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紫儿正待追问,忽觉有异,转头处,却见眼前光芒闪动,一道湛蓝的光柱灌注在天地之间。

第五章 代价与背景

如果生命可以买卖,你将把自己的性命定为多少价钱?和上次的情形一样,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真实的景象在四人的眼前环绕、消散,生生息息,如混沌初开。

又一次站在神秘的老人面前,想起方才经历的危险,蓝紫儿不禁苦笑。这个龙神的代言人是不是在故意恶整他们?为什么每一次在见到他之前,几人都一定要经历一次生死逃命呢?

景色终于又聚拢在那广阔的祭坛上,老人的身躯仿佛比之前所见苍老了许多,那带着一丝衰弱的声音仿佛是在耳边响起:“恭喜你们,闯过了第一关,通过‘礼’的考验!”

“第一关?礼?”虽然四人都觉得老人的话有些匪夷所思,但暴躁的秦赢一反常态地没有发问,反而是身上犹自不时冒出青烟的九十空明率先道,“你所说的关卡究竟是什么?你究竟要我们做什么?”

老人的笑声听起来带着重重的不屑:“凡人,你没有资格向我发问,是你们在求取龙魂,所以只能通过我的考验,我说什么便是什么。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你们。”

“下一关,就在现在,龙神将要考验你们的‘信’!”

老人慢慢走下祭坛,宽大的袍袖在不存在的狂风中猎猎翻滚,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面巨大的旗帜。他一直走到四人的眼前,让四人可以看清他额头上的每一根皱纹,方才止住了脚步:“万物有生有灭,流转不息,想要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要准备好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如今,你们想得到龙神的认可,想要继续前行,想要有机会获得龙魄,便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就是,你们的:‘——生命!’”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听起来满是杀气,四人却仿佛觉得十分地理所应当,毫无惊诧之意。只有秦赢无精打采地道:“你想杀我们?”

老人摇摇头,哑然失笑:“果然不错,我越来越觉得选了你们是没有错的。我自然不会杀你们,你们也不用怀疑,伟大的龙神赐予了我交换生命的能力。如果你们同意了这笔交易,我将取走你们的一部分生命。或许我只会取走一个时辰,让你在儿孙的环绕下死去,根本觉察不到这笔交易对你的影响;但也可能,我会取走你的整个后半生,让你在取得龙魄的狂喜时忽然死去。”

“这对你们而言,是一场赌博,而且是一场必须四个人同时参加的赌博——即使你们最后必定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到龙神的恩宠,但现在,却必须四个人同时付出代价,否则一人退出,全体退出。”

“我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半个时辰之后,请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是或者否。”

一片寂静,出乎意料的,居然是一向沉默的刀客求羽打破了这寂静:“我只有一个问题:这和‘信’有什么关系?”

老人哈哈大笑不语,径自转回祭坛,转眼间,仿佛离众人已有千万里之遥。

没有人说话,其实也根本不需要说什么。

方才老人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必须四个人都同意这笔交易,游戏才能继续。或许龙魄对自己确实有着比生命还要重要的意义,但对于其他人呢?

如何要依靠说服,方才有机会让其他人同意这场用性命进行的赌博,而又如何能在说服别人的同时却又不引起他人的戒心呢?

半晌,蓝紫儿双手轻轻托起腮:“你们怎么看?”

没人说话。这样的关头,虽然或许不言会引起更多的戒心,但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表态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统一的沉默反而成了最好的掩饰。

居然又是求羽第一个开口回答:“我同意这场交易。”

六道目光同时诧异地投向求羽——这个声称自己只是“被拉来”的刀客。求羽仿佛懒得解释什么,再不肯多说一个字,任由各怀心思的三人反复猜测。

秦赢沉吟道:“蓝紫儿,你呢?”

蓝紫儿其实早巳下了决定,闻言却义似乎思忖了半晌,方沉吟道:“我倾向于同意。要知道我们现在就身处老人掌控的幻境,仅这个让我们看不透的幻境就可看出他深不可测,如果他真的不怀好意,想要取走我们的‘生命’,他根本不需要做这场交易,直接动手,我们义如何能对抗?所以我觉得,这或许只是他在考验我们的勇气而已。几十空明,你怎么看?”

九十空明正在专心掐指计算,闻言垂下双手,颓然道:“完全算不出来。这里似乎是独立于世间的另一个空间,一切的灵感都被切断了。”

秦赢嗤笑道:“就算没切断,你的马后炮也顶不了什么用。我也同意试一试,你呢?”

九十空明依然犹豫不决,秦赢怒喝道:“磨磨唧唧,你是不是男人啊?”

九十空明嘴上是决不肯吃亏的,当即反驳道:“我是男人,可不是笨男人。”说着他目光来回处,终于发现了想要的东西,一个挺身站起身来,远远走开。

三人看着他走到那广大的祭坛上,弯腰,再施施然地走回,摊开左手道:“你们说,这景象真的只是幻想么?那么这个,又是什么呢?”

那是一块石头,很小很小,一面带着棱角,另一面裂痕宛然,显然是九十空明刚刚从祭坛的石阶上硬掰下来的。

重要的是,那感觉——坚硬、湿润、褶皱的石头的感觉,完全和现实世界中的石头一样的……真的能有这样真切的幻象么?可是如果说它是真实的,那么方才景色的变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或许,真的只有神,才能做到这一切。

九十空明收起石块,双手握紧,口中喃喃祝祷一番,手一松,石块落在地下。

蓝紫儿奇道:“你在做什么?你不是说这里无法卜测么?”

九十空明的眼睛直直看着那犹自翻滚的石块,随口道:“既然是赌,我便用这个赌一赌。万物皆有灵,虽然天地灵气无法连接到这里,那么这里的灵气肯定也没有外泄,我便用这幻境之物,来卜一卜幻境。”

那石块打了几个转,终于完全停下了。

九十空明直直盯着那石块半晌,长出了一口气道:“我同意。”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蓝光贯穿天地,瞬间将四人包裹在内。

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四人同时失去了知觉。

在四人所能感知的范围之外,一声愤怒的咆哮震撼着天地,甚至让巨大的祭坛周围出现了层层波纹:“你,竟然违背了自己的本分!”

老人昂首向天,微笑道:“我的本分如何,不是由你判断的。再说,我难道曾经做过什么龙神限定之外的事么?”

风流云转,变换着重重景象,仿佛那天外来者正在寻找最适合表达愤怒的画面,他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搞什么鬼,但我警告你,龙神正在看着你。不过,这一场比试,我赢定了,即使你作弊,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老人摇着头微笑:“作弊?你忘了么,咱们的力量都已暂时交给了龙神,我哪有能力去作弊?咱们龙神十侍也争斗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该了结了。你应该去注意那个新加入的人,而不是我。放心,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我只会远远看着他们打败你的选民。”

那声音似乎冷静了下来:“那你为何要这样做?”

老人仿佛被这句话勾起了内心无数的隐忧,漫步走下祭坛:随着他一步步走过,那祭坛仿佛烈日下的积雪,消融无踪,转眼间,这个世界回复了它的荒芜。那种悲凉的无奈的荒芜。

老人仿佛在回答问题,又仿佛在自语:“你可曾有过这样的预见,那超出了你的计算范围之外,超出了你的直觉,超出了神给予我们的力量,超出了我们的理智,但你就是能预见。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感觉到那灾祸的存在。”

那声音大笑:“身为龙神侍者,龙是世界的规则,我们便是世界的执掌者,只要龙神眷顾我们,哪里还有灾祸?你竟然还会有这样荒诞的思想!”

老人摇头微笑:“你可曾想过,我们头上的天,并不是世界的尽头……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我只是预感到,如果真的有那一日,或许,我今天所做的,能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的希望。”

蓝紫儿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在朝西偏斜:看看身边三个犹自昏迷的男人,她幽幽叹了一口气。

很显然,这里已经是蓝光的范围之外了。脚下黄沙灼热的触感告诉她,如果不快点把三人叫醒,一会儿就会有三只金黄色的烤乳猪出炉了。

“这是哪儿?”想起上次的经验,三人醒来后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一句话。可惜,龙神似乎不太愿意重复相同的把戏,这次,周围的环境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我们下面该怎么办?”即使拼尽全力地聆听,蓝紫儿仍是找不出任何东西,除了黄沙的流逝。

这里,似乎已经是塔斯沙漠的中心地带,真正的死亡之地,彻底的干旱让她寻找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这一切都让她不禁颓然,难道老人所说的取走生命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在这里活活渴死?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朝向一个方向:“自然是去那里。”

蓝紫儿疑惑地抬头,只见就在前方的不远处,一间三层的石楼突兀地挺立在眼前,宽大的布幌随风飘摆,上面是四个大字——此处歇脚。

求羽温和地一笑:“有的时候,还是相信眼睛吧。”

蓝紫儿心下打鼓。别说是一座这么大的石楼,方才自己集中全力谛听,哪怕是一块大一点的石头都难以逃过她的耳朵,但偏偏她刚才就是一无所觉。

这座石楼给她的感觉,和那蓝色幻境中的祭坛是那样地相似——近在眼前,能把它看得清清楚楚,却偏偏感觉不到,仿佛它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那种眼和耳的极端矛盾,让这个身具异能的少女难过得想要吐血。

这里,真的是塔斯沙漠么?

我们究竟是在幻境和现实中穿梭,还是一切都不过只是我们的一场梦而已?

熊熊篝火,满壁美酒。在这奇迹般出现在塔斯沙漠里的石屋内,竟早已坐满了宾客。

四人方一进屋,整个石屋立时寂静下来。

在左方角落里坐着三名彪形大汉,分别身着黑白灰三色的重甲。那重甲在熊熊篝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一抹诡异的色调;正对门的长桌旁却只有一名老人独自盘膝而坐。那老人须发皆白,却丝毫无损一身让人惊惧的杀气,却是他们的老相识——云泽城影卫首领、天下第一杀手云落日;右边则是一男一女,男子看似三十几岁,面貌清奇,下巴微须,白衣儒生装扮,女子则一身紫衣,身材甚是娇小,比蓝紫儿还要矮上一头,容貌却是娇媚得紧,让人一眼看过去就不忍挪开眼睛。

眼见四人进屋,那白衣儒生站起身来,哈哈笑道:“一二三四,我就说么,后面至少还会来四个人的,不过你们可真慢啊。”

四人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

蓝紫儿浅笑,抱拳道:“失礼失礼。各位想必和我们一样,都是被那老头扔过来的?”

那黑白灰三名大汉犹自喝酒划拳,似乎完全对四人不感兴趣;云落日则仿佛根本不认识四人一般,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有那儒生哈哈笑道:“不错。我们也不知那老人在弄什么玄虚,不过相聚就是有缘,在下姑苏苏映儒。这位是来自蓬莱的骊珠姑娘。”

三个男人面不改色,蓝紫儿却是一惊。她常年在江湖上行走,而这一男一女的名字绝对称得上如雷贯耳。

苏映儒号称姑苏第一才子,一身奇门之学天下无双。数年前,幽燕战神青居席卷天下之时,天下无人敢稍迎其锋锐,唯有当时名不见经传的苏映儒以姑苏的三千残兵,竟抵挡住战神的数万大军十余日。虽然最终还是因为寡不敌众,姑苏不幸陷落,但苏映儒仍能率领数百残兵突出重围,可说是虽败犹荣,自此一战名扬天下。

江湖人都说,若非姑苏城主赢弱,苏映儒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怕此一战的结局就要被逆转,而战神不败的威名早就被打破。从此苏映儒就被无数江湖中人视为唯一能与青居抗衡之人。

至于那女子骊珠,则出身于九城最古老的门派——火天宗。火天宗世代供奉龙神,据说身为火天宗这一代圣女的骊珠乃是这世间唯一可以与龙神沟通的人,只这一点便让天下无人敢小觑这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女子。

谁能想到,姑苏的守护者和蓬莱的圣女,竟然会在这奇异的沙漠中联手。不用问,只有那传说中的龙魄才会有这样的吸引力。再加上那个更让人惊惧的刺客之王云落日,蓝紫儿这一边由四人组成的小小寻宝团,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免打起鼓来。

另外那三名看起来着装整齐的大汉一直自顾自喝着酒,完全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意思。而那老人云落日,别说根本就没有搭理一众人的意思,就算是云落日主动过来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未必敢和这刺客之王坐在一块。

相比之下,苏映儒和骊珠这一对俊男美女的亲和力就要大得多了,所以,当苏映儒亲切地招呼后,四人对视一眼,同时围坐过去,不一刻,已是酒到杯干,看上去相谈甚欢了。

原来苏映儒此番进入大漠寻找龙魄实非有意为之,不过是一连串机缘巧合之下,心灰意懒、流浪四方的他才巧遇火天圣女骊珠,由此进入了大漠。虽然他对龙魄并没有太多的执念,故而没有像其他寻宝人一般处处设防,但幻境内步步惊心的历险,和骊珠的漫不经心,仍是让他不由自主地随时多加了几分小心。

奇门之术,最重的就是心术和眼力。而眼前的四人或者灵气逼人,或者渊淳岳峙,放眼江湖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名字却是一个都没听说过,放在平时,苏映儒自然会觉得这是他人的隐私不欲多问,但在这个危险的沙漠里,他却不敢掉以轻心,自然要小心翼翼、尽量不露痕迹地盘问一下;而四人则对这一对男女的名头更为戒心深重,于是看似平常而简单的闲聊中,所有人都不由多了几分机心。

男人有了机心,气氛便不由尴尬,特别是桌上的男人要么暴躁如秦赢,要么不通世事如求羽,要么说话极不靠谱如九十空明,或者是情商远比不上智商的苏映儒,这样的一群人聚在一起,不过三五句话,大家便都哑口无言起来:说实话吧,心里有些忐忑;说假话吧,大家都不笨,谁还看不出来谁啊?

而这种时候,女人的本事就显现了出来,不能说真话,不能说假话,还可以说废话啊。于是,蓝紫儿和骊珠从大漠的干燥对皮肤的伤害切入话题,到抱怨身边男人的种种恶习将谈话推入高潮,足足聊了近两个时辰。在一众男人们哈欠连天的时候,她们终于由“龙魄是否对美容有益”这个科学问题的探讨,尝试着切入了彼此重视的话题。

话题既然被打开了,顾虑也就少了很多。

不知不觉间,又有三四批人进入了房间,之所以说是三四批,是因为其中两批共五人明显是彼此认识的,虽然是先二后三分作两批走入石屋,但彼此之间的眼神表情等一些细微动作实在很难瞒得住这一屋子有心的狐狸,大家在内心里已经把他们当作一批人来计算了。

而最后一个进来的三十多岁大汉着实让四人稍稍感觉到一丝惊讶。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日前被随龙骑在山腰设伏追杀、险些连累求羽陪葬的那名汉子。

他一进屋后左右稍一顾盼,便径直坐到老人云落日的桌旁,不一刻,便和杀手之王交谈甚欢。

看到四人神态异样,苏映儒试探着问:“你们认识那位?”

四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看得苏映儒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