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闲情怜姹女,始知各自抱机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客路飘蓬孤客恨

  京华倾盖两情欢

 

 

 

  要知牟世杰乃是绿林盟主的身份,石青阳自是要给他几分面子。不过石青阳虽然遵命,心中却也甚为奇怪,当下问道:“牟大侠,你也来为这妖女说情?这妖女是史思明的女儿,史朝义的妹妹,害我师兄就正是她!”牟世杰道:“我都已知道了,我此来正是要与令师兄排解此事。”

  牟世杰与卫越、焦固二人见过了礼,说道:“这位史姑娘唆使宇文垂欺师犯上,擅自囚禁焦帮主,又弄得贵帮内部不和,险些儿大动干戈。说起来也难怪贵帮要对付她。但我揣度她的用心,却是想与贵帮联合抗官军的,不知我可猜错没有?”史朝英吃了一惊,心道,“此人真是精明厉害,他从来没有见过我,竟然便识破了我的用心。”焦固说道:“这个,宇文垂也曾向我透露过了。丐帮不敢以侠义自居,但也决非胡作非为的乌合匪徒,怎能与这班祸国殃民的贼子联合?再说咱们做叫化子的,只求有个讨饭的地方,难道做叫化子还想坐龙廷么?”

  牟世杰笑道:“天下无道,有德者居之。皇帝人人可做,叫化子做皇帝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人各有志,焦帮主不稀罕皇帝那个宝座,这也就不必提了。但依此说来,这位史姑娘囚禁焦帮主,固然是大大不对,却非有意伤害焦帮主的性命,不知焦帮主可肯大度宽容,网开一面饶她不死么?”焦固沉吟不语。牟世杰又向段克邪问道:“听说,这位史姑娘曾为你叛了她的哥哥,救了你一命,这是真的么?”段克邪道:“原来牟大哥也知道了?”卫越诧道:“你怎么会要她救命?”段克邪实话实说:“此事说来,是她先对我不住,她设计擒了我,但她后来又放了我,我还是感激她的。”当下将经过详说一遍,卫越这才知道段克邪何以一再为史朝英求情的原因。

  牟世杰说道:“如此说来,这位史姑娘虽是史思明的女儿,史朝义的妹妹,但她的行事却与父兄颇有不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就是看在她有向善之心,这才敢来向焦帮主求情的。不知焦帮主可肯给我这个面子么?”

  焦固叹了口气,说道:“罢、罢、罢,我那徒儿自身不正,行为乖谬!俗语说:‘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本来也不能全怪外人,我也不想为他报仇了!牟大侠,我这条性命是你给我捡回来的,今日你来说情,我怎能不依?好吧,就一条性命换一条性命吧,从今之后,只要这位史姑娘不再犯我,我也绝不再犯她!”

  你道焦固何以这样感激牟世杰,这里面有个因由。原来就在焦固脱险那天,他又碰到一个比史朝英更狠毒的敌人,险遭不测,幸亏牟世杰救了他的性命。

  这个狠毒的敌人不是别个,正是精精儿。史朝英怂恿宇文垂叛师篡位,精精儿也曾参与密谋,而且一直是由精精儿出头,给宇文垂撑腰,想把他扶上帮主的宝座的。精精儿并非有厚爱于宇文垂,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正似史朝英的企图一样,他也是想通过宇文垂来控制丐帮。不过,在如何处置焦固这一件事情上,他却与史朝英的意见不同。精精儿为了免除后患,一再主张杀掉焦固,但由于史朝英坚决不许,宇文垂也无论如何不肯弑师,精精儿在当时还有仰仗他们二人之处,这才不敢私下毒手。

  到了史朝英和段克邪双双出走,宇文垂断定史朝英一定未曾来得及将焦固带走,而是将囚禁的地方转移。精精儿的聪明才智在宇文垂之上,宇文垂想得到的,他当然也想到了。宇文垂勾搭史朝英的心腹侍女,别人没有留意,却巧给精精儿看在眼内。精精儿早就对宇文垂疑心,从此更加留心宇文垂的行动。正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宇文垂一心一意引那婢女上钩,却想不到精精儿暗中也向他窥伺。

  那日宇文垂探听到了师父被囚的秘密处所,悄悄溜走,不久,就给精精儿发觉他的失踪,精精儿立即去盘问那个婢女,晓以利害,加以威吓,终于也从那婢女口中,探到了秘密。

  宇文垂救了师父,将解药给了师父之后,便即自尽。他却没想到,他师父虽然得了解药,但中毒太深,莫说武功不能即时恢复,连气力也还不如常人,实在还需要他的保护。宇文垂自杀之后,焦固伤痛之余,刚刚掩埋了他的尸体,精精儿就来了。

  焦固施展两败俱伤的“天摩解体大法”,咬破舌头,将全身气力凝聚,击了精精儿一掌,他的一条腿也给精精儿打断。精精儿正要痛下杀手,无巧不巧,恰值牟世杰经此路过,精精儿吃了焦固一掌,功力减了几分,不是牟世杰的对手,给牟世杰赶跑了。牟世杰替焦固驳好断骨,一直将他护送到三百里外一个丐帮的分舵,这才分手。

  有这样一段因由,牟世杰来给史朝英说情,焦固自然是不能不卖他面子,不过他说话也很有分寸,只是说,只要史朝英以后不再犯他,他也决不再向史朝英算帐。话中之意即是他只能将他的私怨抛开,再推广一步,至多是他属下的丐帮弟子也听他约束,但丐帮的长辈,便如卫越,那他可管不着了。

  牟世杰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当下谢过了焦固,便来向卫越求情。

  焦固已经答允,大家以为卫越也必然会给牟世杰几分面子,那知牟世杰一句“卫老前辈”刚出口,卫越便翻起一双怪眼,哈哈笑道:“牟大侠,你不必往下说了,别弄得大家不好意思。”一句话把牟世杰挡了回去,弄得牟世杰极是尴尬。段克邪连忙说道:“卫老前辈,我宁愿受你责骂,也要向你求情。”卫越摇了摇头,说道:“你求情也没有用,俺老叫化的脾气,生来就是又臭又硬,六亲不认,决不讲情!”

  史朝英拾起宝剑,忽地说道:“你们不用为我讨情了。好吧,老叫化你不肯放过我,那就来吧!”卫越咕咕噜噜的喝了一大口酒,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要和我动手?呸,凭你这女娃子也配?”哈哈一笑,把酒喷了出来,接着说道:“俺老叫化不讲人情,却讲面子。论理你是罪有应得,我杀了你也不为过。但精精儿现在已不是和你一伙,你只是个单身女子,我杀了你,旁人不知,那可要说我以大欺小了!不成,不成,老叫化怎能失掉这个面子,宁愿不杀你了!”他讲的这番话虽是说笑,却也颇有深意,他指出史朝英现在是个单身女子,那即是说她已经脱离了邪恶的集团,因此他才可以不把她当作敌人。牟世杰心想,“卫越号称疯丐,果然是言行出人意表,似疯不疯。倒是这位史姑娘聪明,摸透了他的脾气。”

  卫越道:“喂,你这女娃子的剑法很是特别,你的师父是谁?”史朝英笑道:“幸亏你没有杀我,你杀了我,你就知道我师父的厉害了。你要知道我师父的名字,你可以去问空空儿。”卫越道:“呸,你不说我就不知吗?你的师父一定是那号称‘无情剑’的辛芷姑。”史朝英吃了一惊,“这老叫化可有点邪门,我师父的武功路数,他却怎能知道?竟然只看了我几招剑法,就叫得出我师父的名号来。”当下冷笑道:“老叫化,你知道我师父的外号那就好了,她比你更不讲情,你杀了我,你想她会饶过你吗?”卫越大笑道:“女娃子,你跟你师父有几年了?她号称‘无情剑’,但她心里是有情无情,我看你也未必知道!老叫化倒不怕她杀我,却是怕她向我求情。”史朝英道:“什么话,她会向你求情?”卫越笑道:“她要求我做媒,那不也就是等于向我求情了?”史朝英“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 卫越哈哈大笑道:“信不信由你。老叫化也不愿在徒弟面前抖露师父的私情。好,焦师侄咱们走吧。再说下去,那就要给人骂我老不正经了。”

  卫越一会儿疾言厉色,一会儿嘻皮笑脸,把史朝英弄得啼笑皆非。众人都知卫越素来有点疯疯癫癫,倒也不觉奇怪,只有史朝英心里暗暗嘀咕:“这疯叫化可真是邪门,说的话也不似全是疯话,难道他当真知道了我师父的心事不成?”

  丐帮诸人走开之后,段克邪与牟世杰重新见过,他记挂着铁摩勒,便即问道:“牟大哥,你今天怎的来得这么巧?我的摩勒表哥呢,他来了没有?”

  牟世杰笑道:“不是我来得巧,我是有心到这里等候你们的。你的表哥,与秦襄乃是故交,秦襄这次召开英雄大会,他当然是要来的。不过他还有点事情,要稍微耽搁,大概至迟后天正日也可以赶到了。”接着说道:“我和金剑青囊杜百英等人前来,到了长安已经有好几天了。我和焦固最近拉了交情,他们丐帮的消息灵通,得到的消息也从不瞒我。我早已知道你和这位史姑娘今日到来,也知道丐帮今日要在这里活擒史姑娘,在长安丐帮总舵之中,人多口杂,我不便出言拦阻,只好临时赶来了。”段克邪这才知道个中原委,但心里也甚为奇怪,“牟世杰与史朝英素不相识,她是史思明的女儿,牟世杰不把她当作妖女看待,这已经是很难得了,他还肯为她如此尽力,可真是出人意外!难道这都是为了我的缘故?”

  史朝英待他们的谈话告了一个段落,这才走上前来,口不言谢,却对牟世杰翘着大拇指赞道:“牟大侠,你大度宽容,不辞任劳任怨,到处为人排难解纷,当真不愧是个绿林盟主!”牟世杰笑道:“听说你哥哥手下的将士都很听你的话,你们这次大败之后,听说也是由于你的调度,才不至于溃不成军的,史姑娘,你也算得是个女中英杰了。”史朝英笑道:“你倒很留心我的事情,但你听来的这些话,却都是经过夸张了的,我可没有那么大本领。就因为我不似普通女子那样只会梳头穿衣,我的哥哥已经忌刻我了。”牟世杰笑道:“我还以为你这次逃出来是为了克邪的原故,原来你们兄妹早就不和。”段克邪面上一红,说道:“史姑娘的性情行事本来和她的哥哥很不相同,他们是异母兄妹,她的哥哥弑父自立,暴虐无道,她是早已不满哥哥的所作所为了。”牟世杰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眼光从史朝英面上溜过,若有所思。

  史朝英道:“大恩不言谢,牟盟主,你以后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你要什么,我力之所及,一定给你弄来。”说着也似笑非笑的望了牟世杰一眼。

  段克邪心道,“朝英说话好没分寸,既然是大恩不言谢,却又说什么只要是牟大哥喜欢的,她就设法弄来。我牟大哥是何等人物,岂希罕你送他什么东西?而且这种说话,若是出自我师兄之口,那还差不离,你却哪来似我师兄那样妙手空空的绝技?”但出乎段克邪意料之外,牟世杰却毫无不悦的神情,反而满面堆欢,微微一笑,说道:“如此,我预先多谢姑娘了。”两人言语欢洽,竟似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段克邪冷落一旁,史朝英也似乎感觉到了,她突然停止说话,走到段克邪面前,将宝剑双手奉还,说道:“多谢你一路照料。我知道你不喜欢与我作伴,但我一样感激你。”这几句话出自真情,听得出她声音也在微微颤抖。这刹那间,段克邪也不自禁的起了一点惜别的情意。当下,史朝英正自心事如潮,听了段克邪这么一问,怔了一怔,她未来得及回答,牟世杰已先问道:“原来史姑娘也是到长安参加英雄大会的么?”

  史朝英定了定神,“噗嗤”一笑,说道:“我哪配参加什么英雄大会,英雄二字,当今天下,只有你们二人和铁摩勒才配得上。我只是为了结丐帮之事而来,本来是可以不必再到长安的了。但既然来到此地,长安已在眼前,我又有点儿想去瞧瞧热闹了。”

  牟世杰道:“史姑娘是女中豪杰,何必过谦。但你一个单身女子,诸多不便,我看你还是仍然和我们一起吧。我们在长安有‘窝子’,地方甚大,也准备有女眷居住的地方,你住在我们那儿,也可以放心。”

  史朝英道:“克邪,你不讨厌我吧?”段克邪道:“这是牟大哥做的东道主,我和你一样,都是他的客人。”史朝英笑道:“牟盟主,你不知道,他一路上总是想撇开我,怕我绊他的脚。好在这次是你邀请我的,不然,我可不敢再跟随他了。”

  牟世杰笑道:“你不知道,他是为了避嫌。其实江湖男女,又何须讲究这一套呢。”说到这里,他望了段克邪一眼,接着问道:“你的摩勒表哥,很关心你和那位史姑娘的事情,你究竟找着她没有?”“巧得很,克邪的未婚妻子和你是一个姓氏,他们是一出生就定下婚配的。”后面这段话是牟世杰特别为史朝英解释的。段克邪有一位‘史姑娘’,史朝英是早已知道了的,不过现在才更进一步,知道段克邪和“这位史姑娘”的关系。

  三人边走边说,到了路上,牟世杰笑道:“克邪,你愿意与我合乘一骑,还是依然和史姑娘一起?”段克邪满面通红,说道:“长安就在眼前,不过二三十里,我跑路好了。”牟世杰算是他兄长一辈,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客气,当下牟世杰与史朝英并辔同行;段克邪跟在后面。牟史二人谈笑甚欢,段克邪则一声不响,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还有两天,才是会期。虽说秦襄早有宣告,不论参加者来历如何,概不追究,但牟世杰是盗御马的要犯,史朝英是反王的妹妹,段克邪身份虽没这么犯忌,也曾劫过田承嗣的聘礼,在官府眼中,也是个“江湖巨盗”。因此到了长安之后,牟世杰就劝告他与史朝英无事不要出门,到了赴会之时,再混在各方豪杰之中,大伙前往。

  史朝英很能听从牟世杰的劝告,她安置下来之后,非但不出大门,连外院也不迈出一步。段克邪却受不了这个约束,虽说牟世杰答应可以托人打探史若梅的消息,但他心中焦急,第二日一早就亲自出去探访了。

  长安城方圆百数十里,九衢六市,行人如鲫,要在长安城中碰见一个人,无殊大海捞针。段克邪抱着侥幸的念头,信步所之,四处乱转,随时留心武林人物,不知不觉走到宣武门前,只见有一片广场,人头拥挤,锣鼓声喧,还有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段克邪只道是卖解的,也不怎样在意。

  忽听得旁边有人谈论,一个说道:“这可真是新鲜事儿,大姑娘在京城比武招亲!”一个说道:“明天的英雄会老百姓进不去了,在这里看几场比武,也可以过一过瘾。”又一个道:“天下武师云集京城,趁这个机会比武招亲,确是最好不过。只不知那个女子漂不漂亮?”他的伙伴笑道:“你又不懂武艺,她貌美如花,你也不能攀折,你管她漂不漂亮?我倒是担心她的武艺不知如何,倘若一出场,三拳两脚就给人打倒了,岂非大煞风景?”先头那个道:“她敢在英雄大会的期间,打出比武招亲的旗号,谅来武艺定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