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呢。”

  稚嫩的童音传过来,江凤仪循声看去,堂屋门口多出个邵甜儿,身上披着一个很大的衣服,拖拖拉拉跟龙袍一样。配上她手舞足蹈的动作,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杜春分又嫌她丢人:“回屋去!”

  小孩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扭身回西卧室。

  江凤仪忍不住说:“你家甜儿真是,古灵精怪。”

  “古灵?太看得起她。她就是个精怪!”杜春分不禁朝西北方向瞪一眼。

  江凤仪失笑:“哪有这么说孩子的。”顿了顿,“你忙吧。我给姜玲送去。”到门口猛地停下——姜玲和李慕珍联袂而来。

  这都快做饭了,她俩来干什么啊。

  江凤仪心中好奇:“找春分?”

  姜玲顺嘴问:“嫂子也来找春分嫂子?”

  “给她送补贴。”江凤仪打开包拿出一叠票,“这是你家的。慕珍嫂子,你家那份在余团长那儿。”

  李慕珍点一下头:“没啥事了吧?”

  江凤仪当然有事,可看到俩人巴不得她快点走的样子,反而决定留下来看看,“春分妹子在和面,找她什么事?”不待她开口就喊杜春分。

  三人就在她家门口说话,杜春分早听见了,怕面吹干了不好和,端着和面盆放到外面青石板上。她边和面边问:“啥事?”

  李慕珍和姜玲直接往里走。

  江凤仪犹豫片刻,跟进来:“要不要我帮忙?”

  姜玲不擅长跟领导家属打交道,老实巴交地说:“不用了。一点小事。”

  江凤仪一万个不信。

  什么事不能等饭后啊。

  “嫂子不是外人。”杜春分道。

  姜玲看一下李慕珍。

  李慕珍是团长家属,廖政委的级别是副团。李慕珍不怕廖政委给她家老余穿小鞋,“这事还得从昨儿说起。”先说陈月娥打算用网眼只有一根手指细的网抓鱼,不巧被她和杜春分拦下来。陈月娥不甘心,又带人抓田螺。说到此,李慕珍怒上心头,大骂:“那个败家娘们,不知道咋做,那么多又大又好的螺全被她们扔化粪池里。缺德玩意,也不怕老天爷劈她!”

  轰隆隆!

  一阵春雷从头顶划过。

  李慕珍倏然住口,像被人掐住喉咙。

  江凤仪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去,一片乌云打西边迅速飘来,顿时忍不住打个寒颤。十分不安地看看李慕珍,又看了看杜春分,视线停在姜玲身上。

  姜玲张了张口,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杜春分想笑:“看把你们吓的。这几天阴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慕珍嫂子,你昨儿还说要下雨。这么快就忘了?”

  “可,可——”李慕珍的喉咙干涩,“太,太巧了吧?”

  杜春分:“你再说还得打雷。”

  咔擦!

  一道惊雷把暗淡的天色照亮。

  杜春分道:“看见了吧?”

  江凤仪回过神,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杜春分好笑:“老天爷就算劈也不可能劈咱们。”

  江凤仪不禁说:“对。慕珍嫂子,那些螺现在还在化粪池里?带我去看看。”

  “那有啥好看的?”那边太臭,看到那么多好东西还来气,李慕珍不想去。

  江凤仪:“我等一下还得回部队。”

  李慕珍的眼睛一亮,瞬间精神:“走,我带你去。”

  杜春分:“姜玲,你也回去吧。别下大淋了雨,再淋生病。”

  蔡副营长不在家,姜玲一个孕妇也不敢托大。

  杜春分和好面,出去看了看,不见江凤仪和李慕珍,她就把门从里面闩上。

  怕正做着饭下雨,杜春分老老实实用屋里的炉子蒸窝头。

  窝头的香味飘出厨房,雨水后的第一场雨落下。

  杜春分把虾煮好,弄半碗酱汁,然后把虾和酱汁都放盛窝头的筐里,端着筐拿着筷子跑去堂屋。

  雨下的太大,难得没给孩子洗手,用湿毛巾给她们擦擦。吃好饭,杜春分把孩子的外衣脱下来,让她们睡午觉。

  甜儿和小美想玩水,趴在窗口往外看,雨一直下,很是失望的滚去床上,闹着玩着玩睡着了。

  下雨天温度低,杜春分给她们盖上薄被子,就把小桌子擦干净,在小饭桌上给几个孩子裁衣服。

  杜春分打小学厨学武,没空穿针引线。比照孩子的衣服裁,裁的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犹豫片刻,卷吧卷吧塞包里,去隔壁找姜玲。

  打开门听到说话声,杜春分停下,循声看去,陈月娥跟几个女人正往东去。在陈月娥旁边还有一个穿军装的年轻小兵。那小兵顶多二十五岁。

  杜春分不由得幸灾乐祸——活该!

  “姜玲。”杜春分等一行人走远,敲几下隔壁的门,门开了一条缝。

  姜玲从卧室出来,“嫂子进来。”

  杜春分进去随手带上门:“睡觉呢?”

  “没有。”姜玲摇了摇头,“慕珍嫂子刚走。嫂子还不知道吧?陈月娥干的事被部队首长知道了。可能是凤仪嫂子说的。”

  杜春分确实不清楚:“咋回事?”

  “还能咋回事。她浪费呗。”姜玲朝西看去,“我和慕珍嫂子以为就七八斤。部队后勤带人用铁锹挖出来,有三四十斤,跟小山一样。慕珍嫂子说,后来师长的娘知道,跑过去一看,老人家心疼的快哭了。”

  师长的娘没八十也有七十岁。那代人非常苦,头顶三座大山,甭说宛如小鸡蛋大的螺,一把野菜也不舍得扔。再说三年前,有些地方连野菜也吃不上。听说吃观音土。

  杜春分:“师长咋说?”

  “慕珍嫂子没见到师长。”姜玲摇了摇头,“嫂子说,可能会是交给一团长和政委处理。”顿了顿,“虽说她浪费严重,可那些螺不是部队财产,又是自己人,肯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杜春分点头:“这么点东西,也不至于让孔营长转业。经此一事,大伙儿知道她啥人就够了。”

  姜玲非常意外。

  杜春分:“陈月娥还不值得我费心置气。”

  “嫂子好度量。”

  杜春分笑道:“但愿你等会儿也能这样说。”随即把东西拿出来。

  姜玲不禁笑了:“我还以为啥。这个我擅长。嫂子,就放这儿,剪好我帮你做。”

  “不用你做,帮我剪好。”杜春分可不敢累着她,“过几天我下河抓鱼给你几条。”

  几条大鱼得几块钱,能省下一笔,姜玲很开心。杜春分一走,她就拿着布去卧室,把被子拢到一角,床铺平,在床上裁衣。

  这场春雨来得急,走的也快。

  翌日下午,天亮堂了。

  刚下过雨路上很滑,杜春分艺高人胆大也不敢下河。

  四月中旬,星期四下午,吃过中午饭,杜春分就拎着桶跟李慕珍俩人下河。

  渔网在桶里,不到跟前看不见,旁人就以为她俩捡螺。

  陈月娥没事就满家属区转悠,得知杜春分又去捡螺,逢人就嘀咕,杜春分乡下来的,没吃过好东西,天天捡螺肉。

  杜春分和李慕珍上次在桥北边下网,这次跑去巧南边。那边至今无人光顾。俩人等一个多钟头起网,又网了好些条。

  杜春分给李慕珍四条,然后用网盖上,其他放她桶里,俩人就抬着桶回家。

  收获来的太快,等俩人到家隔壁江凤仪还没下班。

  大部分军嫂都很勤快知趣,不知趣的陈月娥等人不敢上前,以至于没人知道她们又弄十几条鱼。

  杜春分家啥都缺,就是不缺腌菜的坛子。

  三条鱼留着吃,其他的都放屋里阴干,留着做糟鱼。

  四月底,杜春分又去一次。没有特意选地方,在别的军属下网的地方撒网,俩个小时抓到七条鱼。

  七条鱼三家分,换成钱一家也就一块来钱,这次被人看见也没人羡慕。

  杜春分家分三条,一条中午蒸着吃,一条做成鱼丸。还有一条抹一点点盐,留第二天中午吃。

  翌日清晨,甜儿趴在杜春分背上歪缠:“娘,我喜欢吃青菜。我们中午吃青菜,晚上再吃鱼好不好?好不好嘛?”

  大门被推开。

  甜儿的小眉头一皱,谁呀,这么没眼色,不知道甜儿正忙着呢。抬眼看去,惊呼:“爹!”

  平平和安安从卧室跑出来。

  邵耀宗扔下行李,蹲下去接扑过来的邵甜儿,看到平平和安安,整个人愣住。

  “爹,爹,我跟你说话呢。”甜儿朝他肩膀上一巴掌。

  邵耀宗回过神,两个眼睛明亮,皮肤红润的小孩并没有消失。

  “你俩,胖了?”邵耀宗一脸复杂。

  平平和安安被他看得不敢向前。

  杜春分正洗衣服,见他回来,起身擦擦手,“她俩不是胖了,是终于有点小孩样。”

  邵耀宗喉咙干涩的难受:“春,春分,谢谢你。”

  “谢我没用。”杜春分事不关己地说。

  邵耀宗眉头微蹙,看看孩子,是胖了。又看看杜春分,不是你养的吗。

  “钱堆出来的。”杜春分看一眼孩子,“你走的这一个月,我们平均三天一次虾。没有虾就吃鱼,光买菜买肉你的工资就花了一半。回头把钱给你爹娘,要是还不用我的钱,别说她俩,她们四个都得瘦下来。”

  邵耀宗有口难言。

  甜儿又朝他肩膀上拍一下,老气横秋:“爹,你爹娘又不好,为啥要给他们钱?”

第23章 初见成效

  稚嫩地童言童语让邵耀宗不知该怎么回答。

  大道理她听不懂。不说吧,小孩眼巴巴看着他。

  “爹,不可以不给啊?”小美提着裤子从胡同里出来。

  胡同里有痰盂,杜春分见她这样就知道刚刚在撒尿。给她整理一下裤子,“你爹说,不可以。再说了,钱是你爹的,他不心疼,你着啥急。”

  邵耀宗听着这夹枪带棒的话,不禁看杜春分。

  杜春分:“你的爹娘不光是你的爹娘,还是你弟你妹的爹娘。闺女是你的,只是你的。你自个看着办。我洗衣服。你们爷几个回屋商量去。别弄得人尽皆知。”

  甜儿扯一把邵耀宗。

  邵耀宗蹲着,猝不及防,被她拽的踉跄了一下,稳住身体,小美又扯住他另一只手。

  “别拉,先让爹起来。”邵耀宗站起来,看着杜春分叹了一口气。

  杜春分事不关己,道:“你的爹娘你做主,不用看我。真让我说,你心里肯定难受。”

  邵耀宗想听听她怎么说。

  “断绝关系!”杜春分很是干脆的给出四个字。

  邵耀宗头也不回地跟几个闺女回屋。

  小美给邵耀宗搬个凳子。

  邵耀宗正想夸夸她,四个孩子各自搬个凳子,坐到他对面,面无表情,神色肃穆。

  三堂会审也不过如此。

  邵耀宗嘴里发苦,倒杯水一口气喝半杯,解渴又顺气,“平平,安安,你俩也认为爹不该给爷爷奶奶钱?”

  平平和安安跟甜儿和小美在一起,有说有笑有好有闹。跟邵耀宗不熟,面露胆怯,神色不安地找甜儿和小美。

  小美拉住安安的手:“不怕!他们打不过我们。”

  “他们”是指谁,无需言明——邵耀宗的爹娘。

  安安想起娘的话,弱弱地说:“他们不好。爹,不给。”说完使劲抿抿嘴,不由自主地露出紧张神色。

  邵耀宗看着落落大方的甜儿,再看看明明比甜儿大半天,却远不如她的安安,心口又憋得难受。暗暗运气,邵耀宗怕吓着孩子,轻声问:“平平,你呢?”

  平平不安地绞着手指,小声说:“那个娘不好。”

  “爹不给她钱。”以前孩子跟前妻,邵耀宗每月工资给她一半。现在孩子跟他,别想再要他一分钱。

  平平不由地露出笑意,笑容很浅很浅,不细看很难发现。

  邵耀宗又心疼的慌,“我——再给,再给他们,爷爷奶奶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看向几个孩子。

  甜儿歪头问:“啥机会?”

  “爹给他们写封信,他们要是能理解爹,以后,以后——”甜儿睁大眼睛,邵耀宗脱口而出,“看他们表现。”

  小美问:“啥表现啊?”

  “表现好给一点,表现不好不给。”邵耀宗试探着问:“这样行吗?”

  甜儿不禁皱了皱眉:“啥表现?”

  邵耀宗想想,“他们要是疼你们,给你们买肉,买好吃的寄来,我们就给。”

  “我们可以自己买啊。”甜儿搞不懂,“干嘛要他们买呀?副食厂又不是没有。”

  邵耀宗噎住。

  杜春分想给她闺女鼓掌。

  邵耀宗沉吟片刻,道:“他们买两次东西,我们给一次钱。”

  杜春分心说,你想得美。

  甜儿不是她娘,还是太小,想一下就点了点小脑袋:“好吧。”

  邵耀宗松了口气,赶紧转移话题,“有吃的吗?”

  “炉子上有点小米粥。”杜春分大声说,“本来是留她们饿的时候吃的。”

  邵耀宗的身体起到一半停下,“你们饿不饿?”

  甜儿摇了摇头:“我要吃带鱼。”摸摸小肚子,瘪瘪的才有空吃好的。

  邵耀宗看向平平和安安。

  俩孩子毫不犹疑地摇了摇头,态度很是坚决果断,完全没有刚刚的迟疑不定。

  邵耀宗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个多月前,孩子喝小米粥恨不得把碗舔干净。现在挑食,脸上还有肉。他走的这些日子,杜春分肯定什么好吃买什么。

  即使这样,他的工资才花一半。

  滨海的东西比这边便宜,结婚前他的工资大头给爹娘,他爹娘和弟弟一家敞开了吃也吃不完。爹娘还经常写信叫穷,日子过不下去。所以真像杜春分说的那样,钱存起来也不给平平和安安花。

  邵耀宗不禁朝外看去。

  太阳底下,平平和安安的小脸红扑扑的,头发还是黄黄的,但不是枯草的黄,而是黄的有光泽。

  “爹……?”

  平平抬眼对上邵耀宗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抓住身边的小美,寻求庇护。

  邵耀宗看到闺女小可怜的模样,心底愈发堵得难受,使劲挤出一丝笑,“没事。”

  “咋了?”杜春分把衣服晾好进来。

  邵耀宗:“我想过几天就给爹娘写封信。”

  “信上咋说?”杜春分小声提醒他,“你回来一个多月就结婚,你爹娘要么怀疑你骗他们,不想给他们钱。要么怀疑我是个狐狸精。不论哪种情况,他们都得过来看看。”朝院里努努嘴,“平平和安安怕他们。咱家只有两张床,离咱们最近的招待所在安东。到时候咋睡?床让给你爹娘,我们一家六口打地铺?邵耀宗,这事想都不要想。他们敢把我挤下床,我废了他们!”

  邵耀宗心里打了个突,不禁说:“看把你厉害的。”

  杜春分撸起袖子,“你我练练?”

  “练练?”邵耀宗没懂。

  杜春分:“你先喝,喝完了出来。”

  邵耀宗端起碗,他要是没听错,杜春分要跟他比划比划。

  “快点!”

  邵耀宗收回视线,三两口喝完,舀水把锅和碗泡上,到堂屋,“在这儿练?”过家家呢。

  杜春分移开饭桌伸出手。

  邵耀宗下意识把手递过去。

  杜春分抓住他的手臂。

  邵耀宗措手不及,身体往前趔趄。

  扑通一声。

  天旋地转,邵耀宗躺在地上——懵了。

  “爹!”

  四个孩子慌忙围上去。

  邵耀宗眨了眨眼睛,眼前全是虚影。

  甜儿摸摸他的脸,“爹,我是甜儿。”

  “爹,我是小美。”小美一手扒着他的胳膊,一手在他眼膜前晃晃。

  平平和安安想拉他又不敢,又怕他吓掉魂,小声喊:“爹……”

  邵耀宗回过神,习惯性直接起身,一下没起来,往后踉跄了一下。

  “爹!”甜儿慌忙拽住他的衣袖,“爹,咋了?娘,你把爹打坏了!”仰头瞪杜春分。

  杜春分凉薄地说:“你爹没那么脆弱。”

  邵耀宗撑着地坐起来,扭头看她,神色复杂。

  杜春分看着他,现在信了吧。

  邵耀宗心里翻江倒海,纵有百张嘴,却说不出指责的话。不信的是他。杜春分不过想证明自己。

  沉吟半晌,缓缓背后的痛,邵耀宗问:“以前练过?”

  “不会两下子,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见一面就敢跟你谈结婚?我缺心眼啊。”杜春分不禁白了他一眼。

  邵耀宗不禁睁大眼睛,难道不是吗。

  “真以为我缺心眼?”杜春分忍不住握拳。

  甜儿上前挡住:“不许再打。”

  杜春分松手,拨一下甜儿的脑袋,“一边儿去。”居高临下看着他:“说正事。”

  邵耀宗坐在地上总觉得矮她一头,起来道:“你说。”

  甜儿直勾勾盯着她娘。

  杜春分瞥一眼她,小没良心的。

  “我说啥时候写啥时候写。”

  邵耀宗想了想,问道:“你要说过年呢?”

  “过年咋了?”杜春分反问,“你早几年一走两年,只寄钱回家,死活不见人,他们有去原部队找过你吗?”

  邵耀宗的脸变了颜色,心里不舒服。

  杜春分:“平平和安安在家,你不放心,给他们钱希望他们能照看孩子,我能理解。现在在这儿,你爹娘有钱,身边还有你弟弟弟媳妇妹妹妹夫,又没到七老八十,你有啥可担心的?”

  邵耀宗点头:“道理我懂。可谁让我是老大。”

  “你应该照顾爹娘和你弟弟妹妹?谁规定老大承担全部责任?”杜春分说着,视线转向四个孩子。

  邵耀宗这次没懂。

  杜春分:“平平,到娘这儿来。”

  邵耀宗能站起来,四个孩子一看他没摔坏就放心了。

  平平毫不迟疑地跑过去。

  邵耀宗瞬间明白,按出生时间算,平平是老大,最小的是小美。然而这些天护着平平和安安的反而是甜儿和小美。

  “以前的人家长子给父母养老,那是长子继承家业。你爹娘要把这些年存的钱给你,我给他们端洗脚水。”杜春分双手抱臂,“要不你写信问问?”

  邵耀宗一直都知道爹娘偏心。弟弟妹妹比他小,偏疼小的他能理解。可一想到杜春分和四个孩子一个月才花他半月工资。邵耀宗无法再欺骗自己——爹娘除了偏心,比杜春分还能扯谎。

  以前给他们钱,他们还不知足。他敢反过来要钱,爹娘能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按我们之前说的?”邵耀宗问。

  这语气是动摇了。

  初见成效,杜春分心情不错,道:“六月初再写信吗?那六月份工资呢?”

  邵耀宗后背隐隐作痛,又见杜春分面色不善,总感觉他还敢坚持给爹娘钱,杜春分就敢动刀子。

  形势不如人,邵耀宗道:“几个孩子正长身体,给她们买些好吃的补补。”

  杜春分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刚才就该摔狠一点:“补几个月?”

  邵耀宗想说什么,到嘴边听懂她潜在意思,“要不年后再说?”

  杜春分鸣金收兵。

  邵耀宗愚孝了几十年,不可能一下改好,除非换个人。

  收拾他可比做佛跳墙简单多了。

  杜春分有的是耐心和计策,道:“先这样。衣服要不要洗?我帮你洗,暖瓶里有开水,你洗洗睡会儿。”

  邵耀宗诧异。

  杜春分白了他一眼,嘛意思啊。她又不是斗鸡,斗个没完。

  邵耀宗不禁笑了。

  甜儿看看爹,又看了看娘,很意外:“不吵啦?”

  “我们吵架你很高兴?”杜春分转向她。

  小丫头连连摇头,“你们不吵,我就不用保护爹啦。”转过身,“妹妹,我们走。”一马当先朝院里跑。

  邵耀宗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什么叫保护爹?

  “扑哧!”杜春分笑喷。

  邵耀宗瞪她,“你还——”

  “家里有人吗?”

  杜春分连忙使眼色——休战。

  “有。谁呀?门没锁。”杜春分把他的衣服扔盆里迎上去。

  大门被从外面推开。

  “嫂子?”邵耀宗诧异,“你什么时候到的?”

  来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留着齐耳短发,瘦瘦的,长脸面,给人的感觉很弱,并不像陈月娥那般刻薄。

  杜春分转向邵耀宗,又是谁啊?咋那么多嫂子。

  女人以前去过原部队探亲,邵耀宗还记得她,为两人介绍,“这是我们团团长嫂子,刘翠华。嫂子,这是我爱人杜春分。”

  刘翠华腼腆地笑了笑:“我知道小杜。小江说过。”

  杜春分就认识一个姓江的,东边的江凤仪。

  江凤仪也看不惯陈月娥,这人不可能是另一个“陈月娥”,“嫂子找我有事啊?”

  刘翠华看了看顶多一米五高的墙头,一点不隔音,“要不屋里说?”

  杜春分先进去,递给她一个小板凳。

  “不用了。”刘翠华不好意思坐。

  杜春分也没绕弯子:“啥事啊?”

  刘翠华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杜春分眨了眨眼睛,难道是女人那方便的问题。可她不舒服不该去医院吗?找她有啥用。

  邵耀宗见状,道:“你们聊,我去换块煤球,等会儿做饭。”

  刘翠华一脸为难。

  杜春分糊涂了,邵耀宗走了还不说,难不成她猜错了。

  这个刘翠华看起来像农村人,没工作。可她想去食堂上班,也不该找她啊。她爱人只是个营长。哪有团长说话好使。

  杜春分福至心灵,瞬间明白过来。

  “嫂子是不是想跟我一块网鱼?”杜春分不敢给她开口的机会,“这事得先问问李慕珍嫂子。我俩商量好的,姜玲帮我看孩子,她帮我拉网。”

  刘翠华一见她误会,不敢再犹豫,“我听人说河边的螺很大?”

  杜春分:“是呀。赵政委说了,谁想去谁去。咋了?有人不让您去?”

  “不,不是。我我前天下午去过。”刘翠华说到此,越发难为情,“吐一天泥,水变清了,可是,可昨晚做的,不光臭,吃起来还总有沙子石子在里面,咋回事啊?”

  杜春分不禁张张嘴,艰难地问:“前天去的?”

  刘翠华点头:“前天不能去?”皱了皱眉,“这边捡螺还得,得挑黄道吉日?”不是说部队最不信鬼鬼神神吗。

  “啥啊。”杜春分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听邵耀宗刚刚的意思,嫂子以前一直在老家?”见她点头,“以前没弄过螺?”

  刘翠华摇了摇头,“我们老家穷,山区的,河里有点东西不等我们知道就被人弄光了。”

  “嫂子跟谁一块去的?”

  刘翠华说几个人名。

  杜春分一个没听说过,估计住最南边,而且不是最近刚搬过来就是有工作,没机会打交道的,“你们都不懂?”

  刘翠华被问糊涂了。

  “这时节螺产子,里面有小的不能吃。”杜春分想了想,“现在的天不冷不热,是螺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里面泥多,比啥时候都腥。”

  刘翠华不敢信,“可,她们咋说,你捡过好几次?”

  “蛇冬眠,嫂子知道吧?田螺也冬眠。我捡的时候螺刚刚睡醒。后来清明后又捡一次,螺刚开始进食,两天就把泥吐干净了。”

  刘翠华禁不住问:“这么多讲究?”

  杜春分想挠头,“嫂子,这,应该是常识吧?”

  刘翠华尴尬,讷讷道:“……是我们不懂。那以后,以后遇到不懂的,能来问问你吗?”

  “嫂子这话说的,有事尽管找我。”杜春分失笑道,“不过,我就是个厨子,也不是啥都懂。比如做衣服,我就不行。几个孩子身上穿的单衣,隔壁姜玲帮我剪的,慕珍嫂子帮我缝的。”

  刘翠华连连点头:“我知道了。”羞愧地笑了笑:“让你见笑了。”

  杜春分不以为意,道:“这有啥啊。像姜玲和李慕珍嫂子,老家很少吃鱼,不会做,清蒸一个带鱼都是跟我学的。”

  “其实,其实我也不会做。”刘翠华小声说。

  杜春分顿时想给自己一大耳刮子,让她多嘴,“我早上买了一条带鱼,嫂子要是有空,十一点再过来,我做的时候你看一下?”

  刘翠华眼中猛一亮。

  杜春分差点吓了一跳。

  “那我先谢谢大妹子。”

  “不客气,不客气。”杜春分试探着说:“嫂子要不先回去?邵耀宗刚回来,衣服还没洗,我得给他洗衣服。”

  刘翠华听她丈夫说过,这个月二营出去执勤,“那你先忙。”不待杜春分开口,风风火火出去,一点不像来时扭扭捏捏,跟大姑娘上轿一样。

  她声音太小,导致邵耀宗在厨房也没听清,不禁问:“什么事?”

  “不会做螺肉。”杜春分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时节螺哪能吃啊。”

  邵耀宗下意识朝外看去,哪还有刘翠华的影子:“她不知道?”

  “以前没吃过。”杜春分忽然想起一件事,早几天李慕珍跟她说,后山的洋槐花开了,“我打算跟慕珍嫂子去后山弄洋槐花。你说,要不要叫她一起?”

  邵耀宗:“你先问问她吃不吃。”

  杜春分想了想,是这个理。

  家里没钟也没表,杜春分注意到太阳高升也没着急。

  刘翠华过来,她才拎着水桶端着鱼去门外收拾。

  家中没有料酒,杜春分把鱼切段,上锅蒸的时候多放姜丝和葱。

  刘翠华发现跟做清蒸鱼没两样,忍不住问:“这样就好了?”

  “你要是嫌腥或者味道淡,副食厂卖的大酱,挖一勺加两勺清水,搅拌均匀浇上去也行。”杜春分解释,“我家几个孩子正长身体,三天两头吃鱼。我蒸别的鱼的时候会放一点。这个就没放。口味差不多,孩子就吃腻了。”

  刘翠华佩服:“你心真细。我们老家养孩子,吃饱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