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上疏是要上的,不过师兄可以这样……”
潘宾听罢,眼前一亮,哈哈笑道:“这法子不错!”
翌日,潘宾就上了一份奏疏。
他断案不咋的,当官却很有一手,一封经过幕僚润色的奏疏,愣是写成了诉苦陈冤书,先是言辞恳切地请罪,诉说自己种种不得已的苦衷,争取皇帝同情,然后他话锋一转,说既然汪提督弹劾顺天府,那想必是臣等确实还有做得不足的地方,不如请西厂、东厂、锦衣卫,刑部、大理寺一并介入调查此案,也好还武安侯府一个真相。
池子本来就不清净了,潘宾这一下,干脆就把池子搅得更乱。
这就是唐泛给潘宾出的主意。
汪直行事过于霸道,看他不顺眼的不在少数,这个提议正好合了朝中某些人的心意,唐泛也是算准了这些人的心思,这头潘宾奏疏一上,那头旁人再怂恿几句,提议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批准。
这么多衙门参与进来,不管最后查出个什么结果都好,顺天府的责任自然就轻了许多。正所谓一棒子下去,鱼全都四散惊逃了,哪里还打得死一条,如此,潘宾也不必担心丢了乌纱帽了。
于是绕了一大圈,原本已经快要结案的武安侯府命案,又一次回到原点,重新开始,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谁也不会想到,这其中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竟然是一个从六品小官。



第 5 章

回春堂这名字一听就是药铺,京城十有八九的药铺,不是叫回春堂,就叫什么仁心堂,如此种种,雷同得让人以为都是一个东家开的。
位于唐洗白街的回春堂是一家老字号了,京城十来家“回春堂”里,要数这一家口碑名气最盛,奈何那年头没有什么知识产权,所以在这家回春堂打响了名头之后,其它药铺纷纷效仿,起名回春堂,唐洗白街的这家回春堂也是无可奈何。
回春堂生意不错,人来人往,都是开方抓药的,这里的药材不仅有口碑,连坐堂大夫也有名气,平日里就连看病的人都要排到门外去。
不过今天下雨,病人就少了许多,连带来抓药的也不多,小伙计高伢子忙完一阵,正有些无聊,便见外头一人收了雨伞放在门口,拍拍衣裳上的雨水,然后走进来。
他虽然背着光,却隐约可见沾了雨水的鬓边泛着鸦青的色泽,玉色直裰衣摆飘荡,潇洒俊逸。
高伢子在这个药铺当了三年的学徒,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物,不由定定地看了半天,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敲了敲柜面,这才醒过神来,满面通红道:“客人有何吩咐?”
对方生得好看,便是连笑,也笑得温文尔雅,高伢子虽然识字,却没读过多少典籍,想不出多么好听的形容词,只觉得这人就像外头这场小雨一般,清凉拂面,将初夏的闷热一扫而空,令人舒服得很。
对方道:“我找刘掌柜,不知他在不在?”
高伢子:“您来得不巧,刘掌柜刚出门了。”
此时站在回春堂中跟高伢子对话的人自然便是唐泛了,他听到刘掌柜外出,眉心不由微微一凝,旋即又问:“刘掌柜出门前可曾留话说几时回来?”
小伙计回想了一下道:“掌柜临出门前,说过晌午才回,您尊姓大名,有什么事,若不紧要,不如与我说一说,回头我给您转达,也免得您再跑一趟!”
他口舌灵便,倒是个出面应酬的人才,难怪小小年纪就在回春堂独当一面。
唐泛笑了笑:“我姓唐,左右无事,我就在这里等刘掌柜罢,不知方便与否?”
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换了一个歪鼻子凸眼睛的人来,高伢子未必会如此热情,但唐泛一说,他就忙不迭道:“自然是方便,唐先生且稍坐!”
然后还亲自去倒了茶端过来,可谓狗腿之极。
茶水不怎么样,但这份热情唐泛还是领的,朝他微微点头一笑,高伢子顿觉飘飘欲仙。
日头还早,刘掌柜不会那么快回来,唐泛索性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坐堂大夫给病人看病,倒也不算无聊。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外头又进来三个人,身穿麻香色云肩通袖膝襕曳撒,腰间一把绣春刀,威风凛凛,气势彪悍。尤其是为首那人,神色深邃冷峻,目光锐利如剑,只稍四下一扫,旁人纷纷下意识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望。
药铺里的人一看到这等耳熟能详的服色,都露出惊异恐惧敬畏种种表情,立马自动自发往边上靠拢,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在大明朝,也只有锦衣卫与东厂出马,才能得到如此待遇。
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西厂。
这三个锦衣卫往药铺一站,瞬间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四下鸦雀无声,大家瞅着他们,连交头接耳都不敢。
锦衣卫的威名,自大明立国以来经历八朝,早已传遍天下,能止小儿夜啼。
追溯当年,明朝初立,太祖皇帝杀人杀上瘾,觉得刑部那些人用着都不给力,杀个人还得先逮捕后审判,平白浪费无数时间,于是就成立了锦衣亲军都指挥司,将锦衣卫当成他自己手中的刀,用来剪除贪官异己,后来他可能觉得人杀太多了,可以收手了,就把锦衣卫取消了,没想到儿子永乐帝一上台,又给恢复了,还买一送一,附带发明创造了一个东厂。
锦衣卫和东厂各司其职,又互有交集,业务竞争非常激烈,矛盾早已有之。
对皇帝而言,东厂是宦官主事,那些宦官还都是从小在宫里头陪着他长大的,自然比锦衣卫来得亲近,不过在有些事情上,东厂也取代不了锦衣卫。
再怎么说,锦衣卫也是带把的爷们,东厂却是宦官主事,而文官们天然就对宦官有着敌意和警惕。
不过,不管内部如何争斗倾轧,在外面,锦衣卫一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莫不悚然变色,恭敬有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这些大爷,无端惹来横祸。
这也是唐泛为什么要给潘宾出那个主意的原因。
锦衣卫和东厂互相看不顺眼,东厂又恨西厂横空出世,分薄了自己的风头和权力,刑部和大理寺对锦衣卫东西厂这些特务机构统统都没有好感,但又颇为忌惮,不敢得罪他们,几方牵制之下,顺天府反而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高伢子连忙迎上去,强扯出笑容,战战兢兢:“几位大人,光临小店,不知有何吩咐?”
为首之人并未开口,后面那个锦衣卫便道:“药铺掌柜何在?”
又是一个来找刘掌柜的?
高伢子诧异,忙道:“好教几位知道,刘掌柜今日早早便出门了,恐怕要晌午才回来!”
那人又问:“他去哪里了?”
高伢子:“那时刘掌柜家的亲戚来找他,好像是家中有人生病了,所以刘掌柜才匆匆离去,至于他那亲戚家住何处,小的并不晓得。”
面对唐泛,他还热情挽留对方多坐一会儿,但对着这几位凶神,高伢子可就巴不得他们早点走了。
谁知道为首那个锦衣卫却冷冷道:“那就在这里等。”
高伢子暗暗叫苦,却也不敢说什么,连忙请他们入座,一面赶紧去泡茶。
好巧不巧,今日药铺里只有他与坐堂大夫两人,一人看病,一人抓药,连想去通知东家一声都分身乏术。
高伢子端来热茶,殷勤笑道:“几位大人,这是上好的云雾茶,请慢用。”
三人也不曾疾言厉色,但不知怎的,一看他们板着脸说话,浑身又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势,高伢子就觉得小腿直抽抽,差点没软倒在地。
他好半天才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壮着胆子问:“小的多嘴,想请问一声,刘掌柜是否犯了何事,若是大罪,小的也好去请东家过来……”
那为首的锦衣卫瞟了他一眼,高伢子后半截话顿时说不出来。
“不必。”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道,这人跟冰雕似的,说句话都直冒冷气,高伢子一个药铺的小学徒兼伙计,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几乎快要吓尿了。
见三个锦衣卫似乎无意为难,坐堂大夫和病人们这才战战兢兢,各归各位,看病的看病,把脉的把脉。
高伢子的肩膀被拍了两下,他回过头,只见方才坐在一边的唐先生冲着他安慰地笑了一下,然后对那三名锦衣卫道:“诸位可是为了武安侯府的案子而来?”
为首的锦衣卫眯起眼,打量了他片刻,不答反问:“你是何人?”
唐泛拱手:“唐泛唐润青,顺天府推官。”
对方似乎还认识他:“你果真是唐泛?”
唐泛失笑:“唐润青并非显宦贵胄,想来也没有被人冒充的价值罢?”
对方这才拱了拱手:“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隋州。”
唐泛是从六品官职,对方则是正七品,说起来官职还比唐泛低,但锦衣卫这个职务本身就不能以常理来论,所以即使对方仅仅只是拱手而未起身,唐泛也没有说什么,依旧保持着颇有风度的微笑。
唐泛:“隋总旗找刘掌柜,是否为了武安侯府的案子?”
隋州不答反问:“唐大人有何发现?”
唐泛:“我的发现,说来应该与隋总旗差不多,若隋总旗有意,不如让顺天府与北镇抚司携手合作,也好早日查出真凶,给陛下一个交代。”
他看出这位隋总旗惜字如金,想来自己不喜欢说废话,也不喜欢别人说废话,所以也不多作寒暄,索性开门见山。
隋州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道:“听说郑诚死去的当天,曾在街上遇见唐大人,当时还曾对你出言不逊,不知可有此事?”
唐泛微微一怔,点点头:“确有此事。”
隋州:“既然如此,那么唐大人也有了杀人的动机,若大人得空,不如先随我到北镇抚司走一趟,再谈合作事宜。”
唐泛:“……”

 


第 6 章

饶是唐泛舌灿莲花,也被这句话噎得无言以对。
自己明明满怀诚意提出合作,转眼却变成杀人嫌犯,莫非他今天出门忘了看黄历不成?
都说锦衣卫威势逼人,谁也不给面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唐泛啼笑皆非,正想说话,却听高伢子一声惊呼:“刘掌柜,你可回来了!”
刘掌柜匆匆进门,一眼就瞧见屋里头的三名锦衣卫,不由大吃一惊。
高伢子上前,向他介绍隋州与唐泛等人,刘掌柜一一作揖,惶恐道:“劳烦各位大人在此等候,不知小老儿犯了何事,还请大人们明示!”
唐泛见他惶急,温言安慰道:“刘掌柜不必担心……”
隋州打断他,冷冷问:“此处可有清净之所?”
“有!有!”刘掌柜忙道,将他们引入内室。
内室不大,胜在安静,不似外头吵吵嚷嚷。
刘掌柜请唐泛他们各自落座,又让高伢子上茶,便马上问道:“诸位大人来此,是为了……?”
他毕竟不像高伢子那样幼稚,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中,唐泛最好说话,所以虽然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眼睛却望向唐泛。
唐泛就道:“刘掌柜,先前武安侯府可有人来你这里配药?”
武安侯府命案经过这些天的发酵,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京城无人不知,刘掌柜一听,就吃了一惊,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唐泛盯住他:“当真没有?”
隋州等人虽没说话,却也在旁虎视眈眈。
刘掌柜苦笑:“几位大人,我怎敢说谎,回春堂虽说也有些名声,可毕竟比不上仁心堂那等家大业大的老字号,武安侯府何等人家,如何会跑到这里来找我们配药?”
唐泛:“刘掌柜,你仔细想想,莫误了大事,若是有所隐瞒,难免是要吃苦头的!不妨对你说,郑诚的小厮告诉我们,郑诚用的‘富阳春’,就是在你们这里配的,帮忙配药的是个高高瘦瘦的伙计,年纪二十出头,唇下一颗黑痣。”
刘掌柜啊了一声:“他说的莫不是林朝东那小子?!”
唐泛:“林朝东?”
刘掌柜:“正是,这回春堂原先负责配药的伙计便是林朝东,他给商大夫,就是现在在外头把脉的那位大夫当过几年学徒,本来也算得心应手,但就在上个月,他说他老家亲人去世,要回乡奔丧,帮忙料理丧事,谁知道这一去,就到现在还没回来,现在这高伢子,就是林朝东走了之后,被我提拔上来的。”
唐泛:“他是何方人士,在回春堂多久了?”
刘掌柜知无不言:“据说是河南卫辉府人士,到回春堂做事已有三年,当初是来京城投奔亲戚的,后来我见他手脚还算勤快,又略识几个字,便让商大夫教他认药配药。”
无须唐泛和隋州他们交代,刘掌柜又主动将商大夫和高伢子叫进来,他们所说的,也与刘掌柜一般无二,都说没有给武安侯府配过什么壮阳药,更没见过武安侯府的人来过,回春堂每天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即便里头有武安侯府的人,因为对方没有表明身份,所以他们也不知道。
唐泛见他们说话不似作伪,从刘掌柜的表现来看,确实也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郑诚虽然在这里配药,却只跟那个林朝东有接触。
想来也是,年纪轻轻就要用壮阳药,郑诚自然要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
几个人轮流交代完毕,战战兢兢地看着唐泛他们,一副等候发落可怜巴巴的神情,当然,刘掌柜等人更多的是看着三个锦衣卫。
唐泛:“隋总旗还有什么要问的?”
锦衣卫总旗薄唇冷冷一掀:“将他们都带回去,仔细审问!”
后面二人应诺,上前押人。
刘掌柜等人连忙求饶,却又不敢反抗。
看着三人被押出去,唐泛道:“隋大人,当务之急,是将那个林朝东找回来问话才是,回春堂这里留人看守便是,何必将人抓走,小本经营也不容易。”
隋州:“锦衣卫奉旨办案,无须向顺天府解释,唐大人若也想到北镇抚司走一遭的话,自然欢迎。”
唐泛:“……”
面对这等不讲情面之人,唐泛也有些无可奈何:“隋大人,我并无恶意,何必咄咄逼人,此番案件,若锦衣卫愿意和顺天府合作,对双方来说都有好处。”
隋州冷冷道:“若不是顺天府无能,何至于草草结案,又被西厂抓住把柄重新翻了出来?无非是你们潘大人不想得罪武安侯,又怕陛下追责,所以想出这等左右逢源的馊主意罢了,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别最后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作为“馊主意”的始作俑者,唐泛倒没觉得脸红,事情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但唐泛没想到对方竟能一眼就看出其中关节,难怪这位锦衣卫总旗从一开始就对他冷言冷语,没什么好声气,原来早就将他归入“无能”之列了。
唐泛涵养绝佳,被对方一通讥讽,神情语调还能温和如常:“事已至此,隋总旗便是再生气,也改变不了事实,如今西厂在一旁虎视眈眈,东厂又跟锦衣卫不对付,刑部与大理寺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有锦衣卫和顺天府,是真正希望案子能够水落石出的,所以,合则百利而无一害。”
隋州冷冷道:“就算没有顺天府,锦衣卫也照样能够查出真相。”
眼见他转身就要走,唐泛连忙道:“那隋总旗能否让我看一看郑诚的尸体?”
潘宾这个顺天府尹,当的实在是不靠谱,当时唐泛跟武安侯要尸体,武安侯不给,潘宾也不敢要,结果现在皇帝中旨一下,郑诚的尸体直接就被锦衣卫给带走了,顺天府晚了一步,连根毛都没摸着。
隋州脚步一顿,丢下两个冷冰冰的字:“没门!”
唐泛:“……”
瞧瞧,锦衣卫的大爷们,就是这么拽!
再对比自己那个师兄兼上司,唐泛实在是无语凝噎。
都是出来混的,怎么待遇差别就这么大呢?
………………
北京乃天下之都,但凡有点见识,有点条件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京城挤,即便是当官,许多人也宁愿当七品的京官,而不愿意当六品的地方官。天子居所,皇城所在,单单是这八个字,就有着无穷的魅力。
然而好处还不仅是这么多,对饕客而言,住在京城就意味着可以吃遍天下美食,江南的精致,北方的豪迈,一众风味尽收眼底。
就如现在,仙客楼里,一名食客瞅着自己筷子上夹的水晶肚,惆怅叹气道:“只怕我离开京城后,就再难吃到如此美味了!”
坐在他对面的人道:“子明兄正当壮年,何必发此慨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三年之后,京城再见,子明兄定能金榜题名。”
汲敏摇摇头:“三年又三年,人生短短数十载光阴,能有几个三年?润青啊,老实说,我可真是羡慕你,少年得意,如今二十出头,就已经是从六品京官,莫说比起我这等落榜失意之人,就是比起那些同科,你也是佼佼者啊!”
官职好不好,官位高不高,对于唐泛来说,只在于能为国家百姓做的事情是不是更多,但这种话当着汲敏的面说出来,却未免有风凉话的嫌疑,所以唐泛并不接茬,只给他倒酒:“子明兄此番回去,山高水远,只怕还要等到三年之后才能相见,这顿饭就当是我为你送行,望你莫要嫌弃!”
三年前,唐泛与汲敏一并进京赶考,因性情相投而结为好友,汲敏才情不俗,当时也是登科热门人选,没想到却名落孙山,出人意料。汲敏心有不甘,三年之后,今年又逢科举,他自然要卷土重来,谁知道两个月前放榜,新科进士中又无汲敏名单,这下打击不小,所以仙客楼里,他才会如此失态。
带着七分醉意,汲敏抬起头,只见灯影之下,烛光摇曳,映得唐泛面容如罩珠玉之辉,笔墨难描,他不由得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唐泛的手:“润青啊,自我落榜之后,那些原先上了榜又与我交好的人,莫不对我退避三舍,唯独你还肯对我温言安慰,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份情谊,我汲子明永生难忘!”
唐泛:“子明兄,你冤枉于乔兄和济之兄他们了,他们曾邀请过你赴宴,你没有去,他们担心你误会,所以才会不再叫你。”
汲敏挥挥手:“润青,你就不必给他们说好话了,我明白,我心里都明白,我已年过而立,就已赴京三次,却一次未中,想我汲子明少小读书也算乡中有名,没想到现在却落得如此田地,家中老母殷殷期待,让我如何有脸面回去,如何……”
话未说完,他一头栽倒在桌面上。
唐泛喊来酒楼伙计,将汲敏扶到二楼厢房安歇,汲敏明日就要启程返乡,两人本是说好今晚抵足而眠,秉烛夜谈,现在汲敏醉倒,当然就没法再聊天了。
安置好汲敏,唐泛又了无睡意,就走出酒楼,沿着街道慢慢散起步来。
此时天色已晚,虽还不到夜禁时分,不过路上行人已经稀少得很了,白日里路人如织的京城,如今倒显露出几分黑夜的寂寥,一些胡同里的妓馆酒楼彻夜未休,倒是方便了像郑诚那样喜爱游乐的纨绔子弟,但寻常百姓人家,大都已经熄灯睡觉了。
附近几条胡同深处灯笼摇曳,隐隐传来娇声笑语,声音入耳,唐泛没有露出什么旖旎暧昧的神情,反倒想起了武安侯府那桩案子。
原本那桩案子虽然有些曲折,但在唐泛看来,想要破案却并不太难,谁知道潘大人太过怕事,平白耽误了不少时间工夫,现在尸体被锦衣卫带走不说,说不定都开始腐烂了,这边药丸一事又找不到林朝东,虽说唐泛已经遣了顺天府的差役前往河南卫辉府,不过他隐隐有种预感,十有八九应该是找不到人的。
这其中一波三折,实在令人无语,什么案子一旦牵扯上权贵,立马就复杂起来。
他抿了抿唇,抛开混乱的心绪,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抄了近路,这里也是自己白天常走的路,但此时四下寂静无声,灯火全无,连月光也被云层重重遮掩起来,一片漆黑,脚下却有些崎岖不平。
所幸远处隐隐透着几许微亮,想是还有人家晚睡的,未曾熄灯,不至于让人觉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堕入无边黑暗世界。
虽然远处有微弱光亮,但近处仍然很难认路,尤其是周遭冷冷清清,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反倒衬得远远传来的狗吠之声是那样的不真实。
唐泛冷不防踢到一块石头,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旁边的矮墙稳住身形,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脚下,脖颈处却忽然传来一股幽幽冷意,就像有人对着他吹气!
皮肤上霎时泛出点点疙瘩,他打了个激灵,扭头去看,却见一道白影朝自己扑了过来!
唐泛完全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就被那道白影被压在砖墙上。
下一刻,他的脖子被紧紧扼住!


第 7 章

人的预感玄之又玄,笔墨难描,就在刚刚,唐泛还觉得浑身不自在,结果马上验证了他的预感,危险即刻来临,而且从脖子上的力道来看,对方这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睁大了眼睛,只见眼前白蒙蒙一片身影,虽然近在咫尺,却连对方长什么样都看不到,因为那张脸上还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