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个盘旋,长剑倏的出鞘,只一剑就把一个强盗的链子锤削断,再一剑又把一柄单刀磕飞,身形一晃,就到了那个高个子身旁。

  那高个子叫道:“不好!”剑光耀目,知道无可躲避,索性闭了眼睛,大喝道:“我与你拼了!”双拳高举,有如牛角,弯腰就冲过去。哪料这少年忽然将他扶住,在他肩头上一拍,说道:“你想清楚了没有?你刚才答应过我,要好好想一想的啊!”

  那高个子双眼一睁,只见那少年早已从他身边掠过,与金龙帮的副帮主相斗了。那高个子呆了一呆,大叫道:“你的确是有点道理,我服了你了,不和你打了!”一转身,飞跑下山。那少年笑道:“好,杨大哥,我交了你这个朋友了。咱们金鸡岭再见吧!”

  金龙帮的副帮主一杖打来,那少年笑声一收,蓦地喝道:“至于你这个淫贼,我却难饶你了。留你一命,废掉你的武功吧!”话犹未了,唰的一剑,就穿过了他的琵琶骨!

  群盗这一惊非同小可,尤其金龙帮那两个香主更是吓得魂魄不齐,要知道这位金龙帮的副帮主并非泛泛之辈,他的武功在帮中名列第三,仅在崔长老与史帮主之下,一套虬龙杖法,在江湖上也颇有声名,哪知他的杖法还未施展到第三招,就给这少年一剑戳穿了琵琶骨,群盗焉能不惊?那两个香主均是如此想道:“原来他上次削掉了马副帮主的半边耳朵,还当真乃是手下留情,副帮主尚且不堪一击,我们还打什么?”

  这两个香主不约而同的丢下了兵器,正想按照江湖规矩求饶,那少年已自笑道:“姑念你们乃是从犯,且又悔悟及时,从轻发落了吧!”“嗖嗖”两剑,削掉一人的左耳,一人的右耳,说道:“让你们稍稍受点痛苦,以后也好记着,走吧!”那两个香主不至于像副帮主那样被废掉武功,已属喜出望外,哪里还敢再出怨声,连忙扶了副帮主逃下山去。

  秦家兄弟的武功要比金龙帮的副帮主高出一筹,他们平素又是骄傲惯了的,这时虽然心里吃惊,却不肯学那两个香主所为,向敌人乞怜求饶,两兄弟心思如一,都拼着豁出性命,展开了两败俱伤的打法,与那少年近身肉搏,一对判官笔招招都是指向对方的要害穴道。

  他们两兄弟自小一同习技,心意相通,彼此呼应,配合得丝丝入扣,紧密非常!只见两支判官笔交叉穿插,恍如凤舞龙翔,在这少年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穿来插去,端的是惊险万状,令人咋舌。

  史若梅看得紧张,悄悄问道:“你这位朋友为什么只守不攻?他分明可以有余力攻击敌人。”聂隐娘笑道:“他的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我也不知他打的什么古怪主意,想来总有他的道理。”

  忽听得那少年朗声道:“你们欺压渔民,论罪本来不小,但你们的人品,却似比那金龙帮的副帮主稍胜一筹,倘若也将你们的琵琶骨戳穿,我也觉得似乎刑罚太重;嗯,待我想想,要怎样处置你们才最恰当?”他自言自语,自己和自己商量,竟似丝毫不把那两兄弟凶狠的攻击当作一回事。

  秦氏兄弟气得七窍生烟,但他们碰到的是有生以来从所未遇的强敌,用了全副精神,兀自提心吊胆,因此纵然有气,也不敢骂出来。生怕分了心神,给敌人乘虚而入。

  那少年忽地叫道:“有了,有了!我记得你们刚才自己说过的,倘若我接得你们的五十招,你们就向我磕头。现在大约有五十招了吧。”尉迟南叫道:“早已过了五十招了!”正是:

  豪气干云斗群盗,英雄原是重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无敌神鞭逢敌手

  多情红粉访情郎

 

 

 

  那少年道:“啊,原来早过了三十招么?你们说话算不算数,磕头不磕头?”秦氏兄弟哪肯磕头?闷声不响,攻得更急。那少年冷笑道:“做强盗的除了要讲一个‘义’字,还要讲一个‘信’字,你们不知道么?”尉迟南笑道:“原来做强盗也有这么些讲究。但他们既能欺压渔民,显然不是上流的强盗了。你和他讲信道义,这不是废话么?我看,除非你把你们打得屈膝,否则他们是决不肯向你磕头的了。”

  那少年道:“对,你这两个自甘下流的强盗不肯磕头,那我只好施用武力了。”蓦地倒提青锋,剑柄一撞,秦老大“哎唷”一声,双膝跪地,秦老二大吃一惊,未及躲避,那少年飞脚一踢,正中他的膝盖,秦老二也不由自已的跪倒了。这两兄弟跪倒的时候,由于冲力太大,头颅都触及地面,虽然随即仰起,看起来已似是给他磕了头了。

  那少年哈哈笑道:“你们既然磕了头,我就免了你们的刑罚吧。下次倘若再敢恃强凌弱,撞在我的手里,我就不单是要你们磕头,还要穿你们的琵琶骨了。记着这话,滚吧!”

  泰氏兄弟爬了起来,满面羞惭,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连忙逃走,其余的强盗,也都一哄而散。

  转瞬之间,群盗都已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尉迟南和那少年。尉迟南翘起拇指赞道:“打得好,打得妙!姓牟的,你也算得是一条好汉了!”那少年笑道:“多承将军夸奖,愧不敢当。”

  尉迟南蓦地圆睁双眼,叫道:“可惜。可惜!”那少年也道:“可惜什么?”尉迟南道:“可惜你虽是一条好汉,我还是不能不将你拿解上京!”那少年道: “可惜,可惜!”尉迟南道:“你又可惜什么?”那少年道:“我将你安排在最后,心里本来在想,我你这场架可免则免了吧,但你现在既然定要拿我,没办法,我只好和你再打一场了。心与愿违,这不可惜么?”

  尉迟南皱了皱眉,说道:“你和那几帮强盗结的怨,听来都是你有道理,曲在彼方……”那少年插口道:“我做事素来都讲道理。”尉迟南道:“好,那我倒想听听你的道理,你为什么纠众截劫皇上的马匹,而且是三百匹之多!那是康居国进贡的大宛良马,皇上是准备配给羽林军用的,你知道么?”那少年笑道:“我事前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尉迟南怒道:“你既知得清清楚楚,为何还要下手?这又有什么道理可说呢?”

  那少年问道:“现在的羽林军统领是龙骑都尉秦襄将军么?”尉迟南道:“不错,正是秦襄大哥,你问这个干吗?你也知道他么?那就更不应该劫这批御马了。”那少年道:“听说秦将军善于相马,他自己的坐骑就是一匹千里马。”尉迟南叫道:“喂,我叫你拿出道理来,你为何老是和我说一些闲话。”

  那少年笑道:“将军稍安毋躁,就要说到正题了。秦将军既然善于相马,他统辖下的羽林军想必都是人强马壮的了?”尉迟南道:“这个当然。羽林军的人马都是千中挑一的。人是健儿,马是骏马,绝不含糊!”那少年道:“羽林军只有三千,听说拥有的马匹倒将近四千,这是真的?”尉迟南道:“咦,你这小子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那少年笑道:“如此说来,这是真的了?好,我的道理来了。你说过这批御马是要拨给羽林军用的,但羽林军并不缺乏马匹啊,他们还有多呢!我拿了他们的三百匹马,谅他们也不在乎。”

  尉迟南恼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管羽林军的马匹是多是少,总之这是进贡给皇上的马匹,你就不该动它。”

  那少年大笑道:“你是受皇家俸禄的,皇上的东西那自是不能动了。我的身份和你不同,想法也就不同。我只问于理该不该拿?却不管他是皇帝的还是百姓的。”尉迟南道:“好吧,就不管这三百匹马是谁的吧。你劫了人家的东西,怎么反而是你占着理呢?”

  那少年道:“羽林军马匹很多,这三百匹马拨给羽林军用处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糟塌了好东西,但我们拿了,用处可就大了。我们也有的是健儿,但却缺乏骏马。”

  尉迟南叫道:“啊,我明白了,你也是个强盗头子?”那少年笑道:“这话说对了一半。”尉迟南道:“是就是,非就非,怎么却是对了一半?”那少年道: “我现在还未正式开窑立寨,算不得强盗头子。不过,我是准备入伙做强盗的。实不相瞒,就在最近,便将有一个绿林大会,各路豪杰,准备推戴铁摩勒作盟主,这三百匹马,已经给我拿去给铁摩勒当作见面礼了。尉迟将军,你是要不回来的啦!”

  尉迟南虽然性情豪爽,到底是朝廷的军官,闻言不禁怒道:“原来你们是与朝廷作对的强盗,这我可更不能放过你了。”那少年笑道:“将军,你的话又只说对了一半。”尉迟南道:“怎么又只对了一半?”那少年道:“我们是做强盗,但却不一定和朝廷作对,最少现在不是如此。我劫了这批御马,甚至可以说对你们的皇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尉迟南诧道:“你这说法倒新鲜得很,好,我再听听你的道理。”

  那少年道:“请问在这魏博地方,谁的权力最大?”尉迟南道:“这还用说,当然是节度使田承嗣了。”那少年道:“在潞州呢?”尉迟南道:“那就是薛嵩了。”那少年道:“如此说来,田承嗣之在魏博,薛嵩之在潞州,也就是等于皇帝一般了。”尉迟南道:“也可以这么说,他们是这两个地方的土皇帝。”那少年笑道:“依我看来,在他们管辖的地区,他们的权力实在比皇帝还大得多,老百姓只怕节度使,并不怕皇帝。”

  尉迟南默然不语,那少年笑了一笑,又道:“朝廷的羽林军只有三千,田承嗣招募的勇士号称‘外宅男’,人数也不下三千,编制一如你们的羽林军,这本来是不合法度的,朝廷为何不管?”尉迟南道:“这个,这个,你管这个干么?你又不是宰相。”

  那少年说道:“你这话又说错了,皇上都管不了,何况宰相?再请问,朝廷有律例,田赋有定规,但那些节度使,有哪个是依照律例治民的?有哪个不是贪污枉法、残害百姓的?魏博所定的赋税比朝廷的规定超过三倍有多,最近田承嗣给儿子定亲,送的聘礼都是从官库支出的,这些事情,你知道么?你说我不该管,皇帝总该管了吧?”

  尉迟南叹了口气,道:“我也像你一样愤慨,但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们都拥有兵权,所以,所以……”那少年笑道:“所以朝廷就管不了,只能管管像我一类的盗马贼了,是么?”尉迟南道:“你扯到哪里去了?咱们还是回到正题来吧,你是要向我讲你劫御马的道理的,何以无端端的骂起节度使来?”

  那少年道:“你还听不明白?这就正是我的道理所在啊!试想现在是藩镇割据,节度使专权,说老实话,你们皇上的号令实在是不出都门。我们是替天行道的强盗,对你们的皇帝有什么损害?要说是有人受到损害,那只有各个地方的节度使,和他们属下的官吏,这不是反而对你们皇上有益么?他的羽林军不敢去打节度使,我们敢打。我劫了皇上的那三百匹马,现在已经用来与魏博潞州的“官军”作对了。间接来说,也就等于给你们的皇上,削弱田承嗣与薛嵩的实力了,你们的皇上倘知真相,还应该感谢我们呢!”

  尉迟南呆了片刻,说道:“你讲的话也有点歪理,但我可不能将你的话转奏皇上。我只是奉了秦大哥之命来拿你的。”那少年道:“好,你承认我有道理就行。至于咱们终于不免一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尉迟南忽地叫道,“喂,我有一个法子,咱们可以不必打架的,你肯听从我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