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觉老伯在这短短半天中,一定已将“秦中亭”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若不是老大给他的资料极为完整,他此刻已露出马脚。

  老伯问得虽轻描淡写,但只要他答错一句话,就休想活着吃完这顿饭。

  孟星魂一句话也没有答错。

  他吃完了这顿饭。但这顿饭吃得并不舒服,他简直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只觉裤裆凉凉的,好像已被冷汗湿透。

  律香川坐在他旁边一直很少说话,直到吃过饭走出门,走上菊花丛的小路,才微笑道:“老伯刚才叫我带你到四处看看,你懂得他的意思吗?”

  孟星魂摇摇头,最近他好像常常摇头,他已学会装傻。

  律香川道:“他的意思就是说,从此你差不多就是我们自己的人了。”

  孟星魂道:“差不多?”

  律香川道:“只差一点。”

  孟星魂道:“哪点?”

  律香川道:“你还没有为他杀过人。”

  他笑笑,接着道:“但是你不必着急的,这种机会随时会有。”

  孟星魂也笑笑,道:“却不知哪种机会比较多些?是杀人?还是被谋杀?”

  律香川沉默了半晌,笑得已有些苦涩,缓缓道:“不是杀人,就是被谋杀,有些人本来简直以为他永远不会死的,但忽然间,他却被人杀了,到那时你才会想到,杀人和被杀的机会原来一样多。”

  孟星魂道:“你本来是不是从未想到孙剑也会被杀?”

  律香川脸色变了变,道:“你知道他?”

  孟星魂道:“孙剑被杀的事,在江湖中早已不是秘密。”

  律香川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不错,这是十二飞鹏帮最光荣的战绩,他们当然惟恐别人不知道。”

  孟星魂目光闪动,道:“易潜龙叛变的事,也已不是秘密。”

  律香川又沉默了半晌,冷冷道:“他没有叛变,他不是叛徒。”

  孟星魂道:“不是?”

  律香川冷笑道:“他还不配做叛徒,做叛徒要有胆子,他只不过是个懦夫,是个孬种。”

  孟星魂道:“孬种?”

  律香川道:“他本是老伯最信任的朋友,但他知道老伯有危险时,立刻就溜了,带着老伯给他的几百万家财溜了。”

  孟星魂道:“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

  律香川道:“我们找过,却找不着,据说他已溜到海外的扶桑岛上,他老婆本是扶桑一个浪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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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回 以身相代

  孟星魂道:“这么说来,现在老伯的朋友好像已没有朋友了。”

  律香川淡淡道:“你现在是不是已觉得这一注押错了?”

  孟星魂笑了笑,道:“问题并不在朋友多少,只在那朋友是否真的是朋友。”

  他目光却注视着远方,慢慢地接着道:“有些朋友多一个却不如少一个好。”

  他看着远处一座小桥,陆漫天从桥上走过。

  律香川没有看到。

  这时是午时三刻,距离黄昏已不远了。

  午后某时某刻。

  一片乌云掩住月色,天阴了下来。

  风也更冷了。

  一个青衣人拉起衣襟,压低帽沿,低着头,匆匆走过小桥,小桥尽头的竹林里,有三间明轩。

  窗子是开着的,陆漫天正坐在窗口,手里提着支笔,却没有写什么,只是对着窗子发怔。

  灰衣人没有敲门就走进去,窗子立刻落下。

  窗子落下后灰衣人才将头抬起,露出一张平凡朴实的脸。

  只看这张脸,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是叛徒。

  所以没有人会想到冯浩是叛徒。

  陆漫天回头面对着他,道:“一切都已照计划安排好了,他已决定今天黄昏时动手。”

  冯浩面上虽露出满意之色,却还是追问了一句:“你看他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

  陆漫天道:“绝不会,高老大的命令他从不敢违抗,何况……”

  他嘴角泛起一丝恶毒的笑意,缓缓接着道:“他也没有这么聪明。”

  冯浩又笑了,道:“不错,这计划的重点他当然想不到,无论谁都不会想到的。”

  午后某时某刻。

  天色阴沉,花园中异常平静。

  孟星魂和律香川准备回去。

  他们已走过很多地方,几乎将这花园每个角落都走遍。

  走过之后,孟星魂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看到很多花、很多树,但他能看到的只不过是这些,对这里所有的一切他还是和没有看见时一样完全一无所知。

  他还是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少人?暗卡是如何分布的?卡上的人在什么时候换班?老伯究竟有多大势力?

  陆漫天至少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老伯绝不会给任何人杀他的机会。”

  若不是陆漫天出卖了老伯,孟星魂也许真的没机会杀他。

  没有人能揣测老伯的实力,也没有人猜到他的想法。

  孟星魂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若是做了老伯的朋友,情况是不是比现在愉快得多?

  老伯虽然可怕却不可恶,也不可恨,有时甚至可以说是个很可爱的人,世上有很多人都比他更可恨,比他更可恶。

  至少陆漫天就是其中之一,这人简直可杀。

  孟星魂忽然发觉自己要杀的若是陆漫天,情况一定比现在愉快得多。

  花园中实在很静,四下看不见人,也听不见声音。

  这地方的确就像个坟墓,也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生命。

  园外隐隐有铃声传来。

  铃声单调嘶哑,极有规律。

  律香川忽然停下脚步凝神倾听。

  他刚开始听了没多久,老伯就已白花丛后转出来,道:“你听出了什么?”

  律香川道:“外面有个卖药的人在摇铃。”

  老伯道:“还听出什么?”

  律香川道:“他摇的是个已用了很久、上面已有裂痕的铜串铃。”

  老伯道:“还有呢?”

  律香川道:“他距离这里还有二三十丈。”

  老伯道:“你去叫他进来。”

  律香川道:“是。”

  老伯道:“他若不肯来,你就杀了他!”

  他声音冷淡而平静,就像吩咐别人去做一件很平常的事。

  律香川也没有再问,就转身走了出去。

  他从不问“为什么”,也不问这种做法是错,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