敌人的将领,以使周军彻底失去指挥。
很快,围困金墉城的周军便节节败退,终于大溃。
与此同时,段韶在北邙山中指挥着万余精兵将敌人拖得疲惫不堪,遂回身杀出,将周军打得大败,逃跑时更有无数人跌落山崖,死伤大半。
围困洛阳的周军见到大批败军从邙山和金墉城下涌来,顿时大为恐慌,也不知齐军来了多少援兵,遂无心恋战,全部撤围,逃命而去。从邙山到谷水三十里地,满山遍野,全是周军丢弃的物资。
高肃与段韶收兵打扫战场,斛律光则率军追击敌人。周军抵挡不住,连日连夜溃逃,很快便全部撤出齐国境内。
这一仗齐军大获全胜,洛阳更是满城传颂兰陵王仅带五百人便杀进周军重围的英雄事迹,以及在城下脱去盔胄,显露于人前的绝代风华。
不过,这些颂扬暂时还未传到高肃的耳朵时,他与顾欢并辔而行,从太和谷回转洛阳。这时战事已毕,两人从容不迫,缓缓而去,不时闲聊几句。
顾欢也已取下头盔,露出小小的精致的脸来。有高肃的美丽容貌在一旁衬着,她原本称得上清秀的脸现在反而显得英武,再加上她穿着男装铠甲,束的发也是男式,高肃根本没有怀疑过她的性别。
今天这一仗,齐军人人觉得痛快,高肃也是心情舒畅,一边信马由缰一边笑道:“小兄弟,你我今日并肩作战,长恭与你可谓一见如故。得你不畏凶险,前来支援,长恭更是心存感激。以后有暇,欢迎兄弟来兰陵做客,长恭定倒履相迎,与兄弟把酒言欢。”
顾欢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暗喜,豪气顿生,冲他一抱拳,粗声粗气地说:“既得王爷错爱,小弟定会前来叨扰。”
“好。”高肃抱拳还礼,笑道。“兰陵景色秀美,人杰地灵,兄弟定会喜欢。”
“听王爷这一说,小弟恨不得插翅飞去。”顾欢放松下来,又恢复了笑嘻嘻的可爱模样。
高肃便向她介绍起了兰陵郡的情况,顾欢很认真地倾听,不时发问,看得出是真感兴趣,让高肃很是喜欢。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便回到洛阳。
齐国皇帝高湛的大驾已进入洛阳城中,段韶分出重兵保护,又派人去了解各地战况,同时安抚洛阳城中的军民,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
顾欢与高肃杀入重围,在金墉城下并肩作战的事情,他已尽皆知晓,心里也很高兴。到得晚上,他忙完公事,便将顾欢叫到自己的房间里,与她一起喝茶,大大地夸奖了一番,笑道:“你父亲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得不得了。生女当如小顾欢,我这话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在这位智勇双全,人品修养俱佳的一代名将面前,顾欢不会有丝毫的自满情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义父,别人夸我,我也就听着了,可你就别夸我了。比起你来,我差得远呢,还得多多学习。”
“你能这样想,我更高兴。”段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清茶,惬意地笑道。“欢儿,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好。”顾欢立刻点头。
段韶想了一下,委婉地说:“欢儿,你父亲与你母亲感情甚笃,当年你母亲生你时难产去世,你父亲十分难过,大病一场。那时,他也不过才二十岁,年纪尚轻,却已在军中崭露头角。从那之后,有不少人跟他提亲,他都怕续弦待你不好,没有答应。如今,你已成人,你父亲正当壮年,还是应该再续一门亲事。你觉得呢?”
“嗯,应该。”顾欢认真地点头。“我不反对。”
“我就知道,欢儿最通情达理了。”段韶微微一笑。“去年,突厥南侵,对长城脚下的几个村子烧杀抢掠,你父亲率军前去救援,大败突厥,并亲手在突厥人的刀下救出一位姑娘。这位女子出自鲜卑慕容,模样俊俏,性情温柔,对你父亲一见钟情,定要以身相许。你父亲本来是一直拒绝的,可她对你父亲一往情深,坚定不移,终于打动了他的心。那姑娘我也见过几次,确实不错,堪为你父亲的良配。欢儿,你父亲怕你不能接受她,所以托我来告诉你,看你意下如何?如果你同意他再娶,他们便打算在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成亲。如果你不同意,他便回绝那姑娘,也免得误了人家的终身。”
顾欢听了,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作为父亲,顾显对她真是慈爱有加,更是全心全意。在前世,她从没有享受到如此浓烈醇厚的关爱,这也是她当年奋不顾身,冲进突厥重围去救他的原因。等到段韶讲完,她立刻说:“义父,请你转告父亲,我完全同意他的任何决定。我会尊敬继母,更会像过去那样爱戴他。我希望他能幸福,还有,再给我生几个弟妹。”
“好。”段韶高兴地点头。“欢儿,你真是个好孩子。”
顾欢开心地笑了。喝了一口茶,她忽然想起白天的事,随口便道:“义父,兰陵王邀请我去他那里玩,我想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段韶慈祥地笑了。沉吟片刻,他还是说了出来。“欢儿,郡王爷已经订亲了,新娘是荥阳郑氏,因为年纪尚幼,暂未成亲。”
“哦。”顾欢心里一沉,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段韶敏锐地感觉到了她脸上神情的变化,便轻描淡写地说:“荥阳郑氏是四大名门之一,这门亲事是不可能退的。再说,长恭这孩子生性纯善,既定了亲,也就不会做负心背信之人。”
“我明白。”顾欢收拾心情,对他笑了笑。“义父,我都明白。我只是想去兰陵看看。他说那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很让人向往。”
“是啊,那里很美。长恭虽年轻,军功却不小,当今皇上便把那里封给了他。”段韶微笑着说。“你去散散心也好。这些年,你都在军中,练武,打仗,普通女孩子的生活都没过上,实在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我喜欢那样的生活。”顾欢赶紧说明,脸上满是笑容。“父亲不是要成亲吗?我先回去,帮父亲筹办婚礼。等他们完婚以后,我再去兰陵,这样可好?”
“很好。”段韶见她把父亲放在首位,心里更加高兴。百善孝为先,顾欢对父亲的孝顺是很让人赞赏的。
几天后,齐国皇帝高湛在洛阳大行封赏,顾欢因功被封为定远将军,一跃而为正五品上的少年将领。
之后,她与高肃约定,来年春天定赴兰陵,然后便与他分手,回到晋阳。
除夕很快来临,接着便是正月十五,顾欢忙得马不停蹄,帮父亲筹备诸项事宜,迎娶新娘。
连续几天都是大雪纷飞,庭院中却是红梅吐蕊,腊梅飘香。
顾欢偶尔路过看到,都会伫足观赏,心里不免会去计算时间。
冬天就要过去,春天就快来了吧。


第5章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定远将军顾欢接到军令,命她即赴兰陵郡,向郡王高肃报到,听候调遣。
顾欢开心地蹦了起来,随即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打包袱一边哼歌。
他父亲顾显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正当新婚燕尔,他现在是容光焕发,本就英气勃勃的模样更显年轻,顾欢抬头看了一眼,随口便说:“爹,人家都说你是我兄长,根本不像我父亲。”
“胡说八道。”顾显对这个女儿时常出语惊人的习性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想起要调往兰陵郡?在你义父这里不好吗?”
“当然好啊,我没说不好。”顾欢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坐到帅哥父亲身边,撒赖地说。“我只是想去兰陵郡玩一段时间,可义父说我现在是朝廷命官,不得轻易离开驻防之地。他就去信与王爷商量了一下,把我暂时调过去。等我玩够了,想回来了,他们再调就是了。”
“你这孩子。”顾显啼笑皆非。“什么事都不着紧,都看得那么容易。”
“本来就不难嘛。”顾欢得意地一仰脸,两只胳膊紧紧搂住父亲的手臂,笑嘻嘻地问。“爹,新婚生活可好?”
顾显其实才三十六岁,却常常被这十六岁的女儿整得无可奈何,这时听她口无遮拦,居然问出这种话来,再是身经百战的勇将,也不由得红了脸。他伸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你啊,在这里谁都让着你,惯得你无法无天。现在既是要去兰陵郡赴任,言行之间须得注意,不可再信口胡说,听见没有?”
“嗯,我明白。”顾欢乖巧地点头。“爹,你就放心吧。”
顾显又长叹一声:“怎么放心得下?你还这么小。”
“不小了。”顾欢嬉皮笑脸地说。“我已经长大了。”
顾显爱怜地抚了抚她那酷似亡妻的小脸,犹豫了一下,低低地道:“兰陵王爷骁勇善战,你跟他多学习学习,自然是好的。不过,他是皇室宗亲,皇上…对他…虽然赞赏,却也是有些…忌惮的。欢儿,你要当心,别跟王爷走得太近,对你不好。你记着爹这番话,却不可跟任何人提起,切记,切记。”
顾欢收起了满不在乎的神情,郑重地点头:“爹,我懂你的意思。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顾显暂且放下心来,抬手搂住她的肩,亲切地说。“欢儿今年十六了,照理说应该订亲了,不过,你要自己找寻喜欢的人,爹也就不勉强你。给你两年时间,好好看看,喜欢哪家少年郎,爹就把你许给他,好吗?等你到了十八岁,也该嫁人了。”
“不嫁。”顾欢再度耍赖。“十八岁又不大,我不要那么早嫁人。”
“十八岁怎么还不大?好多人都当母亲了。”顾显搂着心爱的女儿,抬眼看向窗外的绿树鲜花,神情间无限惆怅。“你母亲就是十八岁时生的你…”
顾欢知道他想起了因难产而去世的亡妻,也知他为了爱妻而独身十六年,从二十岁到三十六岁,那是一个人最黄金的年华,他却无怨无悔地为了心里的一份怀念而守身如玉,将全部的爱都给了原本痴傻的女儿。顾欢虽然是灵魂半途而入,却也为他的这份情意而深深感动,心甘情愿地将他当作自己的父亲。久而久之,这份父女之爱深入骨髓,对她来说,向这个年轻的父亲撒娇耍赖,已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