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喃喃重复道: “一呼吸间,天下无敌……那是什么意思?”

  谢泽道: “你应该知道宁北青城的东君吧?”

  陆拾一笑: “世上还有谁不知道剑荡宇内、勋业无双的东君?”

  谢泽点头道: “这冰心诀就要从东君说起。昔年东君一人一剑独荡西泽万圣宫,本是我北疆最大威胁的西泽一族就此一蹶不振,而东君的烈阳心剑就此名扬天下。西泽余党三干人跋涉进入死地塔斯沙漠,最终有三十二人得人死城,见到隐居在死地的域外第一武道宗师蒙烙。三十二人求得蒙烙为西泽人复仇后,齐齐拔剑自刎。于是蒙烙破关离开沙漠,以大漠武道至尊的威名,向东君立下战书,要在三月后决一死战。”

  陆拾听得入神。谢泽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惜当时正逢东君先与财神联盟交恶,与财神联盟的武财神赵公明决战,虽一剑击杀赵公明,却也重伤在他的雌雄鞭上。接着他又在京中受到内廷高无诺陷阱舍命伏击,伤上加伤,竟是无力应付那北疆宗师的挑战。

  “三月后,蒙烙准时入关,一路上杀孽四起,不知多少中原高手不服他嚣张气焰北上挑战。那蒙烙来者不拒,中原近百高手,甚至包括各大豪族的前辈高人,竟无一是他一合之敌,落败即死。一时北疆气焰大盛,中原武林元气大伤。在京中处理完厂卫之乱的东君脱身之后,便单身孤骑直奔宁北青城。

  “东君的武功和蒙烙究竟谁高谁低,多少年来北疆中原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但以当时东君的状态,即使是最崇拜他的追随者也不会看好他。

  “就在东君回到宁北青城的头一日,一个锦衣年轻人找到了蒙烙。那是青王,朝廷封在北疆的世袭亲王,理论上在青城最有权势的人,也是东君在北疆大展拳脚的一个重要障碍。东君前期在宁北青城除了要对付北疆异族,与这青王更是多番争斗,各有损伤。

  “不料在这危急时刻,这年轻的亲王却找到了蒙烙,要求代替东君进行那一战。

  “据说青王谋略举世罕有其匹,连东君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应付。但他自小多病,从未有人见他施展过武功。此次他却找上北疆武圣,所有人都以为他有什么阴谋要施展。那蒙烙却是毫不在意地接受了他的挑战。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阴谋,没有诡计。决战在一瞬间便结束了。

  “无数北疆和中原高手目睹了这场奇异的决战。所有人对这一战都是一个描述:那是一种超出他们描述能力的武功。

  “所谓‘一呼吸间,天下无敌’,便是指的青王那神秘的武功。青王上一瞬还是那病怏快的亲王,下一瞬,整个人忽然如上古魔神附体,竟只一指剌出,便轻松突破了蒙烙烈焰般炽热的三十三重气劲。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那速度,那劲力,超越了所有人的常识。所有人只能认为那是神迹。

  “紧接着,仿佛一瞬间用尽了青王年轻身躯内所有的元气和精力,那年轻的亲王倒地而殁,而且一眨眼间,身体便成了焦黑的枯骨。

  “蒙烙长叹一声,返回北疆沙漠,至今未曾再现身中土。

  “没有人知道青王是何时习练了那诡异的武功,那武功又有何来历。但所有看到那一瞬间的武人都承认,那一刻,那年轻的亲王绝对是无敌的。无论是东君、蒙烙,或是天心宗主太初道尊,都不会是那一刺的敌手。

  “至于冰心诀这个名字,据说是东君提到的。如果说有人知道这神奇武功的来历,那就一定是东君了。可惜他似乎也不愿意提到这武功,后来随着东君离奇身死,这武功就成了江湖上永久的谜。”

  陆拾好奇问道: “如果如你所说,这武功无人知道来历,那天心宗的人凭什么就可以练成?若他们能练成这样的功夫,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谢泽点头道:“你质疑得好。那冰心诀仿如昙花一现,但凡事必有来由,江湖中多年来揣测颇多,但若说能有这等邪异功法的,天心宗千年秘传确是最大可能。至于你说天下无敌,却是未必。这种武功天生缺陷太大,就像我们强行使用一些耗费内力巨大的招式,那冰心诀一出威力巨大,但只能持续短短一瞬。别说用武功的人要抱着必死决心,这条件便很难达成,更重要的是这一瞬间未必能达到所预期的目标。那青王未能杀死蒙烙,便是一例。”

  陆拾点头:“不过如果真有这种功夫,叶相真是危险了,需要尽快通知他才行。”

  谢泽点头道:“田将军已想办法派人突围联络叶相报信了。你也知道叶相重要?”

  陆拾点头: “天下谁人不知,神州就是叶相一人撑着。若非叶相调兵遣将,天下早就是天心宗的了。唉,其实天心宗宣传均富贵,听起来却也不错,不过别人又都说天心宗入城必会屠城,一天一个说法,我们也不知该信谁的。”

  谢泽笑道:“你这半大孩子想得倒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说正事,你最近感觉功力进境如何?”

  陆拾点头道:“我按你说的方法打坐习练,这几天感觉身子明显比以前壮健了,也不容易疲累。而且我看东西看得更远了。”

  谢泽微微颔首: “你知道,你的天赋很强,对于速度的预知和方向的感知都是别人梦寐以求的,这天赋能让你在速度和准确度方面轻易达到别人终生难得的成就。在战场上,在杀戮中,你的天赋可以帮你躲过武功高你甚多的敌人的刀剑,可以让你射出让敌人避无可避的利箭。这些你都已经体验过了。但你也要明白,这些终究只是小道。”

  “小道?”

  谢泽道:“不错,小道。于武道而言,对敌人行动的判断,对动态的观看和解读,乃至在适当时候发出适当的攻击,这些终究只是表象,是小道。你的天赋能帮你在小道达到巅峰,但也可能会阻碍你探寻真正:的大道。那大道便是……”他正说到这,突然语声一变,“那是什么?”

陆拾也看到了。

那一片仿佛连接天地的浊黄色。看似极远,不一刻便已到了近前!

  那是洪水。

  天心宗连绵数里的营盘,在这滔天的洪水下,不过一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在这天地之威下,人力所做的一切防御都脆弱得如同一个玩笑。

  鹿角、木障、火把、箭塔、投石机、攻城车……一切用来防守和进攻、看起来势不可当的器械或是武器,在这横扫一切的狂潮之下,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隔得太远,即使是谢泽也看不清那营盘内的详情,看不清那无数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天心宗徒。

  其实不用看清,因为那黄潮瞬间已到了封州城下。

  封州城,高七丈,阔一丈半,城门处九道铁闸。这是人力的巅峰,是人类征服自然的智慧和勇气的傲世结晶。当年初建这城的天意王曾骄傲地宣称,即使天河干、泰山倾,封州城也不会倒。

  但显然,他们错了。

  五丈高的洪水咆哮着撞击在封州城墙下,激起层层浊浪。

  陆拾一时已傻了眼,只愣愣看着封州城四周。双目可见之处,尽成泽国。

  城内一片慌乱,所有人都被这天地之威的巨响所惊呆,不论城民还是士兵,全没头苍蝇一般惊慌乱转。

  另一波巨浪袭来,轰然撞击在城墙之上。陆拾只觉得身子一晃,差点就此跌下城墙。

  那浊浪之中,隐约可见各种碎裂杂物,营帐、木片、刀剑。而更多的,是随波逐流、不知死活的人体。

  大水已经沿着门缝渗入城内,城内积水越来越深。这种情形,封州城便如一个巨大的罐子。等着里面的水涨上来是死,而罐子一旦破了,那死得就更快。只有少数脑子很快并且运气特别好、恰好在城墙边上的人抢先爬上了城墙。

  第三波大浪袭来。许是这高大城墙的阻拦激起了洪魔的愤怒,这一波大浪竟足足高过城墙。

  谢泽大喝道:“抓住城墙!”在这滔天的巨浪中,声音仍是清晰地传人了陆拾的耳朵。

  陆拾什么也顾不上想,只双手紧紧抱住城墙的箭垛。

  轰然一声,那巨浪越过城墙,投入封州城怀抱。陆拾只觉得仿佛一块巨石砸在身上,整个身子都要被这一击拍扁,全身骨头似乎都要碎裂了。

  在那浊浪之中,陆拾仿佛看见一个人影,那是自己身边执勤的小黄。大浪袭来,没习练过武功的小黄终归难敌天地之威,被卷入了滔滔洪水。洪水浪头狠狠撞在城墙另一侧的箭垛上。小黄的身体跟着巨浪撞击在那箭垛上,四分五裂。转眼间又被巨浪卷走,没留下一丝痕迹。

  巨浪来得快去得也快,陆拾颓然松开手,整个瘫软在城墙上。

  城内的水已经和城外一样深了。大概是方才内外压力差异之下,那有着九道闸锁、天心宗大军费尽心力一年也没能攻破的城门也已被撞开了吧。

  极目望去,除了四面城墙上三三两两惊慌失措的兵士外.再见不到一个活人。

  天威难测,天威也是公平的。不过一瞬之间,这座围城内外已被抹平,再也不需要有人费尽力气冲进城,也不需要有人用生命和鲜血去固守了。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这滚滚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