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皱了皱眉头道:“还挺复杂,这种东西我从未学过,梅振衣,你是跟谁学的?”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答,穿越前的三叔、穿越后的孙思邈?都是又都不是!梅振衣想了想道:“最早是和耍猴的艺人学的,后来嘛,结合习武与修行所悟,又有了变化,与当初的所学巧妙不同。”

“耍猴?洛阳有吗?去看看!”清风从竹椅上站了起来,第一次主动提议出门去看热闹。

耍猴这门表演艺术古已有之,究竟能追溯到什么年代已经无法考证,但在唐代肯定是有的,是梅振衣亲眼所见。

在洛阳南下河市场的南边,靠近南门的位置,有一片空地,是来往江湖人开棚耍把式卖艺的地方,平日里非常热闹,宛如现代的游乐园。这里有一处耍猴的棚子,几只大大小小的红屁股猕猴叼着小面具穿着小戏服,在卖艺人的锣声与所唱戏文的指引下,翻着跟头做着各种动作,引来围观者的阵阵掌声与喝彩声。

清风与梅振衣也在人群中观看,之所以选择这家棚子,是因为耍猴人用的鞭子。卖艺的是一对父子,大人敲锣唱戏文,而另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手提长鞭看场子。他的这根鞭子与其他耍猴人所用不同,是一支鞭梢很长的、赶车用的马鞭。

长车鞭能够凌空舞出啪啪作响的鞭花,梅振衣就是被开棚时的鞭花声吸引来的,看见这一对父子,他莫名就想起了穿越前的三叔与自己。

清风想看打猴鞭,也得卖艺人会才行,就算会,还得猴子配合才能看到。不知是因为金仙的面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观众中还真有手欠的,有好事者扔了一枚小石子,正打中一个小猴子的肩膀。

小猴叫了一声,这下可就闯祸了,旁边一只大猴龇牙尖吼,竟然挣脱耍猴人手牵的绳索,一蹦多高,腾空就扑向那个扔石子的人。

梅振衣耍过猴,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般驯化后的猴子,不会轻易发飙攻击人,但被石子打中的那只猴很小,一岁都不到,而跳起来的大猴是一只母猴,一定是那只小猴的妈妈。它此时发起攻击是一种天性,不会因为驯化而消失。

耍猴人最怕遇到这种意外,而对于所有走江湖卖艺的人来说,也最反感那种没教养的观众,有时候真恨不得拖出来好好抽一顿。一只成年的猕猴身材虽然不如人,但是弹跳力极好、动作极其灵活,一个赤手空拳的普通人遇见这种攻击,肯定挠不过它会被抓伤。

就在这时,空中一声鞭响,看场子的少年挥出长鞭,鞭梢正抽在那只发飙大猴的脑后耳侧。这只猴叫都没叫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像是死过去一般。小猴扑到大猴身上使劲挠,发出呜呜的啼叫。

而那少年一脸怒气,鞭梢一转在空中又是一声脆响,一阵冷风扫过,险些没有抽中那闹事者的鼻尖。这一幕,把那扔石子的人吓得脸都白了。梅振衣眼神一亮,这少年挥鞭的手法,就似穿越前三叔教他的昏厥鞭基本功夫。

那个大人已经一纵身拦在少年身前,抱拳道:“行走江湖四海为家,开场卖艺只为一日三餐,随手打赏皆是衣食父母,江湖相遇即是有缘,不赏也莫要为难。…小儿方才露了一手晕鞭绝活,请诸位再仔细观瞧。”

他说完话将小猴抱了起来,又将大猴脖上的绳子牵入手中,冲儿子使了个眼色。少年挥鞭又是啪的一声,地上那只猴突然动了,一骨碌身爬了起来,看样子并没受伤,就是神情有些发蔫。

观众又发出一片喝彩声,那耍猴人是位老江湖,虽出了意外但及时把场子圆了回来,术语叫“救棚”。趁此机会,耍猴人一敲锣大声道:“儿啊,请诸位大爷打赏!”

少年一手拿着鞭子,另一手托着一面倒放的锣,第一个就来到刚才扔石子的家伙身前,鼓着腮帮子看着他。众目睽睽之下,闹事者也臊得慌,伸手放了一把铜钱扭头钻进了人堆。少年转了一圈收赏钱,回到场中,将那面盛钱的锣递给了父亲。

耍猴人接过锣只看了一眼,就似中了定身法一般怔住了,张着嘴呆立在那里。少年见父亲不对劲,推了他一把小声道:“爹啊,你怎么了?”

耍猴人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向锣中,只见一堆散碎铜钱之间,竟露出十来片亮闪闪的金叶子!

重金打赏的梅振衣已随清风离开了此地,清风一边走一边说道:“晕鞭绝活,果然是江湖耍猴人的手艺,有趣,有趣!…梅振衣,这绝活到了你手中,称为打猴昏厥鞭,竟成了一种独门法术,看来你有创派宗师的潜质啊!…古往今来多少秘法,本属寻常中开悟,证修行境界,化腐朽为神奇。”

清风似是自言自语,梅振衣也是感慨万千,刚才那一对父子耍猴人,显然是练过武的会家子,但绝不是修行人。看来自己穿越前与三叔学的昏厥鞭,古已有之,就是在耍猴艺人中流传的“晕鞭绝活”。

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传到梅溪之手不仅可以打猴,有七窍者皆可抽之,梅太公甚至告诉他可以抽鬼。另有传说这套鞭法能打三界人鬼神,当年听起来当然不可置信,但后来的经历告诉梅振衣,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而此时他的鞭法,早已不是当初的鞭法了!

第130回、携与千金访灵境,慕岁终南太牢峰

事情果如梅安所料,沈南蓼并没有对薛怀义说实话,拿到那张医方之后,只说是自己回家苦思一夜之后所拟,只是药材难寻,让薛怀义自己想办法去找。

而梅振衣算计的则更准,薛怀义派手下寻遍洛阳各家医馆药铺,也找不到其中几味灵药。洛阳这个地方也有高人,有人认出了其中两味药的名字,转告求药之人,那是修行人炼制饵药之物,世间难寻。

也有人告诉薛怀义,可以找到其中几味难寻之药,但想配齐的话,需要几个月时间到世间去寻访,也需花费重金。薛怀义最拖不起的就是时间,他刚刚得了宫中监造的差事,借口筹备事务几天没见武后,但不能拖的太久了。

于是薛怀义又去找沈太医,方子既然是他开的,药也应该由他配齐。薛怀义也表示,只要几天内能配好药,花多少钱也认了。白马寺很有钱,武后给了薛怀义不少赏赐,朝中巴结薛怀义的权贵也向白马寺供奉了大把的香火钱,再加上薛和尚最近承办了皇家重点工程,油水不是一般的足。

沈南蓼无奈,只得又拿着医方来找梅振衣,恰恰在第二天日落之前。

沈太医一见到梅振衣,就苦着脸道:“老弟啊,哥哥又来求你了!这方子既然是你开的,这药也请你帮哥哥配齐吧,洛阳城内外实在找不到啊。”

梅振衣一摆手:“沈兄,不是小弟不帮你,我已经告诉过你,这是先师所传海上仙方中的灵药,只有世外高人所居的福地中才可能种植,为炼制外丹饵药所用,千金难求啊。”

听他这话并没有完全把路堵死,言下之意不是找不到。沈南蓼闻言离座上前,把臂央求道:“兄弟呀,薛和尚说了,花多少钱都行。”

梅振衣淡淡问道:“是吗,他花得起吗?”

沈南蓼:“兄弟,你开个价。”

梅振衣摇头:“不是我开价,世间有些东西不是花钱能买到的,你拿黄金千两来,我去试一试,成不成还不敢保证。”

好大的口气呀,开口就是黄金千两,沈南蓼倒吸一口冷气,一跺脚道:“行,千金就千金,兄弟先去求药,我让薛和尚准备好药资就是。”

梅振衣头摇的更欢了:“沈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此药应去找世外高人求,还得人家给面子才行。黄白之物虽不入世外高人的眼中,但代表求药人的诚心,总不能让我空手上门吧?黄金千两送来,我立刻就去求药,否则的话,我空手赊不起这个人情。”

沈南蓼皱眉道:“师弟,是不是太多了?”

梅振衣笑了:“不是我问你要钱,是薛和尚托你向世外高人求药,仪呈当然得是个整数。能不能求到还两说呢,谈什么多不多?嫌多可以不治,你我也免得麻烦,那病症又死不了人!”

“那你等等,我去去就来。”沈南蓼急冲冲的走了,应该是找薛和尚要钱去了,他本来不过是想捞点好处与名声,现在却揽下了一件麻烦事,病还没治,开口就问薛怀义要黄金千两,不禁有点后悔当初了。

一直到晚饭后,沈南蓼又来了,这回是坐车来的。车停在侧门,有人悄悄从车上搬了一口小箱子进了梅府。等这口箱子在梅振衣眼前打开的时候,是满眼金光啊。

其中有一半是御赐的马蹄金,其余是金符、金佩等器物,堪堪凑齐了一千两。沈南蓼苦着脸道:“薛和尚说了,只要三天内能配好药方,愿意花黄金千两,师兄一刻不敢耽误,全给你送来了。…请问师弟,何时,上何地去求灵药啊?”

梅振衣:“这样吧,师兄就在家中等着,三天之内,无论成与不成,我一定给你消息。假如求不来灵药,我将这口箱子原样送回,假如求来了灵药,其余的药我自会配齐省得师兄麻烦,直接把成药给您送去便是。”

沈南蓼擦了擦汗:“如此甚好,只是需不需要留个字据,不是信不过师弟,但这千两黄金非师兄之物,委实太…”

梅振衣断然道:“我堂堂南鲁公府,会贪墨这些东西吗?信不过的话,你拿回去便是,这药我也不求了。”

沈南蓼赶紧语气一转:“是是是,愚兄多虑了,这就回家等你的好消息。”

梅振衣一招手:“沈兄不急走,小弟还有话要说。”

沈南蓼已经彻底没脾气了,有气无力的问:“师弟呀,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梅振衣一笑:“不用着急,反正三天之内必定给你个准信,来,请坐下,师弟还有话要问你。那薛和尚得了这种怪病,就没找到病因,或者没想起最近有什么奇怪的遭遇吗?”

沈南蓼微微吃了一惊:“师弟不提,我本不想说,薛和尚还真告诉我一件事情,几日前在南下河市场有一名道士冲撞了他的马,他命人强按道士当众剃发。得了这怪病之后,他回想起此事心中又惊又惧,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灵,但烧香拜佛也不见效。”

梅振衣冷笑一声:“烧香拜佛?他把头磕烂了也没用!看样子他还是执迷不悟啊,药虽能治好他的病,却治不好他这个人!…沈兄,假如你真把药给他送去,有没有想今后的事?”

沈南蓼:“今后的事?先把眼前的事办完再说吧,那薛和尚如今正得武后恩宠,我招惹不起啊。”他说话时,语气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不满与羡慕之意。

梅振衣冷眼旁观都察觉到了,微微一笑提醒道:“沈兄,这千两黄金实在代价太大,薛和尚如今病急自然不惜血本,但等病好之后,也会觉得肉疼。沈兄治好了他的怪病本是好事,但恐怕好心没好报,反而会得罪这个人。”

沈南蓼长叹一声:“谁说不是呢,兄弟你是清楚的,我根本没贪他什么好处,可是薛和尚恐怕不能信,心中还不知怎么责骂我趁机敲诈他的钱财呢。”

梅振衣也陪着他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说道:“沈兄看不惯薛和尚所作所为,对吗?人们忌惮他,无非是他得到了武后的恩宠。而沈兄你温文儒雅仪表堂堂,为宫中太医丞长侍武后左右,比那薛和尚不是强多了吗?”

这话只说了半截,一边说一边看沈南蓼的反应,只见沈南蓼神色一怔,似是心有所感,又强自忍住没有流露出来。梅振衣心中也在叹息,此人看不惯得到武后恩宠的薛和尚,却同样也羡慕薛和尚能得到武后的恩宠。

人各有所求吧,假如沈南蓼也想得到武后的恩宠,财色双收,那也只能说明这样就是他的所求。梅振衣不过是拿半截话点了他一下,让他自己想明白而已。

沈南蓼目光有些闪烁,拱手道:“多谢师弟了!”这话很含糊,谢他什么,沈南蓼也没有明说。

梅振衣端起茶杯,很有深意的说道:“沈兄如果要谢我今日之言,小弟只劝您两件事。一是你既然看不惯薛和尚所为,来日就不要从其所为;第二是沈兄精通医道,尽量不要用药纵欲伤身。”

不知内情的人恐怕听不懂这番话,书中暗表,这沈南蓼后来也成了武后的男宠,梅振衣早看出他就是这种人了。但沈南蓼不似薛怀义,后来并没有什么恶迹,甚至还帮过狄仁杰这样的名臣。他就是跟武后偷情而已,自有他所谋求,这些闲话就暂且不提了。

当天夜里梅振衣就动身离开了洛阳城,赶往终南山深处的太牢峰,黎明时分,在东华门道场之外落下云端。他以前虽然没有来过此地,但钟离权告诉过他详细的所在,飞天而来找到这里并不很难。

太牢峰隐藏在群山中常人难以发现,山门前有一条狭长的幽谷。出于礼貌也不想引起误会,梅振衣没有直接飞过去,而是落在幽谷中飘然举步前行。远远望见好一座巍峨险峰,迎面是布满奇石与古松的陡壁,无路攀援。

山脚有一块巨大的淡青色岩石,上面被人工削平,刻着“慕岁终南”四个大字,这就是东华门太牢峰道场的入口。梅振衣刚刚走到巨石前,两名青衣道士不知从何处现身,一左一右拦在前方抱拳道:“何方道友,来我太牢灵境何事?”

梅振衣笑着还了一礼,也不答话,袖中飞出一条银白色半透明的细长鞭,在空中盘旋一圈,散成一条白练又带着点点银光收回袖中。

“原来是振衣前辈!晚辈立岩、立崖给您见礼了。”那两名道士单膝点地行了个大礼,他们虽然不认识梅振衣,却认识这支拜神鞭。

梅振衣一挥衣袖把他们都扶了起来:“二位道友不必客气,我今日来访,是找积渊掌门来求灵药的,同时还有一份大礼相送。”两名东华门弟子这才注意到他左手还提着一口小箱子。

将梅振衣迎进了山门,立岩赶紧去通报,而梅振衣不紧不慢的走在上山的路上,一面仔细打量沿途的景致。上山的路是一条石阶,青石铺就容两人并肩而行,地势险要处凿山穿崖而过,起点就在那块巨石之后。

奇妙的是,在幽谷中走来时看不见这道石阶,只觉得山不可攀,然而走进山中却别有一番景像。太牢峰道场规模很大,过了那块巨石就是道场的外围了,山势层层叠嶂泉流亭台隐现,很多地方看上去还没有凿建完成。

看来仙家洞天的修建需要历代之功才能完成,别的不说就脚下这道穿山石阶,也是相当大的工程量。石阶盘旋而上,沿途山势、植被、风景接连有九种变换,真是匠心巧妙,这里是弟子的散居修行之处,也是药田所在。

梅振衣看的很专心,对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很留意,因此走的并不快,半个时辰之后才到了道场的核心。最后一段石阶是笔直向上的,尽头一片祥云笼罩,能看见祥云中有一座白石坊的雏形,只有四根立柱,上面的坊楣还没有架起来。

这道门户还没有修好,梅振衣正在观瞧,就见祥云舒卷露出了石坊后一个巨大的山中平台,师父钟离权领着积渊掌门已经迎了过来,钟离权一边走一边呵呵笑道:“徒儿啊,上个山用这么长时间,都看见了吗,太牢灵境气象如何?”

梅振衣:“叹为观止,虽然还未凿建完成,但仙家移峰造景之术,已让我大开眼界。”

积渊掌门:“若非东华先生相助,我等的法力,还造不出这种仙家洞天来。此非一日一代之功啊,在此也多谢小师叔慷慨相助。”

梅振衣拍了拍手中的小箱子道:“别着急谢,看看这是什么,我给东华门送礼来了。”

钟离权:“拎着东西上山,故意走这么慢,师父在山上,你还想摆架子吗?”

梅振衣:“不敢,不敢,师父又开我玩笑了。”

说笑间走过石坊来到巨大的平台上,迎面是个很大的广场,地面非砖非土,隐约成五色。远处有一座宫殿式的建筑,正殿与左右配殿飞檐翘角气派不凡,那是东华门祭奠祖师以及举行各种大典之处。

广场右侧是一片青色的山壁,在丹霞峰所见的那种摩崖石刻,这里也有一些。广场左侧分布着不少房舍,前后好几排坐落在绿树环绕之中,很显然有的房子还没修好,而有的树则是刚刚种上,这里应该是东华门弟子平时居住之所。

整座道场叫太牢灵境,而石阶尽处的这个平台是道场的中枢,名曰登春台,依山势而建设计的非常巧妙。梅振衣先去祖师殿中祭拜东华帝君,又来到偏殿的客厅里,由积渊掌门引见了东华门山中弟子。

太牢灵境中,正式入门受戒的修行弟子近百人,有大成真人修为的共有七人,其中飞天高手三人,也算是个世间大门派了。

梅振衣是东华先生亲传弟子,虽未拜入东华门下,但东华门却待以太上护法之礼,不好排辈份,只有统一称他为振衣前辈。待众弟子见礼完毕,积渊掌门一挥手,众人退下,客厅里只剩下了钟离权、掌门积渊、护法积潭与梅振衣四人。

梅振衣打开箱子道:“师父呀,上次您说东华门开凿洞天耗费颇巨,我说会再想办法,今天不好意思空手拜山,这千两黄金就算仪呈。”

钟离权摇着扇子呵呵直乐:“你小子,要是总这么做客的话,东华门肯定欢迎你天天来,我看你也不用修仙了,直接当财神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