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场人静望高台的时候,陆拾已从高台上溜下来,走到台下,此刻谢泽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他。少年登时脸红如炭,期期艾艾道:“那陆大夫是莫五叔的朋友,莫五叔托了几层关系才把他送到营内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财神联盟五铢使是整个事件最初的起源,也是最扑朔迷离的关节。这军医既然跟莫五铢有关,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陆拾续道: “陆大夫跟我说过,莫五叔把他安排进军营是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还说他游历过很多地方,他这次帮莫五叔做事之后就会得到很多钱。对了,他还说,他可以帮人换脸。”

  “换脸”这个词一出,谢泽朗声大笑: “不错,这便是我为什么上当和你要杀那陆大夫的真相了。你用陆大夫的换脸术在那日的尸体上动了手脚让我错认,为了防止陆大夫戳穿你,所以事先杀人灭口。”

  听到“换脸”这两个字的时候,何引初虽面色不变,但心跳如雷,此刻听到谢泽的质问,反而登时冷静下来,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笑话,什么换脸术,从来没有听说过。陆大夫死的时候……”

  谢泽打断他的话: “你说你没听说过换脸术?”

  何引初道: “自然没有。”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谢泽回身向田狩疆一揖,“田大将军,五铢使身死只因为他知道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想要向将军您揭露,不料事先被人灭口。”

  田狩疆的脸色终于有些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泽道: “此番五铢使托我们几个送图纸来封州城,接着五铢使遇害,大家自然会以为这是因为有人觊觎这号称终极兵器的图纸所为。不错,五铢使最后被唐弃所杀,是因为唐弃要抢夺那图纸。但大家其实忘了一件事,在我们几人都未到达封州城之前,五铢使和财神联盟下属的当铺就遭到袭击,五铢使身负重伤才会不敢露面与我们会合。那这又是谁干的呢?

  “当日我在封州城下现身,相信五铢使也看到了,同时柳天熙也现身,五铢使大概以为我们都来到封州城,足以保护他的安全,所以才现身军营准备向大将军说出那个秘密,可惜他没料到还有唐弃。唐弃虽然跟这个大秘密毫不相干,但出身暗器世家的他对这兵器图纸有着强大的执念,所以他先杀了柳天熙,抢走了他的图纸,又找机会杀了五铢使。可惜五铢使心念那个大秘密,以为唐弃是自己人,毫无防备,所以被他一招得手。

  “唐弃无意间帮了那真正的黑手一个大忙。更让那人高兴的是,军营门口的骚乱被营内的陆大夫无意看到。当看到请自己前来的五铢使身死,陆大夫肯定是十分惊讶恐惧,结果那黑手看见,终于确定,自己久寻不着的五铢使后手就藏在离自己咫尺之间的军营内。所以晚上他同样扮成不动明王,砸死了陆大夫。可惜,吉人天相,与陆大夫同处一营的这位小兄弟幸运地活了下来,所以才有你今日的败露。

“那陆大夫并非常人,而是鬼医门的唯一传人陆天夫。那么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呢?就是换脸。并不是何副将你用换脸术在尸体上弄鬼,而是你根本就不是何引初将军,你是通过鬼医因门换脸术更换成何将军的样子潜入封州城的奸细。”

  校场所有人,连同田狩疆将军均是蓦然一惊。

  何引初冷冷道: “人说江南谢泽文武双全,果然不错。你这个故事编得真好。反正陆大夫死无对证,任你随便凭空编排了。”

  谢泽道:“你当我没有真凭实据么?我便……”

  正说着,突然见天空一阵鸽鸣,一只白鸽盘旋落下,众弓箭手未得将军示意,便任由那鸽子落在谢泽的肩头。谢泽从鸽子腿上取下细筒,捻开信纸一看,笑道:“你以为你的心腹能悄无声息地将那图纸送回天心宗?天下有事能瞒得过财神联盟,有事能瞒得过名社,但没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们联手。你那两张图纸已经尽被截下,稍后便会送来此地。”

  何引初道:“你这信口开河以为我会上当么?”虽看起来仍是无比镇静,但连陆拾也已听出他语音中的不安。

  谢泽道:“是不是信口开河一会儿便知,接着说那换脸。想来当日五铢使遇到陆天夫,从陆天夫口中得到的信息加上财神联盟的情报,他判断出军营中有位大人物已被人悄悄调换,但他不知道是谁,所以他悄悄把陆天夫带来封州城,同时也借兵器图谱一事召集我们几人来此。不料事情泄密,被天心宗得到风声,他未查出头绪便遭狙杀。陆天夫武功低微更难自保,五铢使无奈之下将他安排在军营内,却也瞒过了你的耳目。你以为五铢使和陆天夫都已经死了,就没人能揭穿你了?陆拾,你且说说,陆天夫告诉你如何分辨那变脸的人。”

  陆拾偏着头仔细回忆道: “陆大夫说,换脸是一个痛苦漫长的过程,而且因为在脸上所做工序太多,当换完脸后,便不能再有夸张的表情了。”

  众人目光同时集中在何引初面无表情的脸上。何引初打了个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连喜怒不形于色也是罪状么?”

  陆拾道:“陆大夫还说,换脸过程中需要在脸上动刀,最后在一处缝合,一般都是在耳后,那地方用鬼医门秘药愈合后,肉眼看不出来,但用刀子划破就可发现,因为那缝合处有物填充,不会流血。”

  田狩疆目光炯炯转向何引初的耳后。谢泽笑道: “将军百战沙场,自然不会怕这小小一刀了,如何?”

  何引初恨恨道: “好,我便让你看个明白。”说着长刀向上,眼见要刺破耳边,突然转向,直直刺向一边跪着的妇人!

  谢泽早有防备,这一刀若是刺向谢泽或是陆拾,必难奏效,谁料他却是刺向那无关的妇人。谢泽一愣之下,青光出鞘,急急挡向那长刀。

  何引初长刀骤然转向,寒光一抹,已攻入谢泽空门。谢泽长剑却已不及回防,眼见就要血溅当场!

  何引初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仿佛一瞬间真的来了场“变脸”。

  本来站来那里空门大开的谢泽变成了如山般伫立的大将军田狩疆。长刀所向原本是谢泽的脖颈,眼下却变成了田狩疆的拳头。

  刀拳相交!

  日间何引初与谢泽交手,颇吃了兵器的亏,此次准备万全,带来的长刀虽比不上那青色长剑,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不料刀与那田狩疆的拳头一触,百炼精钢竟如纸片做的一般,瞬间碎裂。

  何引初狂吼一声,倒飞而出,倒地不动。早有甲士过去将他擒住。

  那日在杂货铺,未曾动手谢泽已被陆拾救走,此次第一次见到田狩疆出手。眼见那假何引初武功和自己在伯仲之间,竟连田狩疆一拳都接不住,不由暗自感叹:“猎”字营名震天下,田狩疆声威日隆,不是没有道理的。

  校场众甲士眼见形势几变,最后那何引初暴露身份竟是被大将军一招制敌,不由同时跪倒:“大将军威武。”

  两名甲士将那何引初用铁链重重捆绑,田狩疆一步步走下高台,喝问道:“你真是冒名顶替的?你是什么时候混入军营的?引初现在何处?”

  假何引初冷笑一声,闭目不答。

  田狩疆与何引初多年共事,浴血沙场不知凡几,不仅是绝好搭档,私谊更是深厚。此刻见那人闭目不理,心知真正的何引初怕早已遭了毒手,心下大怒,右掌一举,便要将那人毙于掌下。犹豫良久,他终于放下了手掌,只吩咐将犯人押下,仔细看管。

  田狩疆转身看向谢泽,右手仍握着那张薄薄的图纸,似笑非笑:“谢少侠,你说的那截下来的两张图纸还没送来么?”

  谢泽尴尬一笑,施礼道:“将军明鉴,那自然是信口开河的了。这鸽子是我跟人借的。”说着把那小纸条递出,却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却是抄的一首古诗。

  田狩疆微微一愣,道: “原来你真是在唬人。我本来也有怀疑,但你说得笃定,却也被你骗过去了。那刀刺耳后可分辨做过变脸术,这个也是骗人的了?”

  谢泽笑笑:“将军英明。”

  田狩疆叹息一声。

 

 重回夜间曾藏身过的豪宅,谢泽和陆拾二人面面相觑。

  不过半夜的工夫,本来富丽堂皇人声鼎沸的大宅,已经空无一人,连桌椅板凳都搬得干干净净。

  一个柔美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你们找什么?”

  谢泽回身道:“我们回来跟姑娘你道个谢,谁知道你们竟然如此度君子之腹,走得干干净净。难道是怕我们带人来抄你家不成?”

  身后正是昨夜救了他们的那名社少女,此刻笑嘻嘻地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名社的宗旨是安全第一,既然你们知道了这个据点,那就不能再用了,跟你们是不是君子倒没关系。”

  站在空旷的屋内,三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半晌,那少女才道:“其实我也有事要问你。你昨夜说的那番话,真的都是在诈他们?”

  谢泽笑道: “这事姑娘你应该最清楚。你们名社不肯帮我们,财神联盟的人又找不到,那番话自然都是诈他。我不过是根据时间推测,他得到那图纸之后,肯定会把它送出城外,所以诈上一诈。至于那刀刺耳后的说法,不过是因为一般人的耳后都是最难受伤的地方,所以趁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吓他而已。”

  少女道: “你胆子真大。你已断定他用了换脸术,诈他只用那耳后的说法就行了,何必又要画蛇添足加上拦到图纸的说法?这个诈术太险了,万一他的图纸根本没送出去,岂不当场拆穿,更何况你猜对了也没用,只要图纸没有送到校场,你这话根本没意义。”

  谢泽哈哈笑道:“你错了,说拦到图纸才是昨夜我们能成功最大的原因。那假何引初能进入封州城担当如此重任,心智必是坚毅,若直接讲那耳后鉴别的事情,他很可能心存狐疑,万一他要赌上一把,那我们就死定了。说实话,这耳后鉴别的说法漏洞颇多,而且一听便像诈术,若非让他无暇思考,怎会露出破绽?”

  少女道: “这跟拦图纸的说法有何关系?”

  谢泽道: “如你所说,拦图纸这个说法其实极险,而且即使说对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那没什么好处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做呢?假何引初也是多思多虑之人,必会狐疑,若是真事,该如何应付,若是假的,我又为何要做这无用之事?如此他会分神于此事之上,无暇全神思考后来的说法,故才会露出破绽。”

  少女点头:“我有点明白了。你比我们老大还狡猾。不过你这就是行险啊,大概有三成的几率能成功便不错了。话说你这小陆拾的演技也不错啊,我居然没发现你也这么会骗人。

  陆拾满脸通红:“我没骗人,那是陆大夫跟我说的……”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想不清楚的样子,一副苦恼的模样,脸憋得更红了。

  谢泽笑笑: “他没骗人。或者说他以为他没骗人。陆兄弟,那陆天夫没有跟你说过这番话,这番话是我跟你说的。不过我昨天跟你谈话的时候用了点惑心术。”

  陆拾一惊:“惑心?”

  谢泽摇手: “别这么怕,说是惑心术,其实没有江湖中传得那般神秘。昨日你和我讲述陆天夫的时候,已经太累了,精神有些恍惚。同时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反复给你讲陆天夫曾经跟你说过鉴别换脸术的方法。这样在你尽力回忆的时候我反复给你插入我所叙述的情景,越说细节越详细,几次之后,你便以为这段话是你记忆里的情景,于是便以为陆天夫真的告诉过你鉴别的方法。这不过是用语言扰乱你的记忆罢了。你太老实,若非真让你相信这鉴别法是真的,你说出来定无法骗过那假何引初。”陆拾越听越害怕,抱着头蹲下:“竟然有办法能扰乱我的脑袋?那我之前记得的所经历的事情难道还有假的?”

  少女一笑,拍拍陆拾的头: “放心吧,惑心术不过是小道邪法,一时趁你不备奏效也就罢了,不可能影响你太多的。而且他告诉你的事情,你仔细想一下就会发现破绽,比如时间地点不对。而且这邪法会的人不多,你别担心了。”

  谢泽斜眼看向少女:“一口一个邪法,但你对这东西懂得倒挺不少。”

  少女一笑,不理他,又道:“昨天你说被何引初冤枉认错了尸体,到底是怎么被冤枉的?真是何引初用换脸术更换了尸体面容让你认错?”

  谢泽摇摇头: “当然不是。换脸术施行大费周章,加上最少需要半年的时间恢复,哪里来得及。更何况越用这种复杂的方法露馅的机会越大。他用的方法极为简单,简直是骗傻瓜用的,我偏偏还就上当了。”

  少女看着仍旧抱头苦思的陆拾,抬头道: “那究竟是什么方法呢?”

  谢泽摇头: “当日我找不到五铢使,便在城下现身,之后柳天熙现身找我。其实那时我看到的不是柳天熙,根本就是唐弃。”

  少女一愣: “你不认识他们?”

  谢泽摇头: “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其实现在也是一样,你以为我是谢泽,也许我就是另外一个人。言归正传,当日唐弃冒充柳天熙出现,先亮了一手太初道藏的绵里针功夫,现在想起来,其实以唐弃的暗器手法也可以做到,但我先人为主,竟是没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