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宝儿,便是知漪给小猫取的名字。
知漪老实了,任徐嬷嬷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只在徐嬷嬷一勺姜汤喂过来时歪过头,咿呀一声,软声道:“嬷嬷,不喝。”
“嬷嬷当然不喝。”徐嬷嬷好笑道,“姑娘可必须要喝,不然明儿要喝的就是更苦的药汤了。”
知漪看着她,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意思。半刻后才挪了挪身子,凑上来小心喝一口,皱眉吐舌,“辣。”
“姜汤就是要烫些辣些才好。”徐嬷嬷把小碗伸过去,“姑娘乖乖喝了,嬷嬷去给您拿些方才主子吃的梅子来,可好?”
“好~”小姑娘柔柔应声。
等徐嬷嬷一走,知漪绷着小脸,苦大仇深地看着面前的汤碗。汤碗是小青瓷做的,白底青花,上面刻了‘福寿瑞康’几个大字,她扒着碗好奇端详了会儿。
“喵呜~”雪宝儿竖着尾巴自她腿前趾高气昂走过,被一把揪住。
知漪舀了勺姜汤放在它嘴边,小猫看看她,再看看勺,终于不情不愿舔了口,随后凄厉叫了声,毛瞬间炸起,爪子一推飞快窜下了榻。
汤碗倒在榻上,瞬间濡湿了这一块被褥。
徐嬷嬷端着小盏梅子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小姑娘裹着小毯子缩在榻上一角的模样。见她出现,还用无辜的眼神望去。
暖塌湿了一半,旁边倒着汤碗,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何。
徐嬷嬷才要气恼,可被那么一瞧,什么火都起不来了,只得无奈道:“姑娘不想喝,也不必倒在榻上吧。”
说着上前把人抱起,知漪在她怀中摇头,小短手指向藏在柜子下的小猫儿,“是它。”
徐嬷嬷半信半疑,也不欲追究,见小主子身上没打湿便放下心,“下次姑娘可别再调皮了。正好主子才醒,叫奴婢带您过去呢。”
这句话知漪听得最懂,眼神雀跃起来,徐嬷嬷露出笑容,老脸皱成了花儿,“就知道姑娘亲近主子呢。”
小宫女才拿了红箩炭来,眼见徐嬷嬷要走,哎了声,“嬷嬷,这炭暂且放是不放哩?”
“放边儿上吧。”徐嬷嬷没回头,道了句,“外边冷,你就在里面守着吧。”
“嗯!”小宫女喜滋滋应声,“还是嬷嬷心疼我。”
云嬷嬷正扶着静太妃在房内小步慢走,静太妃久未下榻,小半刻便出了一身汗,摇摇头道:“我这身子骨可真是懒怠了。”
陶嬷嬷绣着花儿,不忘紧盯着静太妃,闻言只笑,“主子多走几日,保管比咱们这些老嬷嬷要精神得多。”
静太妃抬手点点她,要笑着说什么,房外徐嬷嬷已牵着知漪走了进来。
见到静太妃,小姑娘就像扑花的小蝴蝶般飞进了了太妃怀中,轻声叫唤,“阿嬷,阿嬷。”
“阿嬷在呢。”静太妃乐呵呵把人搂在怀里,温热的手摸摸那双细嫩的小手掌,“酣宝儿中午想吃什么?阿嬷让人去做。”
小姑娘哪知道要吃什么,她牙才长齐呢,平日静太妃顶多也就让嬷嬷们喂她吃点肉羹,并不敢给硬食。
索性静太妃就随意一问,见知漪眨巴眼睛看她,神色愈发慈蔼,“今儿我们吃鲜鱼羹,再热些果子酒。”
“姑娘这么点大,能喝吗?”云嬷嬷记下,忍不住问了句。
徐嬷嬷先乐了,“你是没瞧见,当初姑娘发寒高热不降,太医让用烈酒擦拭几遍身子,再给姑娘灌几口温酒下去,把姑娘灌得醉醺醺的。第二日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就记着一口酒了,直嚷嚷着还要喝呢。”
她笑语连珠,语速飞快,知漪小脑袋跟着点,听到‘酒’一词时眼睛一亮,嗯嗯两句。
云嬷嬷哎哟一声,“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事儿,怪道主子唤姑娘酣宝儿呢。”
“可不是。”徐嬷嬷续道,“主子问了太医,太医便说以姑娘的身子,时常喝些性温的酒是有益处的,主子这才放心让姑娘喝。”
陶嬷嬷綉好一圈扇底,将两人还要说话忍不住插嘴,嗔怪道:“主子就站旁边,还说呢,赶紧传膳去吧!”
静太妃满面微笑,似不介意几个嬷嬷的插话。
这几个老嬷嬷都是跟在她身边的老人了,到如今在她心中已同老姊妹一般。
云嬷嬷去御膳房中添了道鲜鱼羹,回来喜道:“可巧了,御膳房的人道今日才有人献了十尾辽城冰河底下的白鱼来,皇上给静慈宫拨了三尾,他们正想着做个什么花样,主子便先点了鲜鱼羹。”
静太妃笑笑,她正抱着知漪教她认东西呢。
午时一桌子膳食摆上,都以清淡为主,鲜鱼羹御厨们也不敢放太多料,只图显出它的鲜味儿来。
刚给知漪系上小帕子,就听人报皇上来了。静太妃放下筷,微微起身,疑惑道:“早晨才来过,不知皇上有何事呢?”
“许是来陪主子您用膳。”陶嬷嬷和善道,皇上待太妃有如亲母,这是众人都瞧着的。
宣帝果真是此意,对上静太妃,他平日不苟言笑的面容亦柔和下来,命安德福和身后宫女献上几样佳肴。
“皇上不如去陪陪太后娘娘。”静太妃笑言,在宫女服侍下净手,她咳了两声,顺势用擦手的软布捂住,拿下来时眼角瞥见上面多了点点红色,如雪地红梅般绽开。
若无其事将软布包好放回盘子,静太妃仍笑意盈盈。
宣帝微微一笑,“母后让朕多陪着您,您又赶朕去母后那边,如今一看,朕竟无处可去了。”
他故意讨静太妃开心,静太妃会心,笑容满面,自不再说这些话。
当初因妖妃作祟太后落魄过一段时日,身为太子的宣帝有时竟连饭都吃不饱,静太妃瞧着心疼,不时会偷偷做些点心送去,想必宣帝一直将这些恩情记在心中。
知漪坐在特制的高脚凳上,脖间系着白色的小棉帕,正襟危坐,萌动的大眼睛随着上膳的宫女们移动,看上去乖巧极了。
“太妃怎么不让嬷嬷们单独喂她?”
“咱们酣宝儿喜欢在座上同人一块儿吃呢。”静太妃神色柔和,偏头看向坐在身旁的知漪,“是不是?”
知漪点点头,一双小短腿在凳上晃荡几下,看向宣帝,又看向静太妃,眨着眼睛,“阿嬷~”
“这是皇上。”静太妃了解小姑娘,回道,“咱们酣宝儿最聪明,还记得怎么给皇上行礼吗?”
被抱下座,知漪小脑袋想了想,学着嬷嬷们的样子把手置于腰间,这回有模有样地缓缓福身,声音糯软,“给皇上请安。”
宣帝唇角微弯,身侧安德福佯作惊诧道:“唉哟,不愧是太妃娘娘教养的,小小年纪就懂事知礼。”
他惯会夸张,把静太妃逗得乐呵呵直笑,叫人把知漪抱回来。
等开了膳,宣帝少有地打破食不言的规矩,不时让宫女给静太妃布菜,叫静太妃的小碗堆得冒了尖儿,“您体弱,太医说正是该多吃些补补。”
安德福接道:“有道是药补不如食补,太妃娘娘往日就是吃得太少了。”
话语间,静太妃未开口,就听得她身侧的知漪用小木勺指了指桌上的清蒸粉肉,似乎是附和二人的话,“阿嬷,吃。”
云嬷嬷会错意,给她夹了一块,“姑娘可是要吃这个?”
知漪歪头看了看,舀起肉来咬下一口,腮帮子立刻鼓起来,小嘴边油光蹭亮的。
她像小松鼠嚼食般,吃相萌憨,叫静太妃都没了用膳的心思,只一心笑看她了。
宣帝亦在默不作声看着小姑娘,见她的小包子脸鼓鼓的,还不忘抱着甜甜的果酿,鼻间蹭了一点粉末仍不自知。
他收回目光,眸中添了柔意,饮下一杯清酒。


第4章 甍
许是了了一桩心事,静太妃心情极好,用过膳后让陶嬷嬷她们扶她沿廊小走。宣帝尚有政务不便久待,令众人好生照料便与安德福离去。
京城偏北,春雪未完全化开,平日观赏鱼儿的云清湖上仍有一层薄冰,细看下去还能望见一尾尾金中带红的锦鲤在冰下游摆,这亦是园中初春一景。
湖边建有几座精致亭阁,据说上面的行草字体匾额乃宣帝亲笔书写,每月都会有匠人小心擦拭修护。阁顶立有各色或站或立的神兽,威风凛凛,只是此时皆被一层白霜覆着,神态模糊。
条条晶莹剔透的冰棱自四角垂下,午后的阳光将其折射出耀眼光芒,偶有冰棱化水滴下,在亭前形成一个天然的“水帘洞”。
“还是外边的气儿闻着舒畅。”静太妃缓慢踱步,眼角皱纹舒展开,此时看着竟是精神矍铄,一点也不像久病之人了。
几个嬷嬷相视一眼,心底俱是叹息。
知漪被牵着慢走,不时望向远处的冰湖和梅树,满是好奇。
“酣宝儿。”静太妃弯腰逗她,“你的猫儿呢?”
“雪宝坏。”知漪告状了,“打湿,被子,徐嬷嬷生气。”
徐嬷嬷笑着解释,“让姑娘喝姜汤呢,姑娘不情不愿的,老奴还道是姑娘不愿喝故意打翻的,没成想委屈姑娘了。”
知漪点点头,若有其事,“委屈。”
这话叫一众嬷嬷笑起来,静太妃乐不可支地揉揉她的小毡帽,“雪宝儿坏,咱们要不把它送走?”
想了想,知漪还是摇头,护着猫儿,“不要。”
走着,她忽然停住,蹬蹬迈着小短腿跑去边儿上的花丛中,摇摇晃晃的身子叫静太妃看了揪心,“快去扶着。”
带回一朵含苞待放的粉色花儿,知漪满眼期待地递给静太妃,“阿嬷戴。”
“小宫女们都爱在髻上插花,想必姑娘是记着了。”
云嬷嬷笑,“大冷的天儿花都还未开,还是姑娘眼力好,一眼瞧见这难得的花苞。”
静太妃接过,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阿嬷老了,戴这些可不合适,也不好看。”
知漪歪头,似乎不理解,“好看。”
“姑娘觉得好看,主子何必自谦。”云嬷嬷替静太妃戴上,“谁不知咱们主子可是当初的京城第一美人儿,哪会不合适呢。”
“正是呢,奴婢瞧着姑娘竟和主子十分相似,日后想必也是个极可人的美人儿。”陶嬷嬷小意劝导,“若非奴婢心里明白,只怕要把姑娘当成主子嫡亲的孙女儿了。”
“尽会说些好话哄我。”静太妃嗔她,让徐嬷嬷牵过知漪,瞧了瞧,忽而轻笑,“被你这么一说,我瞧着竟也有几分像了。”
知漪看了会儿她们,只顾着点头,实际什么都没听懂,小模样儿憨憨的。
几人于小院内石凳上坐下,随行宫女忙铺上软垫,奉上手炉,立在风向处挡着偶尔吹来的丝丝凉风。
知漪没让徐嬷嬷抱,自己努力坐上凳子,爬了几次都滑下来,回头见静太妃和嬷嬷们都盯着自己,想了想道:“站。”
还知道给自己找理由,静太妃难得见她这有些机灵调皮的模样,欣慰道:“好好,咱们酣宝儿不喜欢坐。”
当初小姑娘被抱来静慈宫时木讷胆怯,一点儿孩童该有的模样都没,静太妃还担心自己养不好这孩子,如今这般已足够让她喜出望外。
一条冰棱自院内桂树上坠落,发出清脆断裂声,把知漪吓了一跳,被徐嬷嬷捂着捏了会儿耳朵。
“前边儿云清湖上可还有冰?”静太妃忽然出声。
“是有一层薄冰。”陶嬷嬷为她掩紧披风,“不过已能看清湖下了,主子可是惦记着‘金簪’呢?”
金簪是静太妃十几年前亲自放进去的一尾锦鲤,通体洁白,唯有头部添了一抹璀璨金色,如戴了一支金色的簪子,故取名‘金簪’。
每年静太妃隔段日子就要去瞧它一回,若没瞧见,心中便空落落的。
静太妃点头,“是有些想它了,不知这时能不能瞧见呢。”
“金簪就爱往静慈宫这边儿上一带游,他处少去,主子去了必定能瞧见的。”陶嬷嬷扶着她,边道,“路上滑,主子可小心。”
知漪一同来到湖边,汉白玉制的栏杆比她个子还高,她便是踮起脚也见不着湖面,徐嬷嬷将她抱起,小心离了栏杆有一步远。
“鱼,鱼。”知漪雀跃地指着冰下,那些鲜艳的颜色很是讨她喜欢。
“是鱼。”静太妃点头,偏头对她笑,“阿嬷前儿才教了你这是什么鱼,酣宝儿可还记得?”
知漪收回手,戳着肉肉的脸颊,冥思苦想,片刻后口齿清晰道:“是锦~鲤。”
“对。”静太妃高兴地亲了亲她,“咱们酣宝儿真聪明。”
知漪也笑起来,正此时陶嬷嬷惊喜声响起,“主子,是金簪,就在下边呢。”
“哪儿呢?”静太妃探头望去,目光搜寻几息,果然在正下方看见一尾单独游着的锦鲤,与其他不同,它正是浑身雪色,唯上方有道横穿的金色,很是显眼。悠闲地游着,粗尾轻摆,意态尽显。
“这些小公公机灵,知道主子您重视这湖里的鱼儿,怕冰把它们闷着,冬日里也会敲开一些让它们出来透透气,到如今都还生龙活虎着呢。”陶嬷嬷拍了拍静太妃背部,防止她咳得厉害。
“好,好。”静太妃看着金簪闲适的模样,竟激动地眼底冒出泪花儿,“如此,我也安心了。”
“我当初还以为它长久不了,没想如今竟是比我要有福的多。”静太妃长舒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你们日后,可也要帮我看着它,莫让它被不懂事的勾去了。”
“主子放心,奴婢们都瞧着呢。”
“嗯。”
静太妃心满意足,回程路上都在不住叫好,神色间隐有心事尽了之感。
见她开心,知漪也乐呵呵的,有时还跟着小跑起来,却不知徐嬷嬷看着她的眼中尽是点点忧色。
到了夜间,知漪小脸上敷着热乎乎的软巾,半刻后拿开,跑去静太妃榻前,“阿嬷,睡。”
“今夜阿嬷想一个人睡。”静太妃温柔道,“酣宝儿去旁侧暖房,让徐嬷嬷带你睡一夜可好?”
知漪疑惑地看了看她,然后乖乖点头,“好。”
“夜间可莫踢被子,起夜时记得叫徐嬷嬷。”静太妃轻声嘱咐,抚上她温热的脸颊,“别再病了,阿嬷可要担心。”
“嗯。”
“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也要记得问这几个嬷嬷,若被人欺负了,就叫她们帮你做主。”静太妃神色愈发柔和,“还有之前见过的太后娘娘,她也是咱们酣宝儿的‘阿嬷’,酣宝儿可要亲近她,像对阿嬷一样孝顺她。”
知漪偏着头,半晌依然乖顺应声,“嗯。”
“好了。”静太妃拍拍她,“阿嬷困了,酣宝儿也去睡吧。”
知漪依言转身,刚要踏出门槛被静太妃叫住,“酣宝儿。”
回头望去,便见静太妃泪光闪烁的眼眸,“再叫声‘阿嬷’听听。”
“阿嬷,阿嬷,阿嬷~”知漪叫得愈发绵软,抬脚就要往回走,“阿嬷不哭。”
“不哭。”静太妃拭泪,“别过来了,快去睡吧。”
见知漪不大愿意,徐嬷嬷便直接上前将她抱走。
“徐嬷嬷。”知漪在她怀里还轻声说,“陪阿嬷。”
闻言徐嬷嬷步伐却是愈发快了,声音都变得奇怪起来,似有呜咽,“老奴…老奴明儿一早就去陪,现在还得伺候姑娘睡呢。”
“嗯。”知漪躺下,任徐嬷嬷给自己盖好粉色的小锦被,“明天一早,看阿嬷。”
“好。”
带着甜甜的笑,知漪沉进梦乡中去。
第二日清晨,天边尤带暗色,静慈宫寝殿内传来一声瓷碗碎裂声,紧接是尖锐厉喊,“静太妃娘娘,甍了——”
静慈宫顿时哀声大作,宫女嬷嬷们哭成一片。


第5章 送别
宣帝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去静慈宫,路途偶有薄冰,差点没叫人摔着,安德福扶住他,担忧出声,“皇上当心。”
“母后呢?”
“太后娘娘离得近,想必已经到了静慈宫。”安德福叹一声,“昨日看着还好好的,不想太妃娘娘今日就…”
他并非不知有“回光返照”的说法,只静太妃昨日午膳时的模样,看着分明就是要大好了,哪能料想转眼便仙去了呢。
经过一片梅林,一阵寒风袭来,点点红梅飘落在宽大綉袍,洋洋洒洒,几乎要同雪花般尽数落下,似乎是在给谁送行。宣帝一怔,想起静太妃极爱这片梅林,以往身子健朗时冬日都会在林中烹雪煮茶,赏尽红梅。
“皇上,皇上?”安德福唤回他思绪,“静慈宫到了。”
“嗯。”宣帝颔首,大步迈上殿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站在寝殿外的知漪。
寒风飒飒,小姑娘站在那里对内遥望,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也不像平常孩童般嚎啕大哭,只在那小声抽泣,雪白的小脸被泪水浸湿。她被徐嬷嬷死死按着,一双小手朝里伸,嘴中不停喊着“阿嬷,阿嬷”。
“姑娘,去不得,去不得啊。”徐嬷嬷神色悲痛,她记得昨夜主子的话,莫让姑娘见了她的死状,免得吓着她。
徐嬷嬷不禁心道:若是放心不下姑娘,主子您又何故早早离去呢!
“见阿嬷。”知漪着急地仰头看徐嬷嬷,她不会捶打徐嬷嬷,只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她,里面满是一个孩子最深切的渴望。但正是这种懂事才让旁人为之心酸,若小姑娘大闹一场还好,偏偏她仍是这般乖巧,只是想要她的阿嬷而已。
寝殿里传来太后和几个嬷嬷的哭声,宣帝脚步一顿,让徐嬷嬷把小姑娘带去侧殿的房中,自己一并同去。
徐嬷嬷用热巾擦过知漪满是泪痕的小脸,安德福忙前忙后地命人生炭盆点暖炉。
知漪坐在高凳上,宣帝站在她面前,神色微缓,“朕记得,你是叫知漪?”
小姑娘还在哭,打着嗝儿仰头看他,可仍乖乖回话,“叫,酣宝儿…”
徐嬷嬷忙补充,“回皇上,这是主子给姑娘取的小名,大名是知漪。”
“还记得朕是谁吗?”
“是,皇上…”知漪渐渐停了抽噎,见他在面前,慢慢伸出小手抓住他腰间绦带,头仰得更高些,“皇上,看阿嬷。”
她在央求宣帝带她去看静太妃。
知漪并不知道静太妃怎么了,以她的年纪也很难理解“甍”“死”等字眼,只是瞧着周围的人都在哭嘴里喊着娘娘主子,受到感染,她觉得静太妃肯定像自己之前那样,病得很痛,所以急着要去见她的阿嬷。
宣帝缓缓蹲下身,和小姑娘对视,“阿嬷去玩儿了,很久才会回来。”
他本不是这种温和的性子,只是静太妃陡然逝去,叫宣帝忆起当初静太妃温柔待他的模样,再看到这娇娇小小的知漪,便不自觉生出恻隐之心。
“去玩儿?”知漪眨了下眼,眼睫的一颗泪珠被抖下来,“阿嬷,带我去。”
“你还太小了。”宣帝略一犹豫,将小姑娘的手包在掌中,“待你再大些,才可以。”
泪珠滴到嘴角,知漪抿着唇,十分委屈地看他,并不明白为什么阿嬷去玩儿不能带自己。
宣帝握着她小得不可思议的手,感受到掌心的柔软,心中又何尝不哀痛,只是他惯来喜怒不形于色,除去在极亲近的人面前,很少会将情绪摆在明面上。
离开片刻的安德福匆匆赶回,弯腰小声回禀,“皇上,太妃娘娘去得安详,走时脸上带着笑呢。”
闻言,宣帝握着知漪的手顿住很久,半晌点头。
知漪懵懂地听他们这番对话,又打了个小嗝,磕磕绊绊道:“再,再见阿嬷,一次。”
“…好。”宣帝应了,声音听着自然,但熟悉他的安德福瞬间便察觉出主子此刻的心情,亦不由垂泪。
静太妃为人和善,即使待他这般不完整的阉人也不会有丝毫不同,让安德福早在心中尊崇有加。
可惜了,唉…
五日后。
知漪被敬敏太后牵着,站在高高的宫楼上,俯视下方素服哀乐的长队,队伍间有庄家的几个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不住抹泪,雪白的纸钱漫天飘洒,哭声一片。他们已出了皇宫,此时正在送静太妃前往皇陵安葬。
知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下面,没人告诉她这是恭送静太妃出殡的队伍,但她已下意识将这漫天纸钱飞舞哭声震天的场景记在了心间。
敬敏太后紧紧牵着她,似乎怕她察觉出什么要跑下去,又似只是站不稳。
等队尾的人也不见踪影,太后终于率身后众位宫人走下西城门楼,她没有乘辇,而是带知漪缓缓走回敬和宫。
“酣酣。”敬敏太后向来严肃,但对上小姑娘也只能柔和了语气,“以后跟着阿嬷好不好?”
“阿嬷?”知漪疑惑看她,“阿嬷,去玩儿了。”
太后一愣,随后意识到知漪以为她说的是静太妃,眼眶微红,“你原来的阿嬷是去玩儿了,好久才能回来。哀…我也是阿嬷,以后和现在的阿嬷住,好不好?”
知漪在徐嬷嬷的眼神示意下点头,她也记得之前静太妃的嘱咐,要听这个阿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