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掀起一片激动的哗然声,众人好奇的目光全都朝这两位竞拍的男人身上聚集过来。又因为竞拍的是首饰,于是站在孟绪安身边的那位秀丽女子成了焦点。

“还有客人出价更高的吗?”主持人大声道,“六千一次,六千……”

“八千。”容嘉上的嗓音温润清朗,却是轻易地压过了主持人的大嗓门。

轰——全场宾客都激动得像是过年看大戏的孩子们一般,议论声如潮水不住涌来。

这下连容定坤都朝儿子投来隐隐不悦的一瞥。

容太太相当看不惯继子这样挥霍,正想开口讥讽几句,孟绪安浑厚的声音盖过了大厅里的嘈杂声。

“一万!”

一万块都足可以买下一套宽敞漂亮、家电齐全的新式公寓了,却用来换了这么一条只能挂在女人脖子上的珊瑚项链。这等一掷千金只为换佳人一笑的举动可是相当风雅,引得在场的男士们都纷纷露出会意的笑来。

“一万!16号的先生叫价一万!”主持人激动得嗓音都有些变了,“还有哪位出更高的价?”

众人唰唰地把目光往容嘉上身上投去,连先前一直镇定的肖宝丽都好奇地瞪大了眼。容嘉上却是抄起了手,玩世不恭地笑着,不肯再出价了。

主持人喊了三遍后无人竞价,终于一锤敲定。这套红灿灿的珊瑚项链,终于以五倍的高价被孟绪安纳入囊中。

容嘉上不以为然地浅笑着,手里把玩着号牌,看着孟绪安挽着冯世真,在记者们此即彼伏的闪光灯中上了台。

肖宝丽亲手把项链捧了过来。孟绪安当场取下了项链,朝冯世真看去。

冯世真面容沉静,在台下女客们火辣辣的艳羡的目光中,摘下了脖子上的黑珍珠项链,转过身去。

孟绪安的动作轻柔而优雅,像是拂去花瓣上的露水似的,将项链戴在了女伴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殷红圆润的珊瑚珠如一串血珠,在记者们刺眼的镁光灯的照射下,折射着妖冶的光芒。

欢乐的爵士舞曲被奏响,端着美酒的侍应生鱼贯而入,穿梭在宾客之中。紧张刺激的气氛散去,客人们饮酒谈笑起来。

孟绪安一下台就被有心奉承结交他的宾客们团团围住。冯世真端着酒杯走开了。

冯世真年轻貌美,是这场合里的陌生新人,偏偏一开场就出尽了风头。其他的女客们对她又好奇又排斥,一时无人和她搭讪,只远远站着打量她,议论纷纷。

冯世真今日来也不是为了结交新朋友的,正乐得清静。侍者端着酒盘走过,她伸手想拿一杯酒,不料旁边有个客人一声招呼,把侍者叫走了。

轻轻的讥笑声飘入耳中。冯世真觉得厌烦,打算走得离那些太太们远一些。却有人从侍者的盘子里端起两杯香槟,走了过去,把其中一杯递到了冯世真面前。

容嘉上风度翩翩,笑容俊雅,双目如月下寒潭,眸光清亮而温柔。

“多谢容大少爷解围。”冯世真笑着接过了酒杯。

“先生有难,义不容辞。”容嘉上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同冯世真并肩而立,目光朝那些旁观者扫了一圈。

女客们不好意思,纷纷挪开了视线。

“你今天真美。”容嘉上坦然地赞美道,“只是在我看来,这珊瑚颜色还是不够好。要我说,还是南红玛瑙那个颜色更衬你。可惜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玛瑙。”

“哪个女人不喜欢漂亮珠宝?”冯世真道,“只是你送礼的动机,我不能接受罢了。好比方才,你让我说你什么的好。”

“我刚才做了什么了?”容嘉上挑着英气的浓眉,一脸无辜又无赖。

冯世真嗤笑:“一条两千的项链被你抬价到一万。你说你是不是拍卖公司派来的托儿?”

容嘉上晃动着杯中的香槟,笑嘻嘻道:“你要是讨厌孟绪安,就该谢我害他多掏了银子;你要是喜欢他,也该谢我帮你考验了他对你的心意。”

“说来说去,都是我欠了你的人情。”冯世真啼笑皆非。

“我就喜欢让你欠着我的人情。”容嘉上勾着唇角,“这样,至少咱们俩还能有些牵连,不是么?”

冯世真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侧头望向会场边。

杜兰馨刚端了一杯鸡尾酒,才抿了一口,杨秀成如影随形地出现在她身边,用一杯果汁换下了她手里的酒杯,也引来了杜兰馨埋怨地一瞥。

冯世真问:“杜小姐最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也不清楚。”容嘉上说,“她现在身子重,也许心情不好。要是有点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冯世真惊讶地瞪着容嘉上,“你说她……”

容嘉上撇嘴挑眉,“不是我的。”

不是容嘉上的,那就是杨秀成的了。戴绿帽子就罢了,这下还要喜当爹。容嘉上还能这么镇定地谈笑风生,真是令冯世真侧目。

“你呢?”容嘉上修长的手指划着酒杯边沿,“孟绪安的师妹?”

“不然呢?”冯世真道,“丽儿见我整日无聊,想带我来拍卖会上见见世面。恰好孟老板也在,乐意做我男伴,何乐而不为?”

容嘉上哼笑,“孟绪安倒是个绅士。年末全上海这么多社交会,偏偏带你来出席今天的拍卖会。”

“今天的拍卖会又什么特殊的吗?”冯世真把话岔开,“话说起来,芳林是怎么回事?你们家不会想撮合她和那个病歪歪的男人吧?”

“放心,不会的。”容嘉上说,“她是你的爱徒,哪里敢委屈了她。不过是场面上应付一下罢了。”

冯世真松了一口气,看似无意地说:“桥本大少爷那脸色看起来,似乎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呀。这样的病人就应该在家里卧床静养的,怎么还出席拍卖会?也不怕出一点意外。”

冯家开药店,冯世勋又是医生,冯世真能看出桥本大少有心脏病也并不意外。

容嘉上淡然笑道:“哪里有躺在床上相亲的?身子再不好,这个时候也要爬起来出门走几步呀。再说,不过是个拍卖会,能有什么意外?”

若是有心,能制造的意外可就太多了。

冯世真抿了一口酒,一时无话。

大厅的一侧,孟绪安被几个女客缠上了。年轻的女郎们千娇百媚,对着这个英俊富有的男人十分热情,竞相争宠。孟绪安笑得彬彬有礼,却也掩饰不住享受之意。

“孟绪安很有魅力,是不是?”容嘉上忽然说。

冯世真沉默着。

容嘉上低笑着看她,“你是因为他,才一直拒绝我的吗?”

“不。”冯世真下意识反驳,“干吗总把他牵扯进来?”

“那你为什么总和他藕断丝连?”容嘉上问。

冯世真不悦道:“我有我的社交,你干涉得太多了。况且你又比我好?左一个杜兰馨,右一个桥本诗织。你先把这两个女人处理好了,再来管我吧。”

容嘉上认真地注视着冯世真,说:“我说了会和杜兰馨解除婚约,我就一定会做到。”

“你爹不是打算又将你卖给桥本家吗?”冯世真倔强地迎着容嘉上的目光,“你又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和桥本订婚的。”容嘉上不屑道。

冯世真摇了摇头,“这是个死局,嘉上。没有杜兰馨,没有桥本,还会有别的女人,别的豪门让你爹想联姻。这不是女人的问题,而是你的婚姻你自己根本不能做主。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却要我对你给出承诺,你不觉得这太自私了吗?”

容嘉上深吸一口气,“给我一点时间。半年,等我半年,好不好?半年后我还这么没出息,你大可去嫁孟绪安。”

“我干吗非要嫁他?”冯世真没好气,“而且,我等不了半年。”

“那多久?”容嘉上握住了冯世真纤细凉润的手腕,注视着她的双眼,“给我个日期!”

冯世真嘴唇翕动,语塞了。

路过的宾客侧目打量两人。容嘉上冷冷地回扫了一眼,抓着冯世真离开了辉煌明亮的大厅,一直走进光线清幽的走廊里。

冯世真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温顺得就像个听话的孩子。她不禁想到许久前的那个初秋深夜,自己也是这么被容嘉上拉着,冒着雨在黑暗中走着,一路走到了干燥而明亮的灯光下。

“这里说话方便一点。”容嘉上停下了脚步,把冯世真拉到面前,扣着她的双肩,“我们把话说明白。冯世真,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肯给我多少时间为我们两个争取?”

冯世真觉得心里有一头野兽正在樊笼之中左突右撞,试图挣脱枷锁。那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着上升,已是有些控制不住了。

孟绪安问过她:你觉得,容嘉上愿意和你私奔吗?

“今晚……”她开了口,发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便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就今晚!”

是的!如果容嘉上肯跟她走,不用掺和进谋害桥本大少的事件之中。不论孟绪安有什么阴谋,都不会波及到容嘉上了。

只要他肯跟她走!

“你说什么?”容嘉上惊愕地睁大了眼,用力握着她的胳膊,“你是认真的,世真?你……你是认真的。”

“是。”冯世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嘴像有了意识似的,自顾说着,“你现在肯和我走吗?就现在。”

“去哪里?”容嘉上整个人还是懵的。

“哪里都行。”冯世真哂笑起来,“随便买一张火车票,离开这里,离开你家和我家,我们离开上海。”

容嘉上深呼吸,捧着冯世真的脸,紧咬牙关,“你在考验我是吗?这是个假设?”

“不。”冯世真浑身血液都沸腾了,扬起迷蒙的笑,“嘉上,你和他们不同的。你有理想,有抱负,你想过不同的人生,况且你还有去追求的能力和条件。上天真的很眷顾你,你更不能放弃。我们走吧,你想参军也好,读军校也罢,我都陪着你。”

“你……”容嘉上怔怔地注视着冯世真,嘴唇颤抖着,“我们……”

冯世真盯着他的唇,等着他说一句好。你快说呀!

“不……”容嘉上说。

冯世真微妙的笑容凝结在了唇角。

“对不起,世真。”容嘉上无助地摸着她的脸和胳膊,似乎想拥抱她,又不敢下手。他局促不安,慌张地辩解,“我想和你在一起,世真,但是我不能那么自私。我是家中长子,就算不肯继承家业,至少也不能这样任性地一走了之。”

“可是,”冯世真嗓音飘忽,视线发直,“不论你是否承认,容家都是一艘注定要沉默的船。你爹他,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跟着他这样走下去,只会被他一步步拖进泥潭里。”#####

一百零七

“我知道。”容嘉上苦笑着,“谁不喜欢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是我既然享受到了家庭给我提供的优越的生活,就应该旅行我的义务,维护好这一艘大船,让她继续朝前航行,直到沉没的那一天。”

“那我们怎么办?”冯世真问,“你让我等你,难道是等到船沉了后再来搭救你?还是你觉得半年后你们容家就会倒台?”

容嘉上沉默了,双手无力地垂落。

冯世真注视着对面的青年。容嘉上正站在一盏走廊灯边,微弱昏黄的灯光自斜上方照下,他大半面孔都沉浸在幽暗之中,轮廓分明,显得那么忧愁和沮丧。

冯世真的心软得发疼,却也知道,容嘉上是不会和自己走的。

“嘉上,你是属于蓝天白云的人,你就应该驾驶着飞机,高高飞翔在天上,去追逐不管什么你想追逐的东西。而你对家庭,确切是,对你父亲的妥协,只能让你一步一步被他拖进他的那个阴暗、卑劣、丑陋的世界里。我厌恶痛恨你的父亲,但是我不想将来有厌恶你的一天。”

冯世真一口气说完,悠长叹息。

“发生了什么事了?”容嘉上问,“世真,你竟然会开口让我和你私奔。你一贯最理智克制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冯世真用力咽了一下,哑声道:“是我一时冲动了。也许是空腹喝了香槟的错。”

“怪酒精?”

“那你还想如何?”冯世真讥笑,“难道是我爱你爱得太疯狂了,等不及你处理好你家那一摊子烂事,只想拉着你私奔?”

低笑声戛然而止。容嘉上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中,捏着她的下巴,咬住她的唇,将她密密实实地吻住。

冯世真抽气,身躯却已经被男人铁箍一样的手臂困得死死。踉跄之间,人已经被推到了墙上,双手十指紧扣,灼热的吻铺天盖地,放肆地吮吸,贪婪地掠夺。冯世真在男人臂弯里颤抖着,在吻与吻之间拼命地喘息,感受着容嘉上的唇舌沿着颈侧来回扫荡,撩起一串串火花。他尖锐的犬齿隔着薄薄的皮肤贴着脉动的血管,不轻不重地咬着,仿佛在试探着穿透这层肌肤的力度。

“至少……就只是今晚……”冯世真在迷乱之中做着最后的挣扎,“离开这里……我就都听你的……”

容嘉上自喉咙深处呻吟了一声,仿佛为了抵抗这甜美又罪恶的诱惑般,重重地在冯世真的肩膀是咬了一口。

“嘶……”冯世真疼得轻颤。

温热柔软的唇随即覆在牙印上,怜惜地吻着,抚平了疼痛。

冯世真知道她已没了机会。她放弃地长叹着,抬手搂着容嘉上的肩膀,摸了摸他微微汗湿的后颈。

“我会记着的。”容嘉上说着,放开了怀中人。

“你今天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他脸颊潮红,眼中狂热未退,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衣领,“会有让你兑现的一天的,世真。”

“你想得美。”冯世真无力地靠在墙上,看着她英俊而踌躇满志的情人,摇了摇头,“今天的提议,过期不候。”

容嘉上勾唇一笑,抬手抚了一下那双被自己蹂躏得艳红的双唇,“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我很感动。但是有些事,我是必须去做的。在你看来,我可以不要家族,只要前途。但是在我看来,我两样都能要!我要保住家业,我要实现理想——”

他上前欺了一步,狠狠地盯着冯世真,就像荒野的饿狼在幽暗中盯着志在必得的猎物。

“你,我也要!”

冯世真的心有一瞬停止了跳动。

容嘉上低头,在冯世真的额头落下一个吻,继而利落转身而去。

冯世真呆呆地站着,望着青年挺拔的身影没入一片绚烂辉光的光明之中。

冯世真过了许久才回到了大厅里,随手自侍者盘子里端起一杯酒,仰头喝了大半。

“怎么样?他不肯和你走?”孟绪安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冯世真好似被针狠狠扎了一下,放下了酒杯,“七爷早就料到了?”

孟绪安微笑着端详她,柔声道:“相信我,世真。他不肯,那是他的损失。”

“这倒未必呢。”冯世真把酒一饮而尽,讥笑道,“一来,私奔从来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更何况我们俩又仓促又空着手。二来,虽然不知道容家今晚有什么计划,不过容嘉上做事慎密,也许真的给自己留有余地也未知。倒是七爷,好似胸有成竹,等着让我看好戏了。”

“是不是好戏,现在还不敢夸口。”孟绪安阻止了她再拿酒,手臂一伸,搂住了她的腰,不顾冯世真眼中的抵触,将她拉进了舞池之中。

“你们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被感情支配?”孟绪安搂着冯世真纤细柔软的腰肢,目光自她红肿的嘴唇落在肩上半遮着的齿痕上,眼眸逐渐深邃,“我亲眼见过一个女人被爱情毁灭成不人不鬼的样子。而她曾经也和你一样,是一个笑起来让空气中都带着花香的人。”

“七爷真是过奖了。”冯世真讪笑,“只是七爷口中的爱情,好似洪水猛兽似的。你难道就没有见过美好的爱情吗?”

孟绪安嘴角浮着一抹讥嘲,“要是洪水猛兽倒好,至少人人都知道避开。爱情就犹如最上等的马蹄土熬制成的大烟,吸的时候心旷神怡、飘飘欲仙,等要断了,却会痛苦得生不如死。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抽上第一口。”

冯世真不禁笑起来,“那可怎么办?要真喜欢上一个人,可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的。”

“谁说不能?”孟绪安不屑,“只有软弱的人,才会连这点悸动都控制不住。”

冯世真啼笑皆非,“那若您真的上了瘾了呢?”

孟绪安浓眉一挑,却是不答。冯世真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舞曲欢快流畅,美酒映着璀璨灯光。在客人们欢声笑语之中,拍卖一轮接着一轮进行了下去,慈善酒会的气氛越发热烈。

桥本大少却是有点支持不住了,在场边的沙发里坐着,面色愈发青白。容芳林得了容定坤的叮嘱,耐着性子陪着他,还亲自倒了热茶给他。桥本大少身子不好,但似乎性格十分温和,谈吐也颇风雅。容芳林和他坐在一处闲聊着,也能聊到一处去。

“大哥很喜欢芳林呢。”桥本诗织一副很是为兄长高兴的乖巧样子。

容太太却对这个病秧子实在喜爱不起来,道:“我看令郎的脸色很不好呢,是不是要早点回家休息?”

田中太太本也想让儿子先回家,可看他对着容芳林轻言笑语的样子,知道儿子很喜欢这个女孩。长子常年病卧在床,没有接触过几个年轻女孩,一直十分孤单。她便不忍心打断这温馨的时刻。再说,她先前一直在夸长子身体在康复,也不好转头就拆自己的台。

“他们年轻人有很多话要说。”容定坤笑着,“我们做父母的还是少干涉的好。”

“说的是呢。”田中太太强笑着,“放心,太一的身子没问题的。”

桥本诗织倒也不急。横竖桥本太一终于出了家门,她的安排就有了实施的机会。他此刻越劳累,就越容易发病。夜半三更,天寒地冻,就算及时送去医院,都未必能救得回来。就算救回来了,怕也再起不了床。

真是的!从小就知道这大哥病得要死,却一直苟延残喘到今天。早就该如土的人了,却偏偏挡在他们兄妹前面不让道。该死不死,也别怪她出此下策了。

想到此,桥本诗织又朝容定坤那边瞟了一眼。

容定坤不愧是老姜,从头到尾他只做了邀请桥本家赴会一件事,却是帮了桥本诗织一个天大的忙。这事怎么看都是个意外,谁都不会背上责任。而她和容定坤不论谁想叛变,也都没有证据去揭发对方。

桥本诗织朝壁钟看了一眼,为了压制住紧张的心跳,又忙喝了一口香槟。#####

一百零八

等到了第五件拍卖品,一个唐朝花瓶拍卖出了五万块的高价后,将会场的气氛推到了最高点。

挂在高处的壁钟指向十一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就要拍卖今天的压轴的一个古玩。因为举办方有意保密,宾客都还不知道最后的拍卖品是什么,胃口被吊了个十足。

酒会气氛正浓,宾客兴致盎然,谈笑风生,丝毫不显疲态。

冯世真等了大半个晚上,看桥本大少爷到目前为止都还在正常喘气,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猜测。

拍卖会上名流云集,举办方又安排了大量保镖以保护拍卖品。假如容家要动手,大概不会选在会上。那或许会在宴会结束后?

冯世真正思索着,见孟绪安走了过来,道:“丽儿有些不舒服,在楼上休息。你去陪陪她吧。”

“她怎么了?”冯世真忙把酒杯放下,担心道,“需要叫医生吗?”

“多喝了几杯罢了。”孟绪安安抚一笑,挽着冯世真的胳膊,带着她沿着大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是办公之处,相比一楼要安静许多。孟绪安带着冯世真走过一段空荡荡的走廊,有保镖在前方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门。

“丽儿?”冯世真走进去,只见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转过了头来。她愣住。

“冯小姐,晚上好啊。”孟九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褂,端坐在轮椅里,笑容亲切,却像是玩偶娃娃突然活过来似的,吓得人顿时毛骨悚然!

冯世真的背脊上唰唰立起了一大片寒毛。正要开口说话,沉重的关门声自身后轰然传来。她猛地转身扑过去,却已迟了一步。扑到门上时,只听到了门锁从外面反锁起来的声音。

“七爷!”冯世真又惊又怒,“您这是做什么?放我出去!”

孟绪安低沉的嗓音隔着厚重的门板显得有些模糊,那带着笑的话语仿佛从地底深处传出来的一般。

“你先前曾问我,如果上了瘾,该怎么戒断。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当让你上瘾的东西消失不见了,你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所迷恋了。”

醍醐灌顶一般,冯世真瞬间就将之前所有想不明白的事全部都想通了。

安排她做内线,索要金麒麟,残疾的外甥……

她难以置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掐住了喉咙,一时间无法呼吸。

“世真,好好呆在这里,陪着小九。”孟绪安话语里始终含着温柔笑意,仿佛对人多么情深意重,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能让听者瞬间坠入修罗地狱。

“现在,你可以认真地猜一猜,今晚谁是最终的赢家。”

冯世真疯狂地捶着门:“孟绪安!你放我出去!孟绪安你疯了吗?你要做什么?”

孟绪安朝守在门口的保镖点了点头,对捶门和叫骂声置若罔闻,低头点了一根烟,扬长而去。

冯世真气急败坏地狠狠踹了门两脚,回头狠狠地瞪住了在一旁好奇打量她的孟九。

“七爷也是心大,竟然把九少也关起来了。”冯世真撩起了耳边松散的发丝,顺手取下了发卡。

孟九笑得一派天真,说:“哥哥带我来看戏的。冯小姐也是来看戏的吗?”

“没兴趣。”冯世真冷漠地说,把发卡的别针掰了开来,插进了锁眼里,开始开锁。

孟九一脸失望之色,推着轮椅来到墙边一扇西洋式的拼花彩色玻璃窗前,往外望去。

“大哥说我的亲爹就在下面,你知道是哪一个吗?”

原来那面窗户是朝大楼里面的,正对着中央的大厅。冯世真走过去,挑了一块透明玻璃望了一眼,发觉这窗户的视野极好,能将整个大厅收在眼底。她一眼就看到了容家父子,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桥本大少和容芳林,看到了正缓缓从楼梯上走下去的孟绪安。

似乎感受到了冯世真的目光,孟绪安驻足,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孟九仔细地整理着衣袖,脸上充满了期盼,絮絮地说:“待会儿大哥要带我去见我爹。冯小姐,你说我这样穿好不好?爹他会不会喜欢我?”

冯世真不答,问:“孟绪安在二楼布置了多少人?”

孟九知道她横竖出不去,也不瞒着他,大大方方地说:“这里到处都是大哥的人,连保镖和侍应生都是我们孟家的人。大哥说了,他一定会让爹把我认回去。等到了时候,他就会让人——”

他举手做了一个开枪的动作,“砰——杀了那个人。”

冯世真一阵冷颤,透过窗望见大厅对面墙壁上的挂钟。时钟指向了十一点五十分。

她转身加速开着锁,一边问:“杀了你爹,他可就再也不能认你了。”

孟九吃吃笑,“怎么会杀我爹呢?当然是杀那个占了我名分的人咯!”

咔嚓,别针断在了手中。冯世真气急败坏地把发卡丢开,厉声问:“谁占你名分?”

孟九笑嘻嘻地看着冯世真惊骇愤怒的表情,说:“就是我爹的大儿子呀!大哥说了,我爹欠了我们母子的,容家的家业全部都该归我才是。大哥还说,爹一直都牵挂着我和我妈咪。他要见了我,肯定特别开心!”

孟九就像个快要吃到冰淇淋的孩子一样,一脸憧憬,推着轮椅在屋子里打转。而冯世真却感觉到阴寒之意自四面八方向自己压迫过来,那掐着脖子的手改做了绳索,套着她的脖子,要将她整个人往地底裂缝里拖去。

孟绪安才不在乎那劳什子金麒麟。他也不在乎容定坤会不会向他低头道歉。

他只是要杀容嘉上罢了!

他要当着容定坤的面杀掉他最重视的长子,以此来给予容定坤最沉重的打击和最残酷的报复!

还有什么比杀掉一个男人最倚重的儿子还更能打击人的呢?

杀掉他年轻俊秀、一表人才的成年长子,再塞给他一个残病疯癫的儿子。让他知道,他十八年前到底造下了多深重的罪孽!

而孟绪安为了复仇已然疯了!他毫无原则,只图自己爽快,不惜下手杀掉无辜的人。

是,容嘉上是容定坤的儿子。但是他何其无辜,要为父亲在自己幼儿时期犯下的罪恶赎罪?他在这事里有什么错?

就算要讲父债子偿,容嘉上碰到了她冯世真,不是已经够遭罪的了吗?为什么还要伤他性命?

冯世真气急败坏,抓起一把凳子狠狠砸在门上。凳子哗啦四分五裂,门却纹丝不动。

冯世真红了眼,头发松散也不顾,困兽一般在屋子里团团转。

窗户太小,又装着铁栏杆,她没法打破玻璃警告楼下的人。而大厅里歌舞升平,她就算在屋里疯狂打砸,外面也未必能听到什么声音。她要是想出去,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大门。而门却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想到这里,冯世真扭头盯住了在一旁自言自语的孟九,问:“你大哥把你丢下来,你要是发病了怎么办?”

孟九说:“保镖手里有药的啦。再说我会乖乖的,不能吓到我爹,不然他就不认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