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沐微微扬起下颔,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大方地说:“那你想我怎么报答?尽管开口。”

“以身相许如何?”凌子奇笑睇着她。

苏晓沐镇定地把目光移开,提着行李包走过去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言笑晏晏:“别介,要你勉强接受一个半老徐娘多委屈啊,我还是请你去吃大餐吧,你不是喜欢吃法国菜吗?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味道特别好……”

“是你自己想吃吧,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凌子奇好气又好笑地接过她的行李,任得她拉着自己往门外走,她的手很瘦,尤其这次病了以后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他忍不住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苏晓沐一怔,低着头,竟有些鄙视这样故作无知的自己。

刚离开医院没多久就遇上大塞车。

跟凌子奇聊了一会儿,苏晓沐闲不住打开了音乐电台,DJ磁性暗哑的低音驱散了等候的烦闷,车子连动都没动过,节目已经进入了尾声,是一首稍显悲伤的情歌。

伴着音乐,主持人缓缓地读了结束语:“徐志摩说,一个人,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4、清醒

也许人这一辈子,真的需要不顾一切地爱过一回才不枉此生。

车内小小的空间里除了音乐,便是瞬间留白的沉寂。

凌子奇用余光看去,苏晓沐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头长发松散地盘在脑后,带着几分温婉柔和,沉静的眼睛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不由得忆起第一次见她时才二十出头,竟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老师在弥留之际是这样交代他:子奇啊,晓沐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以后你要替我多多照顾她。

他对她,一开始是恩师托付的责任,那现在呢,是什么?他无声地转开目光,朝窗外微微出神,直到车龙开始松动,后头响起不耐烦的喇叭声,他才发动车子缓缓向前驶去。

接着,等他们享受完一顿细腻考究的法国餐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苏晓沐安静地品着饭后甜酒,凌子奇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一本图册,轻轻推到她面前。

苏晓沐一愣,抬起头来,问他:“这是什么?”

“你先看一看啊。”凌子奇的表情有些孩子气,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说:“有句广告词怎么说来着?哦,是这样,‘总有一个你喜欢的’。”

翻开图册,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拍摄精致的风景图,小小的一本,内里乾坤却很大,有全国乃至世界各地旅游城市的详细介绍,衣、食、住、行通通都包含其中。

苏晓沐怔怔地看着,眼里浮着恍惚,明知故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不去旅游。”

凌子奇却不许她逃避,亮亮的眼睛仔细地睨着她:“适当的换个环境住一段时间,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苏晓沐把宣传册推回去,避开他的目光说道:“没这个必要啦,我现在挺好的。”

“好?开春到现在你已经发病三次了,这还叫做好?”凌子奇终究没了耐心,隐去了笑容,甚至失控地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冷然,“苏晓沐,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收集了一堆那个人的信息,又想做什么?

苏晓沐微张着嘴,神色有些被人看穿的惊慌,用力把手抽回来,匆匆起身说:“我,我去一趟洗手间。”伴着高跟鞋踢踏声的,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凌子奇并没有生气,只是怔忡地盯着自己张开的五指,上面仿佛还留有她的温度,然后缓缓收紧,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自言自语着:“苏晓沐……怎么世上还有你这么傻的女人?”

洗手间在入口的另一侧,苏晓沐明明走得很急,却又在拐角的地方猛然停了下来,甚至把自己藏在大理石柱后面。

不远处,景衍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她视线里定格,一直到他上了车消失在她面前,她才一点一点地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他们分手以后她尽量避开他会出现的场合,所以他和她几乎没有见面,偶尔碰到的几次,还都只是她看见他,没想到今天居然险些擦身而过。

这是天意么?

她用冷水敷了脸,冰凉的触觉让她的理智回笼,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眼底已经有黑眼圈,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此沧桑。

子奇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她还能想些什么?自景衍走进她世界的那一刻起,已经由不得她了。

在她醒过来的那些没有尽头的夜晚,一个很疯狂的想法开始折磨着她的神经,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如果她真的会死,那么请允许她自私一回,让他知道她的存在小尧的存在,让他知道她还爱着他,如果老天有眼,如果可能,那就让他也爱上她。

虽然景衍爱上苏晓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苏晓沐自嘲地摇摇头,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推门出去,凌子奇就倚在她刚才站的地方等着她。她本来还有些忐忑,可凌子奇对她轻松地笑了笑,体贴地把挽在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我先付了账,天晚了,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好。”苏晓沐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没把刚才的尴尬放在心上。

凌子奇的车技很好,车速快却稳当,不多时就到了苏晓沐住处的楼下,她下了车,弯腰说再见,却发现他熄了火,也跟着走了出来,平静地说:“你上一次就是在电梯里昏倒的,我不放心,先送你上了楼再走。”

一旦牵涉到她的病,他医生的立场站得很坚定,她没有置喙的余地。

电梯里很安静,今天的他们,好像少了点什么,苏晓沐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自在,他们忽然变得不自在了,她甚至不敢跟他正视,更怕他再问自己些什么。

一进门,就能看到用苏晓沐和小尧的照片放大的背景海报,她的家不是很大,却布置得足够温馨,所有的装潢都是她亲自设计的。

凌子奇看着她照片上灿烂的笑容,有一瞬间的闪神。

苏晓沐走进敞开式厨房,问道:“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凌子奇摇摇头,替她开了一扇窗户通风,小高层的夜晚风挺大的,吹得他的头发微乱,他静静地看着她,低声说:“晓沐,你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如果你是怕陌生的地方不适应,我可以陪你。”

凌子奇穿医生袍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下了班又变得玩世不恭,让人看不透他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苏晓沐从前就控诉他是个双面人,他还幽默地回她一句,你还真说对了,我是双子座呢。

可他最近却是少有的认真,所以苏晓沐想装作如无其事都不行,她笑笑:“小尧还要读书呢,我走不开,至于我的病,以后注意点就是了,你不用太担心,这么多年不也活过来了?”

“你是走不开,还是不想走开?”他抿着唇,又靠近她一步,深邃的目光灼人,厨房的灯光下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身上还带着红酒的淡香。他不给她机会反驳,继续说,“你牺牲的一切,那个人真的会珍惜吗?值得吗?”他不清楚她和景衍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应该说几乎没有人知道小尧的父亲是谁,就连他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也仅仅知道,他是她的曾经。

从没有愈合的伤疤被他无情的揭开,苏晓沐有些恼羞成怒,瞪视着他:“我不需要任何人珍惜……唔……”

突如其来的吻。

凌子奇把她困在洗手台前,勾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身,温柔,又深切地吻了上去。

苏晓沐反射性地猛力推开他,难以置信地仰高头,冰凉的唇失去了颜色:“子奇!你疯了不成?”

凌子奇仿若未闻,眼里滑过浅浅的失落,然后听见自己苦笑地喃喃:“晓沐,你爱他,他就会爱你了吗?”那我爱你,你就会爱我了吗?

被戳中死穴,她很快就给了他答复,却是致命的一击:“那又怎么样?即使他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你!”不经大脑思量的话就这么突兀地蹦了出来,接着出现短暂的空白。

凌子奇一怔,放在她腰间的手,慢慢的,缓缓的放开,半晌后,他的神色已经变为从未有过的平静,他抬头看看挂钟,语气也冷淡下来:“已经很晚了,我先离开。”然后木着脸,转身往门口走去。

等苏晓沐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伤人的话时,她什么也顾不得就冲了出去,脑子里涌上了过去的一幕幕,小尧高烧不退的时候是子奇日夜陪着她,家长会她在外地是他替她出席的,节日的时候他总是抽出时间来陪他们,更不用说她发病那会他丢下工作为她忙前忙后……还有很多很多,这么些年了,一直是他。

她怎么能怎么敢怎么会那样伤害他?

悔恨的泪水像下雨一样,淋得她一脸狼狈。

“子奇……”她在电梯口截住他,又怯懦地不敢再靠近一步。

凌子奇的身体滞了滞,却没有回头。

看着他抗拒的背影,苏晓沐心里一阵难过,将自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咬紧唇带着哭音解释:“子奇,对不起,我刚刚是一时冲动……”不过她的话还没能说完,电梯“叮”一下,门开了,凌子奇快步走进了里面,她模糊的眼里只能看到他冰冷的侧脸。

在电梯合上门之前,他略一低头,轻轻地说:“晓沐,该道歉的是我,今晚我有些醉了。”

而你只是,让我清醒过来。

5、缘起

那天以后,他们没有再见面,也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超过一星期没有任何联系——她完全找不到他,不在医院,不在家里,没开手机,没上MSN……凌子奇仿佛彻底的,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有一种感情,在友人以上,但恋人未满,苏晓沐想,用这句话来诠释她和凌子奇的关系再恰当不过了,她的心很小很自私,根本没有办法对他承诺什么。

又过了两天,恰好是苏晓沐的生日,小尧和子奇都不在她的身边,一个人的生日显得有些寂寞。路过蛋糕店的时候她一时兴起,买了一个起司蛋糕,回到家,刚点上蜡烛打算自娱自乐,门铃就响了。

苏晓沐本来还有些奇怪谁这个点数来她家,可她刚看了猫眼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开门,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笑容,略略兴奋地喊着:“子奇?你怎么来了?”

凌子奇一身POLO的装扮,修长的身体斜倚着门口,头发理短了,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潇洒不羁的魅力。

他的眼里流转着熠熠的神采,就这么浅淡地笑看着她:“怎么?不欢迎我来么?”他话虽然这么问,可是人却已经不客气地越过她走入玄关脱鞋,熟悉得跟进自己家门一样。

苏晓沐有些不适应,转头看他已经换了拖鞋窝进小沙发里,用小牙签撩拨着恍惚的烛火。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关了门,在厨房倒了两杯茶出来,搁在桌上,微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空气有些胶着。

凌子奇把剩余的蜡烛都点上了,不知想起什么,轻缓地笑了出来,打破沉寂,眼角还带着温和的笑纹:“我说苏小姐,过了今天你可就正式地成为奔三人士了啊,还有我这么个资优男士陪你过生日是不是很感动很荣幸?”

他的表情自在得好像那一晚的尴尬从来不曾存在。

苏晓沐笑了笑,拿起杯子朝他扬了一下,故作怅然地感慨:“是老了,不过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知己?是啊,知己,他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因这两个字,凌子奇眼底的某种光彩,正不为人知地渐渐淡去。避开了那么些日子,以为自己可以像从前一样谈笑自如,以为自己可以放得开可以不在乎,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一切的伪装都顷刻间瓦解了,他第一次这样嫉妒她装在心里的那个人——他何德何能?

他意思意思地跟她碰了杯,然后起身去关了灯,顿时偌大的客厅只有荧荧的蜡烛光,苏晓沐娇小恬静的脸庞在他的视线里若隐若现,他心里一紧,并不走过去,只是用低沉好听的生日唱起了生日歌,中英文版都各来一遍,就像电影里那些浪漫的情节一样。

可惜的是,她是他认定的女主角,他却不是她的男主角。

歌声一落,他淡淡地说:“晓沐,许个愿吧!”

苏晓沐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却只能把感动藏在心底,带着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许下自己愿望,然后把蜡烛吹灭。

她等了好一会儿,子奇并没有亮灯,两人在黑暗中沉默。

悠长得仿佛过了半辈子,他温温的声音在漆黑中传来:“晓沐,如果我比他更早遇见你,你的选择会是我吗?”可还没等到她的回答,他又像孩子似的不甘心地问,“他……就真的那么好?值得你这样不顾一切得近乎固执地爱着他?”

苏晓沐咬紧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一个人的好与不好,哪里有什么界定,一个人的爱与不爱,更是情非得已。

爱情,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景衍的。

那是初春的一个傍晚,被夕阳镀了一层金晖的机场人潮如织。

苏晓沐和景衍再次相遇,他还是开那辆耀眼的阿斯顿马丁,她去送人,而他则一脸漠然地倚在车门前,好像在等人。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他很久,直到在一旁的闺蜜敦促,她怕被看出些什么这才移步走进候机室,再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他还在那里,只是表情有些不对劲,单手扶着车门,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她鬼使神差的不合时宜的走上前,抬头问他:“景先生?你怎么了?”

景衍有些难受,眯起双眸与她对视了一眼,凭着记忆里想起她是谁,疏离地说:“苏小姐?”他勉强站直身体,又缓缓道,“我没事,谢谢关心。”

可她根本不相信,忍不住又往前走一步,立在他跟前,两人靠得很近,她犹豫了一下:“真的没事?可你的脸色很不好。”

景衍抿紧唇,似乎不悦她的逾矩,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握起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宽厚很温热,将她的左手暖暖的牢牢的包在里头,十分亲昵。

苏晓沐吃惊地扬起下颔看他,他很快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语:“请你帮我一个忙。”也许是天生惯于发号施令,他的请求,跟命令无差别。

而她一脸茫然,傻傻地任得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头怦怦直跳,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他们十指交握中,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景衍哥!”不远处,一个穿着淡紫色外套的女孩子单手朝他们挥舞着,另一只手还亲密地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机场大厅走出来,男人的模样不算英俊,还留着胡子,却也很有男人味。

苏晓沐明显地感觉到景衍的身体一僵,不过她用余光看去,此时他的唇角微勾,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减退了几分冷漠。

女孩子很快来到来到他们跟前,笑起来两颊有很深的酒窝,十分可人,她落落大方地介绍:“景衍哥,他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程宇。”

“你好,常常听小臻提起你,久仰了。”程宇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来。

“你好。”景衍的表情很深,冷漠睨了他一眼后,疏离地握了一下,很快便放开手,转而看向秦臻:“臻臻,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女孩子神秘一笑,害羞地偏头看了看程宇,才说:“我们准备结婚,这次回来见他爸爸妈妈的。”

瞬间,苏晓沐觉得自己手腕的骨头疼得进了心底,他在压抑自己。

秦臻笑眯眯地在景衍和苏晓沐身上打转,然后很有深意地问:“这位是……”

景衍顺势把还怔忡着的苏晓沐搂进怀里,状似亲密,可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她是我女朋友。”

6、假装

她是我的女朋友——可事实上他们只是见过几次面,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秦臻和程宇邀请他们一起共进晚餐,苏晓沐明明可以不去的,她不必为景衍稍显荒唐的临时起意而负责,可那天的自己却像着了魔似的,不但应邀,而且比演员还要入戏。

气氛比苏晓沐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因为秦臻很开朗,又很爱笑,大多时候都是听她在说话,说她和景衍小时候的趣事,说她在国外求学的经历,也说,她和程宇的相识。

这样一来,本来话就不多的景衍更加地沉默,顺着剔透的玻璃杯缘,瑰红的酒缓缓滑落,像丝滑的红缎,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掩饰着什么。

苏晓沐觉得他的脸越来越红,忍不住小声说:“你好像发烧了,不要再喝酒了吧?”

景衍抬起头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而手上的酒杯已经被秦臻夺走,轻柔的语气带着不赞同:“景衍哥,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呢?”

他随即垂下眸,掩去了一切情绪,薄唇抿了抿,淡淡道:“我没事的。”

不过因这小插曲,四人晚餐还是早早地散了。

这天晚上没有月光,漆黑的夜空像黑丝绒般绵延到天际。

景衍幽深的目光随着秦臻他们的离开而消沉,隔了很久,他才转过身低哑地说:“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送你回去。”

“景先生,你不但发着烧,而且还喝了酒,这样子怎么能开车?”苏晓沐拧起眉来。

景衍有些不耐烦:“我没事。”他说着就要往车库走去,可没走两步身形就开始打晃。

苏晓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只是碰到手掌,那热力已经不容小觑,他们距离很近,他身上夹杂着烟草和红酒的味道拂进她的鼻尖,她叹气,这男人估计病糊涂也醉糊涂了,她抢了他的钥匙,不由分说将他塞到计程车上。

扶他坐好,她才说:“师傅,麻烦去最近的医院。”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裹上了一层暖意,耳畔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呓语:“我不去医院。”又报了一个地址,她微微侧脸看去,他闭着眼睛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吸忽浅忽重,落在耳边撩拨她的心,她定定神,移开目光。

景衍的住处位于市中心的某处高级公寓,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吃力地把他扶上楼弄到卧室的床上,可他太过高大,所以松手的瞬间她也惯性地跟着倒下,他迷迷糊糊一把将她搂住,下意识地调整他们的姿势——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像两只勺子一样契合,然后他用下巴在她耳颈间蹭了蹭,昏昏沉沉睡去。

苏晓沐想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这种情侣般亲密的姿势让她无所适从,她甚至能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让她的每一条神经都轻颤起来。终于,等到他的呼吸平和下来,她才一寸一寸从他的怀里挪开,乍一失去温暖,她还有些不适应的怔忡了一下,忍不住伸手碰碰他的额头,又猛地缩回来,都烫得能煮熟鸡蛋了!

她没找着药箱在哪儿,急忙打电话请了家庭医生来,居然发烧近四十度,打了针开了药,她不放心他一个人,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留下来。折腾了一晚上,她有些疲惫,歪椅在沙发上,等静下心来才开始打量他的房子,主色调由深黑、深灰、深蓝组成,好像走进了他的世界,每一处设计都精简得近乎冷峻,原来这个男人还真的冷到骨子里了。

她横竖睡不着,时不时就去卧室看看他,药逐渐起效,半夜里他发了汗,她热了毛巾给他擦汗,后来一个不小心在浴室滑了一跤,跌得全身骨头都疼,衣服也全浸水了,勉强吃力地爬起来,被湿漉漉的感觉粘得难受,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床边轻声说:“呃,借你套衣服穿一下。”他应该不会介意吧?她好歹是为了他才搞得这么狼狈的……

有些忐忑地打开他的衣柜,她一下子呆若木鸡,这哪里是衣柜,简直就是个小型的衣帽间,衣裤鞋袜连配饰通通都有,而且都是些如雷灌耳的大牌子。她胡乱挑了套简单的居家服,男装的款式穿在自己身上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滑稽,只好把过长袖子裤腿挽起来。

天亮了以后,她用厨房里有的食材熬了一小锅皮蛋瘦肉粥。她端着粥从厨房里出来,脚步忽然一顿,因为遇到刚换了拖鞋的秦臻,彼此都怔了一下。

苏晓沐想,她怎么进来的?

而秦臻很自然的把目光落在苏晓沐身上的男式衣服上,表情有些尴尬,略略局促地道歉:“不,不好意思,我都习惯了这么随便进来了,抱歉。”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误会了,苏晓沐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

秦臻关心地问:“景衍哥呢?他还好吧?”

“他还在睡觉。”苏晓沐一答完,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歧义,忙解释道:“他昨晚吃的药有安眠的成分,烧已经退了,就是睡得沉。”

“那就好,他没事我就放心了。”秦臻明显松了口气。

不过她们认识不深,也没什么话题,气氛有些尴尬。秦臻没逗留多久就说要走,后来想起了什么,又往包包里翻了一下,将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对苏晓沐说:“这是钥匙,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反正我出了国也用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