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耀宗不疑有他,信封好就去找四个闺女。

  甜儿和小美一听去河边,高兴地疯了。

  邵耀宗连走带跑追上她们。

  天气热起来,铺在身下的被子被杜春分拆开,被面洗干净,被芯晒一下,重新缝好就塞柜子里。

  屋里屋外安静下来,杜春分把邵耀宗的信塞暂时用不着的被子里。只有在里面,才不会被调皮捣蛋的甜儿和小美翻出来。

  杜春分写两封信,一封给张大姐,一封给她徒弟二壮。

  翌日上午,杜春分哪也没去,在门口等到邮递员把信给他,就关门回屋。

  东边的房门打开,陈月娥拿着针线筐走出来,边往西看边移到阴凉处席地而坐。

  邵耀东回来看到墙角边几个女人说说笑笑就想往南拐,绕一圈从西边回家。

  “邵营长,买菜去?”陈月娥叫住他,热情地提醒,“春分妹子买好了。”

  苋菜长出来,邵家不需要再买青菜。邵耀宗很想说,你放什么屁。可他不擅长跟女人骂架,嗯一声,直直地往家去。

  “邵营长,你说春分妹子无父无母,给谁写信?还一次写两封。”

  邵耀宗停下,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

  “邵营长不好奇?”

  邵耀宗再好的脾气,也被她一而再再而三搞的心烦。

  “好奇什么?”邵耀宗很不客气,“我爹娘一封,她徒弟一封,有什么问题?”

  陈月娥不禁问:“徒弟?”

  邵耀宗懒得跟她废话。要说写给张大姐,还得解释张大姐是谁,“春分以前是国营饭店大厨,有个徒弟怎么了?”

  陈月娥被问住。

  邵耀宗没好气地看她一下,三步做两步走,进去就把门从里面关上。

  今儿天热,陈月娥等人又在外面阴凉处坐着,她不搞事,杜春分看她一眼都觉得心烦。所以就没出去。

  餐桌移到墙角,在地上放一张铺席,杜春分靠墙坐着纳鞋,四个孩子趴在席上玩儿。

  她做活认真,几个孩子玩的全神贯注。邵耀宗嘭地一声关门,娘五个吓一跳。杜春分戴的顶针险些脱落。

  邵耀宗板着脸抿着嘴进来。杜春分好奇死了,谁这么牛,能把他逼成这样。

  “咋了?”杜春分放下鞋底。

  甜儿四肢跪地转过小脑袋,直起身,跪坐着,“爹生病了吗?”

  “好好的。”邵耀宗拿掉军帽,摸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杜春分转向几个孩子:“出去玩会儿。”

  “不要。”甜儿起身朝邵耀宗扑去。

  邵耀宗下意识伸手:“慢点。”

  小孩摸摸他的额头,不烫:“娘,爹没病。”

  邵耀宗倍感欣慰又想笑。

  杜春分:“说吧。你不讲平平和安安都不敢玩。”

  邵耀宗转向俩闺女,一左一右坐到小美身侧,双手无意识地抓住小美的左右手。

  俩孩子的胆子太小太小,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着她们。

  “我说可以,但你不能像上次那样往陈月娥身上泼添了尿的水。”

  杜春分不禁说:“我就知道是她!”

  “冷静,冷静!”邵耀宗赶紧说,“回头又得找一团长告状。”

  杜春分瞬间冷静下来。

  女人之间的事,还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好意思告到团里。

  杜春分不能细想,一想就觉得丢人,替孔营长丢人。

  大老爷们,要不要脸。

  “她又咋了?”

  邵耀宗:“她以为你老家没亲人,今天见你寄两封信,故意问我知不知道。”

  “她?”杜春分仔细想想,寄信的时候她怕有人看见问起来没法解释,特意观察过,周围连个人影也没有,“听谁说的?我寄信的时候江凤仪和廖政委上班去了。姜玲还没出月子。”

  邵耀宗在某些方面蠢不等于傻。

  “不是从门缝里看见的,就是趴墙头上看到的。”邵耀宗朝外睨一眼,“墙这么矮,垫个板凳就能看到外面情况。”

  关于院墙,杜春分一直有话说,“这里又不是我老家,家家户户穷,没钱买砖买石头。你们把房子建的这么齐整,咋就没想过把院墙架高点?”

  邵耀宗以前的战友都是从对面战场下来的。同生死共存亡,军人之间感情不一般。军嫂之间也非常和睦。

  甭管本人性格如何,在外人面前都很讲究。

  先前孔营长怒气腾腾来找杜春分,邵耀宗和稀泥,就以为陈月娥真受伤了。

  第二天看到陈月娥活蹦乱跳,啥事没有,邵耀宗对孔营长的感官就不如最初那么好。

  陈月娥冤枉了杜春分,不光没收敛,不敢招惹杜春分,居然瞄上他。

  邵耀宗无语至极,“师长觉得大家亲如兄弟,军嫂跟军嫂肯定也情同姐妹。院墙架太高,反而多了一层隔阂。不利于这边的稳定和谐。”

  “一样米养百样人。你师长不知道?”杜春分忍不住瞪眼。

  邵耀宗:“在外面是这样。可这里是部队。我们平时在一个食堂吃饭。”

  “那是战时。现在算的上是和平时代。”杜春分无奈地摇头,“没仗打,又轻易出不去,再不找点事,日子跟一潭死水一样还有啥过头。”

  邵耀宗不禁说:“平平淡淡不好吗?”

  “这话你得问陈月娥。”

  邵耀宗不用问也知道她怎么想的。

  “世上怎么会有那种女人?”

  杜春分:“都有你这种你爹娘打你左脸,你能伸出右脸的人,有她那样的有啥稀奇?”

  邵耀宗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爹,咋了?”甜儿又摸摸他的额头。

  小小的手贴着他,温暖了他的额头,也暖了邵耀宗的心,不想再跟孩子的娘计较。

  杜春分冲他努努嘴:“不说别的,只说这句话,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邵耀宗很干脆的给出两个字。

  杜春分倍感意外。

  邵耀宗心梗:“我没那么傻!”

  “一直以为我缺心眼一根劲,你还不傻?”

  邵耀宗顿时觉得后背隐隐作痛。

  “你的功夫跟谁练的,力气怎么那么大?”

  邵耀宗看起来瘦,身上的肉全是肌肉,个头有一米八三,体重可不轻。居然能一下把他撂倒。

  “我爷会两招,教的。”杜春分半真半假道,“解放前滨兴楼有个厨子也会两招。他教我一段时间,我后来实战几次,这些年得空练一下,又整天颠勺,所以一直没拉下。”

  邵耀宗:“实战?跟你二婶打架?”

  “他们一家四口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二叔二婶个头矮。二叔还没我高。”

  邵耀宗不禁看看她的腿,开什么玩笑。

  “我像我娘。”

  邵耀宗顺嘴问:“你爹也不高?”

  “我爹要不是有张好脸,都讨不到媳妇。跟武大郎有一比。”

  邵耀宗不赞同,“不能这么说。那是你爹。再不济也比武大郎强。”

  “还不如武大郎。武大郎死了撇个孩子,武松肯定当自个亲生的。我,也得亏会做饭。否则二叔二婶能把我卖了换钱。”

  邵耀宗讶异:“他们这么过分?”

  他们有那么大胆,也不用偷偷摸摸算计杜春分。

  邵耀宗非常在乎他爹娘,确定她二叔二婶的良心被狗吃了,肯定不敢带她回去。以免给他爹娘带去灭顶之灾。

  杜春分:“他们不敢。因为李大哥在公安局上班。”

  “没有李大哥,你也没有一技之长,他们真敢?”

  杜春分点了点头:“这有啥稀奇的?农村多的是卖闺女的。小河村离滨海近,日子比山窝里的人好点,也有不少。

  “儿子娶不上媳妇,然后找同样娶不上媳妇,又有闺女的人家跟人换亲。儿子娶个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闺女只能嫁个又矮又丑的。幸运的人虽丑,品性过得去。更多的是表里如一,又丑又毒。”

  邵耀宗少小离家老大回。小时候每天为温饱发愁,无心操心别的。长大了在部队,接触不到外面的人,压根不知道,甚至想也不敢想,建国近二十年还有卖闺女的。

  所以杜春分脾气这么大,能动手绝不废话,跟个二百五半吊子似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其实都是生活逼的。

  邵耀宗看了看杜春分,她的表情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不禁腹诽,她的心多大啊。钢铁铸就的不成。

  “都过去了。”邵耀宗实在不会安慰人,“你以后在这里,张大姐和你徒弟不说,他们这辈子都别想再算计你。”

  杜春分:“我在滨海大小也是个名人。”

  邵耀宗想笑:“我在跟你说正事。”不吹牛能憋死吗。

  “二十来岁的大厨,还是个女人。你觉得呢?”杜春分反问。

  邵耀宗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师长,得知杜春分是大厨,表情惊得不敢信。

  以前在原部队常凯申的飞机过来,师长都能面无二色地评头论足。

  邵耀宗又想到陈月娥,刚刚得知杜春分有徒弟,直接哑口无言。

  “我相信你在饭店那边很有名。”

  杜春分:“回滨海能不去李大哥家?到李大哥家,你父母找饭店周围的人一问,就知道我杜春分。二叔和二婶知道我在滨海最好的朋友就是张大姐。他们到张大姐周围一问,也能问出你。你在你老家那边大小也是个名人吧?”

  滨海当兵的不少,牺牲的也很多。留在部队的也有。但像邵耀宗家里穷的没二两面,还能上工程兵学院的整个滨海寥寥无几。

  邵耀宗的爹娘很爱显摆,他刚去上学,他们家八辈子没打过交道的亲戚就知道了。何况左邻右舍。人家不感兴趣,他们也得往人耳朵里塞。

  杜春分见他的表情变来变去,笑道:“我猜对了?邵营长,你说我们是明年回去,还是后年回去?”

  邵耀宗原计划明年开春。

  杜家人那么难缠,邵耀宗眼角余光看到几个托着下巴像听天书一样的孩子,内心犹豫起来。

  他和杜春分应付得了,伤着孩子可怎么办。

  邵耀宗想了想:“也不能一直躲着。”

  这话的意思明年不回去也行喽。

  杜春分心中暗喜,她可真棒——又进一步。

  “等我二婶的外甥结了婚,我们想啥时候回去啥时候回去。”

  邵耀宗深深地怀疑:“他那个德行的能娶上媳妇?”

  “多的是家里孩子多,或老人生病,穷的吃不上的。”杜春分补一句,“我二婶有钱,给他二十块钱就够了。”

  邵耀宗惊讶:“二十块钱娶个媳妇?”

  “你娶我花了多少钱?”杜春分笑着问。

  四个孩子不约而同地转向他,眼中蓄满了好奇。

  邵耀宗一时之间尴尬心虚羞愧等等,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无所适从不知所措,恨不得立即躲走。

  “邵营长。”杜春分慢悠悠地喊。

  邵耀宗干咳一声:“该做饭了。”

  杜春分愣了愣,反应过来笑喷。

  四个孩子又转向娘,笑啥呢。

  “笑你爹害羞。”杜春分睨了他一眼,不待他开口,“你爹答应我们,以后工资由娘保管。”

  邵耀宗不禁看杜春分。

  杜春分挑眉,等着接招。

  娶个媳妇没花一分钱,媳妇还倒贴。邵耀宗真说不出拒绝的话。

  尤其想到他一直误会杜春分缺心眼少根筋,心里就虚的不行。

  杜春分见好就收,起身道:“是该做饭了。”

  “娘,爹还没说啊。”甜儿说着,看了看邵耀宗。

  邵耀宗简直想把怀里的小孩扔出去。

  杜春分:“你爹是没说,因为他没法说。”

  邵耀宗又忍不住看杜春分怎么说。

  杜春分:“他的工资给我了。他没钱。”

  甜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娘买虾?”

  “对的。”

  小孩立即问:“娘做不做虾啊?”

  邵耀宗看杜春分,早上好像没买。

  “今天副食厂没海鲜。”

  甜儿好奇地问:“为啥呢?”

  杜春分半真半假地说:“大虾生活在海里。大海离我们这儿太远,得好几天才能运到。”

  小孩抿抿嘴,很失望,无精打采地说:“好吧。”

  邵耀宗问:“买鱼了?”

  “她们不想吃鱼。吃面吧。”

  甜儿的小眉头皱了皱,“我也不想吃面啊。”

  邵耀宗莫名想笑,“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吃肉。”甜儿说出来,忽然想起好像要票,她家没有票。摇了摇头,“不吃肉,吃,吃大猪蹄!爹,我要吃大猪蹄。”知道找杜春分没用,小孩转手搂住邵耀宗的脖子。

  邵耀宗只会烤猪毛,不会做。只能寄希望于杜春分。

  杜春分:“猪蹄也得等副食厂杀猪才有。”

  端午节刚杀一头,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再杀第二头。

  邵耀宗冲小孩摇了摇头,“不是你娘不做,是副食厂没有。”

  “咋啥都没有啊。”甜儿想哭给他看。

  邵耀宗摸摸她的小脑袋,“跟妹妹玩儿去。爹去掐苋菜。”

  鲜嫩的苋菜头掐掉还能长出来,直到秋天开花变老。

  杜春分种苋菜的时候就考虑到这点。苋菜没让她失望,自打可以吃,那一小片苋菜,每三两天就能掐一次。

  炒菜远远不够,但煮个面条足够了。

  上个月买的白面还没吃,杜春分挖一斤白面,又加一点点豆面,然后和面擀面条。

  有鱼有虾的时候,杜春分买鱼买虾吃,就把鸡蛋省下来。

  面条煮好,杜春分磕三个鸡蛋,搅匀倒入面条锅里。大人小孩都能吃到一点。

  邵耀宗碗里有一块大的,本想给孩子,四个孩子给谁都不合适,不由得转向杜春分。

  杜春分无语又想笑:“你自个吃吧。我们娘几个不差那一口。”

  小心思被看穿,邵耀宗的脸慢慢变热,不自然地笑了笑。

  几个孩子转向杜春分,娘说啥呢。

  “跟你爹聊天。”杜春分问甜儿,“面条好吃吗?”

  豆面不好煮,杜春分担心没煮好豆腥味重,煮的时间较长。由于她把面和的硬,擀的也很硬,面条煮软了也不腻。盛出来就吃,还有一点点弹牙。

  四个孩子的牙长齐了,又没到换牙的年龄,这个口感刚刚好。

  白面条有鸡蛋调味,有鲜嫩的苋菜点缀,盛到粗瓷大碗中,白的黄的绿的,看着清爽很有食欲。面条里还有淡淡的猪油香,以至于一碗简单的面条也达到了色香味俱全。

  甜儿嗦一根面条,鼓着腮帮子晃悠一下小脑袋,咽下去,感慨:“好吃!”

  很普通的两个字,由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说出来,不论是听还是看都引人发笑。

  杜春分头疼:“你能好好说话吗?”

  小孩瞥她一眼,埋头扒拉面条。

  杜春分气结。

  邵耀宗不等她发火,问道:“厨房好像没菜,晚上吃什么?”

  “别故意岔开话题。”

  邵耀宗失笑:“黄瓜、茄子虽然开花结果,但太小,不能吃。”

  “你就别管了。”杜春分收回视线。

  邵耀宗多这句嘴是怕她打孩子。要知道所谓“别管”是她上山弄野鸡,午饭不吃也得管到底。然而等他傍晚到家,野鸡已经炖上了。

  邵耀宗看到墙边没锅,还以为又想多了。

  到厨房门口,邵耀宗看到杜春分正翻炒锅里的鸡肉,险些晕过去,“春分——”

  “停!”杜春分不想听他念经,“赵政委说,山上的东西谁想弄谁弄。但只限军人家属。”

  邵耀宗身上有佩枪,每天回来都带着枪。允许军人上山,不出仨月山上的东西就得被他们打绝种。

  邵耀宗觉得这像是政委会说的话,“赵政委来过?”

  “没。我去他家找的他。”杜春分道。

  邵耀宗张了张口,“你,你真是……”

  杜春分转向他,真是啥?

  眼角余光注意到孩子在院里,尤其看到平平和安安肉乎乎的小脸,难听的话邵耀宗再也说不出来。可好听的话也不敢说,怕杜春分飘起来,不抓野鸡改抓野猪。

  抓到事小,伤着她事大。

  小野猪也有两百斤,一头过来能撞晕她。

  “我在门口就闻到香味。”邵耀宗说着朝东边努努嘴,朝西边瞥一眼,“你说他们两家有没有——”

  “小杜,你家做啥吃的这么香?”

  邵耀宗慌忙别过脸,以拳挡嘴,担心口水喷锅里。

  杜春分下意识朝外看去,小声问:“你又忘了锁门?”

  邵耀宗进门闻到香味直觉不好,随手把门锁上。

  “往墙上看。”邵耀宗压低声音说道。

  杜春分想问,墙咋了。扭头朝西,吓了一跳,院墙上多出半个身体,看样子底下有把椅子,“婶子,问我呢?”

  “是呀。做啥吃的?”

  杜春分:“我——”

  “娘,站那么高干嘛呢?”

  蔡营长的话传过来,杜春分把糊弄的话咽回去,“你们吃了吗?”

  “吃了!”话音落下,蔡家厨房傍边的墙上多出个脑袋,正是蔡副营长。

  蔡副营长比邵耀宗矮一点。杜春分看看胡同墙,又看了看他,估计垫着脚。

  邵耀宗这个营长刚回来,手还没顾得洗,蔡副营长怎么可能吃了。

  杜春分故作不知,道:“我们还得好一会儿。连着吃几天面和青菜,几个孩子馋了,鱼有刺,我怕卡着她们就弄只鸡。”

  蔡副营长:“甜儿她们正长身体,不能整天青菜和面。娘,下来。”

  五十来岁的女人又朝厨房看看,不甘心地下去,小声嘀咕:“我看看咋了?”

  蔡营长拽着他娘去堂屋:“你那么问让人家咋说?”

  “有啥不好说的?”蔡母瞪眼,“儿媳妇说小杜人特好。她生孩子那天,小杜还送来一包红糖。你再让我问两句,保不齐给你媳妇送一碗鸡肉。”

  蔡副营长顿时噎得说不出话。

  他老娘无缘无故爬上墙头,他就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成想被他猜中了。

  姜玲闻言从房里出来,“娘,人家给咱也不能要。”

  “为啥不要?你不吃,孩子也得吃。”蔡母忍不住朝卧室瞅一眼,“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可不能饿着我大孙子。”

  姜玲叹气,“人家跟咱们非亲非故,凭啥给咱一碗鸡肉?”

  “啥叫非亲非故?”蔡母看儿子,“你是邵营长手下的兵?”

  姜玲:“所以才不能要。一直是底下的人给领导送礼。你啥时候见过领导给下属送东西?”

  蔡母想想以前的社会,“你说的对。可你上次咋说,那个小杜给你一碗鸡肉?”

  “我帮嫂子看孩子。”

  蔡母往隔壁看去,“那四个小丫头?我也能看。回头我——也别回头。”颠着一双小脚往胡同去,三两下爬上椅子,“小杜,邵营长,你们哪天——”

  “娘!”蔡副营长阻止她说下去。

  蔡母回头瞪他一眼,继续说:“哪天没空,我帮你们看孩子。自打来到这边,我闲的浑身快生锈了。”

  杜春分看邵耀宗,啥情况?

  “谢谢。”邵耀宗大声说,“婶子,天不早了,早点休息。”

  蔡母:“你们也早点休息。”快速爬下去,转向儿子儿媳妇——成了!

  姜玲和蔡副营长一脸的尴尬。

  杜春分转向邵耀宗,你咋答应了?

  “现在信了吧?”邵耀宗不答反问。

  杜春分朝西边看一眼:“那次说我不懂,就是说他娘,他娘这,这样?”

  “不然呢?”邵耀宗摇头,“我看还不如陈月娥。”

  杜春分不禁说,“你可真会侮辱人。”

  “你不信?”

  杜春分:“像陈月娥那种损人不利己的,整个军区也找不出第二个。蔡营长的娘应该跟农村小老太太差不多。

  “我二婶就喜欢扒墙头,啥事都能插一脚。虽然也是因为墙头矮。你看她,你让她早点休息,人家就下去了。换成陈月娥咋可能这么痛快。不过她咋突然想到帮咱们看孩子?”

  邵耀宗朝锅里努努嘴。

  “惦记我的鸡肉?”

  邵耀宗:“姜玲可能跟她说过,你是厨师,做的菜好吃,她还吃过你做的鸡肉。”

  杜春分忍不住笑了,“这倒有意思。给正经的婆婆钱,正经的婆婆不帮我带孩子。人家的婆婆一碗鸡肉就成了。”

  “快好了吧?”邵耀宗忙问。

  杜春分:“怕我说下去?同样是婆婆,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邵耀宗转身朝外去,迎面碰上四个孩子。

  “还没好啊?爹。”甜儿仰头问,“我好饿好饿啊。”

  邵耀宗哪知道好没好,只能回身找杜春分。

  杜春分给他使个眼色。

  放在以往他看不懂。俩人在一块时间长了,邵耀宗懂她的哑语——带孩子出去洗手。

  四个孩子挨个洗,十来分钟才洗干净。

  邵耀宗又带她们去堂屋拉桌子摆板凳摆碗筷,待她们乖乖坐下,锅里的肉就炖的差不多了。

  部队家属区就杜春分一个人会打猎。她不上山,野鸡的生活安逸,山上最不缺蚊虫,以至于随便一只野鸡就有三斤重。

  杜春分只放一点点木耳和榛菇就盛一盆半。

  饶是邵耀宗有心理准备,看到满盆鸡肉也不禁吸气,“幸亏老蔡他娘没过来。”

  “以后回来就锁门。”

  邵耀宗:“我今天就是。”

  杜春分颇为意外地看了看他。

  “什么意思?”

  杜春分直言道:“没想到长进了。”

  邵耀宗好险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过去。

  杜春分递给他一个窝窝头。

  邵耀宗别过脸,夹起一块肉,发现是鸡腿,送到甜儿碗中。随后又给小美、平平和安安各挑一块鸡腿肉。他啃鸡爪。

  杜春分把饼放回去啃鸡头。

  两个鸡腿肉和鸡肝以及炖的软烂的木耳被四个孩子吃完,盆里的菜也被翻的乱七八糟。

  邵耀宗随便给她们擦擦嘴,就让她们玩儿去。

  外面很黑,也没路灯,四个小孩就在院里躲猫猫。

  邵耀宗没吃饼,和杜春分把剩下菜吃光,又喝半杯水,正好打个饱嗝。

  杜春分放下筷子:“邵营长,吃的滋润吗?”

  “别拐弯抹角,直说。”俩人在一起几个月,邵耀宗再不知道她话里有话,可就傻到家了。

  这事还得从副食厂说起。

  每月两斤肉票,杜春分全换成肥肉熬油。孩子能吃到的只有猪油渣。除了可以买三四次海鲜,其他时候要么吃素要么吃鸡鱼和蛋。

  吃素不长身体,鸡蛋限购,几个孩子又吃鱼吃够了,杜春分就把主意打到鸡身上。不能三天两头上山,她去副食厂买菜的时候留意过,每天都有鸡卖。

  鸡的生长周期短,农家一次可以养好多只。一半自己留着,一半给生产队。生产队交给有关部门,有关部门就会卖给有需要的单位。比如部队食堂。

  农村家家户户不富裕,自留的鸡不舍得吃,不可以私下交易,但可以卖给收购站。副食厂的那些鸡便来自安东县收购站。

  农村养鸡散养,吃虫子和青菜,便宜。经副食厂倒一把手,鸡也没猪肉贵。

  杜春分:“我打算每十天买一次鸡。”

  “买啊。”邵耀宗松了一口气,“这事你做主。”

  杜春分挑了挑眉,看着他说:“我还没说完。十天一次鸡一次虾一次鱼可不少钱。”

  “所以?”邵耀宗的心不自觉提到嗓子眼。

  杜春分:“以前你让我每月存一点钱,留着以后给你爹娘请保姆。这事还记得吧?”

  “这是你说的。”

  杜春分点头:“那是因为你要给他们钱。”

  邵耀宗大概听明白了,“先不存?”

  “你说呢?”杜春分让他自己掂量。

  爹娘现在有吃有喝,用不着钱。孩子却正长身体,耽误不得。

  邵耀宗不想再看到闺女又黑又瘦跟乞儿似的,“那就,先不存?”

  “确定?”

  邵耀宗别她这么一问,顿时不敢不确定。

  六月的第三个周末,杜春分就去副食厂买只鸡。

  到家门口碰到蔡副营长的娘抱着孩子乘凉。

  蔡母看到鸡眼睛一亮。

  杜春分本打算直接进屋,被她看得不好装瞎,“婶子,做饭了没?”

  “儿媳妇正做。”蔡母走近一点,发现是老母鸡,很意外,“小杜买的?”

  杜春分觉得这话有意思,“是呀。”

  “你不是会打猎吗?”

  杜春分要是不知道她惦记她的鸡,准以为小老太太嘲讽她,“也不能天天去。野鸡吓的不出来,以后想吃就难了。再说,野鸡哪有家养的老母鸡有味啊。”

  “这个鸡挺贵吧?”蔡母问。

  杜春分不知道她想干啥,顺着她的话说:“很贵。平平和安安身子虚,多补补,天冷少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