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悄悄溜到窗边,透过沾满尘的玻璃往楼下望。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楼下,昏黄的路灯下,孟屿宁和江颖正并排走在一起,两个人都高挑好看,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后来江颖不知要干什么,稍稍后退几步,对着空气做出拥抱的姿势。

  雪竹看到他们的影子抱在了一起。

  她蓦地觉得心口一闷,难受得紧。

  孟屿宁似乎没有发现,不过见江颖没和她并排,于是停下脚步等她追上来。

  江颖忙跑上前再次和他并排走。

  他们在聊什么呢?

  下半年一起去英国留学的事?还是大学里的事?他们做了四年的朋友,年纪相仿,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聊吧?

  光是雪竹能猜到的就能列出好多来。

  而她今天和哥哥这次时隔好久的见面,说的话却连一只手数都显得多余。

  这一天的心情跌跌宕宕,从雀跃到沉闷,之前只要一听父母说宁宁哥哥回来了,就会毫不犹豫丢下手里的事,跑到门口去迎接,即使他回的是自己的家,那她也要在对门等着他上楼。

  原来他也不是每一次回来都会让她这么高兴。

  那种单纯欣喜的心情早就变了。

  剩的全是无法言诉的心思。

  “你不写作业趴在窗户边干什么?”

  宋燕萍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雪竹立刻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重新坐回书桌:“没什么。”

  妈妈疑惑地盯了她好久,见她再没抬起头来过,一直在认真写作业,没再追问她刚刚的行为。

  “小竹,妈妈问你,你觉得那个姐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和你宁宁哥哥站在一起怎么样啊,般不般配,”也不等女儿回答,宋燕萍兀自说,“妈妈觉得他们挺般配的,那个姐姐的爸爸是当教授的,妈妈也是机关干部,听说她家几个亲戚都是名校出来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宁宁也到交女朋友的年纪了,本来我还担心他大学毕业了还没交女朋友是不是因为老孟的事不打算谈了,没想到原来早就被人家看上了,还追到家里来了,真是长大了。”

  雪竹正握着笔的手指用了几分劲儿,捏得指甲盖发白。

  “哦。”

  没听出女儿的冷淡,宋燕萍又说:“江颖姐姐说明天她要在市区到处逛逛,让你陪她一起去,你去不去?”

  雪竹埋首在书桌前,眼睛盯着面前的数学题,小声说:“哥哥陪她就行了吧。”

  “哥哥也说让你去。”宋燕萍说。

  好久没有应答,宋燕萍觉得古怪:“小竹你有没有听妈妈说话啊?怎么半天也不说话,还是说你又不认真写作业在偷偷听歌?”

  小时候有问有答的,叫她一声就响亮答一声,现在长大了越来越没礼貌,长辈说话也不回应。

  “没听歌。”雪竹终于说话了。

  “所以你明天去不去?”

  “不去。”

  “不去?以前不是哥哥一回来你就嚷嚷着让他带你去逛街吗?玩那个抓娃娃机。”

  雪竹不耐烦地用力用笔戳了戳作业,指给妈妈看:“我这么多作业要写哪有空出去玩啊!”

  宋燕萍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大跳。

  留在家写作业当然是好事,宋燕萍以为她是被作业多烦的,只好点头说:“知道了,我等下打电话给哥哥帮你说一声。”

  “嗯。”雪竹又继续埋头写作业,不再理会妈妈。

  宋燕萍不禁问:“你这是怎么了?今天一回来就闷闷不乐的,谁惹你了?”

  “没怎么。”

  “今天星期六,晚上你不看电视了?”

  “不看了,”雪竹说,“作业太多。”

  作业真是个万能的理由。

  宋燕萍无法反驳这个理由。

  等妈妈出去后,雪竹才扔下笔,站起走到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好久都没去理发店修剪过的长发被随意地用头绳扎在脑后,而那个姐姐烫了头发,披在肩上显得特别温柔。

  宽松的校服衣裤,而那个姐姐身上的裙子剪裁合适,正好能突出她姣好的身材曲线。

  还有脸上冒出的两颗小痘痘,那个姐姐脸蛋光滑,还擦了粉抹了腮红,看上去像水蜜桃。

  雪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和那个姐姐比。

  实际上就算她想跟妈妈倾诉,也不知该如何开场。

  只是因为有个漂亮姐姐从北京大老远过来找孟屿宁,那个姐姐漂亮成熟,且毫不隐瞒她眼中对孟屿宁的满满爱慕,于是雪竹不高兴了。

  妈妈一定会觉得她心眼小。

  初见江颖,雪竹觉得她美好热情得像是太阳,笑容明艳,整个人身上都晕着一圈温暖而又明亮的光芒。

  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自信了。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自卑整个笼罩着她,心里头苦兮兮的。

  她帮江颖保密,可谁帮她保密呢。

  藏不住那盛大而又悲戚的心事,她也想找个人倾诉,可是她谁也没法倾诉。

  雪竹也没有勇气去横插在孟屿宁和江颖之间,她连承认自己生气的勇气都没有,又哪儿来的勇气仗着自己先一步认识他宣布自己对他的拥有权呢?

  本来她也没有资格去阻止江颖追求孟屿宁,更没资格要求孟屿宁拒绝她。

  她也曾是那样自信大方的女孩子。

  只是现在不是了。

  这些他都不知道。

  从头到尾欣喜的只有她,难受的只有她,就连现在委屈生气的也只有她。

  写着写着作业,纸上的笔迹倏地被打湿,她用力抹了抹脸,力气太大动作太粗莽不小心擦到脸上的痘痘,疼得她当即咬着唇哭了出来。

  晚上睡觉前洗澡,从浴室里出来时眼眶一圈都是红的,宋燕萍被她的样子吓得不轻,忙问怎么了。

  雪竹摇头。

  “刚刚洗头的时候洗发水不小心掉进眼睛里了。”

第39章 . 十七岁 机甲浪漫【二更】

  整个星期天, 雪竹都躲在家里写作业。

  一直写到下午五点,她背上书包拿好换洗衣物匆匆赶回学校。

  在这之后的两个多礼拜,雪竹都借口周末有小考没有回家。

  再回来时, 家对面的门紧闭着,雪竹什么也没有问, 还是宋燕萍主动告诉她, 哥哥回北京了。

  一直到暑假结束, 孟屿宁没再回来过。

  终于夏天也结束了,紧接着到来的秋天和冬天都显得脚步仓促。

  雪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学校度过。

  和同学走在路上的时候,感觉到气候的分明变化, 才惊觉日子原来过得这么快。

  在年级通知班级要进行文理分科的时候, 雪竹选择了文科, 彻底告别了她讨厌的物理。

  裴连弈和宋燕萍都想让她学理科, 不然当初也不会对她的物理成绩那么苦恼, 而雪竹只是自己填好了分科意向表,直到老师告诉她要家长签字才行,她不得不把意向表拿回家给父母看。

  宋燕萍觉得雪竹的文科优势并不大,没干脆签字,拿起手机去阳台给她班主任打电话。

  为了女儿分科的事今天特意回家的裴连弈却没说什么, 只是对她说:“小竹,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所以如果你决定要读文科,那爸爸不会阻止你,但爸爸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其实很喜欢学理科的, 还说你最不喜欢的就是背书。”

  雪竹站在爸爸面前,揪着手指头说:“因为初中理科比较简单。”

  “那现在你觉得理科难吗?”

  雪竹想起自己的模拟卷分数,点头:“难。”

  “到底是难还是你没有认真学?高一的时候你还能考全年级前几十名, 高二一开学的月考,你就掉到百名以外了,如果你认真学了没考好那我不会说什么,可是你们班主任说你上课的时候经常开小差,人坐在教室里,心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雪竹回答不出来。

  裴连弈朝她叹气,说:“你这是逃避。”

  雪竹什么也没说,默认了爸爸的话。

  当面对不想面对的人或事时,逃避虽然听上去可耻,确实最能避免被伤害的有效手段。

  这时宋燕萍通完电话,神色凝重。

  “刚刚你班主任跟我说了,她也觉得你比较适合读理科,念理科的话等你考大学了选专业也有比较大的优势。小竹,听我们的话,大人是不会害你的,妈妈劝你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的话就应该让我自己决定。”雪竹轻声说。

  “你还小,你懂什么呢?”

  “我怎么不懂,”雪竹反驳,盯着妈妈,加重了语气说,“从小的时候你就逼着我学这个学那个,现在高中分个科你也要帮我做决定,是我读高中又不是你。”

  裴连弈先出声教训:“小竹,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妈妈是真的为你好。”

  雪竹真是听腻了为她好这三个字。

  从小到大,妈妈一用母亲的身份逼迫她学不喜欢的东西,做不喜欢的事,打击她罚她的时候来来回回就是那一个理由。

  是为了她好。

  到底哪里是为她好呢?

  一家人难得聚在家里吃饭,寒暄日常的话也没说几句,就直接将矛盾放在了她的学习上。

  雪竹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一起吃饭。

  “我看不出来她哪里是为我好,总是在别人面前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对我就从来没有满意过,学钢琴的时候从来没夸过我弹得好,跳舞的时候我拿了奖也从来没给过我奖励,我知道我物理成绩不好,成绩也退步了,至于到处说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不好好念书吗?”

  宋燕萍也提高了声音和女儿争辩:“你要是做的事能让我满意,妈妈至于总是说你吗?”

  “可我就是这个水平啊,我不是天才也没有很聪明,”雪竹越说越激动,“就算你逼我去学理科,我就能考上清华北大了吗?”

  “谁让你考清华北大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再努力一点,你不逼自己一把,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潜力到底在哪里呢?”

  “可是我真的很累啊!”

  雪竹突然喊出声来。

  宋燕萍也突然怔住。

  “小竹,你冷静点,跟妈妈说话语气好点——”裴连弈出声劝阻,“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们说,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雪竹确实有很多烦恼。

  升上高二后觉得自己在很多科目上都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从前的开朗和自信慢慢被消磨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平庸。

  爸爸最近回家的少,妈妈似乎默认了他的行为,从前还会争吵,到现在偶尔在家碰见,也只是说一两句话,然后继续各自的事,连交流也是省之又省。

  雪竹知道他们不见面不说话是想避免争吵,可她反而更受不了这种明明是一家人,却连陌生人也不如的相处氛围。

  以及对面那很久没有回来过的人。

  有时候会做梦梦见小时候的亲密无间,醒来时她也很是不解,这样找不到原因的疏远,让她觉得很可怕,明明没有矛盾,也没有过争吵,只是都长大了,为什么会慢慢地越来越远。

  以及她越是难过,就越是割舍不到心里像藤壶般寄生扎根的人。

  这样的话怎么能和父母说得出口。

  有了这些顾虑,雪竹再也无法像儿时那样,每日对父母都有说不完的鸡毛蒜皮小事。

  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

  看着女儿倔强又委屈的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她褪去了小时候的稚嫩,渐渐抽条长高变成了现在的模样,秀气漂亮的脸上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常常露出笑容,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她在烦恼什么,问她她也只是摇头不肯说,对父母渐渐失去了依赖和信任,开始挣扎着想要逃离桎梏和管束。

  每个孩子都是这样。

  这个阶段,明明青涩不成熟,却又一心想要脱离父母。

  “文科就文科吧,只要你好好学,学文学理又有什么区别,”裴连弈最后妥协,“你回房写作业吧。”

  雪竹嗯了声,吸吸鼻子转身回房。

  夫妇俩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反锁声。

  宋燕萍犹豫半晌后说:“真让她学文科?其实她化学和生物成绩还不错,物理如果肯咬牙学一学的话——”

  “算了吧,”裴连弈叹了口气,“你刚没听她说吗?你把她逼得太紧了,所以你越想她做什么,她就越是不愿意做什么。”

  “我是真的为了她好啊,她怎么就不懂呢。”宋燕萍也叹气。

  夫妇俩同时缄默。

  “要是宁宁他们在家就好了,哥哥姐姐的话她总是最愿意听的,”宋燕萍轻声说,“月月工作忙,听说最近快要筹备婚事了,子涵和宁宁都在读硕,连电话都没空接。我给她找了一对一的辅导老师,可老师也说她其实很聪明,最近不知道是为什么,学习的劲儿总是提不上来,你说连学习都没有动力,又怎么学得好呢?”

  “燕萍,我想跟你商量个事。”裴连弈口气严肃。

  “你说。”

  “我想带小竹到深圳去读书,那边的无论是教育资源还是师资力量都比家里好,费用高是其次,主要是名额不好弄,”裴连弈说,“但是老李在那边有关系,可以替小竹安排,而且深圳的房价最近涨势不错,我去那边工作以后,还是能供得起她的。”

  宋燕萍很久都没有说话。

  裴连弈:“燕萍?”

  宋燕萍直勾勾地看着丈夫,眼里情绪复杂:“你跑到深圳去也就算了,现在也要把小竹带去?”

  裴连弈哑口,讷讷说:“我其实没打算让小竹去那边念书,让她跟着你。但……这也是为了她,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

  “……我没有不同意,”宋燕萍突然闭眼,艰难吐出句话,“只要是能为她好,我没什么不同意的,等离婚证下来……你问问她吧。”

  ***

  父母最后还是同意了雪竹念文科。

  雪竹本以为这场抗争要持续很久,却没想到第二天妈妈就干脆的在意向书上签了字。

  返校前,本以为又会被念叨许久,却也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妈妈只是将她送到了公交车站,在公交车开走的那一瞬对坐在公交车里的雪竹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雪竹看到妈妈的眼眶红了。

  是不是因为昨天她和妈妈吵架的事,让妈妈伤心了?

  吵架的时候各种抱怨脱口而出,吵完后自己发泄了个爽快,可是再看妈妈的样子,她又没出息地开始后悔,责备自己当时就算再生气再委屈,也不应该说那种话让妈妈难过。

  和家人吵架的代价是最大的。

  但是伤人的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

  ***

  回到学校将分科意向表交给老师,紧接着高二也结束了。

  这个暑假雪竹和同学们一起报名了学校辅导班。

  到七月末时,大家都学得很累,商量着结伴一块儿去看电影。

  今年的卖座电影有不少,上半年的青春爱情电影,当时全班大部分的女生都去看了,除了看到亲密戏份外比较激动外,一帮尚在青春的高中生自然看不出什么感悟,觉得又矫情又做作,雪竹也不觉得有多催泪,电影院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人反倒都是成年人。

  至于为什么哭,大概率不是为了故事情节哭的。

  而是因为自己逝去的青春。

  贺筝月也去看了,还发了条特别文艺的说说。

  “当你真正理解一部讲述青春年少的电影或是一首感叹时光流逝的歌时,对它有了感悟,明白了电影想演给观众什么,歌曲想唱给听众什么,你就得明白,那些青春年少和流逝的时光再与你无关了。”

  雪竹迷迷糊糊点了个赞,却不明白姐姐这句无病呻吟的感叹是什么意思。

  在她看来就像读初中时QQ空间里那些狗屁不通的非主流语录。

  因为这次电影是男生女生一起看的,当然不能再像上次那样选爱情电影。

  经男生们一致决定,他们选了环太平洋。

  比起文艺清新的爱情电影,这种特效大片明显更受男孩子们的欢迎。巨大荧屏中的巨型机甲那浑身充满了金属的机械硬朗感和沉重威慑的打击力,一场电影看下来,几个男生都还没回过神来,叽叽喳喳地讨论哪台机甲最帅气。

  有女生对此表示不解。

  “男人的浪漫就是机甲,你们女生不懂的。”

  “不懂就不懂咯,”女生环上雪竹的胳膊,“裴雪竹你也不喜欢看吧?”

  雪竹没有回答。

  她只是想起曾经听过孟屿宁和钟子涵讨论过机甲,两个人性格明明一点都不一样,却拥有共同的爱好,无论是话本身就多的钟子涵还是善于倾听的孟屿宁,在谈论到这点共同爱好时,都会不自主打开话匣子,讨论一些没有任何讨论意义的话题。

  如果现在陪她看电影的是他们,那此时他们的眼睛里一定都是光。

  即使他们早已不是少年。

  果然,回家后雪竹忍不住登陆QQ想知道他们有没有为此发动态,钟子涵发了一条简单的“机甲永远是男人的浪漫”,还附带了一个激动哭的表情。

  雪竹觉得自己猜得真准,点了个赞。

  空间向来寡淡的孟屿宁竟然也难得发了动态。

  【环太平洋还挺好看的】

  下面第一条就是钟子涵的回复。

  【哎要是你还在北京咱俩就能一起去看了】

  孟屿宁回复:【等我回来一起去看2】

  钟子涵回复:【2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呢/滴汗】

  除了钟子涵的回复,雪竹还注意到他这条动态下的其他评论。

  大都是附和孟屿宁的评论,不过其中有一条吸引了她的注意。

  绕岛的江:【请你去看之前说不感兴趣,结果看的时候盯着大屏就没挪过眼/偷笑】

  孟屿宁回复:【/滴汗】

  绕岛的江回复:【等圣诞节放假再一起去看电影?/坏笑】

  “……”

  雪竹思虑好久,最终没忍住点进了这个人的空间。

  显示的地理位置是和孟屿宁一样的。

  London,UK。

  她将这条空间从底翻了一遍,终于在相册里找到了照片。

  是江颖,是她的自拍,她又换了发型,妆容也有了些改变,不过那张漂亮的脸和明媚的笑都没变。

  还有一张是很多人的大合影。

  中间的大旗帜上写着“北京大学全英校友会”几个大字。

  她下意识去找一个人。

  果然很快找到,他很显眼,英国的气候并不算好,他穿着比较厚的黑色呢子衣,头发似乎长长了些,脸上的笑容清淡温和,骨相和气质都无可挑剔。

  他的旁边,站着江颖。

  还有几张,背景是他在装潢古旧的咖啡馆,或是天空阴沉灰白的广场上,他和几个同龄人的合照,有亚洲面孔也有欧洲面孔,但无一例外,每一张里都有江颖。

  这不奇怪,这本来就是江颖的空间,她上传的照片里自然也都有自己。

  唯独的单人照,是孟屿宁趴在图书馆的自习桌上睡觉的照片。

  他枕着胳膊,旁边放着一本用牛皮封包着的厚词典,桌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还亮着,男人闭着眼,睫毛纤长落下阴影,遮住温柔多情的眼睛,抿着唇,眉心微皱。

  这张照片的说明是“嘻嘻~趁孟同学睡觉偷拍一张”。

  照片评论有七八条,都是嚷嚷着帅还有爱心眼流口水的表情。

  这是最近的孟屿宁。

  而除了脸,别的都让她觉得陌生。

  从江颖的动态和相册里,雪竹知道他们在英国一起留学的这段日子里,一起加入了校友会,一起去咖啡馆喝咖啡,一起去广场喂鸽子,还一起去自习室看书。

  而就在最近,他们去看了电影。

  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测如鲠在喉,雪竹不愿说出来。

  她后悔自己没有戒掉这个只要是与孟屿宁有过互动的人就忍不住点进人家的空间从头翻到尾的坏习惯。

第40章 . 十七岁 离别情书【一更】

  高三开学的第一个月考, 雪竹的成绩很不理想。

  她的排名掉到了全校两百名之外。

  老师将成绩发短信给她的父母,雪竹提前预知到家里可能要出事。

  本以为是自己被爸妈大说一顿,结果向来占据训责主导地位的宋燕萍却保持着沉默, 裴连弈本来也不怎么说过女儿,此时也是眉头紧皱。

  雪竹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沉默。

  她想试图挽回, 比如对他们保证, 期中考前一定好好学习。

  可想了想也还是没说出口。

  最近自己什么状态她很清楚, 成绩退步是在意料之内的,说实话,在月考看到发下来的试卷那一瞬间, 雪竹看着那些题, 心里已经有数自己会考成什么样。

  如果现在他们骂她那还好, 也许她不会像现在这么愧疚。

  看着父母沉默的样子, 雪竹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对她失望到了极点。

  “小竹, 我和你爸爸想跟你说个事,征求下你的意见。”宋燕萍好半晌才开口。

  雪竹点头:“好,你们说。”

  宋燕萍看着她,语气平静:“我和你爸的离婚证已经下来了,你爸爸打算去深圳发展, 我们想让你也去那边念书。”

  “……”

  “小竹?”

  “我不想去。”

  “去那边念书对你有好处,”裴连弈说,“而且你李叔叔已经帮你找好了关系,先到那边去考个试,通过了就能直接入学。”

  雪竹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不想去。”

  夫妇俩对视, 最后裴连弈叹气:“毕竟转学是大事,你想留下来跟着你妈妈我也没意见。很晚了,去睡吧。”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老师把她这次月考成绩发到他们手机上的事。

  或许他们早就决定了。

  只是这次退步正好给了他们一个说出口的理由。

  雪竹回房, 将门锁起来,身子一倾,重重倒在床上。

  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这次月考没有考好。

  她不想转学。

  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儿的环境和人都是陌生的,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和担忧是雪竹无法承受的。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初宁宁哥哥刚搬过来时总有些拘谨。也明白了初三毕业那会儿,明明是她送祝清滢走,祝清滢却哭得比她还伤心。

  他们口中的舍不得,是对自出生以来刻在记忆中的家的不舍,也是对熟悉的人和生活的不舍。

  雪竹不知道他们适应了多久,可现在换成是自己,她连适应的想法都没有,只想一直呆在这里,每日看到的都是熟悉的旧景,一成不变也无所谓,因为这里就是家。

  眼泪顺着鬓角流下,打湿了一小片床单。

  雪竹仰躺着,眼里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越来越模糊。

  这天晚上她想了很多,迷迷糊糊像是做梦,每当心中的天平向爸爸倾斜时,很快又会想到从小到大妈妈对她的每句教导,给她买漂亮衣服的妈妈,清楚记得她每一个喜好的妈妈,有次大雨天的夜晚她发高烧,爸爸不在家,因为打不到的士,于是妈妈骑着自行车将她牢牢抱在怀里,送她去医院打针,后来第二天她烧退了,妈妈自己却发烧了。

  于是天平又向妈妈倾斜,又不自觉会想起爸爸对她的宠爱,自有记忆以来,爸爸似乎都没有凶过她,就算是生气也只是摇摇头叹声气,妈妈不给买的玩具,只要和爸爸撒撒娇就会给买,周末因为看电视看得太晚而睡在客厅沙发上,爸爸那双有力的胳膊轻柔地抱起她,带她回房睡觉。

  雪竹做不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