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后虽是中宫,但并不受宠,早年生了一儿一女之后就再无子女,将他视作毕生希望与依靠,他突逢大难,这辈子连子嗣都无法再有,可想而知他的母后有多么痛苦。
是他那三弟秦曜推了他,他知道,在场的人也看见了。
他和母后两人,自然毫不犹豫地对着秦曜发了难。
然而三皇子秦曜是最受永成帝宠爱的萧贵妃所出,这人又口口声声地表示当时是看到有人想要伤到皇父,才会冲出去护驾,因而不慎将他推下马车…
他的父皇贬斥了萧贵妃和秦曜,可到底只是贬斥而已,他当然不可能仅因为这样,就不再追究。
他要让害了他的秦曜付出代价!
他虽然成了一个废人,但手上依然有些人手,他的母后身后也有着母族赵家,他们就此和三皇子萧贵妃死磕起来。
一开始,他的父皇对他们多有偏颇,但时间长了,看到他们一直不依不饶,他的父皇却慢慢地恼了他们。满朝文武也因为他这个废人不能登上帝位而纷纷离他而去,开始奉承有望登顶的睿王秦曜。
他落在了下风,他的母后遭到了他父皇的厌弃,他的妹妹更是被人害死…
他妹妹的死让他清醒过来,终于不再疯狂出手。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花了很多功夫,终于弄死了秦曜,赶走了整日跟在秦曜身后给自己找麻烦的秦岳,然后又扶持被他母后养大的秦衍登上皇位…
虽然成了一个废人,但他依然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可惜,他最后还是死了,死在了秦岳手下。
但他死了之后,不知为何竟然不曾去阴曹地府,反而以魂魄的模样留了下来。
飘在自己的尸体上方,看到秦岳满脸愤恨地让人将自己大卸八块,秦昱不觉难受,倒是有些好笑——秦岳,他已经方寸大乱。
其实对他这么一个废人来说,能过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秦昱对自己的一生还算满意,但看到寿喜和自己王妃的尸体也被剁成碎块,他到底还是沉默了。
他终究对不起这些跟着他陪着他的人。
秦昱不明白自己为何明明已经身死,却还能看到这世间的一切,更不明白为何他能逗留人间,却不曾看到其他已死之人如他一般。
他有心想要问问自己的那位王妃,问她为什么要过来救自己,然而他只能看到她的尸体,却不曾看到她的魂魄。
后来,就连他们的尸体都被一把火烧了。
秦昱不能离开自己的王府太远,只能在王府以及王府周围飘来飘去,但就算走不远,他依然见证了京城的接下来的命运。
打下京城之后,秦岳在京城登基,封秦衍为安乐王,然后开始清理朝堂,安抚百姓。
秦岳以前不是跟在他后面就是跟在秦曜后面,但还是有些本事的,如若不然,也没办法抢了皇位。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京城…缺粮。
南边叛乱不断,粮食运不出来,北边…去年打仗打了大半年,北边还能剩下什么?
因而,城门虽然开了,但京城的百姓依然有不少被冻饿死,正在秦岳焦头烂额之际,戎人南下了。
那些戎人最初只想劫掠一番就走,并没有占据大秦的打算,但当他们在进入大秦之后如入无人之境,也就不可避免地升起了占领这片土地的念头。
秦岳登基半年后,京城再度易手,被戎人占据,而秦岳则带了人,逃亡江南。
接下来的十年里,戎人和大秦百姓征战不休,最终划江而治。
长江以北是戎人的天下,原本的大秦百姓被当成牲畜奴役,而在长江以南,秦岳带着手下将士占据了一个省,又有人扶持赵王子嗣占据了一个省,还有武将直接带着兵马占了某个省,更有沿海商会组织起来,占了沿海两个省…
整个江南支离破碎,怕是迟早有一天会被戎人彻底占领。
这种种消息,秦昱都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但他也亲眼见证了一些事情。
他看到少女妇人被戎人强占,看到大秦百姓在戎人治下全无尊严,更看到戎人因为一言不合,就将普通民众的头颅砍下。
秦昱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当初为了扳倒萧贵妃和睿王秦曜,他手上也曾沾满鲜血,但如今这异族滥杀无辜的景象,却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被鲜血染的漆黑,精美的庭院全都被戎人占据,留下的官员纷纷学习戎人语言…
不知不觉间,京城已经成了戎人的地盘。
秦昱死的时候并未不甘,甚至存着看秦岳笑话的意思,但以魂魄状态在这世间飘得久了,他却是越来越不甘,愧疚更是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如果他没有跟人争地位,弄得朝堂不稳,有没有可能那些百姓,就用不着遭遇眼下的这一切?有没有可能大秦的江山,就不会易主?
不能与人说话,不需要吃饭睡觉,秦昱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思考,渐渐地,这愧疚又淡了。
其实,大秦早已千疮百孔,这样的事情迟早会发生,只是以前身在局中,他总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罢了。
秦昱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不如一开始凝练,变得越来越淡,不知不觉中,他死了已经整整十年。
这日,他飘在王府的花园里,看到占了自己的王府的戎人的妻子在花园里摆宴。
昔日被捞的干干净净连根鱼苗都没剩下的池塘里重新养上了锦鲤,种上了荷花,一群莺莺燕燕穿的花红柳绿在其间游逛,戎人的语言不绝于耳。
看着脚下的池塘,秦昱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王妃。
那人要是看到这一池荷花,也许会一个猛子扎到池底去挖藕?
虽然父皇将这个傻子赐婚给自己之时不怀好意,其他人也都在看笑话,但她对那些一无所知,说起来还真不曾对不起他,倒是他没有当好一个丈夫。
“你们听说了南边的事情没有?那个被我们赶到南边的皇帝死了。”
“那个太监皇帝?”
“就是他…”

几个戎人女人聊着天,十年来早已学会了戎人语言的秦昱闻言一愣。
秦岳死了?
秦衍早已死了,死在秦岳手里,现在秦岳也死了?
秦昱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快意,又有些怅然。
就在这时,冥冥间传来一股吸力,这十年来一直非常清醒的秦昱,突然失去了意识。
永成二十二年八月十五,京城。
永成帝是个有些不着调的皇帝,他爱美人爱华服,喜享乐喜声乐,平常无缘无故,都会找了许多美人给他唱歌跳舞,八月十五这样的节日,更是被他玩出了许多花样。
教坊司的美人儿刚下去,从江南千里迢迢被送来的伶人就已经登了台,用软绵绵的吴语唱起了水乡小调。
“花花衣衫长长辫,水乡姑娘好容颜…”身着华丽戏服的伶人人比花娇,一颦一笑之间满是风情,永成帝看着美人,已经呆了。
秦昱捂着额头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同样呆住。
眼下的这一幕,他印象深刻。
他二十一岁那年中秋,永成帝找了一班江南来的伶人给他唱戏,看上了其中一个张姓戏子,后来还将她封为才人,宠幸了许久。
秦昱对这张才人印象深刻,但并不是因为她相貌出众或者歌喉撩人,而是因为永成帝看上张才人这日,他被赐婚了。
永成二十二年中秋,永成帝将荣阳长公主的长女陆怡宁赐婚给端王秦昱。
这两人门当户对不说,个人条件也般配。
端王秦昱五年前被惊马践踏,不良于行成了废人,将来连子嗣都不会有,而荣阳长公主之女陆怡宁,她是一个傻子。


第4章 帝赐婚(二)
看着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幕,秦昱犹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在当场。
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台上的伶人唱得缠绵悱恻,台下的永成帝已经有些痴了,而在座的其他人…
秦昱一个个看过去,也将那一张张的脸跟自己记忆里的人对上了号。
那些本该早就死了的人,现在都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而眼前的秦岳秦衍,都比他记忆里的样子年轻了十来岁。
秦昱的心里翻滚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显。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自己斜对面那个白胖的年轻妇人身上。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昭阳公主。
昭阳的死亡,曾是改变了他的契机,将他从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之后,他痛定思痛,出手愈发狠辣,最终得以报仇雪恨,而现在,昭阳还好好的,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那足有唱戏的伶人两倍大体型在这宫宴中显得极为显眼。
他的妹妹,还没有死。
许是秦昱的目光太过炽热,昭阳公主望了过来,看到哥哥正看着自己,圆润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可紧接着,也不知道身后的嬷嬷说了什么,她便不安地错开视线,正襟危坐起来。
这…确实是他的妹妹。
昭阳比他小三岁,他被赐婚这年刚过十八,而他出事那年,她只有十三岁。
他出事之后,母后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自然也就忽视了一直很乖巧的昭阳,大约就是因为被他们忽视,昭阳慢慢变了。
她原本只是有些内向胆小,后来却变成了懦弱无主见,她原本不过是有些圆润,后来竟变成了痴肥。
一个又胖又懦弱的女人,想也知道定然不会过得太好,偏偏她还不知道要跟母亲和哥哥告状,以至于无人知道她曾受过很多苦楚,最后…她更是死的悄无声息的。
秦昱心里一痛,目光却清明了几分。
他的双腿依然毫无知觉,但他掐一下自己的胳膊,却能清晰的感受到疼痛,腰部那犹如附骨之疽的胀痛更是无比熟悉。
他失去了整整十年的身体,又回来了。
他似乎…还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自己被赐婚的那一天。
此时的他已经被永成帝厌恶,但他的皇妹还不曾身死,他的母后还没有病重,秦岳还跟在秦曜身边摇尾乞怜,秦衍这个白眼狼,更是只有十四岁,整日里在他面前扮演着一个好弟弟。
此时江南虽有叛乱,但还能源源不断地按照永成帝的要求送来各种珍宝美人,而北边的戎族虽时不时越过边境前来打草谷,却依然是几个部落各自为政,相互之间还征战不休。
此时的大秦贪官污吏横行,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这支箭至少还没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秦昱的手克制不住地有些颤抖,心情激荡不休。
他曾在死后努力思考过自己一生的得失,却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重来的机会,还是带着接下来为人为鬼足足二十年的诸多记忆重来的!
激动之后,秦昱又有些茫然,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简直就是天上掉了馅饼,接了这个馅饼,他又能做什么?
报仇?弥补?又或者保下这大秦的江山?
茫然不过瞬间而已,秦昱很快便清醒过来,如今可不是他能走神的时候。
永成帝已经将台上的伶人叫了下来给自己斟酒,他有些醉了,这会儿正用手指撩起那伶人的一缕秀发放在鼻尖轻嗅:“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当真是个美人儿…你可愿入宫做个才人?”
永成帝虽是皇帝,但不管是样貌还是平常作为,都更像一个风流书生,这会儿就显得有些轻佻,不过在座的人都早已见怪不怪。
才人在后宫地位虽然不高,但对一个戏子来说,却已是一步登天,那伶人当即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跪地谢赏,再抬头时,瞧着还更娇艳了一些。
秦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暗道:“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坐在永成帝身边,虽年近四十但依然非常美艳,充满成熟韵味的萧贵妃便起身道:“恭喜陛下又得了一个美人。”
永成帝的脸上露出几分得色,显然心情极好。
“陛下,此人来历不明,还是个戏子,上来就封才人,是不是过了?”赵皇后突然起身道。
对永成帝广纳美人这事,赵皇后早已视若无睹,但自从秦昱出事,她便开始处处和萧贵妃作对,这江南来的伶人本就是萧贵妃寻来的,若是得了永成帝的宠,岂不就助长了萧贵妃的气焰?她自是要设法将之压下的。
赵皇后今年刚过四十,但这几年整日里为儿子操心,却让她比实际年龄足足老了十岁,即便是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眼角的纹路。
永成帝素来只爱看美人,早已不愿意多看她一眼,这会儿听她这么说,更是面露愠怒。
“姐姐,张氏出生于,幼时家中遭了匪患,才会沦落成戏子,并非来历不明。”萧贵妃笑道。
“贵妃还真是闲得慌,一个戏子的来历都这么清楚!”皇后冷冷地看了过去。
“姐姐,你的火气也太大了。”萧贵妃柔声道。
“皇后,坐下!”永成帝不耐烦了,语气严厉。
这一切,都跟上辈子经历过的一模一样,到了此刻,秦昱已经肯定自己确实重来了一回。
赵皇后到底还是坐下了,永成帝被赵皇后这么一闹,也放开了张才人。
“皇上莫恼,姐姐怕也是心里有事,才会生气。”萧贵妃安抚着脸色不太好看的永成帝。
“除了给我找麻烦,她还能有什么事?”永成帝冷笑道,这几年赵皇后处处跟他对着干,他对赵皇后已经越来越不喜,前儿个秦昱非让他罢了几个帮他办事的官员,更是让他不想再见这母子二人。
“今年办喜事的人特别多,臣妾的曜儿娶了妻子,陈王叔嫁了女儿,长公主也得了个儿媳妇,偏端王一直枕边无人,想来姐姐也是太过担心了。”萧贵妃道,眼里流光闪过。
他们前脚刚从江南带来一批用来讨好永成帝戏子并花鸟草木,顺便得了点那边官员给的孝敬,一转头,秦昱就把那些跟他们牵上线的官员全都参了。
他们辛苦推上去的官员一下子被撸了好几个,他们这会儿恨秦昱正恨得牙痒痒的。
秦昱让他们不好过,他们自然也就要让秦昱不好过…萧贵妃早就跟人商量好了,今儿个要给秦昱弄桩“好”婚事。
永成帝闻言眉头,自己大儿子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清楚,秦昱压根就已经不能人道,都这样了,还能娶什么媳妇?难道真要…
“虽说端王身体…有碍,但那些太监还在外头娶妻呢,总不能让端王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萧贵妃笑道。
上回这时候,秦昱当场变了脸色,表示自己不想娶妻,他那时候也确实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娶,免得祸害了人家姑娘。
然而他说了也没用。
这回,秦昱干脆就不说话了,而是看向永成帝。
这一看,秦昱突然愣住。看永成帝的神情…似乎早就知道萧贵妃会提起这事?
秦昱和永成帝的父子之情早在上一世就已经耗得一干二净,现在发现这一点都没生气,只是心底嗤笑了一声,便继续看人演戏。
他是这样,赵皇后却若有所思,她其实是希望儿子能娶妻的。哪怕不能有子嗣,娶了妻子,在宗室里挑个儿子过继,她儿子也就不至于死后连个祭奠的人都没了。
“贵妃有何人选?”永成帝问道,明明秦昱是赵皇后所出,他竟和萧贵妃商量起来。
萧贵妃还未说话,坐在下首的荣阳长公主突然站了起来:“皇兄,臣妹有一事相求。”
“何事?”永成帝又问。
“皇兄。”荣阳长公主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皇兄,臣妹那长女生来就有些呆笨,臣妹是不嫌弃她的,便是养她一辈子也无妨,然而她若不出嫁,将来便是连祖坟都进不去,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她是臣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臣妹实在不忍心见她落到如此地步,求皇兄给个恩赐。”


第5章 帝赐婚(三)
荣阳长公主声泪俱下,一副深爱女儿的模样,秦昱的脸上却露出讽刺的表情。
在一个月前,是没人知道荣阳长公主的长女还活着的——早在十五年前,荣阳长公主便告诉别人,她的长女陆怡宁夭折了。
孩童幼时极易夭折,荣阳公主这么说,自然是没人怀疑的。
可半个月前,这个据说夭折了的荣阳公主的长女,“死而复生”了。
荣阳长公主十七岁的长子在半月前成亲,当日,公主府被装点的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结果,还没拜堂呢,花园里突然跑出来一个穿着公主府下人服饰,蓬头垢面的女人,她还冲到一群在花园中闲聊的女眷中去,抢了放在桌上的糕点水果吃。
那些女眷被吓的花容失色,纷纷躲到丫鬟身后,又让身边的丫鬟去捉住这个疯婆子。
那疯婆子虽然抢食的动作非常凶狠,却没什么力气,很快就被那些丫鬟们给抓住了,几个丫鬟正拎着她的头发要给她点教训,却突然被叫了停——女眷们发现,这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疯婆子竟是长得跟荣阳长公主有七八分相似。
长公主府守卫森严,一个疯婆子怎么可能混的进来?这疯婆子必然是本就在府里的,她还长得这么像长公主…
若是这些女眷都跟荣阳长公主交好,看到这疯婆子酷似荣阳长公主的样貌之后,她们定然不会将之嚷嚷出去,而是会尽快把这疯婆子交给荣阳长公主处理,然而荣阳长公主素来目中无人脾气不好,这些女眷里头,很多都跟她有过节。
当下便有人嚷嚷出来:“咦,这女子怎么跟长公主这般相像?”
又有人笑道:“是啊,简直就跟亲姐妹一般。”
“什么姐妹?这女子看着也就十七八岁,若是长公主的长女还在世,差不多就是这般大。”一个凉凉的声音响起,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荣阳长公主长女夭折的事情很多人已经不记得了,因而一开始她们不曾深想,可现在被人这么一提,却有种恍然的感觉,更有已经反应过来的人不停地“指点”起身边不知情的人来:“十八年前,荣阳长公主曾生过一个女儿,结果养到三岁的时候突然没了…”
那疯婆子呆呆的,被丫鬟揪着头发也不知道喊痛,依旧抓着手里的糕点啃着,吃的满脸都是糕点碎屑。
这人…一看就特别不正常。
都不用多想,在场的女眷们就能将来龙去脉拼凑出来——当初长公主的女儿,怕是根本就没有夭折,而是被长公主发现了是个呆傻的。
长公主素来心高气傲,自然不能接受女儿是个傻的。她的女儿会“夭折”,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不知道她怎么会没管好自己的女儿,让人这时候跑了出来,而且看这少女的样子…
有些年纪大的女眷已经忍不住低声念起佛来,实在是这少女看着太可怜了一些——她披头散发瘦骨嶙峋不说,一双手上还有许多伤口,血肉模糊的,吃糕点的时候那是将血都给吃进去了…
就算让自己的女儿“夭折”了,也该找个庄子找些人好好地养着她,长公主这是…连饭都没给孩子吃饱?
等长公主匆匆赶来的时候,在场女眷看她的眼神都已变得很不对劲,更有和她有过节的女眷先声夺人:“荣阳长公主,这女子便是你那夭折的长女吧?就算女儿痴傻,你也不该这般待她啊!”
荣阳长公主脸都黑了。
偏这个时候,她那个一直被她不喜的小姑子还斜刺里冲出来:“这是宁儿,这肯定就是宁儿,我当初抱过她,还记得她胳膊上有个胎记!”她一边说着,一边捋起那女人散发着怪味的衣袖,上面果然有个指甲大的青色胎记。
到了这时候,就算荣阳长公主想找个理由解释这件事,别人也肯定不会相信…荣阳长公主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女人,顺便成了京城贵夫人们谈资。
荣阳长公主认女这事闹得很大,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后宫的女人也都是听说了的,现在看到荣阳公主想把女儿嫁给端王…
萧贵妃一系的人都心里暗乐,等着看好戏,皇后端王这边的人,却都黑了脸。
荣阳长公主的女儿哪是只有些呆笨?她就是个又疯又傻的!
端王虽然身有残疾,但文采斐然相貌英俊,更是凤子龙孙,他要娶妻,多得是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人。
他出事之后,虽然原本已经与他定亲的苏首辅的幼女悔了婚,但当时还未致仕的梅次辅却曾坚持要把自己的嫡亲孙女嫁给他,是端王一再拒绝,最后才作罢了。
“荣阳,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皇后拍桌而起。这些年,她一直都想让儿子娶妻,是儿子不同意才没坚持,但即便如此,她也看好了几个五六品官的女儿并自己娘家一个庶女,想让儿子挑一个。
荣阳的女儿身份很高,但她儿子不需要别人锦上添花!单她是个傻的这点,在她眼里就已经连普通人家的女儿都不如。
她儿子总不能娶个话都说不上一句的女人!
“皇嫂,我知道端王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求别的,只愿端王能给我女儿一个容身之处。”荣阳长公主哭道。
她哭得很是厉害,倒是让赵皇后有些迟疑了,但看了身边的萧贵妃一言,她的脸又冷了下来。
荣阳长公主和萧贵妃关系极好,这时候要把女儿嫁给她儿子,绝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是为了给女儿找一个容身之处。这位长公主要是真爱女儿,哪可能到了这时候才让人知道她有个女儿?
“荣阳,你要糊弄人,也不是这样糊弄的!你分明就是居心叵测不怀好意!”赵皇后又道,她让儿子娶妻是希望儿子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娶个傻子还不如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