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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事情过去后,我会找她谈谈。”何丹萍如是说。然而到底谈什么,她心中也没底。

……

玲珑的头皮被削去了一小块,不是大伤,不过血流的甚多。先时妖魔肆虐,她还撑着。如今一太平,她立即软了下来,缩在钟敏言怀里撒娇叫疼。

钟敏言笑道:“好好……乖,我看看。马上给你上药,马上就不疼了。”

玲珑噘嘴道:“头皮被削了,那一块岂不是永远秃了?小六子,我不要!好难看啊!”

钟敏言拨开她浓密的头发,小心察看伤口,那是一块拇指大小的刀伤,委实不小,说不定以后真的会秃。玲珑一向爱美,他不愿说实话让她难过,便安慰道:“只有指甲那么大小一块的伤,头发拨过来就看不到了。再说了,你就真成了秃头我也喜欢。”

“你才秃头!”玲珑娇嗔一句,然而想到生死关头,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她心中也十分甜蜜感慨,趁着钟敏言给她上药,她低声道:“小六子,这事儿过去后,你……你会不会向爹爹……嗯……”她脸皮薄,后面的话居然说不出来,憋得粉面晕红。

钟敏言先是一怔,跟着立即明白了,心中也是怦怦乱跳,良久,才轻道:“你……你要是不生气,我今晚就向他老人家提亲。”

“谁要嫁给你!”玲珑被他说中心事,突然娇羞起来。

钟敏言笑道:“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只有我能受得了你那小姐脾气啦。”

玲珑大发娇嗔,用力将他推开,怒道:“谁要你受得了了!你大可以走嘛!”

钟敏言“嗳呦”一声,笑道:“别推别推,药都洒出来了!好好,不是大小姐,是好姑娘。”

两人小小闹了一会儿,只觉心中温馨愉快。钟敏言替她上好药,然后握住她的手,轻道:“玲珑,咱们永远也不分开。”玲珑“嗯”了一声,过一会儿忽然开口道:“璇玑她……”

钟敏言乍听她嘴里提到这个名字,不由一颤,不知为何,心里最深处竟感到些微的心虚。玲珑继续道:“璇玑她一定很伤心,司凤被离泽宫的人抢走了,她却没追上。我方才见她脸色都变了……你说,咱们也得想个办法帮她把司凤给抢回来跟她团聚啊。”

钟敏言怔了一会儿,才道:“……好,这里的事情了结之后,咱们一起去不周山,把那帮妖魔的巢穴给捣了,救出司凤。”

玲珑点了点头,忽然蹙眉轻道:“可他也是要怪……我怕爹爹和娘心里不痛快……哎,管它的!谁规定人和妖不能在一起!爹娘要是反对,咱们就据理力争,带着璇玑和司凤离开!”

钟敏言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正要换个话题,不要总是提璇玑。忽觉得身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急忙回头,只见地上滚落一颗小石子。他以为是上面滚落的碎石,并没有在意,转过头继续和玲珑说话,谁知又一颗小石子砸了上来。

他疑惑的回头,却见石壁上枝叶茂密,一人隐在枝叶后,定定看着他。那人穿着青袍,脸上带着修罗面具,正是他好久不见的若玉!

钟敏言心中一惊,若玉对他招了招手,然后转身便走。他急忙起身要追,玲珑奇道:“你上哪儿?”他勉强说道:“我……好象吃错了东西,肚子疼得厉害。”玲珑“卒”了一口,红着脸道:“快去啦!别走太远,我会担心。”

钟敏言点了点头,纵身跃上石壁,眨眼就不见人影。玲珑见他身手如此快速,不由好笑,看来他真的十分内急。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四十八章 暴乱(十)

自从在浮玉岛知道了离泽宫真正的身份之后,钟敏言一直想着若玉的事情。既然离泽宫根本是不周山那边的幕后策划者,那若玉陪自己投奔不周山,就是一场戏?

他真的很想问问他,所有这一切。他将他当作真正的兄弟,他却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

钟敏言并不是一个非常相信命运的人,所以柳意欢当时开天眼,每个人说了一串话,他从来也没往心里去过。但是,今天他却突然想起了那些话。柳意欢说他是个傻子,会被人骗,指得到底是乌童骗他,还是若玉骗他?

若玉远远停在一个乱石堆里,青袍飒飒,身影甚是潇洒。钟敏言放慢脚步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呼啸的风声穿梭。钟敏言终于有些忍不住,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若玉低声道:“敏言,镯子我送给了家妹,她十分欢喜。我代她谢谢你。”

钟敏言一呆,好半天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自己花钱买了个镯子,说送给若玉的妹妹。他勉强一笑,道:“小事而已,何足道哉?”

若玉缓缓转身,面具后目光灼灼,定定看着他。这种目光令钟敏言觉得有不好的预感。他不由退了一步,低声道:“你怎么?”若玉摇了摇头,忽然道:“你我也算得上生死之交,我还带着面具对你,也是对你的不尊重。”说罢,他抬手,将修罗面具摘了下来。

钟敏言急道:“呃,不用!不是说不可在外人面前摘面具吗?你带回去吧!我并不在乎。”

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很好奇的看了一眼,只觉他肤色和禹司凤一样苍白。显然是长久不见日光的后果。然而长眉入鬓,鼻梁挺直,虽然不若禹司凤那般夺人眼球的清贵俊美,却也是个斯文英俊的少年郎。只是那双眼睛太深,太黑,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危险,不太敢靠近。

钟敏言怔了一会儿,才道:“你们离泽宫……是不是都……”

若玉并不否认,点头道:“不错,我们都是妖,靠着肋下的印封住妖气,不让修行之人发现。金翅鸟……你知道吗?本来是独来独往的高傲妖魔,但因为受过一人的大恩惠,于是受过那人恩情的一部分金翅鸟聚集在一起,建了离泽宫,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救出那人--你也应当知道了,那人就是被关在阴间的无支祁。”

钟敏言喃喃道:“你和我说这些……何必……你知道的很多,司凤都与知道这些……”

若玉道:“那是有柳意欢保护他,曾经让大宫主发下重誓,不许将离泽宫的来历告诉他,作为抽空他一年在外记忆的代价。你知道为什么吗?”

钟敏言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得摇头。

若玉又道:“寻常的金翅鸟一旦成妖,每片翅膀后都会长出三根巨大的翎羽,翅后六羽齐发金光,便是妖气了。然而金翅鸟中难得出拥有十二羽的血统,那是非常珍贵的血统,即使父母都是十二羽,生下的孩子也未必是十二羽。所以,拥有十二羽的金翅鸟,对离泽宫来说,是绝对不会放走的福兆。十二羽比六羽多一倍,妖力也是六羽的一倍……”

钟敏言灵光一动,急道:“司凤有十二羽!”他现出原身的时候,众人都看到了,他两片翅膀后面有六根翎羽,是十二羽的金翅鸟。

若玉微微一笑,道:“你很聪明。大宫主也是十二羽,司凤作为他的孩子,十分难得,继承了十二羽的血统。司凤出生的时候,老宫主曾经向杀了他,因为离泽宫不允许与凡人的混血产生。可是翻开襁褓,老宫主看到他身后的十二羽,立即改变了主意,司凤就此逃过一劫,并被破格允许成为正式的离泽宫弟子。他身负十二羽,自然是学什么都比旁人快,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倘若不收敛力量,他已经能赢过成年的弟子。老宫主,大宫主,对他都十分期待……可惜,千不该万不该,他遇到了当时被关在地牢里的柳意欢。”

“等等!”钟敏言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你和我说这些干嘛?司凤的过去我希望听他自己和我说,而不是从别人那里听过来!你来找我,应当还有别的事吧?”

若玉笑道:“先把这些说完,在说我为什么来找你。”

“柳意欢刚刚死了女儿,所以对禹司凤简直是宠到了骨子里,只把自己对女儿的爱,全部转移到禹司凤身上。他逃离离泽宫那天,把禹司凤带走了,并且留下一纸书信,说离泽宫规矩害人,他不能让禹司凤一辈子活活困死在这个牢笼里。你可以想象,大宫主和当时的老宫主有多么愤怒,老宫主更是被气得当场吐血,拖了大半年才死。大宫主被任命为新的宫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意欢,终于在庆阳找到了他。柳意欢自然是斗不过十二羽的大宫主,然而他那时不知从何处偷到了天眼,一旦开天眼,连大宫主都不是他的对手,被弄得遍体鳞伤。最后柳意欢说,要将禹司凤带走,可以,但定海铁索的事情不许让他知道。他大约是去上界偷天眼的时候听到了什么,认定破坏定海铁索的事情有违天道,以后必然遭致大难。于是要求大宫主答应自己不许让禹司凤涉足这件事。大宫主答应了,交换条件就是抽出禹司凤这一年在外的记忆。因为柳意欢这个大嘴巴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他。禹司凤当时年纪小,自然是叫着要爸爸妈妈。然而他是大宫主的儿子一事除了少数几人知道,其他人都被蒙在鼓里。进了离泽宫就不许嫁娶是铁的规矩,倘若让其他人知道禹司凤是宫主的儿子,那影响会十分糟糕。就这样,大宫主把禹司凤带了回去,收他做自己的弟子,悉心教导,直到他十三岁那年去少阳派观战簪花大会,遇到了你们……”

钟敏言想不到这其中竟有许多曲折,良久,才道:“既然……破坏定海铁索是有违天道的事,你们为什么还要坚持?你们大宫主这次把禹司凤掳走,必然会将一切都告诉他吧?岂不是等于破坏了誓约?”

若玉没有回答,半晌,轻道:“既然选择了做人,就一定要有坚持的东西,否则何必做人?敏言,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家乡的事情……金翅鸟是独来独往的妖魔,离泽宫是因为特殊因由才聚在一起的。不许嫁娶就是为了表示不被红尘诱惑,每年离泽宫都会去海外搜刮有资质的小金翅鸟,作为离泽宫的新弟子。很多弟子的家人都不同意离泽宫将人带走,可是他们太强了,没人能反抗聚在一起的金翅鸟。我也是这样……硬生生被他们从父母身边带走。虽然每年离泽宫都允许家人前来探望,然而思乡之苦,岂是一年一次能解的?我们这样与坐牢无异。”

钟敏言低声道:“我以前并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许多辛苦……”

若玉又道:“我的小妹子,按照你们凡人的年龄的算法,应该已经十四岁了,已经能化成人身。她本来应该和同龄的金翅鸟一样,在外面欢快的飞翔,寻找倾慕的郎君,繁育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如今只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天只有望着头顶窗户里的蓝天。她已经连话也不会说了,瘦得可怕。”

钟敏言见他的语气到后来变得凄厉,悠然道:“因为她被作为牵制我的工具,只要她还活着,还在地牢里,我就不得不为了她去做许多我不情愿的事情。比如……做那个愚蠢至极的卧底。比如,去杀禹司凤。再比如,来杀你……”

他话音未落,人已到身前,钟敏言大吃一惊,倒退数步,慌乱地要拔剑抵抗,可是他的动作快得惊人,眼前寒光一闪,他的剑已到了胸前。

钟敏言在这个瞬间,忽然起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依稀是许多年以后,他娶了玲珑为妻,生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在台阶上奔走,玲珑和璇玑在房里说久别重逢的悄悄话。他穿着纳凉的袍子,和禹司凤,若玉三人,在中庭的石桌上一杯接一杯得喝酒,纵谈天下,畅快淋漓。

如果真有这一天,那真是太好了。

他怔怔盯着自己的手,手按在一柄剑上。剑的大半已经穿透了他的肋下。滴答,滴答,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他执拗的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不相信那剑已经穿透了自己,他要辨一辨真假。

若玉轻轻扶住他滑下来的身体,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这些秘密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很多年,找不到人可以说。如今说给你这将死之人听,我真是痛快。”

钟敏言只是盯着自己的手,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若玉柔声道:“敏言,你是个好人。一直在骗你,真是对不起。”

说罢将剑一抽,血光四溅,他轻轻甩去剑上的血迹,潇洒地收剑回鞘,慢慢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回头似是不舍,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轻叹一声,目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模糊了眼睛。

风,忽然吹了起来,乱石堆后仿佛又站着一个人,青袍长发,双手拢在袖子里。若玉怔了一会儿,才缓缓走过去,慢慢跪下,低声道:“参见副宫主。”

话未说完,面上便被轻轻一刷,他一头栽倒,唇角流下血来。他很快跪直了身体,垂头不语。

副宫主轻道:“谁让你与他说了那么多事?谁让你见面具摘下来?在不周山让你探听乌童的事情办得也不好,这件事你又办得拖拖拉拉。你很会惹我生气。”

若玉沉声道:“是!是弟子犯错,请副宫主责罚!”

副宫主转身便走,一面道:“责罚你什么?你妹妹被我管起来你是一肚子怨气呢。我要是逼得紧了,你这只狗还不会跳墙?”

若玉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跟在他身后,很快便没了踪影。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四十九章 暴乱(十一)

褚磊与何丹萍说了一会儿话,回头见柳意欢他们几个在帮年轻弟子包扎吐药,

而玲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不停地摸着脑袋上那道伤疤。何丹萍从玄铁门的缝隙里走了出来,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给娘看看……恩,伤得不重,别总摸它。”

玲珑苦着脸道:“娘,会不会秃头呀?那可难看死了!”

何丹萍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乱说!那么小的伤疤怎么会秃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敏言呢?”

玲珑笑道:“他呀,拉肚子去了……也不知吃了什么,拉到现在还没回来。”

何丹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还是冒冒失失的……玲珑,我听你爹爹说了,你和敏言都不想再做少阳的弟子?”

玲珑脸色一暗,半晌,才点头:“嗯……反正爹爹要把小六子赶出去,我是离不开他的,他也离不开我。不管他去哪儿,我都跟着。娘,我是打定主意了,你别劝我。”

何丹萍柔声道:“你从小就仗着一股性子冲动到底,你就这么任性地跟着他去了,人家是不是真心待你呢,你清楚吗?”

玲珑急道:“娘!你怎么这样说!小六子是怎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何丹萍顿了一下,才叹道:“好,算是娘说错了。那你再想想,你们两个还年轻,除了修仙都没什么一技之长,离开了少阳派,要靠什么谋生?玲珑,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自然是喜欢风花雪月的东西,娘明白。娘也有过这种年纪。不过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个稳定的归宿,有事请来做,你们一个冲动,下了山,难道当真一辈子流浪辗转吗?”

玲珑确实没想过这些,不过她的性格里天生带着一股豪爽之气,对这些细节方面考虑得不甚多,当即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总不能为了明天的忧虑,让今天也过得不快活吧?娘你喜欢稳定的生活,可是有人也喜欢每天过不同的日子啊。我既然下定决心和小六子一起,那不管以后吃什么苦,我都心甘情愿。”

何丹萍有些震惊,定定望着她的脸。这是玲珑吗?那个任性娇蛮、冲动的大小姐?她原本已经有这样坚定的念头了,她做母亲的,是该高兴,还是失落?她忽然想起褚磊的话: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老人家不可以总惹人讨厌。

不错。先前还抱在手里哇哇地哭的小孩儿,一转眼就亭亭玉立了。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有自己坚持的东西,也有自己追求的东西。何丹萍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好,那娘也支持你。不过有件事你必须听娘的,和他离开少阳派之前,先成婚。”

玲珑脸上一红,嗫嚅道:“成……成什么婚啦……娘你干吗说那么大声……”

何丹萍呵呵笑了起来,心中一阵喜悦一阵酸楚。喜得是玲珑有了归宿,酸楚的是小女儿璇玑的事情。禹司凤是妖,她和褚磊再怎么开明,一时也没办法接受将女儿的后半生交给一个妖类。不过眼下最让她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璇玑本身。褚磊的话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她不希望璇玑变成什么仙人。她是她的孩子,哪怕她再懒惰、无用,再怎么不出色,也好过成为一个陌生的高高在上的仙人。

她说要找璇玑谈谈,可是,要谈什么呢?她也不知道,难道张口就问她:你是不是天上星宿下来历劫的?对于璇玑,她从来只有疼爱,但其实并不知道如何与她相处。从小时候就是这样。玲珑会把所有的心里话告诉她,母女俩亲亲热热地说上好一会儿话,但璇玑从来不会这样。她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说。

看来,他们夫妻俩注定要为这个小女儿操更多的心。

褚磊见柳意欢他们帮着年轻弟子包扎上药,也过去帮忙,一面向亭奴和柳意欢道谢:“少阳派遭难,两位施出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亭奴斯斯文文的还礼,柳意欢却笑道:“褚掌门太客气啦!对了,东方岛主和容谷主要我带话给你,他们本来说好了和璇玑一起来相助少阳派,可是岛上临时有要事分不开身,等事情一处理完,他二人立即赶来。”

褚磊点了点头,叹道:“其实……不敢劳烦他两位。”

柳意欢打个哈哈:“反正你们讲究什么同气连枝啦……说回来,这也不是你家少阳派私人的事情。定海铁索事关整个天下,有能力者,自当鼎力相助。”

褚磊知道他有天眼,知常人不知的事情,既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必是知道更多的东西。不由虚心请教起来。柳意欢这人是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被人请教更是喜得鼻子都要翘天上去,拉着他口沫横飞地说,将自己当年偷天眼时听到的东西全抖了出来。

原来他当年死了女儿,后悔莫及,一心只想找到她的轮回,重新尽自己做父亲的责任。后来听人说上界有一种宝物叫天眼,有了它可以通彻玄机,天下万物苍生轮回,因缘后果都在瞬间明了。他顿时起了占为己有的念头。

说来也奇怪,当年他真的有一种不怕死的狠劲,放到现在,再让他跑到天界偷东西,那是打死也不敢了。可那时候,他就有这么一股执拗劲,偷偷潜入昆仑山,趁天光普照,天梯降下的时候爬了上去。

兴许命里就该他得到天眼,天界那么大,他胡摸乱撞,也不知见到了多少神仙,谁也不来问他捉他,个个都目不斜视。最后他胆子也大了起来,居然就被他在一小阁楼摸到了天眼。听人说天眼是见血就附着的,他怕揣在身上被人发觉,便干脆在头上划了个口子,将天眼放了进去。

本以为会有一番雷鸣电闪,惊天动地的变故。谁知天眼装进额头之后啥反应都没有,碰上去木木的,也没感觉。他不敢多待,捂着额头就要离开,谁知装了天眼之后他先前不太灵光的眼睛和耳朵变得极敏感,小阁楼外也不知多远的地方,两个仙人的闲聊的声音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褚掌门,当日我听了那两个神仙的话,才明白,无支祁被关在阴间是自有他的因缘。如果下界有人强行破坏定海铁索要去救他,则是有违天道。上界一定会派人来惩罚。我虽然不知道诸神的惩罚是怎样的严厉,不过那天下第一大妖魔都能被他们抓住给锁在阴间,想来犯人与其他普通妖魔更是不在话下。离泽宫也好,不周山也好,他们做的事情都是有违天道。迟早上面会来神仙收拾他们,所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就算你们收拾不了这些妖魔,以后老天爷也会帮你收拾的。”

褚磊修仙多年,倒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能上天界去,惊喜之下,定海铁索的事情也不烦了。抓着他一直问天界的事,景色如何,仙人是不是偶尔会下界之类。

柳意欢嘿嘿笑道:“褚掌门不要怪我直言,凡人修仙,那是可遇不可求。自古以来成功者寥寥无几,更何况发展到现在,已经走上偏路了。众生轮回自有缘法,何来对立之说,千万不要以为杀的妖魔越多,就算是修仙呀。”

褚磊修仙数十年,这样的疑惑不是没有过,可是先代各位祖师爷都留着这样的遗训,他也只有遵守的资格。他低声道:“成仙固然是我修仙者的终愿,不过我被侠义之道更以保护苍生安危为己任。柳先生的话,在下明白了。但是,就算此法不是修仙正道,我等好歹也是维护了时间的安宁,做人也是问心无愧了。”

柳意欢只是笑,笑了半天,才道:“如果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那很好,很好。呵呵……”

褚磊还要再问上界的情况,忽听亭奴急道:“有妖气!妖气积聚起来了!是很多妖魔!”

褚磊纵身而起,他功力深厚,也感觉到了风中一丝不平静的波动,头顶的天空似乎也变得阴暗。他当即叫道:“所有人都立刻进明霞洞去!不要出来!”年轻弟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看着他。褚磊皱眉道:“快去!”那一声甚是严厉,他以前看到有不上进的弟子时,也是这种口气,吓得众弟子急忙点头答应,一声也不敢吭,掉脸从玄铁门的缝隙里钻进了明霞洞。

何丹萍担忧道:“大哥,又出什么事了?”

褚磊没说话,只御剑飞高,却见最高的少阳峰顶黑压压一片,数不清有多少黑衣妖魔。他大吃一惊,顿时明白先前明霞洞前的那些妖魔只是打个头阵,真正的战斗在后面。来的妖魔绝不亚于整个少阳派从上到下的人数,甚至还要多,那个乌童,果然是铆足了劲儿真地要来报复!

他见那些妖魔腾空而起,像是一团巨大无比的乌云,直朝太阳峰这里飞了过来,更是惊得险些从剑上摔落。褚磊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识过无数风浪的人物了,可从来没有哪次,像此刻这样令他恐惧。

他要怎么做?以一人之力冲上去,将着无数个妖魔阻止一小会儿,还是退回去,和妻子朋友们死在一起?是的,他在这一刻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活路。面对成千上万的妖魔,还能有什么活路?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只闪了一瞬,下一刻他便热血沸腾,拔剑冲上去--褚磊永远不会做躲在后面的懦夫!乌童要他少阳派从上到下都被灭,只留他一人活命,他岂能让他如愿?!褚磊就是死,也是死在和妖魔的殊死搏斗中,决不会含恨自刎!

他脚下的剑破开云雾,犹如一道激射出的箭,当头迎上那乌云一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妖魔。忽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爹,你回去吧。”他猛人一呆,回头只见小女儿璇玑稳稳得站在剑上,离他只有一丈不到的距离。她身形纤细,身上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明明是这样一个芳华少艾,柔弱的仿佛用手一推就会倒。可是,他却从她身上感到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剽悍之气。她是如此陌生,没有表情的脸,深邃的双瞳,脸色白得犹如透明一般。

“你……”褚磊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璇玑轻道:“腾蛇,把他送下去。”

她心里没有声音……腾蛇看了她一眼,也觉得有些畏然,居然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和她斗嘴,乖乖地将褚磊一把提起,掉脸就飞了下去。

那么,一切就开始了。璇玑缓缓抽出崩玉,定定得看着眼前的千军万马。

这样的场景,她是如此熟悉。跨越天河侵犯圣土的魔神,数不清的敌人,三头六臂。周身火焰燃烧。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千个人面对千军万马。是的,这里才是她的归宿,她的信仰,她的一切。

她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

只有这里了。

她将崩玉轻轻竖起来,贴在额头上,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心里最后一点喧嚣也沉淀下来。

“定坤。”她低低叫了一声,下一刻,那柄纤细的剑猛然膨胀起来,为她缓缓张开手掌,悬空托在掌心。苍蓝的火焰无声的点燃,像波浪一样,以定坤为中心,一圈一圈的涟漪开。

从下面仰头看天空,这一浪一浪的苍蓝色火焰,就仿佛在空中绽放了一朵莲花,巨大的,虚幻的莲花。

第四卷华梦骤裂 第五十章 暴乱(十二)

时间似乎定格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妖魔、纤细薄弱到似乎随时会凋落的火焰之花。这种情形居然丝毫不令人感到恐惧,大抵是因为超越众人的想象,那不是凡间应当存在的力量。

妖魔们毫不畏惧,先前在不周山,临出发的时候右副堂主便交待过,少阳派有个小女孩儿很古怪,能放出三味真火。那虽然是天上的火,但未必没有应对的法子。昔日后土大帝在阴山见到了衔烛之龙,获赠一块龙鳞,不惧五行之力。后土大帝将这块龙鳞供奉给了天帝,彼时天界战火不断,这块不属五行之中的龙鳞委实立了不少战功。某日忽然从兵器库里失踪,天帝派人搜寻数遍未果,只得放弃。

这块龙鳞,自然是被人从天界偷了下来。因为听说它不惧五行之力,所以离泽宫的人曾经想将它做成盔甲,穿藏起来之后去阴间便足以防身。不过一来二去,那巨大的龙鳞最后却被切割开,做成了九十九块盾牌。如今这些排在最前面的妖魔们人手一块挡在身前,长驱直入。

璇玑托起巨大的定坤剑,九天玄火烈烈焚烧,圈子霎时比先前扩大了数倍,当头迎上的那九十九个妖魔撞在那苍蓝色的火焰之上,竟然丝毫不损,齐齐将玄火推开。璇玑心中也有些吃惊,定睛一看,他们每人身前都护着一块半透明的大盾牌,上面纹路如云,甚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