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梅振衣一边暗语一边拱手扬声道:“过路仙友吕纯阳携道侣何贤姑拜山。”

走过一片又一片翠柳林,山腰缓坡上有一株巨大的垂柳,树荫就像挂满丝绦的凉亭,树下放着一张柳木茶桌与几张柳木椅,桌子上放着三杯茶,茶杯都是柳树根雕成。茶桌旁站着一名修士,一身道装以柳枝为簪,相貌清朗略显消瘦,举止有礼亦有仙家气度。

“在下孤木山庄庄主清风抚丝柳,见过二位仙友!你们不是驻足自在天世界的修士吧?”他的名号也很特别,叫‘清风抚丝柳’,一边行礼一边问话。

梅振衣还礼答道:“仙友好眼力,我们来自天庭东游谷。”

清风抚丝柳呵呵一笑:“原来如此!我原在昆仑仙境中修行,飞升后也曾去过天庭。此地雅客难得,快请坐!”

落座之后提溜转暗语道:“原来他去过天庭,怎么跑到这里来修行?”

梅振衣暗语反问:“这并非不可能,你我不也是从天庭来此吗?再想想乔克力,她原在天庭中修行,却堕入他化自在天。”

暗语的同时一指身边那株大柳树,冲清风抚丝柳道:“庄主好雅致,我的东游谷中有一待客之处,也设在一株垂柳荫下,精纯气象却不如此处。”

一听这话,清风抚丝柳颜色大悦,连声笑道:“多谢夸赞,快用茶!品一品我山庄中的柳叶茶如何?”

梅振衣饮了一口茶,由衷的赞道:“好茶,不亚于任何佳茗,且有安神补益之效,我看庄主也是精通种药、炼药之人。”

清风抚丝柳神色已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连连点头道:“你与我是同好同道,今日相见恨晚!想必您也是爱柳之人,天地间滋养万物之草木,唯柳最佳啊!”

“非也,在我看来,榆柳杨槐各有生发,莲杏桃李各自芬芳。”梅振衣放下茶杯,答了这么一句。

清风抚丝柳笑容淡去,打了个哈哈道:“仙友非柳,持此说也无妨。”

梅振衣却很认真的解释道:“亦非也,就算我此世为柳,也持此说。”

清风抚丝柳的脸色终于变了,一拂袖凭空撤去茶桌,不悦道:“既话不投机,休复多言,送客!”

提溜转正在喝茶,一不留神手里的茶杯突然不见了,方才还是主殷客雅谈笑风生,可是才说了几句话,怎么就不欢而散呢?这番做客真是莫名其妙。

梅振衣却面不改色,起身行礼道:“很抱歉,打扰了仙友雅兴,我们告辞!”

两人走下山坡穿过片片柳林离去,前方已望见孤木山庄的门户,提溜转忽然轻笑道:“我总算明白他为何会在自在天世界中修行。”

梅振衣也是一笑:“你才知道?”

此时离庄门处不远有一女子分开垂柳走了过来,柳叶眉樱桃小口容颜甚为秀媚,丰胸柳腰风情袅袅,走到近前欠身行礼道:“小女子艾青凤,是清风抚丝柳的道侣。二位仙友莫恼,我家道侣就是这般心境,只爱与唯柳是赞者结交,若有开罪之处,代为致歉!”

仙家妙语声闻中解释了她与清风抚丝柳的来历——

原来清风抚丝柳的名号不像现在这般奇特,就叫清风。前文说过,昆仑仙境中叫清风、明月的童子很多,他原是昆仑仙境清虚派道场中的一株柳树,听闻法诀数百年自感成灵,拜入清虚派门下修行,为药园童子,法号也是清风。

艾青凤那时也是清虚派的药园童子,与清风结为道侣,先后飞升天庭,清虚派是金仙清虚真君留下的道统,他们飞升后去了清虚真君开辟的紫阳洞仙府。

当年在昆仑仙境时,清风就酷爱于药田中种柳,并炼制柳叶益神茶等饵药以及柳叶刀、柳根杖、柳条鞭等法宝,受到过很多人的夸赞,他是越来越喜欢。等到飞升紫阳洞仙府之后,他只爱在外围道场种植仙柳,甚至还向清虚真君进言,劝祖师在金仙洞府山川只造化翠柳,那样仙家气象才最为精纯。

他当然遭到了祖师与同门的劝斥,清风叹了一句:“这里果然不是我的自在天地!”然后就离开天庭到了自在天世界,凿建了这么一处孤木山庄。其时闻醉山清风仙童早已大名鼎鼎,这位清风不欲掩名于其下,改名号为“清风抚丝柳”。

艾青凤因为道侣的关系,也来到了孤木山庄,她时常回天庭紫阳洞,而清风抚丝柳再未回去过,但论起来,他们仍是紫阳洞一派的离山弟子,守紫阳洞的戒律。

提溜转眨了眨眼睛道:“你的名号也有意思,艾青凤,不就是爱清风吗?可是他已变成了清风抚丝柳。”

艾青凤淡淡苦笑:“我还是他的道侣。”

离开孤木山庄后,提溜转自言自语道:“如果明月仙童也如那位艾青凤一般,青帝也不会黯然走下九天玄女峰了。”

梅振衣叱了一句:“莫乱言,清风与明月两位仙童,非是寻常道侣。”

自在天世界玄奇异常,说话间转过一片密林山峡,天光瞬间就变暗了,彷佛进入到一片夜空。前方深谷中有万点星光飘游,宛如人间青城山的奇观“仙游圣灯”。

梅振衣停下脚步道:“原来他在这里,我们来此一路走得差不多了,最后拜访此处的一位仙友。”

第336回、炼仙家各派神器,做天人普照之观

提溜转很意外,转身问道:“你也是第一次来自在天世界,据我所知,在这里没有什么故友啊?深谷中那位修士究竟是谁?”

“赤精子前辈的弟子阿牛曾来东游谷做客,私下里对我说过一件事,他有一位好友法号星河,是金仙云中子的门下,是云中子前辈唯一的传人,曾执掌天庭玉柱洞仙府事务,却因痴迷于炼器,来到了自在天世界修行。…阿牛托我点化此人回头,若能成功,云中子前辈一定会感激的。”

梅振衣开口解释,仙家妙语声闻中却讲述了另外一番玄妙——

最早依附于凌霄宝殿延伸开辟天庭仙界的当然是西王母,兜率天宫也自然出现依附,那时还没有青牛金仙。其后有太乙、玉鼎、赤精、清虚等十二位金仙几乎同时到来,第三批来的是东华帝君、碧霞元君与云中子,这些人都是广袤天庭仙界的开创元勋。

尤其是东华帝君、云中子这两位金仙,开辟了除凌霄宝殿外最大的金仙洞府,大天尊也由此自然延伸造化出广大的天庭福地,包括如今梅振衣建立东游谷的所在。

云中子开辟金仙洞府后,天庭仙界的规模已经相当大了,除了各金仙本门弟子之外,足以接引众修士飞升至外围道场驻足。大天尊召集众金仙约定,天庭乃仙家清修福地,不得在此私斗,各中枢洞府中事务各金仙自行处置,广大外围道场中,由天庭巡海神队护法,后来者当守此约。

为了招聚众多仙家共同开辟与凿建天庭仙界,大天尊与众金仙约定,世间众仙家飞升至天庭后,恩怨都应放下,不得在此地继续纠缠,至于在天庭外的私人恩怨与争斗,天庭也并不理会。

天庭巡海护法神队就是在那时成立的,当时灵珠子还没有金仙成就。后来的青牛金仙派不出人来参加天庭巡海护法神队,直到龙空山诸妖王飞升,才由肖妖王补了这个缺。但当时也有一位金仙也派不出人来,就是云中子。

云中子开辟的玉柱洞仙府规模与东华帝君的碧桑洞仙府相仿,足有三千多里山河,大天尊灵台相容延伸造化出方圆万里天庭仙界。玉柱洞外围道场是天庭最“热闹”的地方,各派修士散居杂处,仙家聚集明显超过天庭其他各处。

原因无他,因为云中子根本不爱管事,门下又无弟子传人打理事务,外围道场中众仙家一切随意。天庭巡海大神灵珠子成就金仙之后,开辟的金仙洞府紧邻玉柱洞,就是因为这片地方事情最多。

云中子不仅在仙界中没有弟子传人,在人间也没有立道统传承,他一个人开辟那么大一座仙府干什么?云中子自己还闲小呢!他出入仙界人间见证各派修行,搜集研究各种天材地宝,并于灵台世界中造化,不仅是一位炼器狂人,而且是众金仙公认的“疏狂第一”。

云中子怎样疏狂?他曾经解释过一句话:“我不立道统,是以印证天下各派传承妙法故。”

这话在一般人听来是在吹牛了,但云中子就是这么印证的,最重要的手段是炼制各派法宝。对于炼器之道梅振衣当然很清楚,假如别人手里有一件法宝,炼器高人完全可以炼制另一件比他威力更大的法宝,但是炼制一件一摸一样的法宝却要难得多。

据说大天尊的玉骨扇、观自在菩萨赐给玄奘的紫金钵,云中子都曾借来研究,仿制了法宝,按现代的话来说,山寨的很成功,不仅材质、器形完全一样,妙用也有九成神似。

有一些镇派之物是很忌讳别人仿制的,而且几乎无法仿制。比如云中子曾到九天玄女宫欲借镇宫九神器观摩。当时九天玄女还在,拒绝了其他的要求,只拿出了一支七星峒演示了七情分伤之音,并且很明白的告诉云中子:“不希望你仿制,而且你也仿制不出来。”

云中子果然仿制不出一样的,连炼器材料都没找到,但他返回玉柱洞仙府之后闭关很长时间,炼制了一件神器七情钟,材料与器形完全不一样,御器心法也不同,却能倒转七情分伤之音化为七情合击。

这已经是不可思议之炼器成就了,云中子本人却对这件神器不满意,没有放入仙府收藏中,而是送给了壮着胆子上门拜访的钟离权。钟离权拿到这件神器发现不适合自己用,就顺手赐给了世间东华门收藏。

为何说钟离权是壮着胆子上门拜访?云中子如此炼器是一种相当凶险的事情,强如梅振衣者,自己炼器很有把握,但仿制别人法宝也难保不会损毁,炼器中途损毁很可能会有冲击损伤,对旁观者也有危险。

玉柱洞仙府中经常有惊天动地的爆裂声,那是云中子炼器失手损毁了,好在地方很大,也只有他一个人。

各门各派炼制法器都与本门修行心法相印证,要想“仿制”出一样的东西,必对炼器之人的当时修炼过程有通透的感悟,能亲身印证法宝成形时赋予了怎样的妙用?而且不一定能找到同样的天材地宝,不一定有同样的机缘。

就拿梅振衣的雷神剑来说,是他亲手炼制的,但要梅振衣自己再炼制一支雷神剑也几乎不可能,同样的机缘不会再有。梅振衣领悟炼器之道的极致境界,这些道理已经完全明白,想必那位前辈金仙云中子也是明白的。

所以云中子的炼器狂行,更重要的目的不是法宝本身,而是印证天下各派修行种种机缘以及历程,四处采集各种天材地宝的过程,也是在极大的增长灵台造化见知,所以他才能造化出那样广大的一座金仙洞府。

这些道理梅振衣自然明白,但别人未必明白,比如云中子数百年前所接引唯一的传人星河。

七百年前云中子到桃源洞仙府拜访金仙广成子,与广成子来了一番演法印证,领教了广成子的法宝翻天印,大为赞叹。于是留在桃源洞做客,借来翻天印研究了很长时间,回去之后就想仿制了。

他发现自己的修行见知尚且不足,需要从修行入门时发端印证,于是以本尊法身入轮回重新见证一世修行。这种入轮回并不是殒身或被斩落,而是与东华帝君下界一世托舍为狄仁杰差不多。

云中子托舍下界这一世名为仰定岩,在夜郎独山一带娶了一位苗女,生了个儿子叫仰星河。苗女与与仰定岩的关系和梅振衣与玉真相似,最终没有仙缘。这一世尽回归天庭之后,云中子传法诀接引仰星河修行,他终究超脱轮回飞升仙境,拜在云中子门下法号星河。

狄仁杰的子孙是不是东华帝君的子孙?当然不算!但星河毕竟飞升成仙了,他与云中子的关系既是师徒又类父子。星河来了之后,云中子将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他掌管,自己还是专心炼器,星河俨然就是玉柱洞之主。

星河得自云中子的传承,当然也精擅炼器,以他的出身,想要什么样的法宝几乎都有,无需自己动手。但他也染上了云中子的疏狂之气,喜欢仿制自己所见过的各种法宝,一般的手法,却总不如师父那般得心应手。

云中子曾劝过他:“我炼器实为炼人,做天人普照之观,你若参不透这个境界,无法得我的金仙真传,徒然无谓炼器,玉柱洞仙府中也不需要你炼制的那些法宝。”

星河反问:“那您是怎么参透的呢?”

云中子:“从炼器中参悟。”

星河笑了:“既然如此,为何劝我?”

云中子叹了一口气:“你毕竟不是当年的我,路途看似同一,由形入神者难,你刻意效我有失偏执,待到你能炼我未能炼之器,将省今日之失。”

以云中子本人外现的行止,很难劝得了星河,而真正的修为境界又无法空谈。恰在这时,云中子仿制青莲宝灯彻底失败了。

青莲宝灯的材质就是纯净青玉达到淬炼之极,对于别人来说难得,对于云中子只是小菜,材质器形都完全一样,但无论如何也没有同样的妙用。后来云中子自己放弃了,说了一句:“此非我所能炼之器。”

星河的狂劲却上来了,开始炼制青莲宝灯,云中子劝阻道:“以你的修为莫做此妄想,此非仅凭炼化之道能成之器,除非我的玉柱洞成佛国灵山。”

可是星河偏偏能“炼成”宝灯,材质与器形完全一样,以各种材料为灯芯合器,似乎也能模仿出各种妙用来,却总是似是而非。于是星河未听劝告,不知做了多少次试验,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总是差了那么一步未成。

云中子屡劝无用,终于把星河叫到眼前下令:“不得在玉柱洞中继续炼制青莲宝灯,也不得再徒然损耗洞府中的天材地宝。”

星河跪拜道:“那弟子请求去洞府外炼器。”

云中子长叹一声:“唉,你仿制青莲宝灯这么长时间,却堪不透此灯的真意何在?若不息此心,就不要回来,除非你能带回真正的青莲宝灯。”

星河离开天庭,受愿心接引来到自在天世界,凿建了青玉谷道场专心炼器,迄今快三百年了。梅振衣与提溜转在青玉谷外看见的万点星光飘游景象,应是星河在谷中试炼灯芯,模仿出青城山仙游圣灯的奇观。

提溜转听完之后,却问了另一句话:“那位云中子前辈的炼器之道,比明月仙童如何?”

梅振衣想了想答道:“明月助清风偿还九天玄女宫两件神器,瞄日鹊及呈风节与射日弓及携风扇成器完全不同,却妙用传神,更合九天玄女宫道法精髓,此为炼器之道变化至极;云中子能制各派法宝,信手拈来形神皆似,此为炼器之道印证至极。”

提溜转又问:“那么你呢?你也领悟了炼器之道的极致境界。”

梅振衣:“炼器之道虽达此境界,但修为尚浅,见证时日尚短,不能与那两位相比。…不要说我,就谈星河,他的事你怎么看?”

提溜转嘀咕道:“人间有言‘有志者事竟成’,此为励志之语,然仙家当知适志之说。太上有言‘强行者有志’,并未说‘事竟成’,乃为愿而实行之语,而非空求之道。”

梅振衣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提溜转:“既然不错,连我都明白,星河身为云中子传人,为何不明白呢?而云中子前辈为何又点化不了他呢?”

梅振衣摇了摇头“也许星河明白,但明白不等于求证,他正在求证。而云中子前辈并非没有点化他的修为,只是机缘未足。星河不认为自己炼不成青莲宝灯,你看看这谷中景象,他炼成法器了,只是认为炼器功夫未下足。”

提溜转:“缘木求鱼,再多功夫有何用?我总算明白阿牛为何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