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启元瘦了,精神很好。走路带风的大衣没了。一身简单的警服。有两位年轻的公安跟着他,一脸警惕,像是怕他跑了。

  师长递出军官证,俩人才散开。但不是后退,而是撤到两边警戒。

  赵政委估算一下距离,小声问:“怎么像监视你?”

  杜启元苦笑道:“就是监视我。”

  赵政委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紧张,“你,你那个身份暴露了?”

  杜启元微微摇头,“他们接触不到那么高的机密。”

  师长等不及问:“那怎么回事?”

  杜启元当年有机会留在首都。

  他在国军看多了争权夺利,发现首都不是铁板一块,就料到早晚得兵戎相见。

  宁阳打算弄个战犯管理所,杜启元就自动请缨接收战犯工作。

  早几年有机会调回去,杜启元选择留在这边,正好人才缺的厉害,他一跃成为宁阳公安局的一把手。

  几个月前在报纸上看到首都搞运动,在国军那边练的嗅觉让杜启元闻到不同以往的气味。如今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杜启元毫不意外。

  杜启元朝乱糟糟的街道睨一眼,“是不是没想到这么乱?工人不上工,学生不上学?”

  师长和赵政委连连点头。

  杜启元:“因为有人想趁机反攻倒算,争班夺权。”

  两人猛地转向他。

  杜启元轻笑:“二十年前见多了。也就你们这些老实人没往那上面去想。可不论他们想干什么,都不能当光杆司令。我远离权利中心,前些天又揪出那么多人,可以一用。他们想拉拢我,又不信我,只能暂时用这招。”

  师长松了口气:“所以你暂时没危险?”

  杜启元:“我乖乖听话,应该不会跟二十年前那群人一样要我的命。再说,这边还有个管理所,刚关进去一批人也不能乱。”

  赵政委不禁说:“用得着你就好。小杜也省得——”

  “小杜?”杜启元忙打断他的话:“那丫头知道了?”说出来忍不住笑了,“那丫头聪明,那天就该猜到了。”

  师长:“不会查到小杜吧?”

  杜启元摇了摇头:“我名下无儿无女。再说了,她的资料上写的清清楚楚,父亲杜大郎,母亲杜潘氏。这么俗的名字谁会往我身上想。我现在的口音,他们要查也是去川南查。我父母可早就不在了。”

  师长:“你真实资料是滨海啊。”

  杜启元笑着问:“你当我的资料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调出来?你有这个权利吗?”

  师长没有,赵政委也没有,否则当初也不会打电话找军区领导。

  杜启元:“我资料上也没‘陆拾遗’那段记载。”

  两人不敢信。

  杜启元想笑:“让我到明面上,肯定不能留那段。那些人混到资料管理室就能看到我的资料,我有十条命也不够他们砍。”

  赵政委不禁感慨:“保密到这个程度,你以前的身份很不一般吧。”

  杜启元不想透露太多,“过去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先熬过眼前这关。要不是以前经历过,我早疯了。”

  赵政委小声问:“没,没使用什么暴力吧?”

  杜启元想起来就烦:“那倒没有。就是吃饭睡觉上厕所都盯着我。”

  师长想象一下,换成他三天就受不了。亏得杜启元还能跟他们谈笑风生。

  赵政委小声问:“我们离得远,再疯也疯不到我们那儿吧?”

  杜启元很有经验:“查你也不用怕。你不慌,慌的就是他们。”

  赵政委听到这话,反而越发放心。

  越发庆幸他和师长的选择——没有落井下石

  师长:“那你保重,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您。”

  杜启元颔首:“回去告诉那丫头别瞎操心,我死过一次的人,到了阎王殿,阎王也不敢收。”

  赵政委收回思绪问师长:“谁去告诉小杜?”

  师长:“不用特意。明天告诉邵耀宗。”

  翌日,邵耀宗得知俩人见到杜启元,就知道杜启元纵然遇到麻烦,也不是大麻烦。

  杜春分想想她爹前半生,啥事没经历过。只要不死对他来说应该都不是大事。所以不再关注外面那些糟心事。

  姜玲的孩子会走了,她婆婆看着就行。

  周末,杜春分和姜玲上山捡松塔。

  松塔上面盖着一层板栗,又捆些许木柴。

  陈月娥一些人在路口聊外面的事,看到杜春分打西边拐过来,小声嘀咕:“亏得还在城里当那么多年厨师。农民一辈子都是农民。”

  跟她站一起的人小声说:“现在不能这么说。她那种连学都上不起的,现在最根正苗红。比咱们都红。”

  陈月娥不甘心地闭嘴,怕传到杜春分耳朵里。

  杜启元没出现,杜春分知道陈月娥不老实,肯定忍不住收拾她。有她爹那个大雷,杜春分恨不得低调再低调。

  然而她想低调,有人不让她低调。

  孔营长本以为他不当团长,也能当副团长。所以就没忍住把猜测告诉了陈月娥。到头来连副团长也没他。孔营长很不高兴,陈月娥心里也不痛快。

  以前陈月娥不痛快,别人也甭想痛快。她怕杜春分收拾她,不敢光明正大搞事,就暗搓搓使坏。

  杜春分做的大肠和小肠卷好吃,学生好奇,她觉得这不是啥秘方,谁问她告诉谁。学生知道,学生的家长不可能不知道。

  陈月娥的几个孩子都在学校,所以她也从孩子的同学那里学到小肠卷的做法。

  翌日早上,杜春分到副食厂,她订的小肠少了一半。

  副食厂的职工很对不起她。

  以前学校的东西拉来就放在摊位后面。大伙儿知道那是学校的,有人看见也没人买。

  陈月娥今儿看见非要买。现在啥都能斗,人家也怕被陈月娥斗,只能卖给她。

  副食厂的鱼多,杜春分只能再要几条鱼。

  周二吃鱼,陈月娥没法使坏,因为弄走三分之一她也吃不完。

  然而,周四大肠,她又弄走一些。

  杜春分险些想捶她。

  好在理智提醒她老杜有麻烦。

  杜春分不能跟外人说,只能找邵耀宗抱怨。

  有个局长老丈人,资本家大小姐丈母娘,邵耀宗也不敢惹事,“要不你上山看看?再弄些板栗。回头做的大肠不够吃,就炒些板栗。最大的学生不过十五六岁,几颗炒板栗应该能哄好。”

  煮板栗好吃,也比炒板栗方便。

  学校的学生最近心浮气躁,想吃的没吃到,有学生就忍不住抱怨。

  杜春分能理解,想想外面的情况,她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发火。

  “那明天吃早点,我跟李慕珍嫂子上山,让刘翠华嫂子和周秀芹嫂子收拾鱼。”

  邵耀宗:“我送甜儿她们去学校。秋天山上吃得多,这些天天气又好,小到松鼠大到野猪都出来了,你把弓箭带上。”

  外面在破旧习俗旧文化。

  杜春分不知道弓箭属不属于旧的,所以第二天就带一把大砍刀。

  李慕珍扛着大棍子。

  俩人一人捡大半框板栗准备回去,听到一声怪声。

  杜春分三两下爬到树上,忍不住睁大眼睛,拨开树叶看个清楚。

  李慕珍:“啥东西?”

  “邵耀宗个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野猪!”

  李慕珍的脸色瞬间变白:“那——快下来!野猪都是成群结队的,快走!”

  “巧了,不是。肯定这段时间没人往里去,它们觉得安全。这边又有不少吃的。只有一只。看样子还是小野猪。”

  李慕珍心中一凛,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春分,那是野猪!”

  “嫂子,先拎着东西下去,帮我把,不用叫巡逻的兵。我估计咱们几个女人就能弄下去,别忘了拿个绳子和粗棍。”

  李慕珍急的想发火:“春分,下来!你不下来我现在就去找小邵。”

  要是以往,杜春分肯定下来。

  这几天她心里不痛快。杜春分又不像她爹,啥恶心的事都经历过。她这辈子虽说颠沛流离经历了不少事,可真没咋地委屈过自己。

  杜春分:“嫂子该知道我这几天心情不好吧?我不能打人,还不能打猪。”

  李慕珍这几天心里也有气。她也想找陈月娥理论。可人不可能做到事无巨细。余团长当兵这么多年,万一以前出过错,那时候不计较,这个节骨眼上再被翻出来可能就是大事。

  怕连累丈夫,李慕珍只能忍着。

  李慕珍:“等我回来,咱们一起打!”

  杜春分低头看去,见她脸色微怒,“好!”

  李慕珍把两半框板栗倒在一起,背下山就找姜玲等人。

  然而,几人到半山腰,只看到一只浑身血肉模糊的野猪。

  杜春分胸前和腿上全是血。

  李慕珍几人双腿发软,撑着树才站稳。

  杜春分笑着朝她们走来。

  姜玲脸色煞白煞白。

  杜春分失笑:“又不是我身上的。”

  姜玲抓住树干:“你——你咋也不等我们来?”

  杜春分心说,等你们来我还怎么发泄。

  “我也不想。这猪看着小,没想到胆子那么大。看到树上有人就往树上撞。”指着刚才猪抱头鼠窜撞到树上的痕迹。

  几人倒抽一口气,顿时没心思数落杜春分莽撞。

  李慕珍问:“抬哪儿去?”

  “当然是学校。”

  野猪这么大的东西,不送去学校也得充公。

  李慕珍想到这点,绑起来,四个女人,一人抬两边,晃晃悠悠下山。

  不出意外,惹得所有人围观。

  有人试图上前看个仔细,杜春分瞧着不是陈月娥一伙的,就让她帮忙抬,然后跟众人解释,帮忙收拾猪肉,今天中午学校做猪肉——五分钱一碗!

  副食厂的生猪肉要票,一斤还得七毛钱。

  一碗一两肉,也不止五分钱。

  本来只打算围观的人都上前帮忙抬猪。

  李慕珍被解放出来,跟上杜春分问:“你要不要回家洗洗?”

  杜春分:“换了也是弄脏。你们又不会脱猪毛。等一下还得我来。”推开学校大门,脚步一顿。

  李慕珍险些撞她身上:“咋了?”抬眼看去,老师办公室门口很多中学生,一个个胳膊上还戴着红袖章,“干嘛呢这是?”

  听到动静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回头。

  杜春分挑眉,陈月娥没搞事,这群熊孩子倒想把家属区搞乱:“还没看出来。天天讨论报纸上的事不过瘾,他们也想亲身体验一把。”说着走过去,“你们打算先从校长开始,还是打算先从我这个跟旧社会厨师学过厨的人开始?”

  离杜春分最近的女生不安地后退一步。

  杜春分心底暗骂,怂货!

  现在这种时间点很容易拔出萝卜带出泥。

  家属区绝对不能开这个头。否则她爹只是小河村的农民也能把她扯进去。

  杜春分想说什么,看到手里的大刀,右手抡起大刀,刀背在左手心慢慢悠悠的敲打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说啊。我进来的时候不是说的很开心?”

  “你——你不要以为拿着大刀,我们,我们就怕你!”

  杜春分转向说话的学生,十四五岁,很眼熟,因为他家就在她家东边的东边,“孔陆军,刚才说啥,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这学生就是陈月娥的大儿子,被杜春分这么一问,吓得咽口口水。又一想他没做错,外面都在做,“你虽然给人当过徒弟,但你也是,也是贫农。没你的事,跟你没关系!”

  杜春分心说,整个学校加起来也没我身份复杂:“我非要管呢?”

  “你,那你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孔陆军身后的的男同学很嚣张地说。

  杜春分心说,你说话的时候别结巴,我说不定真能被唬住:“咋不客气?过来,让我看看。”

  李慕珍忙过去:“小杜,都是孩子!”

  杜春分:“真正的孩子可不会堵老师办公室。孩子在那儿呢。”朝学前班方向看一眼,迅速收回视线,转向他们,“嫂子,让开,别碰着你。过来,让我看看你都有啥本事。”

  孔陆军指着杜春分:“别以为拿着刀我们就怕你。”

  杜春分转手把刀扔地上,快速上前,拎起他像扔破布一样往地上一扔,转手拎刚刚站他身后的学生。像叠罗汉一样,往孔陆军身上一扔,砸的孔陆军痛哼一声,就转向其他学生。

  这些学生可准备了好些天。临了被杜春分打断,顿时怒上心头,互相使个眼色,同时朝杜春分扑去。

  李慕珍担心的大喊:“小心!”

  杜春分双手未动,只动双脚,趴在教室窗户围观的学生老师只觉得眼前一花,十来个学生,像雪花一样纷纷落地。

  杜春分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现在能对我客气点吗?”

第44章 闹事

  部队驻地离安东远,出来进去不便,想了解外面的消息只能通过报纸和收音机。这些被杜春分撂倒的学生以为戴上红袖章,高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就可以抄家伙打人砸物。

  外面确实是这种情况,然而他们那些人有人撑腰。

  郭师长的儿子郭凯旋冷眼旁观,赵政委的闺女赵湘语吓得躲到同学身后。没有他俩带头,这些学生底气不足。

  杜春分满身鲜血,拿着大刀,宛如地狱阎罗,一句话不说就把他们吓得结巴。杜春分三下把人撂倒还嫌不够的模样,顿时把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吓得抖得跟筛子似的。

  “刚才不是很能说?咋不说了?”杜春分又问。

  李慕珍仔细看看,没她闺女儿子,放心地笑出声来。

  有她开头,紧随着两人进来的刘翠华和周秀芹也忍不住想笑。

  嘲讽促狭看好戏的笑声把这些学生笑的脸色白了红红了白,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砰地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

  杜春分皱着眉回头,野猪掉在地上,抬野猪的人当中跑出来两个人,快很准,一人揪住一个孔陆军身侧的学生,“王金龙,个混账兔崽子,我说少跟孔陆军掺和,你可倒好。我一眼没看见,红袖章都戴起来了。”说着朝脸就扇。

  杜春分慌忙攥住她的胳膊。

  女人想骂人,一看是她下意识停下:“杜师傅,让开。这个臭小子才十五就敢斗老师,长大还不得进局子。等到那时候,我不如现在弄死他。亏得我还想中午给他买两碗猪肉——”

  “你先听我说。”

  女人说话跟机关枪一样,嘚嘚的杜春分脑壳疼。

  “你给我过来!”

  杜春分循声看去,揪住女学生耳朵的军嫂另一手正往她脸上扇,“你一个女孩子家,跟他们一起闹,有点姑娘家样没有?这些天怎么跟你说的,别管人家,好好好学,好好学习,你当我放屁!”

  杜春分头疼的攥住她的胳膊。

  一看王金龙的娘又要扇她,赶忙一手抓一个,“都闭嘴!”

  两个女人停下。

  杜春分左右看看,“能不能听我说?”

  这两人的丈夫的职位跟邵耀宗差不多,她们都比杜春分大五岁以上。要不是杜春分很大方的表示一碗肉五分钱,俩人极有可能习惯性回一句,“没你的事。”

  前几天刚跟着杜春分弄一些板栗,今天又有肉,俩人松手,道:“我给杜师傅个面子。”

  杜春分看向还躺或坐在地上的学生:“还不起来?”

  此言一出,吓得慌忙爬起来。

  李慕珍想笑:“你说说你们,图啥呢。”

  杜春分干咳一声。

  李慕珍闭嘴听她说。

  杜春分:“别看我是厨师,我也看报纸。外面的情况我知道,不就是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吗。啥叫旧思想知道不?孔陆军,像你娘天天念叨的男主外女主内就是老思想。”

  “你,你别胡说!”

  杜春分笑道:“看过几天报纸,戴上红袖章之前有没有了解过啥叫新文化运动?主席同志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都一样。你娘的思想跟老式妇女一样,不是老思想?

  “知道啥叫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面对老师上司点头哈腰,跟孙子一样。老师是让你们跪了,还是让你们拜?

  “再说旧文化,我没上过学都知道八股文。现在老师还教你们这个?以前人只写文章,没几个人学数学,更别说外语。你们学没学?学了就是新文化。教新文化的老师就是新社会的老师。你们凭啥围堵办公室?”

  十来个学生哑口无言。

  杜春分特意了解过,正是了解过她才知道按理不可能那么乱。

  “孔陆军,这么积极是不是因为不好好听课,老师批评过你。你借着这事挟私报复?”杜春分不待他开口,扫一眼其他人,“把同学当枪使?”

  那些学生同时看孔陆军。

  孔陆军的脸色骤变,害怕心虚击的他站不稳,“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大家不要听她的。她就一做饭的厨子,啥也不懂。”

  杜春分冷笑:“你懂。你说说啥是旧思想旧文化。不许说我刚才说的。说出来我把这头野猪送给你。”

  一个连课都不好好听的学生,哪有心思关心以前的文化。

  杜春分也不知道他学习成绩咋样。但她了解陈月娥。孩子班级前三,她得踮着脚尖走路。然而上学期,上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她可没见,甚至没听说过陈月娥显摆。

  李慕珍微微摇头:“你说说你,闹一出把老师气得没心思上课,本来学习就不好,以后拿啥考大学?”

  杜春分道:“当兵啊。”停顿一下,“可惜现在部队提倡培养高素质的军人。没有高中毕业证,也得有真才实学。否则也就当几年义务兵,然后回家务农。现在可不是以前有仗打。”

  杨团长跟刘翠华念叨过这点。

  刘翠华闻言忍不住说:“可不是。以前还能拿命拼,现在想拼也没地儿拼。”

  王金龙的娘转向杜春分:“高考不是停了?”

  杜春分:“能停一辈子?”

  李慕珍摇头:“不能。老余说,真停个十年八载,国家就受不了。现在乱,等过段时间好点了,肯定有别的对策。”

  郭凯旋一直靠在教室门口看热闹,闻言走过来,“杜姨,不可能一直这么乱吧?”

  杜春分哪知道,她上次出去还是开春买布,“上面的事我不懂。我知道一个道理,水满则溢。一直工人不上工,拿啥养军人?军人饿死,洋鬼子的飞机大炮还不得开到咱家门口。这个道理上面不可能不懂。再说,这种运动以前也有。”

  “有?”

  好些学生同时问。

  杜春分不禁朝身后的办公室看去:“历史书上没写?”

  孔陆军眼中一亮,“历史书不是旧文化?”

  杜春分眉头微蹙,你在说什么鬼话。

  孔陆军被看得心虚。

  杜春分:“让你们上历史课,是让你们以后别犯同样的错误,又不是让你们学古人。书都没读明白,还敢斗老师。你脑袋里装的是猪脑?”

  “噗!”

  众人笑喷。

  杜春分无语:“连我这个没上过学的都知道。亏你还是中学生。这些年的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咳咳!”李慕珍慌忙别过脸。

  杜春分捡起大刀。

  孔陆军吓得往同学身后躲。

  杜春分:“你可真怂。幸亏生的晚。”

  众人顿时听出她潜意思,早生三十年一定是给鬼子带路的汉奸。

  孔陆军的脸色煞白。

  杜春分念他年龄小,长成这样也不怪他,谁让他没摊上个拎得清的父母。于是转向其他人:“还不回教室上课?等老师请你们。”

  中学生瞬间作鸟兽散。恐怕慢一点她拿刀砍人。

  杜春分对李慕珍:“嫂子,烧水。翠华嫂子,大锅弄外面,我们在外面收拾猪。”最后转向办公室,对校长道:“今天中午饭可能得晚点。”

  校长正准备给师部打电话,没料到被杜春分三两下收拾好了,心存感激,道:“听你的。正好刚才耽误了近一节课,正好补回来。”

  野猪出动成群结队,杜春分不敢招惹野猪,所以今早照常去副食厂拿菜。

  好在买的鱼能放一天。杜春分就把快死的鱼挑出来,收拾好做鱼汤,然后把食堂的木耳等干菜全用温水泡上。

  老话说,小时偷针,没人管教,大时偷金。

  杜春分虽然收拾学生一顿,通情达理的家长不生气,反而感谢她。

  学生捣蛋,杜春分没数落家长。杜春分在食堂里,家长在外,不用觉得没脸面对她,所以也没着急离开。去外面帮李慕珍和刘翠华烧水抬猪。

  水烧的滚烫,杜春分拿着三把刀出去。

  猪头和猪脚弄下来,一边教那些学生家长收拾猪脚猪头,一边把猪内脏扒出来。

  杜春分把猪分解,七八个学生家长齐心协力,也把猪毛烤的差不多。杜春分让她们泡在水里。

  王金龙的娘忍不住问:“这样就好了?”

  杜春分:“还得用刀再收拾一遍。下午再弄,明天卖。”转向刘翠华,“嫂子,猪下水先放着,下午弄好傍晚炖。现在弄好中午也不能做。”

  李慕珍起身:“那把肉抬进去?”

  杜春分点了点头。

  鱼片白菜汤盛保温桶里,两口大锅刷干净。

  一口炖排骨,一口锅炖瘦肉。

  肥猪肉都剔出来放菜盆里,下午再熬油。

  大锅烧大火,做的特快。十一点多,香味就飘满整个校园。

  学前班的小孩子坐不住了。

  甜儿胆子最大,大声说:“老师,我饿啦。”

  有人带头,其他小孩也嚷嚷着饿了。

  老师也饿了。平时这时候就可以去办公室拿饭盒了。

  高年级学生闹一通,延迟将近一堂课,老师只能糊弄学生,还没做好。不信可以问问杜大厨。

  谁敢问啊。

  杜大厨那么厉害。

  邵甜儿也不敢露头。

  以前调皮只被娘打屁股。她可不想被娘扔地上。

  杜春分早上七点多就吃好了。

  又是弄板栗,又是杀猪泄火,接着剁猪肉做菜,一直没断,她也饿的前胸贴后背。所以盛四碗鱼片汤,招呼同事先吃饭。

  她们吃饱,肉差不多炖烂了。

  做肉的时候杜春分就跟李慕珍和刘翠华说好了,一碗五块肉或者七块排骨。她俩知道咋卖。杜春分和周秀芹跟往常一样去餐厅。

  主任一看到她就打铃。

  有饭票的学生一股脑儿朝食堂冲。

  这头野猪肉卖的钱足够买各种调料的,所以她在炖肉的时候一点没吝啬。

  锅盖掀开,肉香浓郁。

  郭凯旋忍不住问:“李姨,真五分钱一份啊?”

  “大厨说的还能有假。”李慕珍给他盛一碗,“看见肉没有?别嫌少,得有二两。”

  郭凯旋使劲点头,“我能不能回家拿个盆?”

  刘翠华说:“可以。不过得先盛碗里。”

  “随便。”郭凯旋跑到门口看到好些女人拿着盆过来,转身跑去厨房里面找个大盆,给李慕珍六张菜票。

  学生们不乐意,“你买完了我们吃啥?”

  李慕珍笑道:“厨房还有。都有。”

  杜春分在门口听到这话,阻止学生家长进去,直到每个学生都买到才放行。

  除了少许肥肉,猪肉猪排骨都被杜春分做了。那些学生家长来买也没把菜买光。

  她们端着一盆盆菜出去,错过消息的人终于看到了,也纷纷拿着盆来买菜。

  杜春分一不是中饱私囊,二不是投机倒把,再说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过节的喜悦。

  傍晚,师长到家,发现橱柜里一盆肉,还以为那肉是板栗。确定是真的,郭师长难以置信。

  郭凯旋就把今天一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说一遍。

  师长沉默地吃完,让卫兵挨家挨户通知,营以上级别的军官开会。

  以免邵耀宗睁眼瞎,杜春分见到他,也把今天的事告诉他。

  要搁以往,邵耀宗会忍不住说她莽撞。

  杜局被监视,随时有可能暴雷吗,邵耀宗很赞同杜春分这样做,把一切扼杀在萌芽之中。

  孔陆军没敢告诉孔营长。

  赵政委说起他儿子干的事,孔营长的脸跟调色盘似的,愤懑不甘,甚至还有恼怒怨恨。投向邵耀宗的时候,很想杀人。

  赵政委不经意间瞥到孔营长的眼神,心里非常不安。

  散会后就把这事告诉师长。

  郭师长朝一团方向看去,冷笑道:“团长和政委是上面派下来的人。人家上面有人,孔营长还能越过他,带着他的人跟邵耀宗打起来?除非他不想混了。”停顿一下,“今天的事也不怪小杜。由着他儿子闹下去,凯旋和湘语还要不要上课。”

  事情变化的太快,也超乎所有人想象。

  阳历年来临,这次运动达到高潮——很多地方政府大权被夺。

  师长和赵政委探望杜启元,名曰快过年了,部队也忙,提前给他拜个早年。

  这次不光监视,他们聊天的时候还有人记录。

  师长和赵政委没敢提杜春分,随便聊几句家常就匆匆告辞。

  两人到部队就令各营营长和副营长常驻宿舍,无特殊情况不许出去。

  部队气氛异常紧张,熊孩子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上课也不敢跟老师龇牙咧嘴。

  在这种情况下,学生迎来期终考试。老师都没敢让学生过几天来拿成绩单。怕这些半大小子看到成绩不好,被父母修理,再把气撒到他们身上。

  老师不用再战战兢兢,杜春分也不用再忙忙碌碌。

  人闲下来却没心思准备年货。

  过了腊八,杜春分给张连芳和二壮发一份电报。直到小年还没收到回电,杜春分知道问题严重了。

  张连芳家工人阶级,杜二壮根正苗红,李庆德也不是愣头青。虽然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因为早年工作需要,也练就了一身能屈能伸的本领。所以她不担心他们。

  腊月二十四,杜春分犹豫再三,用邵耀宗的口吻给邵家人发一份电报。

  石沉大海。

  杜春分留着电报条子,准备除夕夜的菜。

  甜儿她们很想爹,面对浓香的排骨也没胃口。

  “爹咋还不回来啊?”甜儿苦着小脸问。

  杜春分:“明天就回来了。”

  甜儿:“明天啥时候?”

  杜春分哪知道,“早上醒来就能看到你爹。”

  甜儿吃过饭就要去睡觉。

  安安拉着被子,窝在杜春分怀里,“娘,爹是不是嫌跟我们睡挤啊?”

第45章 庙小妖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