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康看得有趣,便笑着等他下文,场面一时僵住了。忽然间,一只小手在半大小子和妇人肩头各拍了一下,他们立刻就让开了道,一个十岁光景的小姑娘从他们身后的厨房走了出来。
这小姑娘穿着蓝花布袄,下头是粗蓝布的裤子,围着灰蓝布围裙,一头黑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脑后,辫梢绑着红头绳。虽然是乡下小姑娘的打扮,倒也干净整洁。她长着鹅蛋脸,细弯眉,一双眼睛笑一笑,就弯成了新月状,嘴角翘得十分讨喜,左颊还有一颗小小的酒涡。
小姑娘走上前来,福了一福,笑说:“客官恕罪了,咱们店里的伙计都是新手,乍一见客官这副尊贵的气派,怕唐突了您,都不敢说话了,还请您别见怪。不知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若是住店,后院有干净的客房,上房四间,被铺都是新的,今儿白天才在太阳底下晒过,住一晚上只要三十文钱;也有通铺,八文一晚,但想必您也看不上。若是要打尖儿,我们这儿有白米饭,小米粥,有自家晒的干货,做的酱菜,还有外头河里钓来的鲜鱼,后头菜园里种的瓜菜,鸡鸭肉管够,也有自家酿的米酒。若您吃不惯,还有热汤面。我们店里的马大婶,一手白案功夫是绝活,整个清河县城没有不知道的!”
小姑娘态度大大方方,说的一口流利官话,一点都不象是乡下人家养的女孩儿。她不但说了许多客栈的好处,手里还没闲着,拿了条白布巾擦了擦一张桌子,又搬开一条长凳请周康坐,然后回头看向两个妇人:“婶娘们,快上热茶呀!”
两个妇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厨房里拎了壶茶出来,还有茶杯。茶具都是白底青花的寻常货色,但很干净,茶水一倒入杯中,就散发出浓郁的茶香。周康举杯抿了一小口,觉得这茶居然不亚于平日喝惯的好茶,心想自己一定是渴得厉害了。
小姑娘察颜观色,忙道:“这是山里生长的野茶,我们专门请人炒了,专供店里的贵客,虽说比不得外头的上等好茶,但也是本地独有的特产呢!您若到了县城里头,一说起山上的野茶,包管人人都夸好的。城里也有人卖这茶,但都比不得咱们店里的香!”一边夸,还一边使眼色暗示两个妇人给站在一旁的焦四倒茶。
周康笑了笑,放下杯子,抬头看向小姑娘:“你这孩子倒有些意思,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便甜甜一笑:“我叫姜青云,这里的人都管我叫青姐儿哪!”

第二章殷勤

青云?这可不象是庄户人家会给女儿起的名字。
这念头在周康脑子里打了个转,就被压了下去。他没有再继续追问,因为姜青云小姑娘已经开始殷勤地向他推荐同福客栈的小菜了:“客官要来点开胃的小菜吗?我们有自家腌的酱菜,咸酸可口,还有旁边河里出产的小鱼儿,抹了盐晒成干,加油一炒,最香脆不过了!还有五香花生、卤水花生…”
姜青云正介绍得兴起,焦四忽然转身望向门口,引得周康也望了过去,原来是焦三检查完桥的情形回来了,掌柜的就跟在他后头,耷拉着头,似乎有些沮丧。
焦三向周康回禀道:“周姑爷,从这里往上不远处,确实有座吊桥,桥宽三尺有余,过人是没问题,只是桥板间隔太宽了,我们的马走上去,容易踏空,稳妥起见,还是改走官道为佳。”
周康皱了皱眉,那边厢焦四已嚷起来了:“我就知道,码头上那小子说的不靠谱!说的什么捷径,几个乡下人走一走也就罢了,咱们这样人多又有马的如何走得?还是赶紧回头吧!”
姜青云忽然看了他一眼。
周康听了这话,面无表情地说:“天已黑了,这时候再走山路回去,多有不便,即使从官道到了清河县,城门已关,也进不去,不如就在这里暂住一晚,明儿早上再说。”言罢便命姜青云:“做些热饭菜来,要干净的,不拘什么,尽量快些,费功夫的就算了。”
焦四还想再劝,他哥哥却拦住了他,他没办法,只得粗声粗气地冲柜台边一群人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爷爷上好酒好菜!再给爷爷安排间上房!”
两个妇人都一脸害怕地看着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那半大小子更是缩到柜台里去了,又是那小姑娘姜青云一脸淡定地福了一福:“是,客官请稍等,饭菜马上就送到。”回身就把那两个妇人半推半赶地打发进了厨房,同时寻隙朝掌柜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进了柜台,没多久也往厨房里去了。
丘大一脸嫌弃地从门外走进来:“这客店雇的什么伙计?!笨死了,教了半日,给马喂水都不会,喂的草料还沾了雾水,幸好我及时拦下了…”
周康笑得很温和:“丘叔,出门在外,且将就吧。今晚我们在这里住一夜,等明儿早上再往城里去。你也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吧,先前一直在船上,你受苦了吧?”
丘大那一脸嫌弃立马消失不见了,换上了慈爱亲切的笑容:“老爷体恤,老奴自然领情,只是老爷的饮食住宿,可不能全交给这些乡巴佬,且让老奴去瞧一瞧。”说完就在店里扫视一圈,见那半大小子站在厨房门口一愣一愣的,他身后的门里传来说话声与锅铲相撞的声音,便拨开小子钻了进去。
厨房里地方很宽敞,但一下塞进了四五个人,也有些挤了。姜青云正与掌柜及厨子商量菜色,白案功夫出色的马大婶正在和面,另一个妇人是后者的妯娌马二婶,则在烧火,一见有生人进来,齐齐扭头来看。
丘大问起他们准备的菜,得知是热汤面,并一只鸡、一只鸭、一条鱼和一只肘子,犹觉不足:“油腻腻的,我们老爷可吃不惯这些,来点清爽的。”
掌柜的忙道:“有自家腌的酱菜,都在外头大坛子里,最是爽口下饭的,我这就拿去!”说罢出去了。
丘大又道:“我们老爷吃不惯面食,怎么不烧米饭?难不成你们店连白米都没有?!”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还是姜青云站了出来:“客官,是你家老爷说,要尽快做几样饭菜出去,费功夫的就算了。我想客官一定是饿了,下面条快些,米饭煮起来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哪,至于其他菜色,那都是现成的,也有清爽的,你瞧那边的山货怎么样?”
丘大扭头去看,果然瞧见角落里放着一箩木耳和蘑菇,还有些酸白菜之类的东西,他一一翻拣着闻了闻,神色才略缓和了些,点了点其中两样:“只要这两种,别的就算了。”又去瞧其他人烧菜。
姜青云见他似乎打算留在厨房里监工,也不拦他,只是其他人显然很紧张,马二婶烧火时放多了柴,呛着了自己,张厨子炒菜放多了半勺盐,都立刻引来他怀疑的目光,结果众人更紧张了。姜青云只得这边安慰两句,那边提醒一声,时不时向张厨子与马大婶下达烹调的指示,在丘大听来还挺靠谱。等到四样香喷喷的菜色上了碟,他逐一尝过味儿,看向姜青云的目光中就带了一丝赞许:“小丫头片子,还有点见识,你家里人是做厨子的?”居然有两三种调味的方法是他这个在高门大户里当差多年的人都不曾听说过的,当然,这事儿他绝不会说出口。
姜青云只是笑笑:“不过是瞧别人做饭瞧得多了,才懂了些皮毛,我还差得远哪!”见马大婶那边的汤底熬好了,便帮着她下了面,不一会儿做好了,盛到碗里,就亲自拿托盘送到丘大面前:“您老帮着尝一尝,看合不合老爷的心意?”
丘大尝了尝,略一沉吟:“倒也罢了,吃个一碗半碗的,老爷估计还能将就。”
姜青云盯着他的脸色:“老爷要是吃不惯面食,可要多添几样小菜佐着?只是不知老爷是哪里人?爱吃什么口味的?”
丘大没提防:“我们老爷是南边儿江陵人,平日里也爱吃些酱菜,最好有些酸,酸中又略带点儿甜的,别太咸了,也不能太辣,有新鲜瓜菜最好,没有的,酱瓜也凑和。还有,我们老爷爱吃鱼,肥肉就算了,肘子腊肉什么的,只管往那两个粗人桌上摆,我们老爷可受不了!”
姜青云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丝喜色,只是面上不露,嘴里应着,两眼给张厨子和马家妯娌递着眼色,四人快手快脚将汤面和几样菜都放在托盘里,交给姜青云亲自捧了出去。丘大见她年纪小,怕不稳当,一路跟着,嘴里还碎碎念:“小心,别洒了…”
外头店堂里,掌柜的早早给两桌客人上了些开胃的小菜,一碟子五香花生,一碟子盐渍小鱼干,一碟子卤豆干,一碟子酱黄瓜,周康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焦三焦四两兄弟已经喝上了酒,还对掌柜的说:“你们这酒还有些味道,比外头买的寻常货色好些,可是自家酿的?”
姜青云给周康送上了饭菜,马二婶跟在后头送焦家兄弟那份。丘大殷勤地站在周康桌边给他布菜,后者见客店备的是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汤底浓香,面条筋道,不禁食指大动,再看那几样菜色,一样蘑菇木耳焖鸡,一样酱烧鸭子,一样烤鱼,一样葫芦条炖肘子,味道都很是美味,便就着面条吃了些酱菜、鱼和鸡,挑了些葫芦条吃,就命丘大把肘子给焦家兄弟送去。他对这顿饭菜很满意,示意丘大给赏钱。
丘大傲慢地扔了个小布袋给掌柜:“好生侍候着,只要让我们老爷满意了,自有你的好处!”掌柜的一掂那布袋,欢欢喜喜地应了,见周康吃好了,又问他要不要添茶。
周康见焦家兄弟似乎喝得正开心,也不叫他们,只对丘大说:“去房间瞧瞧吧,若有热水,我就洗一洗。”不等丘大回应,掌柜的已开口:“厨房里已经备下热水了,马上就送到上房去,客官请跟我来。”丘大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周到还算满意。
掌柜的领着他们主仆去了客房,姜青云站在柜台边,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不一会儿,掌柜的回来了,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念叨:“头一回见这么挑剔的客人,咱这小店哪里寻丝绸被褥去?幸好东西都是新的,才堵了人的嘴,又要找什么熏香…”又招呼张厨子:“赶紧送热水去!把那新打的浴桶倒个六七分满,仔细些,水别太热了,也不能太凉。”张厨子有些踌躇:“我只做过厨子,可不会侍候人洗澡。”掌柜啐他一口:“叫你送水去,谁让你侍候了?你想去,人家还不让呢!”
张厨子缩回了厨房,那边厢,焦家兄弟也吃饱了,虽未喝足,却不打算再继续,掌柜的忙又领着他们去了另两间客房,回头再招呼那半大小子:“小刀,赶紧送两桶热水过去!”
姜青云在柜台里小声叫他:“王叔,您过来一下。”
掌柜的有些疑惑:“什么事?青姐儿,你瞧我这忙活的…”
姜青云打断了他的话:“您瞧见没?那个老爷来历不凡哪!”
掌柜的笑笑:“不过是个有钱的客商,能有什么来历?打赏倒是大方。若把他们招呼好了,说不定能挣上几两银子。”
姜青云却笑了笑:“什么客商?这位老爷脚上穿的是官靴!而且瞧着比咱们县衙里的老爷们穿的官靴还要好些,是上等货色!”
掌柜的失声叫道:“什么?你是说他是…”左右望望,凑近了压低声音,“你说他是官家人?!”
姜青云冲他眨了眨眼:“王叔也听说了吧?这清河县马上要来一位新县令了,我在县衙里听人说过,新县令是南边儿的世家子弟出身,在京里很有些来头!这位客人刚巧就是南边江陵人。”
掌柜的睁大了双眼:“不会吧…若真是县太爷,怎会到我们这小店来?!”
姜青云笑说:“天知道,但瞧他这打扮,似乎很低调的样子,想来清河先前闹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该不会是要玩微服私访的把戏吧?不过他腰间挂的那玉佩,瞧那质地颜色雕工,压根儿就不是寻常人家戴得起的。我一看那玉佩,又见他穿着官靴,就起了疑心。还有,他身边那两个牛高马大看着象是护卫的家伙,都穿的绸缎衣裳,大鱼大肉地吃着还嫌东西不够好,可见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您想想,若是一般客商,雇得起这样富贵的护卫吗?可若是别的贵人,又怎会到清河这种地方来?”
掌柜的眼珠子乱转起来:“这真要是新来的县太爷,那可了不得,咱们得巴结好了!”
“您别心急。”姜青云道,“他既然打算微服私访,咱们要是揭破了他身份,不是反而惹恼了他?索性就装作不知道,尽可能殷勤周到地侍候着,让他记得咱们的好,以后他走马上任了,知道咱们的身份来历,也不会为难咱们。”
“对,对!”掌柜的连连点头,“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姜青云又劝他:“他那个护卫方才说是听码头上的小子说了,想走捷径才拐到咱们这里来的,这个小子一定是狗儿,若换了别人,怎会知道咱们在这开店?前两日他就介绍了两个过路客商,虽然只是住通铺,但加上饭钱也有几十文。这是狗儿在给咱们拉生意呢!”
掌柜点着头叹气:“这孩子也算难得了,老张是那混样,倒有个好儿子。”
“所以啊…”姜青云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咱们不能让这几位贵客回头找狗儿麻烦,更怕这事儿传开后,码头上的人知道了,就不再介绍新客人来了。”
掌柜的听得有些犯愁:“可咱们又有什么法子?本来就是新开的店,还不曾正式开张呢,县衙那边说好了要给咱开条新路的,到如今也不见动静,只靠咱们几个砍砍树,整整路面,有啥用?还有那条吊桥,虽然简陋了些,但也是咱们辛辛苦苦搭的,可方便不少人呢,县城里的人都夸咱,可那几个贵客还是看不上!要不…咱们侍候得精心些,明儿早上向他们赔个礼,让他们别找狗儿晦气去?”
姜青云撇撇嘴:“我们几个算什么人物?能劝动人家?若果真侍候得他们舒服也就算了,瞧他们那样儿,也知道他们未必瞧得上咱们这家小野店。别到头来还把人得罪了,以后有的是吃亏的日子。”
“那…那该怎么办?”掌柜没主意了,他可从没经历过这些事。
姜青云给他出了主意:“他们那几匹马,又不是大车,怎么就过不了吊桥了?咱们建的桥足有四尺宽呢!定是怕马蹄踏空,陷进板缝里。干脆,咱们找尤师傅出马,再添几个人,连夜用木板将那吊桥加固一下,不留缝隙,让他们的马也能过去,怎么样?”
掌柜的双眼一亮:“行啊,这也不费什么功夫,别说一晚上,也就是个把时辰的事。趁这会儿时辰还早,我这就带人过去!”
姜青云笑说:“其实这只是权宜之计,要想吸引更多的客人走这条路,不但要在前头林子里开出条道来,还要重新修一座大些、宽些、稳当些的桥,否则将来有客商经过时,若带了大车的货物,那座吊桥哪里经得起?”
掌柜听得连连点头,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又看向姜青云,满脸都是感慨:“青姐儿,你果然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见识比咱强多了。难得的是你这孩子心地好,又没架子,把咱们都当自家人看,处处照顾着。若不是你出主意,又帮着拉拢了刘老爷他们,我这客栈也建不起来,如今又处处提点我,如何将生意做好。”
姜青云怔了怔,笑道:“王叔,您说这些话做什么?咱们虽非亲非故的,但自我爹娘死后,多亏钱老爷子和你们照应我,不然我早死了。我心里就拿你们当亲人一般看待,您说这话,不是跟我外道了吗?”
掌柜的有些感动:“好,我不跟你外道。只是啊…青姐儿,你如今跟我们不一样了,你既认了刘老爷做干爹,就是官家小姐了,别总是待在这里,烟熏火燎地跟咱们混。刘老爷是个好人,对咱们也照顾,若不是他帮忙,我们这些外地来的流民哪里能吃上安乐茶饭?更别提置下这份产业了。你以后还是少些来这儿吧,好好孝敬刘老爷,好好过日子,全当替我们谢他了!”
姜青云一愣,露出了一个与外表年纪非常不符合的无奈笑容来。

第三章来历

姜青云是何许人也?乃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一缕孤魂。
她是现代芸芸众生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女子,曾经也有过幸福的家庭,只是刚上高中不久,父母就双双死于车祸,她被交给祖母抚养,遗产和保险金也跟她一起被送到祖母手中。
但祖母是个重男轻女的,得了钱,完全没有用在小孙女身上的意思,不但平时安排她吃饭穿衣是能省则省,她多吃一块肉都要数落半日,新衣是三年都没买过一件,还将钱一半给了大孙子买房子,一半给了二孙子娶媳妇,剩下不到两万块钱,等她上大学时想讨要,祖母还说女孩子家上什么大学,白费钱而已,不如去南方打工或是直接嫁人。
姜青云那几年受够了亲戚们的气,当场就爆发了,宁可撕破脸,哭着求来父母生前单位的同事,还有母亲娘家那边的亲戚以及邻居的帮助,跟祖母、伯父伯母和堂兄堂姐们对峙,只是这些人碍于脸面,起的作用不大,姜青云见祖母一方不肯让步,就索性扯块白布用红墨水写了“血书”,闹到大伯父与大堂哥的单位去,闹得他们灰头土脸,成天被人指指点点,最后大堂哥因为正值升职的关键时刻,怕因为这事儿被竞争对手踩下来,主动出面劝服祖母让步,姜青云才拿到了父母留下来的最后一万五千块钱。
有了这笔钱,姜青云顺利交了大学一年级的学费,但为了将来的学习和生活费用,她也在课堂之余投身进入打工大军拼杀,大一时做家教、卖饮料、派传单;大二做推销,在学生宿舍倒卖零食小文具,跟宿管科的人斗智斗勇;到了大三,因为英语口语不错,嘴皮子也利索,就托一位师姐的关系,给一家做外贸的小公司做兼职翻译,又见那家公司效益不错,员工友好,前景看好,正式职工的薪水还挺高,就索性厚着脸皮帮人家打杂,美其名曰做打工小妹,开始只是端茶倒水扫地送文件,后来发展到打字影印换灯管,半年后已经学会修电脑修复印机了,能干到连人家秘书小姐都甘拜下风,升上大四后就顺利成了这家公司的实习员工,毕业证还未到手,已经签下了雇佣合同。
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姜青云为了挣钱是什么都肯做的,刚毕业时她在下班后或是周末到闹市区摆地摊,从衣服鞋袜到发饰包包无所不卖,后来听同事们说起股票来钱快,就收了地摊改学炒股,炒了一年,见风向不妙,就彻底收手了。虽然说总体上挣了不少钱,但风险也高,行情又日渐转衰,她担心有朝一日会血本无归,就不再寄希望于一夜致富,将精力全都放在正职工作上,拼死拼活为公司签下了几个大单,得了几万块奖金。这时她见房价一天比一天高,咬咬牙凑够了首期,在市区买了个五十平的小房子,没想到那房价涨得比她预计的还疯,几年后她将房子转手,差价就挣了几十万,然后在市郊又买了间七十平方的,全款。
那一年,她三十岁,在全市最大规模的外贸公司做中层管理人员,薪水优渥,手里有房产,开一辆二手大众车,银行里有二十来万存款,没有闹心的亲戚,有几个不算太亲近的闺密,兼职已经不再做了,周末时也能享享清闲,逛街吃饭看电影,名牌服装、珠宝首饰,也能给自己买一点。日子似乎过得不错,但她觉得很寂寞,因为她没有男朋友,没有情人,没有宠物,在2012年的末日,她连个可以陪她聊天的朋友都没有。
但是她发誓,她只是在心里抱怨两句而已,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其实她当时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找个男朋友。她不明白,为什么在2013年的第一天,当她挣开眼睛,映入她眼帘的不是她那间亲手收拾得整洁精致的小房子,而是一间用干草和树枝胡乱搭成的窝棚!
她穿越了,穿到了一个陌生的时空中。原本她以为这是宋朝或明朝,但陌生的年号以及皇族姓氏却让她知道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她当年寻找不影响正职还能挣钱的兼职时,也曾混过两年文学网站,写过几篇小说,只是不大成功,不过为了取经还是读过几本大神名作的。她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还非常冷静地迅速hold住整个情况,装失忆混了过去,没让身边的人起疑心,然后小心谨慎地从别人嘴里打听消息。
可惜,消息打听得越多,她的心就越来越凉。她穿到了一个流民小女孩的身体里,据说父母也是有点来头的,还读过书,是体面人,可惜原本住的地方发生旱灾,为了逃荒成了流民,还在半路上双双死于山洪,只留下一个不满十周岁的小女儿。因为接受不了这个噩耗,小姑娘哭了几天,发热昏迷不醒了,醒来已换了芯子。周围的人不知道她家乡何处,不知道她族人亲戚是谁,只知道她姓姜,叫青姐儿。
这名字跟她本来的姓名只有一字之差,她没怎么犹豫就立刻决定使用本名了。
她不是个习惯于在困境中自怨自艾的人,一弄清楚自己的处境,马上就开始思考脱困的办法。
身为流民,就意味着她没有户籍,没有固定的住处,没有财产,没有工作,跟别的流民相比,她连家人都没有。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大病初愈,要如何在这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来?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条粗些的大腿抱一抱。
她找到的第一条大腿,就是给她治病的那位老大夫。这位钱老大夫虽然也是流民,年纪又大,无妻无儿无女,却因为行医多年、医术不错的缘故,在流民中很有些名望。姜青云就以自己父母双亡无亲可依为理由,给他打起了下手,做些杂活,帮着采药、熬药、照顾病人之类的,老人家心善,也乐得有个帮手,就默认了她的助手身份。姜青云有了这个靠山,倒是不必担心会没吃没喝,被人欺负。
但这仍是不足够的。
他们这群流民数量庞大,据说光是清河地区就有五六千人,都是来自北方遭受大旱灾的地区。这场旱灾持续了三年之久,几乎可以说是十室九空,哪怕是家境富裕的人家也难逃噩运。比如她所穿的这个小女孩,虽然不清楚一家人具体来自哪里,不过听钱老大夫说,她父母还是有点家底的,逃难途中还能坐得起马车,车里装了不少行李,四季衣裳俱全。而同在钱老大夫处打杂的马大婶也提过,青姐儿的母亲穿戴得很好,头上有一根做工很精致的银凤簪,簪头凤口衔着一串儿珠子,充作坠角的是一颗莲子大小的红色宝石,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红得象血一样。
当然,这些财产全都跟姜青姐的父母一同埋入山洪泥流中了,连马和马车都不剩。青姐儿身上倒是有个银锁片,在她本人苏醒过来前,已经做了药费。
几乎是一穷二白的姜青云原本还有些怨气,但得知周围的现况后,也不再抱怨什么。他们流落到中原附近,当地官府也不曾将他们赶走,而是由上至下传达命令,将他们分成几部分分流到不同的地区安置。清河因为离北方比较近,地方大,又还算富庶,收容的人也最多,京城还拨了大量的救灾银子和粮食下来,只是到流民手中的数量很少。
说起来,这清河县原是淮王藩地边缘的一个大县,官府的税粮收入除了上交朝廷外,还有一部分是要上交给淮王府的,本来民众负担就不轻,两年前又来了个县令,据说有个姐妹嫁给了淮王府的总管做二房,后台很硬,手段也厉害,把这清河县上下是刮地三尺,几乎精穷了。既然好不容易有了一笔救灾的钱粮,他怎肯将到嘴的肥肉让出去?结果最后真正用于救济流民的,不足十分之一。这还是在本地任职多年的县丞担心搜刮太过,饿死太多流民,于政绩上不好看,同样会落下失职罪名,跟县令争持了许久,才说服县令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不过有了这点钱粮,被安置在清河的数千流民总算得了个半饥不饱,靠着每日两碗稀粥水,撑过了半年光阴。
没钱,又要饿肚子,姜青云为了想办法挣点活命钱,是绞尽了脑汁。还好,她平日常打交道的百来个流民,虽然沦落到如此境地,原本却都是本分的良民,很多人都有一技之长,比如做厨子的张胖子,做木匠的尤师傅,做过泥水匠的马老二,还有钱老大夫等等,其他人既使没有出众的技艺,也有些可以谋生的手段。这给了她一些底气。毕竟,若只靠她一个人,也许只能卖身为奴或是饿死了事,但要是能好好利用这些人,倒也不是不能达到双赢。
她先说服了钱老大夫,从他那里得到了支持,然后通过他的号召,将一些比较熟悉的、老实本份又有些一技之长的流民组织起来,形成一个古代初级版的劳务出租公司,给清河县城周边的居民提供服务,谁家需要雇苦力、厨子、做木工活、修房子砌墙、盘灶、洗衣裳缝缝补补、抄写书本账册、写家书…只要他们有人会的,什么服务都提供。起初他们生意很是冷淡,毕竟本地人都对这些流民抱有戒心,但慢慢的,也有几家人光顾他们了,然后好名声一传十,十传百,生意就做了起来。过了三五个月,他们的规模已经扩展到了三百多人,并且受到全清河县人的认可。姜青云不但给自己谋得了温饱,也为周围的人争取到了安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