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溜转:“那好吧,请梅公子传我法术。”

梅振衣一摆手:“先别着急,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商量。你我一旦开始这段修行,你将会寻遍满山,我要你留意熟悉此地一草一木,以及每一片山势地气。…我听说你想给我当管家,这事不太可能,但等到将来,我若在青漪三山凿建仙家洞天,你既是九连山巡山护法,也将是三山道场的总管,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梅公子请放心,我一定寻遍满山,一面炼化吉祥软草茎,一面考察将来的洞天道场!”提溜转从地上一窜多高,打着旋,连旁边的小溪都被它带起浪花来,显得异常的有精神。

梅振衣很了解提溜转的脾气,这么枯燥的事情让它重复那么多次,实在太为难这不安分的小鬼了。但若给它一个精神上的动力,让它自己抢着去做,事情就要好办很多,而且这也确实是最适合提溜转的修炼之法。

提溜转在小溪上转了几圈,又凑过来道:“梅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梅振衣:“就从今晚开始,别再转了,安定形神,听我传法。”

他所传法术并不复杂,就是要提溜转以炼形之法去炼器。提溜转的法力不强,却有无形之妙,恰恰可以去炼制吉祥软草茎。梅振衣需要的数量极多,提溜转需要寻遍满山,这段时间它也没空去别处乱转了。

第一夜,提溜转竭尽全力,也不过炼成了三支,炼废了七支。

第二夜,提溜转仍然是炼化十支,但是炼成了七支,炼废的只有三支,功力未见增长,手段却熟了不少。

第三夜,提溜转炼化十五支,炼成了十一支,梅振衣连连夸奖。

提溜转很喜欢听梅振衣夸它,越夸它越起劲,法力的增长与心性的修磨是不知不觉的。到了第七天的时候,竟然总共炼成了九百九十九支,好似是突破了一个瓶颈,两百年的修行终于找到了适合它的法门。

梅振衣也开始编制吉祥软草垫,一百零八扇啊,此时的心境与当日妙手偶成完全不同,完全是一种枯燥的重复,每一次都是从头至尾的考验,容不得一丝差错,否则前功尽弃。他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件事呢,有两个方面原因。

一来是以此磨炼自己,不仅是炼器,同时也是锻炼自己的炉鼎神气。修行中“脱胎换骨”这一步时日最久,没有什么取巧之道。梅振衣自幼修行精进极快,因为他的悟性好资质也一流,但恰恰在这一关资质与悟性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主要看用功之深。

二来是为了炼制九转紫金丹。自从得到温玉髓之后,梅振衣自知没有把握一次炼制成功,但他也没有机会来第二次,所以要将炼药之道掌握的绝对纯熟才行。最好的办法往往就是最笨的,他的炼器之术是从炼药之道中领悟来的,继续以此锻炼,以求万无一失。

丹霞三子送他三十二味灵药,他初步炼制,再炼化入拜神鞭,总共失败了四次,在别人看来成功率已经很高了,但想炼制九转紫金丹的话,还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世间没有那么多灵药让他反复尝试。

原先他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只是当作一种锻炼而已,但自从清风答应帮他找齐药材之后,梅振衣立刻谨慎对待了。不仅是温玉髓啊,他希望清风给他的每一味灵药,自己炼化的时候都不要失手,所以反而没有着急去炼制,而是回头打好根基。

假如丹霞三子听说梅振衣会这么干——用十万余支吉祥软草茎,炼制仅仅是打坐用的蒲团,用的却是与炼药相通的炼器之法,也会大吃一惊的!聪明人往往凭着悟性好,不愿意下苦功,而梅振衣深知这一点,特意给自己找点苦头吃。

梅振衣一开始编制,提溜转的草茎可就供不上了,忙着满山遍野的团团转,再也没闲功夫去当包打听了。

提溜转忙坏了,梅家真正的总管张果也没闲着,一边还要管着芜州府的事情,少爷又让他整理统计梅家在芜州所有的佃户、田庄、各家的人丁、各处的出产等名细。还好程玄鹄曾经整理过一遍,做的很详细,否则张果一时之间还真拿不出符合少爷要求的东西。

梅家在芜州的下人有两千户,男女老少加起来近万人!这些人中大约有三分之一是他家中的奴仆,做各种梅家安排的差事,按月有例钱。另外三分之二是田庄中的佃户,种梅家的地交租,或者每年给梅家干两个月的活抵租,并无绝对人身依附关系。

张果拿来这些帐册的时候,很奇怪的问:“少爷,你怎么管起这些俗务了?如果让你来管,我不就没事干了,也不是该大少爷操心的。”

梅振衣一边看帐册一边道:“张老,你也知道我就要娶亲了,不能只成家不立业啊。”

张果笑道:“这份家业将来就是你的。”

梅振衣:“我自幼以来,就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除了拜师修行之外,经营家业没有操过半点心,坐享他人劳作之力,现在我自己也得做点事情。”

张果:“少爷你如果这么说,那可让天下纨绔汗颜了,少爷要做的事,不必在此吧?”

梅振衣笑了:“其实我想经营产业,因此要清点一下手中有多少资源可用,发现潜力还是挺大的。只举一个例子吧,那何家四口人,何木生帮梅家管养贤乡的田庄是你的安排,但他儿子何火根身强力壮,也只是在地里帮帮忙,闲暇很多却没有别的营生,而他老婆何仙姑无非在家中装神弄鬼赚几个闲钱。”

张果:“乡下人过日子,自古如此,图个风调雨顺就不错了。”

梅振衣点头道:“所以可以帮他们想想办法呀,也是在帮我自己。我去洛阳这一路考察,发现我梅家还是可以开发产业经营的,至少茶、酒两项,就足以获利。”

张果提醒道:“梅家九山所产的茶,除了自用之外,都供奉到京师南鲁公府了,我家产的茶饼不多,也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这里需要介绍一下唐代流行的制茶、饮茶之法,非常之繁复——

茶叶的采摘多在谷雨前后,须晴日,以茶树上端挺拔的嫩叶为佳。那时人工种植的茶园不多未成气候,也无专业采茶工人,制茶者往往是自己背着茶笼上山采茶,十分不容易。

采回鲜叶先蒸熟,再捣烂成茶泥倒入茶模,还需要经过拍击压实,使其结构紧密坚实不留缝隙,等茶泥完全凝固,取出来就制成了初步的茶饼。

茶饼制成之后,还要用焙炉以文火焙干,以防止发霉腐败易于保存。焙干的茶饼中间有孔,用线贯穿成串,以便贮蓄或携带。仅仅是制茶,就有这么多复杂的工序。

饮用时,先将茶饼放在火上烤热烤软,然后用茶碾将茶饼碾碎,再用筛子筛成细末,放到开水中去煮。煮的时候还有一沸、二沸、三沸的讲究,前后用到的茶具有十来种之多。客厅里的老爷、客人端杯喝一回茶,底下至少要有两个仆人忙半天。

在那个年代到人家做客,主人请你喝茶,那是相当高规格的待遇了!一般人家根本没那个闲工夫伺候茶水,就算喜欢饮用,也不是常年能喝得起的。

既然这么麻烦,那么唐代之前人们是怎么喝茶的呢?最简单的方式,直接采新鲜的茶树嫩芽煮水,就和煮汤喝差不多。但是新鲜芽叶不能保存与运输,只能现摘现煮,饮茶受到地域、气候、季节的很大限制。直到唐代出现了茶饼,饮茶才成了贵族名流中流行的生活方式。

“谁说要经营茶饼了,你看看这个,是我在丹霞派学的制茶之法,如此炒制包装,既可四季保存也可四处携带,饮时以滚水冲泡即可。这一筒茶叶是我在自家小茶园摘得炒制,一日两杯可以饮用三个月,最上品卖它二两银子,最下品卖它五十文,对于大户人家与小康人家都不算贵吧?如果行销天下,岂不是财源滚滚?”

梅振衣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竹制的带盖茶筒,递到张果手中。张果研究了半天啧啧称赞道:“少爷不仅制茶,连装茶的竹筒都制好了,只是如此饮茶并非世俗习惯,恐怕没有商铺肯卖呀。”

梅振衣胸有成竹道:“这一点你放心,只要推出去,大家就会发现它的方便之处,而且比茶饼也便宜许多,普通人家都能用得起,自然会推广开来。第一步嘛,可以找舅舅合作,柳家的商铺在江南各地都有,让三分利,托柳家代售便是。”

张果:“这倒是个好主意,舅老爷一定会帮忙的。”

梅振衣:“我还有一个主意,刚开始的时候,柳家的商铺销售此种茶叶,可以在铺前摆张桌子,现场冲泡让人饮用,大家喝过了不就了解了吗,也能放心的买回去。”

这一招其实并不新鲜,现代很多茶庄卖茶叶都这样做,梅振衣只不过简单的借用而已,张果却连声叫好,一竖大拇指道:“主意真妙,少爷简直是诸葛亮啊!”

梅振衣笑着摇摇头:“先别夸我,妙不妙,试过了才知道,先在芜州、浩州、润州等地试销。润州乃运河与长江交汇之处,南北通商要津,是我们试销的重点。我们一开始出产也不会太多,先在润州打开局面,只要成功,日后自然可以销往中原各地。”

张果歪着脑袋想了想:“如果按少爷的设想一切顺利的话,茶也不够啊!”

梅振衣:“当然不够了,所以我们自己要种植茶园,此事不能急,需要分步来。我已经和玉真公主商量好了,先拿她那御赐的三百亩贡田试验。如茶园种植成功,茶叶试销也顺利,就在梅家之地中,择靠山坡地大片推广。…张老,为何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张果眼睛瞪得老大,击掌赞道:“少爷,我都不知该怎么夸你了,一步步都算计的这么好。梅家最不缺的就是山地,尤其是靠山坡地,贫瘠不适耕作,引水浇灌也不方便,只能荒弃闲置,然而用来种植茶树是最适合不过了,老奴就是树精,对此非常了解。”

梅振衣:“算计的再好,也要第一步成功才行,我有五百两黄金的本钱,应该足够了。”

这回轮到张果摇头了:“哪用得了这么多!老奴可以亲自去办,无论成与不成,几百两银子足够了。”

梅振衣补充道:“真正需要大举投入之时,要等到试销成功之后,但那时也就不怕花钱了。当务之急,是要挑选稳妥能干之人,负责茶园种植以及学习茶叶炒制之法,张老有什么人可推荐呢?”

第139回、酒香芜城十里外,扬名万家老春黄

给玉真观的皇田找个庄户头容易,派个诚实可靠的人就行了,无非是监督雇工种植茶树,组织人采茶而已。但是学习炒茶之法,掌控出产茶叶的数量与质量,非得派一个能干的得力心腹不可。

张果想了半天才说道:“炒茶、验货、分装的负责人,应该是少爷的心腹手下,梅氏六兄弟跟随你这么多年,是最能信得过的,也该让他们各挡一面了。老大梅大东为人稳重谨慎,老六梅六发做事聪明机灵,这两个人都可以。”

梅振衣点点头:“六兄弟当中,论资质、悟性适合于修行的,只有这两人了,同时也是打理事务的人才。老六是我最喜欢的,不仅聪明而且悟性好,里里外外的事情交给他办,都能处理的很妥帖,他我另有重任。这炒茶产茶之事,就交给梅大东负责吧,只要稳重细致即可。”

张果附和道:“确实是梅大东最合适,少爷还要给梅六发什么重任啊?”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刚才说的是茶,还有酒啊。”

张果不解道:“梅家不产酒。”

梅振衣又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拿出来一个小坛子,不到一尺高,六寸方圆,大约能装三斤酒的大小,笑着说:“这是我叫自家窑场的工匠烧出来的,看着眼熟吗?”

“老春黄!上面烧的字,不是万家酒店…原来少爷你在打它的主意。”张果看见酒坛子上有“芜州纪氏老春黄”七个字,这才恍然大悟。

梅振衣:“不错,我要卖的酒就是老春黄,去洛阳这一路,见过不少酒楼,卖的酒好坏不一,却都挺贵的。假如芜州纪氏老春黄能够销往各地,闯出一个名头来,赚钱不难。俗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万家酒店的美酒只在芜州郊外零沽,未免可惜。”

盛唐民生富足,各地物产也很丰饶,但在那个年代,民间消费品大多以分散的手工作坊加工为主,比如酒,各地可能都有一、两种较为知名的品种,但都是世代相传家族作坊出产不成规模,没有形成跨地域的流通品牌。

茶、酒两项,以梅振衣的历史经验,应该是古代利润最大的商品,他想做生意,就打了这方面的主意。酒这种东西,只要形成规模与品牌,而本身质量又有保证,在那个年代不难赢得社会口碑,连广告费都省了。

在唐朝做生意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没有太大的社会竞争,当时的风气,世家豪门对商贾有歧视之心,认为那是逐利小人之举。像梅氏这么大的家业,也不过就是各处田庄所产以供自用而已,梅孝朗并没有什么经营之心。而像柳家虽然很有钱,但假如不是因为与梅家的关系,社会地位并不高。

张果又提醒道:“少爷,你想经营老春黄,也得那纪家点头才行。你对纪家有恩,让他们答应你这件事并不难,但少爷想怎么做呢?”

梅振衣把酒坛子又塞给了张果:“张老啊,你是我的管家,也应当替我分忧,凡事不能都让我来操心,你说该怎么办呢?”

他让张果想办法,张果还真想出一二三来——

万家酒店祖传的窖池产量有限,够酒楼自用而已,就算有富余的酒,前一阵也都让张果给买空了,仅仅让梅振衣陪着父亲在洛阳喝了一个月,实在不是很多。这还是梅家面子大,否则万家酒店的老春黄是不外卖的。

钟离权那个玩笑,试出了万家酒店酿酒的底细,要想增加产量,就需要新开窖池,至少要三到五年才能产出可上市的新酒。而酿酒的工艺只有纪家人才会,梅振衣要想经营这种酒,就得与纪氏一家合作。

老春黄是纪氏祖上所传,估计他们一家是不会愿意出卖祖传工艺放弃这门家传营生的,因为这意味着“不孝”。现代人看来也许没什么,但在那个年代,这是非常重大的一件事。

张果建议梅氏与纪氏一家合股,开挖新窖扩大产量,酿酒的工艺还是由纪家负责,梅家这边派人负责销售就可以了,所得利润按股分配。万家酒店还归纪氏所有,梅家并不插手,开挖新窖以及生产新酒的所有投入都由梅家出,给纪家三成干股,芜州纪氏老春黄这个招牌不变,以示仍然尊重纪氏祖先。

开出这种条件,再加上梅振衣与纪氏一家的关系,那边一定会答应的。无非需要三到五年时间才能见效,但梅振衣有五百两黄金的本钱打底,也能等得起。

张果说完后,梅振衣赞道:“张老啊,你考虑的不是挺周详吗,刚才为什么总夸我?”

张果有些不好意思答道:“少爷问起,我才想到的,你太有主意了,老奴在少爷面前常常都忘了自己动脑筋。”

梅振衣:“这种需要与外人打交道的事情,就交给梅六发负责吧,张老,你明天就带着六发一起去找纪家谈,按你刚才的主意。”

两人商量已定,张果又想起另一件事,挠着头问道:“事情可以让老奴张罗,派大东与六发去办,但这些笔帐怎么算呢?”

梅振衣:“种茶制茶之事,玉真观的皇田那块,当然要单立一本帐,毕竟是玉真公主的地。今后若在梅家山地中开辟茶园,就入菁芜山庄公帐。至于经营老春黄是我名下独立的产业,三、五年之内见不了利,就另立一本帐与菁芜山庄无关。”

他言下之意,不能让玉真公主赔钱,而经营老春黄不论赔赚,都是梅振衣的私房钱。张果得了主意,又从少爷这里暂支黄金百两办事去了。在那个年代,家主交代了,下人办事通常都很认真负责,也不必梅振衣过多的操心。

张果刚刚带着梅六发出门,负责齐云观东院值守的梅二南就来禀报,新任芜州刺史程玄鹄求见。

梅孝朗说话算数,办事也挺快,已在京中打点关节,把程玄鹄调到芜州来任刺史。这位程大人一入芜州境,先不着急去州府上任,而是跑到齐云观来见梅公子。一听是程先生来了,那也是曾经的师长,梅振衣赶紧亲自迎出门去。

将程玄鹄接到厅中坐下,梅振衣笑着说:“程先生啊,您可来了,芜州现在缺长官啊,梅毅不理事,把张果忙坏了,而我梅家还有一堆事等着管家去做呢。我全府上下对程先生欢迎之至,今天不要着急走,晚上设宴为你接风。”

这几年宦海沉浮,程玄鹄的两鬓已染上风霜之色,苦笑道:“莫名与裴炎逆案牵扯,若不是芜州守城一战,我也不知被贬至何地了。多亏南鲁公关照,将我调任芜州,也是让我做几年轻松外官。说起来芜州还真是我的福地,在这里有幸结识了梅公子。”

梅振衣:“能结识程先生,也是我的幸运。”

这时下人献茶,程玄鹄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面现惊讶之色道:“梅公子,这齐云观的茶与别处不同啊,我以前怎么没喝过?观其色味,似是以嫩芽新煮,但又不太像,究竟是什么茶?”

梅振衣笑着递过来一个竹筒:“这是我新近学得的炒茶之法,饮时以滚水冲泡即可,你新官上任,就送你一筒茶叶做见面礼吧。我想将它行销各地,程先生替我看看前景如何?”

程玄鹄接过那筒茶叶研究了半天,也是啧啧称奇,两人的话题就聊到了经商,梅振衣把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了这位程先生,连那个老春黄的酒坛子都抱出来了。程玄鹄不仅是一介书生,还精通各种民间杂务,对梅振衣经营茶叶的前景十分看好,至于老春黄,他又出了另一个主意。

他建议梅振衣分两种方式销售,一种就是以这三斤装的小坛在各地商铺出售,另一种是用百斤的酒瓮装,专供各地的知名大酒楼,同时奉送酒楼一批席间饮酒专用的陶壶,上面打上芜州纪氏老春黄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