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明月仙童看上去也不大,却已经有一千二百多岁了。”

知焰:“山中不知岁月,不能与人世间相提并论,明月的心性如此,容貌也是如此。清风仙童看上去也是个大孩子,虽有金仙修为,但行事也很有些孩子气。…只是这守望和尚,不应该只有五、六岁的心性啊,确实有些古怪。”

梅振衣:“我猜这位守望是哪位菩萨的化身,至于是何种化身我也不太明白。”

知焰:“究竟是哪位菩萨呢?”

梅振衣:“等他离去时我再问问,看猜的对不对。”

守望睁开眼睛,美美的伸了个懒腰,抱着金瓶梅站了起来,看见了面前的梅振衣与知焰,诧异的问道:“梅振衣,你怎么回来了?这位姑娘是谁?”

知焰行礼道:“我叫知焰,是振衣的道侣,见过守望大师。”

梅振衣:“三天前我走出奈何渊时,碰到了十大妖王拦路欲攻打幻法寺,与他们八阵赌输赢,因此又回到此地,顺便来给大师送行。”

他将三天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守望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道:“一百多年了,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他们总要来骚扰一番,搞这么大动静还是头一次。因为你来了,我宏愿已满执念已消,也算是被你劝走的吧。”

梅振衣:“见大师叹气的表情,我想起了另一个和尚,不知那位高僧与大师是什么关系?”

守望:“他叫什么名字?”

梅振衣:“法舟。”

守望一笑:“奈何轮回如苦海,彼岸唯有法做舟。他是我的门下弟子。”

梅振衣惊讶道:“他是你徒弟?”

守望:“是啊,我就不能收徒弟了?”

梅振衣:“大师果真来历不凡,既然你就要走了,有些话我可以说一说。你坐在幻法寺前等众生走过奈何渊,山外又有十大妖王盘踞,这让我想起了一位菩萨。”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却没有点明。不料守望却直截了当的摇头道:“难道你认为我是地藏菩萨吗?奈何渊不是奈何桥,十妖王也不是十殿阎君,我也不是地藏,既非他的本尊也非化身。”

梅振衣有些尴尬的说:“那是我猜错了,请问大师是谁?”

“我就是守望!”小和尚答的很干脆,接着又用教训的语气道:“你是不是也这般逼问过我的弟子?其实你不应该这么猜测,就算我是某人的化身,也不等于就是某人,之所以出现在此,或因宏愿、或因执念、或因机缘,你也可以认为我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梅振衣恭恭敬敬的答道:“谨听大师教诲,其中玄妙,日后自会慢慢领悟。”

守望:“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见到你了,你今日能收服那十大妖王,果然是非常之人,见已见了,我也该离去了。”

知焰问道:“大师想从哪一条路离山?十大妖王说了,只要你肯离去,他们让十万妖兵列队欢送。”

守望:“用不着那么大的阵势,二位请退后。…梅振衣,相见便是有缘,这个送给你吧。”他把手中那个插着梅花的金瓶递了过来。

梅振衣赶忙摇头道:“大师不必这么客气,这金瓶梅,您还是捧回去慢慢看吧。”

他与知焰退到了远处奈何渊的出口那边,守望捧着金瓶梅在幻法寺的门槛上盘膝坐了下来,知焰惊呼一声,小声道:“振衣,你快抬头看!这就是佛光普照吗?”

只见毒舌岭上下,形形色色的钟乳石都发出了七彩光芒,灿烂却不耀眼,映衬出漫天云蒸霞蔚。光芒带着一圈圈如彩虹似的环,其中还有无数针尖似的飞毫向外散射,佛光的中心就是山脚的幻法寺,整座寺院笼罩其间,如同梦幻一般渐渐的淡去痕迹,正在眼前消失。

梅振衣与知焰不由自主双手合什躬身行礼,等再抬头时,幻法寺已不见踪影,只有毒舌岭巅峰之上还有一抹形似金莲的云霞闪烁。梅振衣忍不住朝天喊了一声:“守望,你究竟是谁?”

“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天空传来一句《金刚经》中的偈语,紧接着寂静无声光芒顿灭,就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知焰不可置信的喃喃道:“难道他就是西天佛国教主无量光?佛陀在人间寂灭到如今,也恰好是一千六百三十八年。”

梅振衣若有所思道:“不能说他是无量光,他就是守望僧,没听见他的话吗,若以声色相求,不可见如来,只可见守望。…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说终于见到我了?好像不仅仅因为我是第一万个走过奈何渊的人。”

知焰:“我越想越觉得你所遇非同一般,那位随先生不也是主动找上门见你吗?守望大师肯定知道十妖王会拦我们的路,如何化解全在你自己。他们拦不住我们并不令人意外,但真的被你收服也出乎一般的预料。”

梅振衣笑了笑:“我如果不想帮守望拖住十妖王,也不可能有收服他们的机会。不说这些了,反正我就是梅振衣。”

守望僧离开,幻法寺消失,毒舌岭上的飞神石也不见了,奈何渊还留在原地。十妖王皆大欢喜,众小妖欢呼雀跃,对梅振衣那是服气到家了。

他们在龙空山并未久留,千年夜明砂已经采到并炼化完成,九转紫金丹只缺一味波若罗摩花了。梅振衣与知焰告辞离去,十妖王一直把他们送到八百里之外,还一个劲的嘱咐有空来玩。

再次穿行荒野不必多提,他们打算下一站去闻醉山,不知乔散人放出寻找韦昙的消息,有没有将波若罗摩引来?去时要比来时快多了,七、八天后,他们已经快要走出连绵荒野群山。

昆仑仙境地广人稀,也可以说就是数万里灵气充盈的山野,这里的地方大致可分为三类。

一是各修行大派自古以来的道场,包括洞府中枢与外围道场,洞府中枢是各派弟子历来的居住与修行之地,外围道场也允许各散修留驻。比如妙法门仙府中枢所在的妙法峰以及周围的妙法群山道场。

二是各派修行人以及飞升至此的散修们的行游与散居之地,比如梅振衣采藏神石的一千二百里藏神河,这些地方也是传统的公共修行道场与众修士的活动之地,有各种奇花异草与天材地宝分布,偶尔也有野兽出没。

第三类地方就是自古以来极少有人涉足的深山荒野了,有各种瑞兽妖物与异类精怪潜伏修行,其中也有妖王盘聚之处,贸然深入其间凶险未知,各派师长也不建议晚辈弟子擅闯。出入龙空山,就要经过八千里这样的地方。

但在荒野的边缘,还是有一些自古形成的道路,并不是一条很明显的路,通常是各派仙家高人入荒野采集天材地宝、收服瑞兽精怪经常走的路线。人们有事进入荒野边缘,往往也会顺着前辈曾经走过的路线,相对比较安全,但从另一方面说,这里也是山野精怪最容易遭遇各色修行人的地方。

梅振衣与知焰一路都很小心,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眼看离荒野的边缘已经不到千里,很接近一条自古延伸入荒野的道路。这一天夜间,他们在一处山腰上稍事休息,第二天就可以穿越荒野而出,来到昆仑众修士自古散居的道场范围了。

天亮的时候他们刚刚出发,知焰手指前方停下脚步道:“你快看,这里有格斗过的痕迹。”

只见前方小山坡顶上有半株大树,怎么是半株呢?因为这一株近一丈粗的大树在离地七尺之处断了,只留下一截硕大的树桩。断口的表面非常齐整,就像被刀切过,而且还带着焦黑的被高温灼烧过的痕迹。

梅振衣上前仔细打量道:“看这痕迹,似乎是被剑气所斩断,恐怕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已经亮出了紫电、青霜剑警戒。

就在这时,从后面刮来一阵劲风,周围山野中飞鸟被惊起,扑扇着翅膀都向前方逃去。知焰道:“有什么东西来了,可能是一只厉害的野兽。”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巨吼,回音在山谷中激荡久久不绝,天空有几十只不及飞远的鸟儿被这吼声所震撼,无力挥动翅膀落到了地上。梅振衣与知焰持剑转身,只见密林中跳出一只野兽,前爪按地低伏双肩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做出一副就要扑击的姿势。

这只野兽体形就像一只成年的雪豹那么大,身上的毛并不长花纹却很漂亮,是黑白交错的虎斑纹,脑袋看上去像一只狗,前肢以及上半身的纹路顺着身体的方向,而后肢以及下半身的纹路方向却与上半身相反,全身的花纹是先横后竖很是特别。

更特别的是它有一条长尾巴,似豹尾却比豹尾更长,长度几乎相当于整个身体,尾巴上是黑白交错的环形花纹,看上去似节节相连。这只野兽龇牙咧嘴还发出低低的吼声威慑,然而面前这两个人既没有跑掉,也没有丝毫惊慌的神情,它一时间也不敢贸然扑过来。

梅振衣瞪着眼睛与它对视,自言自语道:“我从未见过这种野兽,它的样子却有印像,想起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瑞兽斑节豸,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

第180回、天刑催人别稚子,临劫叙语托离情

知焰诧异道:“它就是斑节豸?我听说过却没有见过,原来你认识。真是有点奇怪,它怎么能活到现在?”

梅振衣:“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一只瑞兽,与平常野兽不同,它的生长发育速度极慢,我看此兽的花纹,应该生长了一百年到二百年之间,还是一只完全没有长成的小兽。”他以前虽然没有见过斑节豸,但从典籍中了解的很清楚。

知焰:“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说地方不对,这里离荒野边缘不远,又离自古修行前辈进入荒野的道路很近。斑节豸的全身筋骨以及毛皮都是天材地宝,尤其是它的长尾有虎豹雷音的天成妙用,是炼制法器的绝佳材料。它好袭击过路生人,却没有被修行人收服或斩杀,如果不是远处偶尔跑来的,就真的很奇怪了。”

正在说话间,远处密林中传来一声口哨,被吼声震落的鸟儿闻哨音似乎都恢复了力气与神智,扑扇着再度飞上天空。那只斑节豸也止住低吼,回头望去。

知焰道:“又有什么东西来了,修为相当了得,看来也是一位山野妖王。这斑节豸毕竟是只畜生,灵智未开,与敌对峙之时怎能分神回头呢?”

梅振衣笑道:“这正可回答你刚才的疑惑,也许来的是这只斑节豸的主人,也是它四处袭击的倚仗。”

再看前方,密林外长草分开,走出一个装束奇异的人来,梅振衣不是没有见过身材高大健壮的人,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高大健壮的女子!

她的年纪看上去大约有二十五、六,身高按现代的标准至少接近一米九,穿着紧身无袖短衫,腰间围着一条碎花梭叶裙,全身肌肤呈小麦色带着古铜般的光泽,手臂和小腿上肌肉匀称流畅,随着她的走动带着爆发似的力量感,身材也是凹凸有致相当火辣。

她的容貌并不难看,甚至还很美,只是显得有几分妖异,眼睛很大,眼眶很深,鼻梁很高,说话时露出的牙齿异常的白。斑节豸一看见她就转身小跑回去,扑到了女子身上。女子抱起这只雪豹大小的小兽,轻松的就像一个孩子抱起一只小猫。

她冲梅振衣与知焰微微躬身道:“二位昆仑修士,对不起,阿斑吓着你们了吗?我没有留神,它又跑出来伤人了,幸亏我赶来及时。”

知焰微笑道:“原来是你豢养的瑞兽,它倒没有吓到我们,但如果就让它这样在山野中随意乱跑袭击过路修士,不论是它伤了我们还是我们伤了它,结果都不好。”一边说话一边收起了青霜剑。

那女子道:“它不是我豢养的瑞兽,按你们昆仑修士的说法,它是我的护法甚至可以说是我的道侣,我们是草兽双修。…你,你们是来寻仇的吗?”她的语气原本很和气带着几分歉意,却突然间神色一变,抱着斑节豸连退几步,取出一支锯齿梭叶状的非刀非剑的双刃法器。

知焰:“素不相识谈什么寻仇?难道你认识我们吗?”

女子语气有些紧张:“我不认识你们,却认识你们手中的剑。”

一直没有说话的梅振衣脑海中灵光一闪,已经全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上前叹息一声道:“我们不是来寻仇的,只是恰好路过此地。…我身后的这棵大树,就是四年前被我手中这把剑斩断的吧?当初这一对宝剑的主人,如今恐已不在人世,却把这对宝剑送给了我。”

事实就是这么巧,这女子和这只小兽,就是当年恨贤夫妇在昆仑仙境荒野中遇到的妖王与斑节豸,而这个地方,就是他们当年与妖王斗法的战场。

女子愣住了,看着他手中的剑半天没说话。梅振衣收起了紫电剑以示没有敌意,抱拳道:“如果我猜的不错,道友应该是段节梨自感成灵,已有出神入化的修为。当年的事我听说过,却没想到会在此地碰见你们。”

女子放下了斑节豸,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道:“我当年见过那一男一女,和他们交过手,男子伤了我,而那女子被我伤的更重。请问他们两人如今为何不在人世?又为何把剑交给了你?与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梅振衣:“说来话长,坐下慢慢讲吧。我叫梅振衣,这位是我的道侣知焰,请问道友何名?”

女子:“我叫离离。”

梅振衣见这女子并不是传说中那样凶恶好斗,也就和她讲了恨贤夫妇的事情,最后问道:“我见道友并不是一言不发就出手伤人之辈,当初怎么把事情搞成那个样子呢?”

离离坐在一块山石上,斑节豸就趴在她身边像一只温顺的大山猫,瞪着好奇的眼睛听几个人说话,也不知它听懂了没有。离离拍了它的脑袋一下道:“都是阿斑太能闯祸了,是它先袭击的恨贤夫妇,结果引来追杀。我赶到时恰好看见阿斑就要葬身剑下不得不出手,而那两人太过厉害,我出手又不得不尽全力,一旦交手后果就难料了。”

知焰责问道:“你既知阿斑好袭击生人,为什么不管束好呢?”

离离:“我们是草兽双修,阿斑是一只瑞兽,天生特异,不畏山野中寻常猛兽,一日之间可游荡千里。我总不能把它栓住或关起来,像囚徒一般对待,况且在我修炼之时,也不能总盯着它。…唉!这一百多年来,它闯的祸太多了。”

知焰有些不解的问:“你能击败恨贤夫妇联手合击,修为已至世间法的尽头,可是阿斑灵智未开,尚不能自悟修行之道,仅仅是一只还未长成的瑞兽而已。你们是草兽双修,为何相差如此悬殊?”

离离:“你有所不知,草兽双修与人间道侣不同,我破土而出七百年,灵智已开自悟修行五百年,阿斑是一百八十年前才来的。段节梨生长依赖的地气特殊,我不能离开原身太久太远,修炼之时也需要守护。想当初我历苦海十年,阿斑就寸步不离守了我十年,没有它,也没有今日之我。”

梅振衣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的原身应该就在百里之外,我在来的路上感应到那里有一片山谷地气湿热,适合段节梨生长。可惜这里离自古昆仑修士进入荒野道路太近,虽然进入荒野的人不多,但一百多年积累下来,发生的遭遇事件也不少。”

离离低头看着阿斑,神色有些愁苦:“是啊,像恨贤夫妇那样的事,百年来不止发生过一次,也不知阿斑能否自感成灵,什么时候能懂事?我如果不在了,它也不会离开这里的,那样一定活不了太久。”

知焰诧异道:“离离道友何出此言?”

离离遥望天空:“我的修行已到世间法的尽头,近日有所预感,天刑将至。”

知焰:“历天刑雷劫成就仙道,这是好事啊?这样你也可以带着阿斑离开原身之地的束缚,慢慢点化它修行开悟。”

梅振衣闻言却心里一惊,他早知何为天刑雷劫,听离离的话,阿斑这些年闯的祸不少啊,像恨贤夫妇这种事情肯定不止发生过一次。不是每次阿斑遭遇昆仑修士,都能像今天这样有惊无险,就算离离本人不惹事非,因为阿斑的连累,百年来牵扯的业力不能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