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魂道:“她已不是孩子。”

  老伯沉吟着,道:“是你想要她睡着的?”

  孟星魂点点头。

  在水井中,他用最轻的手法点了她背椎下的“睡穴”。

  老伯目中带着沉思的表情,深深道:“看来你并不信任她!”

  孟星魂道:“你认为我应该信任她?”

  老伯沉思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我这样的处境,你也会信任她的。”

  他慢慢地,一字字接着道:“因为你已没有第二个可以信任的人。”

  孟星魂道:“可是你——”

  老伯打断了他的话道:“等你到了没人信任时,才会知道那种感觉有多可怕。”

  孟星魂道:“所以你一定要找个人来信任?”

  老伯道:“不错。”

  孟星魂道:“为什么?”

  老伯道:“那就像一个人忽然落人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只要有一根浮木漂过来,你就立刻会去紧紧抓住它。就算你明知道这根浮木并不能救你,你也会去紧紧抓住它。”

  孟星魂道:“但是抓得再紧也没有用。”

  老伯道:“虽然没有用,却至少可以使你觉得有种依靠。”

  他笑了笑,笑得很苦涩,慢慢地接着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我这种想法很可笑,那也许只不过因为我已是个老人,老人的想法,年轻人通常都会觉得很可笑。”

  孟星魂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从来也没有觉得你可笑过!”

  老伯绝不可笑。

  他可恨、可怕,有时甚至可怜。

  但他绝不可笑。

  只有觉得他想法可笑的人,才真正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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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回 屡见杀机

  凤凤睡醒的时候,发觉老伯正在轻抚着她的柔发,发已干透。她坐起来,揉了揉眼,密室中已没有别的人,孟星魂已走了。她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勉强笑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老伯微笑着,柔声道:“你睡得很沉,我不让他吵醒你。”

  凤凤皱着眉,道:“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老伯道:“年轻入睡下去,就睡得很甜,只有老人却容易被惊醒……老人睡得总比年轻人少些。”

  凤凤眨眨眼,道:“为什么?”

  老伯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因为老人剩下的时候已不多,花在睡觉上,岂非太可惜了。”

  凤凤眼珠子转动着,突然撅起嘴,道:“我知道你在骗我。”

  老伯道:“我骗你?”

  凤凤冷笑道:“你们一定有很多话不愿意让我听见,所以故意要我睡着。”

  老伯笑了,摇着头笑道:“你年纪轻轻的,疑心病已经这么大了,将来怎么得了!”

  凤凤低着头,弄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半晌,才慢慢地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老伯道:“走了已有一阵子。”

  凤凤道:“你……你是不是叫他去通知虎组的人了?”

  老伯点点头。

  凤凤用力咬着嘴唇道:“你怎能叫他去?”

  老伯道:“为什么不能?”

  凤凤道:“你能保证他对你一定很忠实?”

  老伯道:“我不能——但我却知道他对我的女儿很好。”

  凤凤道:“但你莫忘了,连他自己都说过,是律香川故意让他来找你的。”

  老伯道:“我没有忘。”

  凤凤道:“就算他不会在律香川面前泄露你的秘密,但律香川一定会特别注意他的行动,对不?”

  老伯道:“对。”

  凤凤道:“律香川既然注意他的行动,只怕他一走出去,就会被律香川截住,怎么能到得了飞鹏堡?”

  老伯闭上眼,脸色似已变了些。

  凤凤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将这种事交给他做的,我若没有睡着,一定不会让你这么样做。”

  老伯苦笑道:“你为什么要睡着呢?”

  他又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发觉,一个人年纪大了,想的事确实就不如年轻时周到。”

  凤凤的眼睛发亮,声音突然温柔,道:“但两个人想,总比一个人周到。”

  老伯拉起她的手,道:“你又在想什么?”

  凤凤道:“我在想,律香川现在一定全心全意对付孟星魂,就算他要动员所有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老伯叹道:“不错,因为他知道无论动用多大的力量都值得。”

  凤凤说道:“所以现在正是我们的机会,我正好乘机赶到飞鹏堡去,只要孟星魂真的能为你保守秘密,我们成功的机会比以前更大得多。”

  她很快接着又道:“因为这条路上本来就算有埋伏的人,现在也必定被孟星魂引开,只要我能和虎组的兄弟联络上,能将这一注保留下来,我们就有翻本的把握!”

  她说得很快,很扼要,美丽的眼睛更充满了坚决的表情,充满了信心。

  老伯忽然长叹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凤凤摇摇头。

  老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柔声道:“我在想,你不但可以做我的妻子,也可以做我的好帮手,我若在十年前就遇见了你,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些事了。”

  凤凤嫣然道:“你若在十年前遇见我,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老伯道:“谁说的?”

  凤凤笑道:“我说的,因为那时我只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她拉起老伯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脸上,耳语般低声道:“但现在我却快做母亲了,等我们的孩子生出来后,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他的父母为了他,曾经多么艰苦地奋斗过。”

  她声音更低,更温柔,又道:“若不是为了他,我现在怎么舍得离开你,怎么舍得走!”

  老伯的手在轻抚,目中忽然露出了凄凉之意,缓缓道:“我实在也舍不得让你走。”

  凤凤垂下头,黯然道:“只可惜我非走不可,为了我们的将来,为了我们的孩子,无论多么大的痛苦,我都能忍受,你也应该忍受。”

  老伯的确能忍受。

  他所忍受的痛苦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多得多。

  他看着凤凤消失在池水中。

  池水碧绿。

  最后漂浮在水面上的,是她的头发,漆黑的头发在绿水上散开,看来就像是一朵泼墨莲花。

  然后水面上就只剩下一团团温柔美丽的涟漪,温柔得正如她的眼波——

  老伯目中又露出那种空虚凄凉之色,仿佛又觉得忽然失去了什么。

  为什么老人总对得失看得比较重些?

  是不是因为他们自知再能得到的机会已不多?

  最后,涟漪也消失。

  水平如镜,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老伯就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屋角上那通风的铁管。仿佛在等待着这铁管传给他某种神秘的消息。

  他究竟在等什么?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