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儿……在前厅宴客,殿下可曾看到?”司寇夫人此时也只有装聋作哑,想那钰儿行事素来自有分寸,此番实在是让她大出所料。而观之这帝姬的神态,倒像是个孩子心性,并不太难应付。如此甚好,这般倒比那些个心思深沉,故作娴雅的官家闺秀倒要顺眼得多。

“前厅?我倒不曾注意。那边人多,便吩咐让管家带我先过来探望夫人。”琼函浅笑盈盈,端茶轻抿一口,神态天真妩媚却不失优雅,“想那宴上定是热闹,我若突然去了反让他们不自在。不如过来夫人这里,图个清静。”

司寇夫人心下一暖,赞许地点了点头。虽说这天家之女行事荒唐了些,倒也是个率真懂事的性情之人,难怪太傅生前对其赞口不绝。日后若是真成了一家人,想来也能相处和悦。

“这茶清香幽雅,入口沁凉爽宜,难道是用雪水所泡?”琼函纯净的眸子几不可察地扫过地上狼籍的白瓷碎片,眉头微动,“这雪水存放不宜,不想钰哥哥家里的丫环,倒比我那尘函宫的宫女要心细多了。”

景儿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垂首凝神摒气十分懊恼。她并非惹事的性子,今日却偏生叫帝姬见了这一地的狼狈,真正是将夫人的脸面给丢尽了。若是不知情的,自会以为是夫人性情急躁,拿些个物件撒气,又哪里知道是她这个不争气的丫头所做?

“这雪水是腊月初雪,封存在府中寒窑里。殿下喜欢甚好,我这便派丫头送些到宫里,”司寇夫人微微一笑,向身边芜儿使了个眼色,芜儿意会地领命退下。

琼函闻言也不推辞,唇角掠过一道清甜的笑容,“那便谢过夫人了。”

“所谓礼尚往来,此次母后倒也托我带了点养病的珍贵物事过来,但愿能对夫人的身子有所裨益。”她眼尾轻抬,身后一名俊朗男子立时迈步向前,将手中黑漆漆的乌木盒子呈上。

那盒上锁了一把精巧的小锁,未见那男子是如何动作,再眨眼时,那盒子已然打开,一股沁脾的清香立时扑鼻而来,直叫人心旷神怡。

“冰莲花?”几个丫环忍不住惊呼,神情激动异常。须知这司寇夫人生病已久,曾让宫中御医前来调养。那御医言明,若需病体痊愈,则必须摘得冰莲花。而冰莲花生于极寒之地冰崖之上,需数十年才能开花,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

司寇钰兄弟二人当下便四下托人征寻,并找人画了一副冰莲图垂于府中正厅之中。所以但凡府里上下众人,虽未真正见过此物,却都对其形状样容十分熟悉。

盒中冰莲花晶莹剔透,暗香袅绕,几个丫头皆喜极而泣,而司寇夫人也泪湿了眼眶。当年她病重之时,御医束手无策,谓唯有冰莲可解,那时皇宫药库并无此物,皇后宽慰她,说是会派人去寻。那时她以为皇后只随意应承,却不料竟是真正放在了心上。

这冰莲花固然十分珍贵,皇后的情意却委实更叫她感怀。想到自太傅过世之后,她与皇后音信也渐少,不由愧从心来,她自然也是怨了皇后的,此时此刻,却叫她无地自容。

“殿下……”司寇夫人语带颤音,含泪起床欲下跪谢恩。动作行至一半之时,手腕却被一道温厚的力道所托,竟是如何也弯身不得。

“夫人又要多礼了。”琼函轻笑一声,起身走到司寇夫人身边,将盒子递到她手里,挥手示意青乔放开司寇夫人,“这冰莲花迟了两年才开。还好,总算不晚。”

司寇夫人面有惭色,低声道,“请殿下代我向皇后娘娘谢恩,此情此恩,实在让我无以为报……”这冰莲花珍稀难求,两年来司寇府曾多番找人打听,却一直求未所得。不想今日竟是帝姬在钰儿出走之时送来,实让她于心难安。

待得等下帝姬离开,定会去寻找钰儿,那时却叫她如何再敷衍推搪?这钰儿……她生平第一次,对这个向来引以为傲的长子,生了些怒气出来。不论是何事,总该等得帝姬来了再走才是。

“夫人不必客气。”琼函起身告辞,“夫人身子不好,我便不再打扰,待他日养好了身子,还请夫人进宫与母后一叙,母后她对你可是挂念得紧。”

“是,是。”司寇夫人连忙应承,抬袖拭泪之际,却听帘外忽然‘砰’的一声巨响,随之一阵浓郁的桂花酒气飘了过来,生生盖住了满室的冰莲花香。

几个丫头立时变了脸色。琼函未明所以,尚未得晓是什么情况,却见一道黑影直直地撞了过来,被眼明手快的青乔生生地拦在了半步开外。

待那黑团动了动,司寇夫人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今日她的两个宝贝儿子,真正是将死去太傅的脸面给丢得光光净净。

芜儿、景儿几个丫头则恨不得掩面。别人不知晓,府里的丫头们却都知道,二公子为人臭美难相处,却最好饮桂花酒。一年有多半时日不在府中,但凡那小半在府中之日,也几乎泡在桂花酒里。所以只要消是哪里闻到这桂花酒香,自然便是二公子大驾光临了。

“什么人,居然在这里叨扰我娘亲!”司寇昊怀里紧紧捧着那盛着七色流火的盒子,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许是在宴上被众人灌得不轻,又或许是酒后失态,总之美人就是美人。他原本就生得比女子还要养眼,此时一双凤眸半睁半闭,半含情半含嗔,脂色薄唇泛着性感水色,再衬上那悦耳慵懒的声音,直叫在场的一众丫环皆都红着脸垂下了头。

“昊儿,不得无礼。快来见过帝姬殿下。”司寇夫人揉额低叹,今日真不知是何吉神施福,竟叫这司寇府里这般热闹纷呈。

“原来是你,你看我可比得上你身后那四个?今日明月清风,不如你我把酒一叙,如何?”司寇昊嘴角一弯,整个人往琼函身边软趴趴地栽了过来,一时间,馥香的桂花香味顺着他的动作又将周遭空气渲浓了几分。

他尚未来得及靠近琼函衣袂半分,却被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堪堪拦住。二人正是其寢居不离左右四美男之二,风言,温语。

司寇昊凤眸眯了眯,眼光从两道俊挺的身影上滑过,颇为委屈地噘了噘嘴,“帝姬嫂嫂,你便陪我这小叔子饮上几杯,又有何妨?难不成我还不比不上他们那些庸脂俗粉?”

四人立时脸色一变,俊眉朗目间,闪过几道几不可见的危险细芒。

琼函低下头,嘴角抽了抽。这司寇昊为了掩饰他大哥的行踪,还真是无所不用其及,真正是个狐狸性子,那这送上门的狐狸,自然是不逗白不逗了。

 

 

醉狐之意

司寇昊一向眼高于顶,除却司寇夫人之外,几乎从未将任何一个女子放在眼里。此时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场众人不免都十分意外。

倒是他自己,依旧是三分懒散,七分醉意,一手抱着武林至宝,一手拎着个白玉酒壶,眼睁睁等着琼函的答复。

司寇夫人但觉头痛不已,今日两个儿子都像是鬼附了身般十分不正常。心思沉稳的长子竟在帝宴上不告而别,而素来对女子恨不能离开三尺之外的次子此时居然醉醺醺地调戏着未来的帝姬嫂嫂……

“帝姬殿下,让你笑话了。这昊儿一向荒唐,还请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一边向司寇昊使眼色,一边看向旁边的几个丫环,“快将二公子扶去房里!”

几个丫环踌躇着迈了几小步,却并未敢真的靠近。谁都知道,不论何人,若是得罪了二公子,那下场必定是哭笑不得,叫你终身难忘。

琼函抬眼看向司寇夫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甜的笑容,道,“无妨,听闻昊哥哥是千杯不醉,夫人尽管放心。我与昊哥哥也确实许久未见,此番阔别相逢,一壶清酒,清风细月,倒也得趣,那便喝上几杯,也好。”

她身后的风言、温语等人蹙了蹙眉,司寇夫人则是抚额叹气。

司寇昊闻言徐徐绽唇笑开,掸掸身上灰尘,衣袖一挥,吩咐道,“桂花酒不够味道,去把我珍藏的梨花酿拿来。帝姬嫂嫂,我们便去后园风挽亭里,可好?”

琼函轻笑颌首,“甚好!”风挽亭嘛,倒确实是好去处。

司寇夫人此时已不知是在拭泪还是以袖掩面,只能由得她们去。想来帝姬若是醉了也好,至少不会再追究钰儿下落。只是这昊儿委实胡闹了些,明日若是传出帝姬因钰儿不告而别酒醉司寇府,怕是皇后那里不好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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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挽亭,皇上赐府之时所建,亦是太傅生前最为喜欢的地方。临湖傍水,可谓风景宜人。时值初秋,满池的荷花却未有凋谢之意,此时依旧渺渺婷婷,芳香醉人。

风言、温语二人毫不避讳地坐在琼函身边,一左一右,一人斟酒,一人布菜,配合十分默契。

司寇昊支着胳臂醺醺然地坐在对面,薄唇勾起极淡的弧度,十分兴味地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子。自然,也稍带将眼光匀给她身边的那四名美人。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贴近地看到传说中与帝姬寢居不离左右的四名祸水。

他对琼函并不陌生。

皇上与父亲感情甚好,两人常常在这风挽亭里下棋论世,小时他跟在父亲身边,偶尔也能见到皇上牵着琼函,手把手地教她下棋。而她那时,则常常以揪父亲的胡须为乐,那模样倒是真正的十分可爱。

那时父亲十分喜爱这调皮娇俏的小丫头,每年这丫头的生辰,都会费尽心思为其准备礼物,惹得他兄弟二人还嫉妒了不少时日。

之后没过多久,皇上便下了旨,将这最宝贝的帝姬指婚给司寇家。太傅接旨之后,高兴得接连几日都笑得合不拢嘴。

大哥那时专心修文习武,对这门婚事并不太在意,于父亲的安排,只点头应承,并不十分热衷。而他自小便在京中时日不多,这三年来更是每年只得闲回来看看娘亲。

想到大哥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心里却是明白的。这帝姬虽然容颜倾城,妩媚娇妍,怕未必是他大哥的那杯茶。若不是碍于父亲遗愿,大哥怕是早就寻法除了这门婚事了。

自然,他今日留她下来,并非只是拖延大哥行踪这般简单。他很想弄明白,三年前到底发生什么,她竟堕落到如厮地步,日日与这四名男子左右不离半步。听闻那尘函宫里的宫女说,连就寝之时,他们亦是轮番与她同室共眠。

事出必有因,他今日便牺牲色相,寻个答案。想他大哥风神俊雅,若是戴着个不伦不类的绿帽子,定不好看。

琼函并不知晓司寇昊在想些什么,她留下自然也有她的心思。司寇昊素来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她曾多番派人去查探他的底细,却一直未果。他若在为父皇办事,那倒是好,如不然的话,以他的身后能耐,还真正是个麻烦。

两人各怀心思,直待那几壶梨花酿饮尽,依旧是兵来将挡,风马不及。正可谓是功力相当。

“未想帝姬嫂嫂的酒量竟这般厉害,想来你那里好酒定然不少。下次待我回京,定要去尘函宫找你喝个痛快!”

“但得我在宫里,你来便是。我若不在的话,你可莫要去害我宫里的小丫环们,”琼函神情三分认真,四分打趣,还有三分似笑非笑。

“我会看上你宫里的小丫环?”司寇昊懒懒地眯起眸子,笑得颇为自傲。

“那倒不会。”琼函接过身边风言递来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角,“谁人皆知司寇家的二公子翩翩出尘,风流俊美,却偏偏对女子敬而远之。我那宫里丫环们虽然身份不高,却也是怀春少女,你点火却不养火,岂不罪过?”

司寇昊闻言大笑,似是十分畅快,“帝姬嫂嫂果然有趣。”瞥见一旁温语正帮琼函拂去耳际几绺乌发,眉头忍不住皱起,问道,“我记得以前你身边向来只有青乔一人。这四位……公子,却不知你是何时与他们相识?”

“他们?”琼函缓缓勾唇,笑容妩媚优雅,“有缘自能相识,昊哥哥你说可对?”

“可你身为我未来嫂嫂,侍郎夫人,总与他们这般亲近,不妥罢?”司寇昊唇边笑容趋淡,眉间闪过些许冷色,“难不成将来你嫁进府里,也要带他们陪嫁过来?”

风言、温语两人闻言挑眉轻哼,不约而同看向琼函。琼函但笑不语,良久,低叹一声,道,“我虽贵为帝姬,却也是个寻常女子,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假话虽然好听,却不及他们的纯良之语来得体贴,昊哥哥可明白?”

未得他回答,又道,“人人相处,皆讲求个缘字。我虽与钰哥哥定亲,却来往不多。婚姻大事,皆因父皇和太傅之命,想来他也是无可奈何,未必对我有意。太傅生前待我有如亲女,我原想与你们多多亲近,可钰哥哥忙于朝事,你又常年不在。这几年,所幸有他们几人,我才过得些清润日子。”

司寇昊闻言怔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句句出自肺腑,所言非虚。如此听来,倒似有些哀怨之意,难道是怪大哥对她冷落?思及此,忍不住温声安慰,“大哥得皇上器重,自然不能怠慢。”

“你以后无聊之时,不如我教你习武练剑。”

“婂婂,可好?”

琼函动作一滞,随即执酒一饮而尽,喉头微堵。眼眶亦不自觉地红了几分,低声轻喃,“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小名。如今,这般唤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眼睫轻颤,水光湿润,抬眸幽幽道,“昊哥哥愿意教我习武自然是好。可一年有大半时日你都不在府里,我却上哪里去寻你才好?”

“我……”司寇昊一时语塞,低眉良久,答道,“我不在府中之时,多半便在燕山。你若是愿意,便来那里找我。”眼光扫过她身边众人,唇角勾起似有还无的笑容,“燕山自有燕山的规矩,你来的时候,只许带青乔一人。”

琼函点点头。原来他竟是在燕山派,那般倒好,今晚可谓是不虚此行了。

“好!那我就带青乔一人来!”琼函语音清脆,笑容绵甜。一旁青乔却用力拧紧袖下手指,心中哀叹,二公子,这般折磨人,真正是你不对了。只愿届时,你莫要后悔才是。

“殿下,时辰不早,该回宫了。”琼函待要再饮,手中酒杯却突然被一旁风言夺过。但见他神情冷峻中带了几分关切,温声道,“若是被皇后知道你饮酒,不好。”

琼函无奈叹气,只得放下手中酒杯。转头瞅向目光渐渐迷离的司寇昊,悄声道,“风言,昊哥哥喝醉了,我们把他带回宫去,可好?”

风言额角抽了抽,“为何?”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教我习武,我怕他明日酒醒后反悔。”好不容易寻个乐子,怎能容他反悔?

“可我觉得把他丢去楚馆比较好。”温语眉头不动,淡淡道。

“楚馆?”那是京中出了名的污秽之地,馆中皆是以色侍人的清秀少年,“不好罢?”

“他不好女色,总要有所好才是。” 温语不为所动。

“他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般对他?”

“他说我是庸脂俗粉。”

琼函叹了叹,不再坚持。

司寇昊此时甚觉后悔,所谓阴沟里翻船不过如此。他原本仗着七分酒意和她对酌,实则清醒无比。此时却不知为何竟觉得大脑昏昏沉沉,连手指都有点不听使唤,就连开口也觉十分困难。

想他修武多年,目聪耳慧,向来十分小心。此时不肖多说,定是有人在酒里做了手脚,府里下人定然不会,唯一有可能的,那便是对面那几名男子了。

传言果然非虚,这几人确实记仇得紧。

而那四人真实来历,他今晚竟是一无所获。

唯一庆幸的是,婂婂并未追问大哥下落。至于楚馆,楚生是他好友,应该会出手相助才是。

“殿下,我们现在去哪里?”出得司寇府外,青乔问。

“自然是去云霄山了。”琼函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道,“他们想必尚未出得东郊,我们走秘道。”

 


不留娘子

距京城三十里处有个小镇,名曰沙木镇,此镇虽小,却是京城通往云霄山的必经之地。

镇上仅有一家客栈,名曰‘不留客栈’。

这客栈看上去朴实无华,并无特色,却因其掌柜不留娘子而远近闻名。常有京中贵族,武林豪杰争相光顾,生意十分兴隆。

倒不是这不留娘子长得如何美艳倾城,也不是她有如何的生意手腕,却是因她那绝佳的酿酒手艺,委实难得。经她所酿的酒,不仅味甘醇厚,口齿留津,更有一种奇香在内,让人甘心为之一醉,再不梦醒。

且这不留娘子有一怪癖,那便是从不留酒醉之客。照说她开的是客栈,自然该供人住宿。可但凡在她店中醉酒之人,必定会被其扔到街市一角,任其自生自灭。

于是,时日久了,这沙木镇上便形成了独特一景。白天黑日,举凡路过那不留客栈,总能见到有人躺倒在街角门边,面色红润且神色恬静,似正好梦鼾甜。

八月初十这天,直至午时,不留客栈仍未开门,急煞了一群犯了酒瘾之人。

直等到日头西沉,天散红霞之时,客栈的木门总算是拉开了一条细缝。招呼的店小二尚未得及说话,便被一群人给冲到了大堂内。

“哎哎,莫急莫急,各位客官请坐。”小二狼狈地从地上爬起,将手中抹布扬了扬,无奈地打招呼。

掌柜不留娘子见此景,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查看手中帐簿。

堂上正自哄闹之时,却听“啪”的巨声响起,将正忙着找座位的众人惊得皆是一愣。

循声看去,只见一虬须大汉拎着把青钢斧凶神恶煞地站在堂中,旁边的一张长木椅已被震了个四肢零落。

“不对,不是没开门吗?怎会有人在里面?我等在外苦候半天,不过是仰慕你这店里的美酒,却为何要将我们拒之门外?真正是岂有此理!”

“莫非老板娘嫌我们长相粗鄙,配不上你这小店?”他身旁紧跟的精壮男子亦吼了起来,一双锐目直直地盯着正拨着算盘珠子的掌柜不留娘子。

不留娘子抬起眼帘,指间盘算珠立时顿住,“这位客官,这几位客官是昨天夜里便留在店里的,后院还有几位客官外出未回,还请莫要误会了才好。”

此时店外正有两名客人走进,附和地点了点头,解围道,“不错,我们昨夜便住下了,此时方才回来。掌柜娘子今日一早便来通知我们,说有要事,店内招待不过来,我们便出去吃了饭的。”

“那这几位呢?既然招呼不过来,这几位怎么就能坐在这里吃饭饮酒?外面烈日炎炎,”那精壮男子瞥了眼那边坐上几人,不甘心道,“我们等了整整半天,你怎生也不知道出来招呼一声?”

不留娘子无奈笑了笑,神态疲倦却语气委婉,“今日我确有要事,未得招呼各位,还请多多担待。诸位酒水银两皆免去五成,可好?”

“呸!”

“我等在外整了半天,你就一句半价免了就算了?远道而来,不过是图个新鲜。怎么,小娘子,莫不是昨天夜里侍候相公侍候累了,今日爬不起来?”

“不对不对!她若是侍候相公,又怎会在这里抛头露面,看这小娘子粉粉嫩嫩的,倒叫我起了怜惜之心。这般酿酒守店太过辛苦,不过跟我兄弟二人回燕山享福,可好?”

两名男子一唱一和,猥琐的眼光一直不离掌柜左右,直恨不能将她从里至外的看透。

这不留娘子容色虽不及倾城,却也是个清秀佳人。她一人经营客栈,早已习惯了诸般骚扰调戏,原本倒也可以婉转应付,此时却似是半点耐心全无,当下柳眉一竖,冷声道,“燕山?小女子怕是没那个福份!我不留客栈自守我不留娘子的规矩,客官若是诚心来品酒,自当欢迎。但若是别有所图,那我这小店便不留了。”

“放肆!小贱人!你居然对我燕山派这般无礼!”那精瘦男子怒不可遏,身子陡然一转,手中青钢剑银光到处,木屑纷飞,并着几根木筷又急又快地飞向了柜台中的不留娘子。

座中有不少武林人士。

可那精瘦男子是突然发难,又存几份试探之意,动作又快又狠,此时旁观之人也仅能眼睁睁有心无力,暗地为那不留娘子捏了把冷汗。

“老板娘!”小二惊呼一声,手中酒坛‘啪’地掉在地上,飞似地奔向柜台。

不留娘子脸色白了白。

片刻的犹疑,却未动身形。

但听“噗、噗”一连串声响激起,那几根筷子直直地落在不留娘子眼前三寸处,有惊无险。

而那几根筷子碰到桌面时,则化成了一团木屑。

那虬须汉子待要再吼,却像见了鬼似的突然变了脸色,喉咙里只“呀、呀”的发出了困兽般的呻吟声。

而精瘦男子此时更为痛苦,整条右臂皆不得动弹,如同被野兽嘶裂了般,钻心的疼。

“什么人?”精瘦汉子勉强发出点声音,惶惶然地向劲风袭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你二人是燕山派谁人门下?”但听一道温润悦耳的声音缓缓响起,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

那精瘦汉子闻得此言,头却蓦地仰起,傲然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们是张长老座下张虔,朱鼎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