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佳音伸手戳了戳他的腮帮子,孩子就对她露出了笑脸。这笑得也实在,两排粉嫩嫩的牙花子全露出来了。还发出了咿呀的笑声,挥着手臂来捞她的手指。
卢佳音也不由跟着笑起来,就着将孩子接到怀里,问道:“喂奶了吗?”
乳母还不知道卢佳音的来历呢,就已经不由自主的把孩子给她。乖乖答道:“适才想喂来着,小殿下不肯吃。”
卢佳音便点了点头。摸着孩子身上有些潮湿粘腻,就道:“去打水过来,用手肘试一下,温温的才好。”
还在盛夏,屋里热,孩子身上便没包得一层又一层。卢佳音帮他清洗了容易弄脏的部位,擦得干干爽爽的,给他套上肚兜。孩子还不会爬,躺在床上,挥着手抓她的衣服,却抓不住。卢佳音把手指套进他卷卷的小手里,他便晃着她的手臂,又呵呵的笑起来。
乳母在一旁看着,终于想起这该是自己的职责,不好也不可随意让给旁人的。便解了怀上前去抱孩子,道是:“该给小殿下喂奶了。”
卢佳音只能含笑让开。
孩子却不肯含乳_头,乳母拍着他的背哄了几哄,反而把孩子又闹哭了。
卢佳音扫了几个乳母一眼——竟都是生面孔,心里便略一沉。却依旧笑着,轻声道:“我试试。”
乳母急的满头汗,却也只能把孩子给卢佳音。卢佳音不曾在人前露怀,便背过身去。孩子竟乖乖的含住了。他醒着的时候闹腾,吃奶时也不肯安静,手上虽乖巧了,一双黑眼睛却滴溜溜的乱转。饶是卢佳音此刻存了心事,看他这模样,也不由要再被他逗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在写,写完补上T__T


3

孩子的哭声终究还是将苏秉正吵醒了。
他难得睡安稳一回,骤然被闹醒只觉头疼欲裂,意识也还有些朦胧未醒。
采白奉茶上来,他只草草饮了一口便推开,先进屋去看孩子。
说是内室,其实不过是寝殿隔断的碧纱厨,打起竹帘来就是。苏秉正就着一身松垮的寝衣进去,连发髻都没有梳。潦草落魄的扮相,只因他生得清贵美好,也显出了风流仪态。乳母们望见他反而是先怔愣了一会儿,回味过来才忙乱的跪地行礼。
苏秉正的脚步却停在了门口。
光阴静谧,苏秉正竟恍然觉得自己还在梦中。这确是他一生求之不得的午后——阿客还陪在他的身边,他们已有了孩子。她袒怀哺乳笑意安然,目光里有满满的柔情和温暖。便是他走上前,那笑容也不会空洞寂寞起来。
于他而言,这已是圆满。
可他毕竟还是清醒的。阿客已死去了。命中注定求而不得的东西,便近在咫尺了,也还是会倏然从指端流走。已至生死诀别的地步,便再加努力,也挽回不来。
他不肯留恋虚假的幸福。只闭上眼睛,揉了揉额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可再睁开眼的时候,阿客还坐在那里。
苏秉正便有些烦躁了。他深知阿客的倔强和绝情,已被她这样抛弃了,他还自欺欺人的沉浸在这种幻觉里,得有多令人羞恼。
他暴躁的一拳锤在隔扇上。楠木致密不折,锤下去便在骨节上留一道血痕。他无故发怒,四面宫女侍从纷纷丢下手中的物什,战战兢兢的匍匐在地。阿客似乎也惊讶了,她想要放下小皇子,然而孩子离了她的怀就哭起来。她目光中流露出不忍,还是抱着孩子跪下来。
她跪下时苏秉正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并不是阿客。只有七分像罢了——甚至都没像到不分彼此的地步。究竟是怎么认错了。
已经有人为苏秉正抬上座椅。苏秉正揉着眉心坐下来,很久之后才终于平复了情绪,道:“都起来。”
跪了一地的人这才各自劫后余生般忐忑的归位。
那个女人也站了起来。她似乎羞于在苏秉正面前袒怀,悄悄的背过身去。等孩子终于哺乳好了,在她怀里满足的睡去。将他安置在床上,才整理好衣襟,安静的上前答话。
苏秉正一时却不想再问她——人是她要召见的,早从根到末的调查得清清楚楚,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
毕竟是为他生养过女儿的人,除了调查出来的底细,脑海中也并非全无印象。他记得她与卢德音是有几分像的,当初她也是
因此得他青睐。可终归没像到会令他认错的程度,便不比旁人更受宠些。她很心善,做事也有理有节,阿客很喜爱她——说到底,他身边的女人一旦阿客喜爱了,他便打从心底里厌倦起来。自然没多久就疏远了。半年前她生下女儿来,也不过晋位为婕妤。
可让他从那么些人里记起她来的,也还是阿客的喜欢。
其实阿客尤其喜欢她的缘由,苏秉正也并不是想不到。阿客她,总是比旁人更渴望亲人的。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一点血脉,哪怕要把自己那份渴望强加到旁人头上。
终于还是挥手让她坐下,开口道,“身上好些了吗?”
“……已调理好了。”那边也答得简洁。
“你我无福,不能教养那孩子成人。”他这么说的时候,那边已红了眼圈,却也并未悲痛得不能自已。苏秉正心中愧疚便稍稍缓解了些,接着说道,“便只能遥祝冥福,愿她来世投生个好人家。若……你心里还有任何忧怨,也只管对我说。”
她垂头沉默着,泪水滴落下来。许久才低声说道,“妾没什么可忧怨的。”
不贪不怒不谗,果然是阿客会喜欢的人。
可毕竟还是个母亲,上个月小公主夭折,她一病就是大半个月,有一阵子几乎就要熬不过来。这个月渐渐好转,也才没多久。
苏秉正便接着说道:“皇后在时曾跟朕提起过,你祖籍涿州,原是范阳卢氏的旁支。算起来也是皇后的宗亲——皇后她,心里是将你当妹妹看的。”
那边依旧低顺着眉眼,轻声答道:“臣妾心里,也是将皇后当长姊般敬爱的……”
苏秉正定定的望着她,待要分辨她神色的真假。可那宛转蛾眉依稀就是梦中所念想的模样,纵然他一遍遍对自己说不过是几分相像罢了,阿客已不在了,也还是不由就错认了。他做足了三个月的心防,以为自己将痊愈了。然而只一个似是而非的影子,就将骨血里深埋的思念唤醒过来。
对着这样的眉眼,他分辨不了。
然而这也没什么要紧的。
“当年文令公一案,范阳卢家全族蒙冤,幸存下来的宗族,也只有皇后的父亲成国公和你父祖一系。”苏秉正接着说道,“成国公一系是文令公后人,也是范阳卢氏的正宗。想必你也知道,成国公英年早逝,身后只皇后一人,已断了传承。朕已选定你的胞兄卢毅承嗣,袭爵成国公,授少府少监。想不几日,他就到洛阳了。”
那边却并未如他所想的受宠若惊起来。反而有些茫然,像是还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如果是阿客,听了这话,大概也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吧。苏秉正想。
毕竟这是她一辈子最大的心事。
当年阿客的父亲尚在襁褓中,便遭遇举族被诛灭的惨剧。他在乳母和忠仆的庇护下得以幸存,然而满门的兴衰也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为了恢复范阳卢氏的荣光,幼子尚未满月他便追随先帝远征漠北谋求功业。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阿客自幼的他言传身教,那份责任感也分毫不差继承下来。她五六岁上便接连遭遇幼弟夭折、母亲病逝、父亲战死,被人欺凌摆弄时,先帝上门迎接她,她也还是说,“我有父母,我不能认了旁人。我姓卢,一辈子不改的。”
那玉石般坚硬不移的秉性,曾令多少人赞叹。
若不是苏秉正横插一刀,十四岁那年,她原本是要坐产招夫的。范阳卢氏的香火,也就传承下去了。大约她会将儿子也教导得像她一样,终有一日光耀门楣。
可她嫁了苏秉正。天潢贵胄,皇室血脉,苏秉正的儿子是不能跟着她姓卢的。
苏秉正也曾想过,阿客死活不能接受他,除了她从心底里将他当成了那个死去的弟弟的替身,是不是也还有这一遭缘由在。如果他早一点挑选一个合适的孩子过继到成国公名下,了了她这份心事,她对他是否会松动一分?
其实他也曾为了阿客满天下访求卢氏的后人,可惜冒认者太多,只能不了了之。听阿客说道卢佳音的身世时,他终于动了这份心思。他甚至从卢家挑好了孩子——可不久之后阿客便准他入幕了,他整个人都不辨南北了,哪里还记得这一回事。
……当然,说到底这都只是借口。她愿意给他的已经那么少,他只是不想所谓的“族人”再分去阿客的心。便不肯竭力为之。
早知道她给他的不过是一杯解渴的鸩酒,早知道他们之间没有细水流长的时日,他还藏那一份小心思做什么?
先前挑的孩子,如今自然抵不上用。想要尽快扶持起小皇子来,当然要给他选一个立刻得用的舅舅。
卢毅虽没什么大才大德,但也很有些见识能力,只要苏秉正肯扶持,还是能在朝堂上站稳的。想必他也足够聪明,知道这天赐之福究竟为何会落到他的头上。
从今往后,卢佳音娘家荣华富贵俱与小皇子绑到了一处。利弊荣辱所趋,她应当不会再存什么异心。只要再加以抚慰……
“小公主还没有取名吧?”苏秉正再度问道。
“还没有大名……”卢佳音答道,“妾生她时梦见鲤鱼入怀,皇后说鱼传尺素,是佳期临近之意。这孩子日后必定灵慧解语。
”她说着声音便哽咽了,只是那悲伤平缓宁静,却和苏秉正失去阿客时不同,“臣妾想,灵慧的必定多思多忧,反不如笨拙些好。便叫她阿拙。”
苏秉正记起了这个名字。他记得阿客曾跟他提起过,说是阿姊叫阿拙,日后她生下妹妹来,就叫阿巧。可慈母心愿不曾为阿拙增寿。而阿客自己也没能福泽绵延,活到亲眼见女儿出生的那天。
也直到此刻,苏秉正才对小公主的夭亡生出些实感来。推己及人,他忽然就有些明白此刻卢佳音心里的感受。
“卢婕妤佳音所出皇长女,赐名苏敏。”他发自内心的想要弥补和抚慰,可那感同身受依旧是有限的,他竟想不出恩赐之外的方法,“……追封长乐公主,祔葬于文嘉皇后庄陵之侧。”年不满周岁的公主,这样的哀荣已经是破例了。可再怎么追封逝者,又有什么意义?
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得知胞兄平步青云时,卢佳音也只是漠然一听。可他真切而无措的为小公主难过起来时,她面对他时那种微妙的疏离和责备才稍稍的消解了。
到底是阿客会喜欢的人。跟他截然不同的,比起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更相信那一份虚无缥缈的真心。
这样的女人,也许值得他将阿客的孩子托付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忏悔,这两天实在太懒了……
争取明天上整章……


4

苏秉正与卢佳音说话时,几个乳母都屏气宁声的各自忙着。
才三个月大的孩子,哪里需要费多少心力?小皇子又已经睡熟了,能做的事自然更少。
偏苏秉正还留在内室,她们只能心猿意马的做做样子,都有些无所适从。
一时听到苏秉正提拔卢佳音的兄长,开口就令承袭国公之位,饶是几个人见识都不算浅了,也还是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谁都知道,要过继必定选尚未懂事的孩子,这样才好留在身边细细的积累感情,方能令他从心底里向着养父母,将这个家的利益放在前面。直接挑一个已成年的去过继?根本无异于直接把家产赠送给旁人。
且与这份家产捆绑在一起的,还有文嘉皇后的娘家,范阳卢氏的正统。
多少权贵攀附五姓尚且无门,只因有个妹妹在皇帝身边伺候,卢毅竟平白就将整个卢家的盘面都接手了。这可真是……
一时她们看卢佳音的神色都有些不对了。
卢佳音自己却处之泰然,仿佛听过就忘了一般,连半分喜色都没有流露出来。
然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境,也只有卢佳音自己知道。
她原本以为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崭露头角,令苏秉正肯将儿子给她养,谁知道苏秉正竟已是做好了主张,才传召她前来——她所惦念的事,苏秉正到底还是放在了心上。
令卢毅承袭了卢家正统,自然就是想令他作为小皇子的舅舅,出一份力。
——当年她心里确实是想过继一个孩子,亲自养育。不过说到底,家中已连个活人都不剩,所能保留的,不过就是祖上的牌位与香火,又无需将老幼托付到旁人手上,过继孩子还是大人,又有什么要紧的?
只要卢毅别贪心过甚,为抬举生父而将她父祖别置,另立正统,也就够了。
而苏秉正既然不想卢家隐没,日后不论谁来抚养小皇子,都需得记着,自己是在替卢德音养孩子。小皇子的舅家还在呢。
这般情形下,她作为卢毅血脉上的亲妹妹,抚养小皇子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只怕更大的抬举还在后面。
苏秉正已传令礼部草拟小公主追封并袝葬事宜,却并没有让她回去。
而是令采白将她带到侧室去,说些照料小皇子的日常琐事。
“挑嘴着呢,”采白就柔声说道,“总是难喂。认奶……然而这回认了这个,三五天之后又未必了。”
卢佳音就道:“许是乳娘吃了些什么,让奶味变了?”
“那里会让她们乱吃东西?”采白无奈的笑着,眼
圈不觉又泛红了,“跟他阿娘一样一样的。当初客娘子……皇后幼时就这个毛病。非要夫人亲自带着,旁人带也跟,可跟一阵就哭闹着要找阿娘了。”
可这孩子的阿娘,要去哪里找回来?
“孩子虽小,可还是敏感的。”卢佳音不说话,采白就自言自语着,“谁对他真心,他都感觉得到。也并不是认母——才三个月大,能认得出谁来?只是这些乳娘们,丢开亲儿女来哺养他,图什么?不是指着他日后带挈,就是怕被责罚。纵然对他好的,又有哪个是真心疼爱他?”
卢佳音道:“慈母天性,总有人真心疼惜幼弱。想来皇后亲自挑选过,总归都不差的。”
采白就顿了顿,道:“皇后确实少有看错人的时候……”
——她旁的本事不显,识人之明却一直都是有的。又是为儿女挑选乳娘,自然加倍用心。
采白沉寂了一会儿,还是把话题给移开了,“婢子瞧着,贵人就是个真心疼惜幼弱的。”
想到死去的阿拙,卢佳音心口不由自主的酸楚。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小皇子,便觉得又看到了阿拙……两个孩子眉眼都生得那么像。”
“原本就是同胞姊弟。”采白道,“陛下令卢大人承祧,日后贵人与皇后也是同根连枝的姊妹。婢子瞧着,小皇子也跟您有缘,望您能常来看看。”皇帝的寝宫,谁敢无宣而入?可采白却似乎胸有成竹,“贵人是有福分的。”
仿佛苏秉正已然选定了卢佳音似的。
采白是乾德殿的掌侍女官,她说话比后宫妃嫔还要有分量——说到底,还有谁比她更能亲近天颜?
采白暗暗的帮挈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她与卢德音生得像,又是卢家正经的宗女,天然有一份亲切在。
可这么夸功似的透露口风,却不是她的风格。
只怕是苏秉正的授意。
苏秉正一贯爱耍些心眼的——骤然将繁华富贵的前程呈现在她的面前,看似是要顺理成章的交给她了。然而仔细追索思考便该知道,他还不曾金口御定。这事还是有悬念的,只是悬念藏得隐蔽。
怕卢佳音过于谨慎了,心存顾虑,还要特地经采白的口再暗示一回。
若不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熟知他心里那些弯弯道道,卢佳音真未必能发现,苏秉正还想再考察她。
想必他已经知道,在冷落疏远面前,卢佳音是能守住真善本心的。但贫贱时美好的人,富贵时未必不会丑陋起来。钱财权势也许不是令人本性毕露的凶器,贫穷也未必。但剧变是。不论本性还是能力,遭逢剧变时
都容易展露出来。
所以他将富贵的前景骤然泼向卢佳音。
若卢佳音表现得不能令苏秉正满意,倒也未必会影响他扶持卢家的决心。但她本人的前途,那就不好说了。她又不是卢德音,苏秉正不会对她心存不忍。
——饶是明白他那些弯弯道道,苏秉正做事的章法,她却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远的也不必说……只看他即位时如何力排众议,一力将卢德音立为皇后,就该明白。
毕竟那个时候阻力不只来自先帝留下的功臣老臣,也还有卢德音自己。
日头渐渐西移,室内的光线也和缓起来。
小孩子总是睡一阵闹一阵。才不到一个时辰,小皇子又哭着醒过来。
看卢佳音有些心不在焉了,采白便道:“贵人去看看小皇子吧。”
卢佳音并未推辞——虽看似日常闲聊,但两个人说的也并不全是废话。至少乳母那一节,采白大约会去确认一遭。而卢佳音也真心想去看孩子。
先前苏秉正说的那些话也管用了。这次卢佳音进来,几个乳母就不再有意无意的防备她,反而殷勤起来。
要逗弄小皇子的乳娘看她有意亲自来抱,便让开了。
卢佳音从床上将孩子抱起来,孩子的哭声便也停了——看来嚎哭那么两声,只是想引起人的注意。
卢佳音忍不住就顶了顶他的额头,“你就淘气吧!”
孩子又弯着眼睛,挥舞着手脚,露出牙花子咿呀的笑起来。
乐呵得跟弥勒佛似的。
问了问时辰,已离傍晚不远。约莫外头不那么热了,卢佳音便问道,“能抱出去吗?”
几个乳母有为难的,“也不是不能……”也有撺掇的,“这么大了,当然能。”
卢佳音找门时才回味过来。要进出,先得过碧纱厨——出碧纱厨,自然要从苏秉正跟前经过。这些乳娘固然时常被苏秉正的面貌迷惑,心底里却是怕他的。毕竟是天子,不怒自威,近之生畏。
感到为难的,是怕生事。撺掇她的,是唯恐不生事。
卢佳音在乎的却是旁的,“小殿下有多久不曾抱出门去了。”
乳母只答,“头一个月是不能见风的……”后面的便嗫喏着不肯说了。
看来是至今都没抱出去过的。
卢佳音就又叹了口气——苏秉正光知道溺爱这孩子,对怎么养孩子,却是一窍不通的。
偏偏孩子身边的养娘又都是这样的……
采白也正在和苏秉正说乳母的事。
却是苏秉正先
和她提起,“都撵了吧。”他开口就是。
历代皇子的乳母,都是有功格外赏,无大过不责罚的。然而到了苏秉正这边,却三天两头为小皇子的事向她们发脾气。这回更是开口就要驱逐。饶是采白本来就想说些不利的话,听此言也得追问一句。
“有哪里不妥当吗?”
苏秉正面色仍倦怠着,“朕进去时,卢氏正在哺乳。”
采白便沉默下来。苏秉正对这个孩子真是关切到有些神经质了。乳母再受优待,那也是下人。卢佳音再不得宠,位分也还尊贵着。她待要抱抱、喂喂孩子,乳母们敢不许吗?
“朕记得,当日你为阿客挺身而出,”苏秉正又说,“连阿兄都敢阻拦。”
采白道:“那不一样的……”
“她们今日不敢拦着卢氏,日后自然也不敢拦着旁人。焉知近前的都是好人?”
道理也可以这么讲,却未免有些刁钻多疑。说到底还是苏秉正私心作怪,他并不希望小皇子对乳母产生依赖——只怕任何可以取代卢德音地位、夺取她东西的女人,苏秉正都会加倍的挑剔,加倍的厌憎。
采白说卢佳音有福,并不是客套话。她日后必定会富贵过人。可富贵之外的东西,也只愿她寡欲少求,方能不怨不尤。
便也不再多为乳母们说话,只道:“婢子这就去传令,叫尚宫局换人来。”
苏秉正却拦下了,“不急。”清黑的眉眼一垂,“先让卢氏照料着……就让她歇在殿里。”
作者有话要说:呃……昨天的份


5

卢佳音就知道,苏秉正必定是要做那么一两件出格事的——比如留她歇在乾德殿里,也许还要一留三五天。听采白说了,也并不以为意,只答:“是。”
这份沉静若在卢德音身上,那是理所当然——自进了晋国公府,她就一直是这么宠辱不惊的性子。身份一路水涨船高,从国公次子的养女,到秦王世子妃,再到太子妃、皇后。中间多少波折故事,可从没有人见过她因物而喜,为己而悲的模样。旁人到了她这个位子上,谁不在意名声?必得为自己留下一两件令人夸赞贤惠的事迹和话语,她却从不在意。仿佛人生中除了苏秉正,就再没旁的可操心了。
也正是这份哀莫大于心死的沉静,令采白时时为她心疼着,却没因为她的亡故而骤然悲痛得不能自已。
苏秉正与卢德音之间有自小积累的感情。只怕在苏秉正心里,卢德音的分量比他自己还要重些。而卢德音唯一的私心就是家族,既然家族里只剩她一个人了,也实在没必要战战兢兢的去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