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辰急道:“近来北方多有异动,龙魄出土可期。我已得到消息,你弟弟将会在十日后在幽燕城的龙神祭奠上被斩首,你还有十天时间。我走了,半个时辰后你的毒就能自解,到时这牢笼自然困不住你。记住,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背后,是荒芜人烟的贫瘠土地,眼前,是茫茫无际的荒漠。

十万战士,十万颗滚烫的心,集结在这片死地。

山昆吾拔出腰间由精钢一层层淬炼出的长刀,看着淬火的刀口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芒。那光芒在眼前沙漠蒸腾而起的热浪之中,显得格外的耀眼。

而刀锋所指的方向,正是三千里无人的荒漠。那是诸神设给人类的禁忌,正张开巨口,准备吞噬一切敢于冒犯它尊严的渺小生命。

从人类有文字以来,还从未留下过任何一人走出塔斯大沙漠的记载:七百年前,被誉为有史以来最接近神的天下第一高手九十牧,千里追杀黑道巨凶熊怀,二人进入沙漠,从此再无音信;三百年前,幽燕城主、不世出的将才洛元红率二十万大军意图越过塔斯沙漠突袭楼兰城,然而准备充足的二十万大军最终只有三个逃兵活着回到幽燕;最近的一次,则发生在十年前,幽燕城大将军青居率兵造反,幽燕王室在幽燕城二十位最强大的大巫保护下退入塔斯沙漠,从此杳无音信。

在人间,塔斯沙漠就是死亡的代名词,是九幽之下地狱在人间的投影,同时也是……思考的盲点。

此刻,幽燕王室的最后十万大军就集合在这里,而剑锋所指,正是塔斯沙漠对面的幽燕城。

山昆吾似乎没有听见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只是定定地望着眼前残酷却美丽异常的景色。

直到那声音传来:“你真的决定这么干?”

山昆吾点点头。

身后的声音愤怒了:“你是个疯子!”

山昆吾毫不动容:“你应该知道,我们都是疯子。从十年前幽燕城倾覆的那一刻起,从主上以身作饵,给我们赢来懦弱撤退的时间开始,我们就应该疯了。”

身后的声音平静了下来:“你这个疯狂的计划怎么可能实现?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把我们的十万战士带过塔斯沙漠?”

山昆吾平静道:“不能,也不需要。哪怕只有两成人走过去,就足够了。只要有两万人,我足以攻下幽燕城。”

“你……你打算让我们的八万弟兄白白死在这沙漠里?”

“不错!死在沙漠里,就等于死在战场上。生者可以饮死者的血,死者奉献给生者他们的肉。所有人都不会白死,只要有人能走过去,我们的复国大业成功可期!”

身后的声音沉默良久,方继续道:“你……为什么这么激进?”

山昆吾的声音骤然亢奋起来:“你回头看看,看看我们忠心的战士们,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豪赌一次!十年了,你看看他们的身体是不是已经疲惫不堪?看看剽悍的战士额头上是不是已经开始爬上皱纹?我们不能再欺骗自己了。我们等了十年,我们已经等不起了!那叛贼青居征战四方,幽燕城的基业一天比一天稳定,城中百姓很快就会忘了他是个篡逆的将军,没人会再记得我们……我们必须这么做!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声音低沉下去:“真的值得么?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主上早已经死了,幽燕王室已经不存在了,我们即使击败青居又能如何?幽燕城能变得更好么?”

山昆吾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也许你说得对。但是我们已经等了十年,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谢幕,必须赢得一个结局,哪怕这个结局,是我们十万人的鲜血!你不用劝我了,在十天后的龙神祭典后,我们就出发,一切都会结束。”

“或许,我们可以找到更好的方法。你可曾听过一个传说,有一样东西,能够帮我们走过沙漠。”

“龙魄?”山昆吾笑了,“的确有江湖传言,塔斯沙漠是诸神的别院,而龙魄是开启别院的钥匙。只要掌握龙魄,塔斯沙漠代表的就不再是死亡,而是财富和荣耀。不过这种虚无飘渺的传说,又怎么可以当真?”

那个声音道:“我昨晚夜观天象,西北天群星倒挂天际,想必是龙魄将要出世。我本来不想动它,因为据说龙魄一旦出世,天下便会有灾变临头,但现在我必须找到它。就算天地倾覆又如何?你等我,等我带着它回来,我们的战士一定会毫发无伤地站在幽燕城下。”

山昆吾沉默良久,方才缓缓道:“你如果愿意便去吧。不过十日后的发兵势在必行,愿主上的亡灵庇佑我们。”

那声音沉默,远去。

身后,十万精兵齐齐站立,默默举起手中的弯刀,为自己的英雄送行!

第一章 寻宝团

这里是一座小镇。

这里没有城墙,没有守卫,没有高大的建筑和威严的祭坛,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里都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小镇。

这里只有一点异乎寻常,就是繁荣,异乎寻常的繁荣。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琳琅满目的商品……即使是九座由龙神庇佑的伟大城池,也绝没有这样的繁荣。

这里能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能实现任何你想要实现的梦想,只要你有……钱。

这里就是幽燕城的门户,天下第一关外唯一的补给点——幽泉镇。

英雄们的故事,即将从这里开始。

在这样一个热闹的集市中,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格外的狭窄,也变得格外的疏离。

在这里,想要兜售出待售的商品,你需要搭配上十二分的耐心,和破釜沉舟的声嘶力竭。而无数个声嘶力竭的集合,又让你想要引起他人注意的努力,变得分外的艰难。

所以,在这样嘈杂的世界里,那个懒懒斜倚在一根白布幡下、连口都不开的年轻人,反而格外惹人注意。

那幡被一根青绿色的竹竿挑着,高高地飘扬在年轻人的头顶,幡上的八个大字龙飞风舞:“祖传神医,小病不治!”嚣张地占满了整面白幡。

幡下的年轻人一身白衣,脸上难掩困顿,却丝毫不见颓唐,就那么靠着竹竿,似乎连站起身来这种小事都让他觉得太累,所以他的选择是——一动不动。

直到客人上门。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真正的老人。

他额头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在告诉你,他是一个老人。他似乎已在人间经历过太多的沧桑,以至于老态都满满地从他心底溢出,浮现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上。

老人的白发被人群推搡得有些凌乱,他好不容易才挤到年轻人的面前,微笑道:“人真多啊。年轻人,你这个位置不错,是怎么抢到的?”

年轻人连眼都没睁,似乎根本不屑于和老人搭讪,只轻轻伸手朝上,指了指那块迎风招展的白布。

老人看着年轻人,虽然明知道年轻人看不见,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年轻人,我知道你在寻找什么。你记住,命运选择了你。龙的怒吼,正在西方回响;而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正在寻找它的主人。”

说完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老人仿佛忘了要来这里做什么,转身重新挤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而年轻人,依旧没有睁眼。

熙熙攘攘的人们身体挨得如此之近,但彼此的心,却显得如此遥远。

那正抱着长刀独立在众人中的中年人便是如此的……漠然,似乎周遭的热闹完全与他无关。

在这样热闹的集市中,他的眼里似乎仍然只有自己怀中的这把长刀。周围的人不禁疑惑,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到集市来呢?

就在他的面前,是一个万分拥挤的小圈子。圈子之中,一个娇俏的少女正在卖力地表演着杂耍。

走江湖卖艺的女子不是没有,但多数是一群人共同上路,而这少女却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表演:先是双刀套路,然后是抛绳杂技,而现在,如正在表演戏法。

看她从看似决不可能的角度一次次地变出鱼缸、花盆,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彩声不断,铜币哗哗地砸在地上。

中年人虽然就站在圈子之中,却决不会有一人以为他正在看那少女的表演。只是那张平静漠然的面容,就足以拒人千里。

这时,却偏偏有人凑上来和他搭话。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须发皆白、却毫无颓唐之色的老人。

不理会中年人毫无兴致的脸,老人自顾自道:“你能找到这里,就是有缘人。我知道你在等什么。让我告诉你:龙的魂,嘶吼在蓝色的沙漠里。想要得到力量,你需要的是命运的相逢。去吧。”

说完最后两个字,老人骤然伸手。

中年人其实已经全身戒备,却不料这老人的出手快逾闪电,竟是不及躲闪。他顿时被那人一巴掌拍在背上,一个趔趄,跌入圈子。老人嘿嘿一笑,转眼挤出人群,不见了踪影。

中年人发觉老人的那一掌中并未暗藏内力,心下稍稍放松,恰好听到少女的半句话:“……让我们为这位勇敢的大叔鼓掌!”

中年人愕然抬头,骤然看见少女已然换了一身短打扮,腰间挂着丽排明晃晃的飞刀,正费力地推着一块巨大的木板朝自己走来。

他还不及说话,少女已经把木板放在他的身后,微笑道:“大叔,劳烦了。”说着一个示意,请他转过身去面对木板。

中年人看那木板上的几处卡扣,明显是用来固定手脚的,登时明白了缘由——估计是这少女想要表演飞刀刺人之类的技巧,因为没有搭档,所以问观众是否愿意上来相助,而自己,却恰好被老人推了出来。

虽然明知道是误会,中年人却也懒得解释,索性转过身去面对木板,举起了双手。这类把戏是江湖中最为常见的,相对于解释清楚再挤出人群,还不如陪她演完更快更省事一些。

那少女麻利地取出一块黑布,蒙上中年人的眼睛,大步朝外走出有三十来步,这才转身探手摸出一把飞刀,沉吟不发。

观众们屏息凝神,却禁不住小声地议论纷纷。

“你说她能准吗?”

“一定能,刚刚那杆子顶上的花叶,那不得有四五丈,看那姑娘不都打下来了?人家是有真功夫的!”

“可是,那一共才有七片叶子,她却用了十五把飞刀才打下来的。”

“你小子不服怎么着?给你五十把,你能打下来不?”

“那倒是。不过一半一半啊,嘿嘿,恐怕这家伙要……”

“见血好啊,我就喜欢见血,见血多刺激啊。一会要真见了血,我赏一锭银子!”

“放心吧,这人肯定是安排好的,叫啥来着?托儿,知道不?要不哪里会有人这么傻,知道这丫头是半瓶子醋还敢出来接招?”

“嗯,有道理!这年头,钱不好赚啊,得拿命来博啊。”

中年入耳音灵敏,闻言已觉不好,正要动作,只听少女娇叱一声:“去!”破空声嘶嘶如蛇袭来。

“噗……滋……”

靠着布幡的白衣年轻人依旧懒懒地赖在路边,偶尔稍稍抬抬眼皮,看看前面各式各样、忙忙碌碌的脚和鞋,身子一动不动。

一尘不染的布鞋,主人一定是不出书斋的读书人;沾满灰尘的皮靴,主人多半是走南闯北的商旅;尖翘的绣花鞋,不用说,是小家碧玉偷偷出门见个世面;至于那犹自带着沙腥味的皮靴,一定不能招惹,多半是来自沙漠边缘的亡命徒……

正自思量,一对娇小的桃红色箭靴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年轻人面前,就听少女娇脆的声音急急道:“麻烦你快看看他!”

年轻人闻听生意上门,方才抬头看去,只觉眼前一亮。

——好一个明媚的少女,一身江湖卖艺的短打扮,贴身穿着件桃红色的袄子配着淡粉色的马裤,却令人不觉俗艳,反而愈加衬托出那份专属于少女的活力来。她的左手上寒光闪烁,赫然是一把寸半长的飞刀,而右手则紧紧拉着一个穿着青衣、面色平静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少女口中的“他”了。

年轻人看向中年男子的脸,眼皮上下一动,算是扫过了,有气无力地道:“阁下面色晦暗,印堂处隐隐发黑,是有血光之灾的征兆啊。若想避过这一灾,必须在家静养,切不可往人多处……”

少女微嗔道:“哪儿有这么多废话,谁不知道他要有血光之灾啊,看他身上的血不就知道了?你赶紧给他止血消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