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拱手答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会记得,待我成仙道之后,会请芜州卖水果的那位关小姐到青漪三山听闻一场法会,届时自会有眉目。”

观自在:“那好,我就等着梅真人飞升成仙的消息,告辞了!”

观自在走后,几人面面相觑,今日这一场大战成功斩灭梅丹佐,但是代价也不小啊。伤了韦昙、损毁了两件借来的神器,善后之事绝不轻松。

大战之后的戈壁荒漠已重归平静,遍地的砂石有不少已经成为琉璃状的结晶体,那是八百里火焰山的遗迹,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荒漠的正中央,一支金色的长矛浅浅的插在砂石中发出冷冷的光辉,那是梅丹佐唯一的遗物。

梅振衣飞天而去,将那支长矛取了回来。知焰还在回味观自在刚才的话,有些担忧的问道:“振衣,你真能找到佛心舍利的下落吗?”

钟离权看着金矛朝清风道:“仙童,九天玄女宫两件神器尽毁,已无法修复,不知能怎样补偿?梅丹佐留下的这件神器相当了得,也送给九天玄女宫如何?”

梅振衣截住话头道:“这支金矛我知其大概来历,留着它还有用,能帮助韦昙找回佛心舍利,至于如何赔偿九天玄女宫的神器,回山之后再慢慢商量,总之不能让清风仙童为难。”

清风苦笑道:“我的承诺自当由我负责,你虽脱不了干系,但你没有那么大本事,恐怕还要辛苦明月,这等神器,哪有那么容易赔?”

钟离权把自己的仙风扇递了过去:“我这把扇子虽比不上携风扇,但是算个添头,至少也能稍解九天玄女宫的不满。”

清风摇头:“东华上仙就不必操心了,这事我来解决,九天玄女宫要的是能施展九门道法的镇宫九器,我要还她们一样妙用的神器才行。”

带着无知无觉的韦昙回到了青漪三山,左游仙、张果、梅毅、徐妖王等人也回来了。在听松居中安顿好韦昙,梅振衣打算以各种灵药助他修养,在此之前,还要亲自去一趟乌龙山花溪谷,把这个消息告诉一直守候在那里,等待韦昙回家的波若罗摩。

梅振衣还没出发,清风也在青漪三山中,五湖山庄弟子通报——九天玄女宫使者来访。这一出是躲不过的,梅振衣与知焰将来使恭恭敬敬迎到随缘小筑的正厅中,钟离权与清风也在座。

这位使者以前来过芜州,就是那位持月仙子,她对清风的态度很温和,并未过多的责问,只是直截了当的说道:“真阳宫主已知射日弓、携风扇损毁之事,命我来问仙童,打算怎样偿还?”

真阳派使者来芜州,不问梅振衣却问清风,她也清楚梅振衣还不起。清风歉然答道:“两件神器已毁,只剩下一支完整的金乌羽,有通天手段也无法修复。我既有承诺,自会炼制两件妙用相同的神器,可为贵派九门镇宫之用。在神器未成之前,先将我的两件随身法器让你带回。”

清风将自己的金击子与打猴鞭递了过去,他可真够倒霉的,金击子拿回来没多久又抵押给了九天玄女宫,这次还搭上了打猴鞭。

梅振衣哪能让清风一个人担着,赶紧上前取出雷神剑与拜神鞭道:“神器是我借出的,怎能以仙童之物抵押?我的修为虽不高,但手中这两件法器还算不错,就让持月仙子带回宫吧。”这两件法器离身意味着什么,梅振衣很清楚,但此刻不得不为。

清风却阻止他道:“不必如此,我要炼制的神器须费多年之功,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闭关不得出山了,留随身法器也无用。你也自有承担之处,不在雷神剑与拜神鞭,容后再谈。”

持月收去了金击子与打猴鞭,却没有立刻就走,又朝清风道:“仙童还有什么话转告真阳掌门,或者是要对我说的?”

清风:“二十三年前,因我失手,你的修为受损,如今恢复的怎样?”

持月柔声道:“仙童先后送来九转紫金丹与大罗成就丹,我不仅法力尽复且修为更有精进,如今已离成就仙道不远,说起来是因祸得福。这次是我主动请求真阳宫主派我为使者,就是为了当面向仙童说声谢谢。”

一旁的梅振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位持月仙子看清风的眼神很有些含情脉脉呀,难道…?二十三年前敬亭山外那一场混战中,清风失手打坏了指月玄光鉴,也将持月打昏跌落云端,然后在半空中接住抱回敬亭山把她救醒。看来持月对清风很有好感,难怪会主动要求到芜州为使者。

清风淡淡一笑道:“我当为之,你不必客气。有几句话托你转告真阳,我精擅御风神通,炼制出的神器比携风扇的妙用威力只增不减,但我炼不成一张连自己也打不开的弓。留下金乌羽合器,另一件神器与射日弓妙用相同甚至更添,只是那汇聚光焰之威的开弓法阵,不复神力威势。”

持月:“仙童说的也是正理,此为射日弓很难施展的妙用且隐患极大,如果仙童炼成的神弓,可用法力张开,无弓弦震动反噬之患,我可以劝说真阳宫主,这是善缘法。”

清风:“我就是这么想的,也会炼成这样一件法器。”

该说的都说了,持月仙子还不走,眨了眨眼睛又说道:“真阳宫主可能还会有疑虑,这两件神器要合我九天玄女宫风、阳两门的法诀,不如我请示宫主,派我到敬亭山中观摩仙童炼器,既为督促也为协助。…明月还好吗?我也很喜欢她,好久没见了。”

“这,这个嘛,你还是请示真阳宫主吧,她若就是要派人监督炼器,我也不能拒绝。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守约的,真阳不必有疑虑。”清风想必是看出持月的意思了,语气竟有些躲闪。

持月带着金击子与打猴鞭走了,清风朝梅振衣道:“赔神器之事,你也有份,仙家炼器首在心力,但也需天材地宝,把你山中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吧。”

梅振衣把自己所搜集的天材地宝都拿了出来让清风挑选,清风拿走了那两副龙角,还有剩下的一截龙筋,然后朝钟离权道:“当年你托我看护青漪三山,如今你已成就金仙而回,那我就托你看护敬亭山外吧。我此番闭关炼器,非一年半载之功,神器不成不会出山,你与你的弟子不要再来打扰我。”

钟离权问:“仙童需用多长时间?”

清风:“我也不知,合我与明月两人之力,只专心炼器,一切顺利的话,至少也需十余年,这段时间我不想再理会任何山外事了。…梅振衣,幸亏你师父回来了,你也好自为之。”

第248回、韦昙既在灵山在,花神落泪雨飘伤

花溪谷南岸山坡上繁花似锦,虽然已是深秋,但此地缤纷四季不谢,高坡上是波若罗摩居住的竹舍,花丛如绣毯铺开,一直延伸到韦昙所居住的草庐后院,将之三面环绕,宛如一个温柔芬芳的怀抱。

与知焰一起重游此地,梅振衣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他不欠韦昙什么,但是面对这位仙界花神波若罗摩,还是自觉有些亏欠。

若问天上地下最天真无邪之人是谁,当然是仙童明月。但在梅振衣所遇之人中,最纯真、纯情的就是这位貌似少女的花神波若罗摩了,她与明月不同,她有欲有求,一颗芳心只为韦昙绽放,有欲但不越矩,有求但不强求。

为了寻找韦昙,她离开无忧无虑的佛国灵山脚下来到一无所知的人世间,梅振衣把她引出来得到了波若罗摩花,也帮她找到了韦昙。可是韦昙并不认识她,韦驮天殒身下界的愿心中没有她,而波若罗摩仍然守护在韦昙身边,以遍野繁花簇拥,宛若灵山脚下。

波若罗摩眼中的灵山,只是韦昙一人的灵山,韦昙在,灵山在。

韦昙离开花溪谷三天了,却没看到他回家,来的是梅振衣与知焰,波若罗摩一见到他们就花容失色,她虽纯真但毕竟是仙界花神,一念之间就能明白很多事,不安的问道:“梅公子,知焰,你们怎么来了,难道韦昙出事了?这几日我一直很不安。”

知焰尽量温和的说道:“韦昙居士斩灭梅丹佐,不幸受了伤无法返回花溪谷,现在青漪三山中疗伤,我们是来接你去看他的。”

波若罗摩当即就走,三人离开竹舍,梅振衣听见落花溪中有山歌声传来,一条渡船正驶向对岸。韦昙已不在,此地哪来的船夫?仔细一看,不是船夫而是船娘。

在落花溪这样的深谷激流中用一支竹槁撑船,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仅需要神力还要有移转空间的大定力。看上去很简单,但是应了那句话——“兴风作浪成灾易,行云布雨润物难。”

有这么大本事,却几十年如一日,重复这枯燥且单调之事,那就更难了。韦驮天欲证菩萨果,不仅要宏愿圆满,这一世也要有菩萨行。现在韦昙走了,撑船的人换做了苗女廖凤。

廖凤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女姿态,梅振衣在高坡上只能看见她的背影,身材依然健美,但比当年却强壮了许多,挽着袖子手臂上的肌肉棱角分明,肌肤成小麦色,所唱的山歌依然如当年一般清脆悦耳,只是多了一份成熟的沧桑感。

梅振衣问道:“廖凤怎会有这种本事,撑得了这条船?”

波若罗摩:“她原先没有,自从经常与韦昙在一起之后,渐渐就有了。…梅公子,韦昙是不是伤得很重,很难再回来?”

梅振衣:“你为何会这样想?”

波若罗摩:“韦昙临走时曾对廖凤说过,如果他不得回来,就让廖凤在此撑船,渡人十万之后自有圆满之时。”

梅振衣早就猜疑廖凤就是当初被韦驮天打落凡尘的妙音珈蓝,如今这是接引她回佛国的修行之举。那边知焰劝道:“韦昙所受损伤甚重,但振衣是神医传人,自会尽心帮他恢复无恙,你随我们去芜州守护,来日天长地久,无须太担忧。”

波若罗摩一指落花溪中的廖凤又问道:“要不要带她一起去?”

梅振衣摇了摇头道:“她只怕心中有数,当在此守韦昙之愿,你去芜州守韦昙之人吧,我们走。”

往芜州的路上,知焰忽然眉头一皱道:“廖凤迟早也要离开花溪谷,待她渡满十万人,可派胡春、龙腾、鱼跃、双全、秋水这五个精通水性的弟子,到此地修一座桥,也算一场百年功德。”

梅振衣点头道:“好,你想的很周到,他们五人出力为主,我出钱,所费材料与其他人工不会太多。”

波若罗摩一眨大眼睛:“钱?韦昙这些年积攒的船钱,共有八十四万九千六百七十三文,都放在草堂后院中,够不够在落花溪上修一座石桥?”

梅振衣:“足够了,此地修桥,最难的是于激流中立墩,这不是花钱能办到的,其次是石料采购运输,这些花钱解决更好,届时就启用韦昙留下的船资。”

早就知道韦昙的伤势很重,但波若罗摩没想到会这么重!在听松居一间开阔的静室中,有温心寒玉髓布下的法阵守护,韦昙定坐那里一动不动,无视、无听、无味、无嗅、无触,他虽然看不见光明,但两只眼睛还是怒然圆睁。

韦昙的相貌粗犷中不失英武,原是一位俊朗的男子汉。但如今已经看不出一丝俊朗,全身浮现如焦炭一般的黑光,虬结的短须与头发也全部烧没了,相貌有几分凶恶与狰狞。

波若罗摩一见到韦昙,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扑上前去把他若雕塑一般的身躯搂在怀中,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无声流下。

这是梅振衣第一次亲眼目睹仙人流泪,多少年来,波若罗摩也许一直想着拥在韦昙怀中,当她终于这么做的时候,只可惜韦昙已毫无感觉,其伤心确实难以形容。

众人都默然无语,提溜转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丝帕,飘上前去为她拭去泪水,劝慰道:“一年半载之内,韦昙还无法以神识感应外界,也不能与你以神念交流,但是你放心,用不了三、五年,他就可以与你说话了。…梅公子手段高超,一定能帮他早日恢复。”

这些话其实梅振衣已经说过了,但波若罗摩就是伤心,提溜转也哄不住。

见一位仙界花神哭成这个样子,连左游仙、徐妖王等人也看不下去了,暗中朝梅振衣道:“青漪三山虽好,但若说养伤,却不如昆仑仙境的某个地方,那里的仙灵地气有助复原之妙。”

梅振衣神念中暗问:“有这样的地方,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徐妖王:“不是我们发现的,是梅丹佐找到的,就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的藏身处,地方倒不大,就是一片百里山谷,极难被发现。”

梅振衣:“待韦昙法力稍复之后,倒可以考虑把他也送到那里修养,我会亲自安排的。”

那边波若罗摩哭泣未止,她这一场哭,青漪三山外的整片芜州都飘起了蒙蒙细雨,雨丝带着淡淡的花香与莫名伤感之意。

梅振衣终于上前劝道:“波若罗摩姑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假如你能找到韦昙又想怎样?你当时未曾想,一念之间答道,希望能如我与知焰一般。我若助你完成此愿,你能止住悲声吗?”(详见本书182回)

听见这句话,波若罗摩止住了哭泣,脸上犹带着泪痕说道:“我是有此愿,知不可强求,也从未强求。”

梅振衣:“韦昙此世若对你有一丝感念,我自会尽力设法让你如愿,这些年,你就好好照护他,莫再悲伤。”

钟离权咳嗽一声,发来神念暗中提醒道:“振衣,这种话是随便乱说的吗?你让张果拐走翠亭庵的一位住持也就罢了,但明知韦昙的来处去处,还要帮波若罗摩拐走一位本该归天证果的菩萨吗?话又说回来,菩萨是你想拐走就能拐走的吗?”

梅振衣暗中答道:“对于证果的韦驮天而言,我这么做确实无聊,但对于波若罗摩而言,韦昙就是她的灵山,我欠她的人情,帮她一把不算过分,甚至理所当然。”

钟离权:“我可告诉你,波若罗摩是仙界花神,既非轮回众生也非金仙历世化身,不是让韦驮天菩萨斩一世化身与她了结那么简单。”

金仙、菩萨斩化身历世,或为修行、或为功德、或为了结缘法,化身要么斩灭要么斩尽,或者一世天年尽,否则无法收回。本尊下界是要与化身合一的,因为历世化身本就是人间的你,就如那位关小姐的情况。

波若罗摩欲结韦昙为情侣与道侣,不可能是与韦驮天菩萨的历世化身了结,因为她本人在轮回之外,想要的就是韦昙这个人。假如波若罗摩也有金仙或菩萨的修为,这事倒也好办了,将来都斩出化身在人间一世历尽也就堪透了,但她偏偏没有。

梅振衣答道:“我当然不会勉强,假如韦昙对波若罗摩无感念,也只能作罢,要有感念的话,我可在他归天证果之时,以大罗成就丹重塑韦昙法身,菩萨是菩萨,韦昙是韦昙。”

钟离权:“一分为二,完全成为两个人?不是阳神变换分身也不是菩萨历世化身?你想的倒轻松,大罗成就丹不是万能,没那么大用处。”

梅振衣:“仅靠大罗成就丹自然不行,要以佛斩心猿之法,又不是没有先例,无量光是无量光,心猿悟空是心猿悟空。我虽然不知其中境界,但韦驮天或许明白,实在不明白也可求教于佛心舍利,等帮他找到此物,愿心圆满证菩萨果之时。…我的大罗成就丹,仅为凝聚法身所用。”

钟离权叹息一声:“你这孩子,真是什么事都敢管,什么事都敢想,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神念中解释了一番——

真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韦昙对波若罗摩的情意确有感念之心;二是要自觉自愿如此,他人一丝都勉强不得。

这么做还有两个后果:首先是韦驮天菩萨将失去韦昙这一世之身所有的修行法力;其次是韦驮天菩萨归天复位之后,本尊法身仍会如现在一般,不会再恢复了,是一尊狰狞焦黑的瞎眼的菩萨,只有运转大神通方可见一切。

梅振衣答道:“这其实在韦昙自己,我也勉强不得,到时候这么与他说而已,也算为波若罗摩尽力了,师父不要告诉别人。”

尽管昆仑仙境中有更好的疗伤之地,但韦昙现在需要绝对静养随时调治,还是一年半载之后再送去更好。照顾他最佳的人选当然是波若罗摩,别人都不可能比她更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听松居外开满了各色鲜花,尽管韦昙看不见颜色也闻不到花香,波若罗摩还是愿意如此。

这两人安顿下来,徐妖王与左游仙回昆仑仙境,刘海等行游的弟子还未回山,清风与明月在敬亭山中闭关炼器不再理会山外事,梅振衣与山中修士跟随钟离权在青漪三山潜心修行。就在这个时候,芜州来了一位特别的访客,惊动了山中的钟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