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犹在发愣。那方天戟刺到面前也没反应,腾蛇突然暴起。抬手抓住那方天戟。沉声道:“不要乱动!”话音未落,那方天戟早已被他掌心的火焰烧化。断在地上。众人知道他的厉害,也知道他现在是璇玑地灵兽,与谋反派是一类,只得在后面破口大骂,但谁也不敢擅自出手了。

璇玑怔怔抬头,只见腾蛇的侧面,长长地睫毛上湿漉漉,泪水遍布。他并没看她,也没说话,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与他说什么。白帝之死虽然不是璇玑出手,但她此前亦有杀他之心。琉璃盏是罗,与她也没什么区别,原本都是一人。

她低下头,轻道:“腾蛇,你怪我吧。”

腾蛇一愣,奇道:“怪你……为什么?”

璇玑也是一呆,“你……不知道那琉璃盏和我……我们是……”

“是什么?”腾蛇更奇怪了。

“不……没什么……”原来他不知道,璇玑叹了一口气,道:“回头我再和你仔细说。腾蛇,咱们的契约如果要解开,必须得斩了我一条胳膊,我心疼,想必你也不愿。这样吧,我允许你永久离开我身边,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不再受契约所累。”

当时她给腾蛇规定的期限是三日,三日内不回到主人身边,灵兽的神力就会渐渐枯竭,所以腾蛇的头发也变成了暗红色,如今她说出允许永久离开,按照自己地心意行动,除非璇玑死,他这个灵兽也得跟着死,其他倒也和解开契约没什么两样。

腾蛇心中烦躁,胡乱点了点头。若在以前,他必然要开心得大叫起来,可是如今白帝死了,他只觉像是自己一个父辈过世,那种伤心无法言喻。做神仙的,除非发生修罗袭击那种战争,否则便没有生老病死之苦,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死亡”,“轮回”是怎么样的,那些属于卑微的凡人,听来就像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可以毫不在意,拿来说笑,甚至害死几个凡人也不过是去“轮回”,长久的生命是不会截断的。

如今他终于明白,生与死并不是那么简单冰冷的东西,一个死亡带走的不单单是生命,还有亲密之人所有地感情与遗憾,以及种种回忆。不可玩弄轻视生命---天帝的话曾被他当作耳旁风,任性妄为,现在终于明白其中沉痛的含义。

“腾蛇!你帮着这些谋逆,杀了白帝!”方天戟被烧断地那人,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

腾蛇不欲与他争辩,只摇了摇头,弯腰将地上的骨灰还有烧化地琉璃盏残骸收拾起来,撕下衣襟包好,小心放在胸口。这个动作一下提醒了无支祁,赶紧举手叫道:“哎哎,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天帝,不好意思哈!能不能让我先回一趟人间?我有点事要处理,保证马上就回来!”

天帝总是拿他这种惫懒地性子无法,只得问道:“何事?”

无支祁拍了拍胸口,紫狐的骨灰还放在那里,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被神巫杀死地那只小狐狸,我想把她的骨灰埋了。”

天帝居然没生气,反而赞道:“理应如此,凡人有情,你与她虽然身为妖类,多情之处,居然不让人。孤许你下界安葬骨灰,一时辰之内便回。”

无支祁对着帐子咧嘴一笑,道:“我便知道,天帝果然是个大好人。我去啦!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眨眼就消失在殿外,有人想阻,手刚伸出,他便如一阵风一样,散了开去。众人急道:“天帝!此妖向来跳脱不羁,如今好容易捉住,怎么可以放他离开!何况白帝亦是死于这些人之手……”他们恶狠狠地瞪着璇玑三人,恨不得用眼神杀死他们。

天帝道:“此事与他们无干,乃白帝自己心魔所致,孤心中伤痛,更甚于尔等,然不可以伤痛强加于人。”

众人又急道:“就算白帝之死与他们无碍,但昆仑山被焚烧,天界亦被烧得七零八落,此等大罪,岂可轻易饶恕!倘若传出去,只说堂堂天界如此无用,竟被下界几个狂人放火烧得一塌糊涂,天界脸面何存!”

天帝突然放沉了语气,似有责备之意:“昔日尔等便是太过注重所谓的天界脸面,才不将下界众生放在眼里,故而做下这许多错事!莫非天界便高人一等,可以恣意妄为,却受不得半点责罚?此次天火陨落,亦是一个警示!尔等速速放下尊贵为神的架子,严以待己,以免将来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众人被他说得鸦雀无声,只得灰溜溜地扶着昏迷的众神将退出殿外,只留几人看守殿内璇玑三人。璇玑犹豫道:“天帝……我、我们……”他们气势汹汹跑来昆仑山,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纵然大仇得报,心中却毫无快意。想来此件事中,最有快意的,竟然是化成琉璃盏的罗,他与白帝这一对冤家,共焚于修罗之火中,痛快淋漓,走黄泉路的时候,只怕也要大笑。

做人纵然有千般好,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羡慕并怀念这种洒脱,快意恩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才叫真正的自由与恣意。

禹司凤一直在观察,他来得迟了,并不清楚璇玑与天界的诸般纠葛,然而他向来聪明,从天帝的言行与璇玑的表情里,到底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此事甚是尴尬,只怕多说无益,便上前一步,朗声道:“天帝宽宏,此间事已了,再无牵挂。我等擅闯昆仑山,扰乱天界秩序,自知罪孽深重,还请天帝降旨定罪,绝不敢有异言。”

他以退为进,看出天界对璇玑有愧疚,却先放低了姿态,摆明是让天帝放过他们。

天帝却微微笑道:“多年不见,星君依然伶俐聪颖。只是凡间繁华,如今便忘了天界之清冷?”这话一问,众人都呆住。禹司凤更是一头雾水,茫然之极。

天帝感慨道:“星君曾是天河畔黎明最早升起的一颗星,每日勤勉,从无懈怠。昔日天河畔曾有化石织女每日织布,星君惑于其美色,便化成少年与她相识---此段过往,星君业已忘记?”

禹司凤极为尴尬,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这么一段过往,忍不住拿眼去偷偷看璇玑,只怕她不快活。谁知她面上突然一红,先是欣喜,跟着却是隐隐有些愤恨,最后又变成了淡然。

这诸般情绪变化更让他摸不着头脑,只得拱手道:“我……我早已忘却前世之事。”

天帝笑道:“星君与织女的私情为人揭发,便罚了星君下界历劫百世,今世却是投胎做了金翅鸟,孤亦没有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星君。”

禹司凤惶然道:“敢问天帝,在我身上下印,令我徘徊阴间是何用意?莫非与我前世有关?”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三章 忘却三生(三)

天帝笑叹:“星君下界历劫百世,所经历的自然比寻常人多数倍。当日将璇玑罚下界的时候,白帝突然提起星君你,星君对化石织女情深似海,每一世做人定要寻得面容与织女相似的女子才肯婚娶,因此世世孤独。白帝言道,这一世你二人如有机缘巧合,遇上了不知是怎样的情状,谁想一句戏言成真,你二人遭遇缠绵悱恻,分分合合,这一世终于了却星君之愿了。”

禹司凤好不尴尬,化石织女也好,星君也好,他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当日初见璇玑,便觉面善,日后朝夕相处,更是情思不可抑制,想来果真是因缘前定。那什么星君,说他痴情,他却独独爱织女的皮相美色,只要面容相似就好;若说他不痴情,何苦世世为人世世孤独,这一桩情事,真是乱七八糟,莫可名状。

天帝又道:“星君此生为妖,擅闯昆仑山之罪比凡人还要严重,是必死的罪名。孤特将你转移出去,一为爱护,二来,孤也想看看星君今世是怎样的脾性。孤令星君窥得多年之前的往事,也意在提点,星君莫非忘记当日璇玑进入地府,星君上一世的生魂得以窥见,登时难以忘却。星君历劫日期将满,本要回归天庭,只因当日地府惊鸿一瞥,连天界也不愿回归,更在在后土大帝面前起誓。誓言朗朗,未绝于耳,星君如今心愿得偿,却忘记了先前之事?”

禹司凤又是尴尬又是茫然,只得垂手道:“委实不记得了,却不知当日我许了什么誓言?”

原来他在地府里见到璇玑上辈子的生魂,不是让他了解其中的真相。而是让他记起当年自己一见之下如何心驰神摇,从而不知拿什么东西起誓,逼着人家再让他跟着下界做人。这回事当众说出来。实在丢人,纵然禹司凤一向稳重内敛。这会也是臊得脸皮通红,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自处。

天帝笑道:“当日星君在后土大帝与孤面前起誓,再做十世人,世世都要娶得璇玑为妻。后土大帝于是戏问星君。无凭无据,何必要替你造因缘,又将璇玑前世种种事迹说与你听,星君当时便起誓,娶不到璇玑为妻,宁可陪她坠身无间地狱,永不回归天界。孤与后土大帝为星君痴心所感,故而令你二人托生在人间,同为修仙者。然而娶妻之事。全看缘法,不可人力强行为之,星君今日与璇玑缔成姻缘。岂不是百世心愿得偿?”

禹司凤转头去看璇玑,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此种情态,令人心醉。见他盯着自己。璇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瞪回去,悄悄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两下,无声地对他做口型,那意思,大概是说他原来是积年的老色鬼,贪恋美色,连前途都不要了。

禹司凤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自己前世这般趣事,其实和璇玑地身世毫无干系,但阴差阳错之下,居然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老色鬼”这三个字,想必要被他背上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天帝又与禹司凤说一些他前世的事情,本来犯了男女之罪并不至于罚下界历劫百世,但星君这个人怪就怪在这一点,他死活不肯认错,觉得年少恋慕美色,双双对对乃是人之常情,却不曾想过他和织女不是人,是神,人之常情这一句,岂能用在他们身上。他面对众多责难坦然处之,毫不变色,此人地固执,和璇玑有一拼。

既然不肯认罪,那自然就要加重惩罚,因此他被罚历劫百世,从畜生道开始做起。天河畔的化石织女并不解情事,昔日星君化成少年来与她嬉戏,她也只当是解闷,后来发生了星君被罚之事,大约是将她吓到了,从此更加沉默寡言,最后郁郁而终,化身成了天河畔地一块青石。

星君历劫数世,死后生魂被拉去地府,得知化石织女神魂俱灭的消息,众人都以为他会大闹一场,抑或者痛哭流涕,不可开交,谁知他只长叹一声,道:“死了也好,做神仙的,谁又知道真正的死是什么滋味。她始终比我幸运一些。”

直到今天,地府与天界众人也摸不透星君对织女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此为诸神茶余饭后必定闲聊地话题之一,众说纷纭,莫可一是。

璇玑见禹司凤和天帝聊得投机,自己也插不上嘴,只得站在那里发呆,不防胳膊突然被人轻轻一碰,腾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和我说吗?这会得空,说罢。”

璇玑见他神情平淡,和往常大不相同,心里便有点犹豫。腾蛇对白帝的感情,她略微知道一些,毕竟他们一个是灵兽一个是主人,相处了那么久,不可能面对面不说话,腾蛇若是开口,不是说美食,必定就是谈天界了。

谈到天界,白帝便是最多被提起的那个名字,在腾蛇的嘴里,白帝就是完美光明,睿智冷静,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他。他是个淘气的下属,总是偷偷溜出来玩,故意违抗白帝的命令,那其中,多少带着撒娇的味道,像个顽皮的儿子,希望引起父亲地注意。白帝也没有让他失望过,他纵然责罚他,斥骂他,但从来没有真正恼过他,所有人都说白帝宠他,倒也不是毫无根据。这样一个从来不会犯错,高高在上的人,其实却犯了最大的错误,藏着天下最可怕地秘密。这件事告诉腾蛇,他会不会难以接受?

璇玑犹犹豫豫,花了两柱香的时间,总算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说完抬眼偷看腾蛇,出乎意料,他面色如常,只是略显得苍白,并没有任何激烈地反应。

“……就是这些了?”他低声问。

璇玑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因为白帝对罗计都做了这么过分地事,所以被困在琉璃盏里的罗便采取了报复,两个都被修罗之火烧成了灰。”

腾蛇跟着颔首,淡淡说道:“我明白了,果然,是白帝他……做错了,错得十分离谱……”一语未了,眼泪却掉了下来,他用手狠狠捂住,肩膀微微颤抖。璇玑忍不住想拍拍他地肩膀,安慰两句,然而想到自己的身份,她也曾想过要杀白帝,一时间却也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词,只能长叹一声。

腾蛇的肩膀被她一碰,骤然缩回去,他跳了老远,躲开了璇玑的手。

璇玑只觉尴尬又难过,无奈地看着他。腾蛇粗鲁地用袖子抹脸,好容易将眼泪都擦光,睫毛上还沾着泪珠,低声道:“我要留下来,你们走吧。”

璇玑心中不舍,轻道:“你是想以后再也不见我们了?就这样永别吗?”

腾蛇摇了摇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但我现在不想见你。”

说完,他不顾天帝还在那里和禹司凤说话,飞快跑出殿外,眨眼就消失在遍地的废墟里。璇玑忍不住想追,天帝却叹道:“随他去吧,世上的道理,总要自己去体会,别人说得再多,其实也没有用处。”

禹司凤拱手道:“天帝,我等擅闯昆仑山……”

他是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所谓夜长梦多,毕竟是白帝死了,天界被烧了,天帝不追究也罢,天界其他人却对他们恨之入骨,再待下去,总是不好。

天帝未等他说完,便道:“也罢,你们下界去吧。此一番情事,何来罪,何来错?都是昔日因今日果,天界自作自受。”

禹司凤等的就是他这句,当下拱手行礼,转身想走,回头却见璇玑怔怔站在原地,他转念一想,立即明白无支祁还未回来,这一别,此生做人是无法再见了,只有等死后回归地府,做短暂的欢会。

天帝低声道:“璇玑,做人如何?”

璇玑微微一怔,跟着却展颜微笑,重生做人,十八年来苦涩甘甜仿佛一一掠过眼前。若说苦,自然也是极苦,人与人的相处,总归是苦涩的。但正因为有这种种苦涩,或是犹豫不决,或是孤独彷徨,或是被种种情谊绊住了脚无法潇洒自我,所以做人的甜蜜才显得分外醇厚难得。

做人有做人的无奈,做神有做神的苦涩,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十全十美的事情,从来也不会存在。但至少,她从此不会再孤单了。

她点了点头,笑道:“做人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天帝亦安心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璇玑本想等无支祁回来再做一番话别,但眼下看起来,是等不到了。她只得和禹司凤向天帝拱手道别,在天界诸神虎视眈眈的怒目下,在一片残壁断垣的废墟中,离开了昆仑山。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四章 忘却三生(四)

走到一半,璇玑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掉脸就往回跑。禹司凤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惶惶然跟在后面,跑到神殿门口,那些神将见他们又回来了,登时横眉怒眼竖起兵器,摆明了不会再让他们进去。

璇玑道:“我还有一件事忘了问天帝,请让我进去。”

那些神将谁来理她,她烧了美景如画的昆仑山,上方的天界只怕也烧得厉害,加上白帝莫名其妙死了,若不是碍着天帝的吩咐,他们早已冲上来将他二人剁成狗肉之酱。

璇玑急道:“让我进去呀!真的有事要问他!”

话音刚落,只听殿门吱呀开了一道缝,一个殿前服侍的力士缓缓走出来,低声道:“褚璇玑,你要问的问题,天帝让我来转告:鲛人亭奴早已放回东海之滨,并没有关押进天牢。昔日请他上来,不过是为了了解将军大人转世后的脾性。所谓连坐,并不存在。”

璇玑心中一松,却也奇怪,问道:“天帝怎么会知道我要问他这个?”

那力士道:“天帝无所不知。你要问的问题已经回答了,速速离开昆仑山吧。”

璇玑点了点头,回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又问道:“亭奴真的被放回去了?没被伤害?”

那力士微微冷笑道:“天界如何会骗你。何况那鲛人也自有一些道行,他日只怕还要回归天庭加官进爵,如此人才,天界怎会加以迫害。”

言下之意,她来天界找麻烦都是无理取闹。多亏天帝宽宏大量才没追究她的责任,她眼下的追问都是不知好歹。璇玑并没与他们计较,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回首他们气势汹汹,一行人天不怕地不怕地跑来昆仑山。最后七零八落,只剩得两个人回来,起初的豪气也因为诸多波折被磨损得荡然无存。离开开明门地时候,仿佛是默契一般,璇玑和禹司凤互相打量一番。都苦笑起来。

“真是发生了许多事。”禹司凤轻轻说着,替璇玑把额上的乱发理顺,“不过还好,我们都活着,还能一起回去。”

璇玑眼怔怔地看着他,只是抿嘴笑,并不说话。禹司凤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弹:“笑什么?贼忒兮兮,一看就没好事。”

璇玑笑吟吟地走了几步,慢悠悠说道:“只可惜我不是那化石织女。星君白白追随了一场。”

禹司凤早知她必然要拿此事嘲笑一番,也不恼,淡道:“何苦执着那一场前世。与你我如今,又有何干。我既不会改名叫星君。你也不会改名叫罗计都。都已过去了。”

璇玑又惊又喜,低声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地前世了。那名字……你也知道了。”禹司凤笑道:“我在地府倒是看到了一些好东西,回头说给你听。”

璇玑点头:“我在昆仑山也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回头咱俩一起说。”

说罢,两人又是一笑。当日一人在地府茫然徘徊,一人在幻境中苦楚无法自拔,谁也不曾想过真地还能回来,这一切真的可以过去。

如今真的都过去了两人顺着赤水河,肩并肩一路往下走,走到龙门那里,果然见柳意欢还危襟正坐,动都不动一下,回头见他二人来了,柳意欢的表情如同见到鬼一样,暴跳起来,冲上前一把扯住禹司凤的袖子,吼道:“回来了?!没事?!”

他在下面等青龙,等得也是心急如焚,又担心璇玑他们出事,后来见到昆仑山烧了起来,火光冲天,心下更是黯然,只当以后大家真地要在地府团聚了,谁想他二人竟安然无恙地走了过来,他还当是自己在做梦。

禹司凤笑道:“没事,好的很。”

柳意欢心中一松,放开他的袖子,软软地坐回去,叹道:“老子被你们吓得又少了十年寿命。”

璇玑撅嘴道:“你找青龙做老婆,才是有多少年寿命就被吓得少多少年。”

柳意欢白她一眼,咕哝道:“小孩子懂个屁……来来,小凤凰,和大哥说说你们在天界干了什么好事……对了,无支祁和腾蛇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两个人,璇玑的脸色都暗了下来。柳意欢顿时觉得不好,回头惊愕地瞪着禹司凤,他急忙道:“无支祁他自愿服罪,继续回阴间服刑。腾蛇……想必是白帝的死令他打击很大,只怕短期是不会回来了。”

柳意欢又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老子又被你们吓掉五年的寿命,你们这些小崽子,老子本来就没几年活了,这个吓一吓,那个唬一声,老子的命都被你们给瓜分了。那白帝怎么会死?”

禹司凤简单将经过叙述了一遍,只是他对璇玑先前的遭遇并不十分清楚,加上他在地府的遭遇也有些离奇,故而都隐去不说。柳意欢越听越离奇,眼睛瞪得老大,奇道:“那琉璃盏倒是厉害地很!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它可是隐忍了千年,君子中的君子!”

说完又觉得奇怪:“琉璃盏好好的报什么仇?不就是块琉璃嘛,难不成以前被白帝失手砸碎了,就怀恨在璇玑淡淡一笑,轻道:“因为……我就是琉璃啊。”

柳意欢没听清,还在连声追问,忽听头顶一人笑道:“哟,你们都走了?也不等等我。”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无支祁眨眼就落在了地上,大约还特地洗澡换了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与以前那种邋遢地模样不可同日而语。柳意欢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玩笑道:“美男子,打扮这样好,去阴间看情人吗?”

无支祁哈哈一笑。道:“嗯,邋遢了一千年。也该干净干净。以后还不知要再邋遢多少年呢。”

璇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轻声道:“无支祁,其实你可以不回去的……”

无支祁摇了摇头:“大丈夫说一不二,老子可不干那种背信弃义地事。”他见众人都露出伤感地神情,依依不舍。便哈哈大笑起来,抬手在禹司凤肩膀上狠狠一拍,咧嘴笑道:“少来这么娘们地一套,老子可不爱看。以后总有相见之日,阴阳之隔,你我几个又何曾惧怕过。”

璇玑还想和他说一会话,他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见到,说不定只有等她和司凤死了。到时候鸡皮鹤发地在阴间相见,未免不雅。

无支祁抬头看看天色,道:“不早啦。一个时辰快到了,我得回去了。”说罢纵身一跳。人已在数丈之外。利落干脆。璇玑追上几步,急道:“无支祁!”话到嘴边。只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支祁远远地朝他们摆摆手,朗声道:“过去地事就过去啦,别再胡思乱想!回头来地府玩,老子请你们喝酒!”

一语未了,人已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璇玑心中伤感,怔在那里半天也缓不过来。禹司凤挽住她的手腕,柔声道:“他说得也对,过去地都过去了。咱们应当忘却三生,看以后的日子。璇玑,咱们第一个孩子,你想是男是女?”

他前面说地正正经经,后面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璇玑呆了半天,脸上突然一红,把手抽回来,白他一眼,急道:“谁……什么男啊女的!老色鬼说话总这样讨厌!”

禹司凤哈哈大笑起来,柳意欢也跟着笑,拍手道:“你们两个小冤家,也总算混到这一日了。司凤,我看你们也别等了,这便离开昆仑山,直接去少阳派,向褚掌门求亲,早点把这事定下才好。”

禹司凤奇道:“大哥不和咱们一起去吗?”

柳意欢眼睛一瞪:“我还等你家嫂子呢!”

禹司凤默然无言,璇玑急道:“你也是个色鬼!青龙有什么好?又坏又讨厌,看到人家漂亮你就不管不顾。什么嫂不嫂,我们才不认,你赶紧和咱们走!”

柳意欢还想辩解,禹司凤忽道:“不错,而且那青龙只怕也来不了,她私自下界抢了你的天眼,可不是天帝的命令,回头要责罚她呢,大哥在这里也是白等,和咱们走吧!”

“啊啊?不是天界的命令?”柳意欢还一头雾水,后面璇玑怕他聒噪,嚷嚷着不肯走,早就一个手刀砍在他脖子后面,柳意欢哼也没哼一声,就软了下去。禹司凤一把捞起他,扛在肩上,回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璇玑,道:“他醒来,还不知要怎么闹。”

璇玑把鼻子一哼,“怕他不成!再说,你……你要找我爹,求……求那个什么地,没有长辈怎么行。”她还不太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求亲两个字。

禹司凤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要问那个问题,你要男还是女?”

璇玑不等他说完,早已跑了老远,禹司凤笑吟吟地追上去,两人又笑又说地走远了。

最终卷我本琉璃 第三十五章 忘却三生(五)

夏去秋来,首阳山小阳峰上的枫林尽数红了,焚霞蒸火一般。年轻弟子们在刻苦修行后,最喜欢来这里三三两两小聚谈天,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半个闲人也没有。

几个月下来,玲珑微微有些发福,以前瘦削的下巴如今也变得饱满了。她穿着一身淡紫衣裙,抬手去摘枫叶。枫叶红如火,她的手腕皓白如霜,两相映衬,格外好看。她摘了两根枝子,反手递了一根给身旁的绿衣少女,一面轻道:“才回来没多久,你可又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