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芷姑一面默运玄功,驱除体中寒气,手底仍是丝毫不缓。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瞬息之间,两人已以上乘剑法,拆了二十余招。辛芷姑剑法奇幻莫测,精精儿的袁公剑法虽也不弱,但未曾练到最高境界,终逊于她。当日在长安的大校场上比武之时,辛芷姑剑不出鞘,只凭一双肉掌,尚自打了精精儿一记耳光,何况她如今是尘剑兼施,精精儿还怎能是她敌手?还幸他轻功较高,而辛芷姑又要用大部分的精神运功驱毒,精精儿以腾挪闪展的灵巧身法勉力周旋,这才能暂时对付。但二十招一过,亦已是气喘汗下,险象环生。精精儿又不甘心就此退出,眼巴巴的望着灵鹫上人相助,灵鹫上人偏又不肯过来,弄得精精儿狼狈之极!

  眼看辛芷姑唰的一剑,就要刺到精精儿身上,灵鹫上人忽地大袖一展,将辛芷姑的剑点拂歪,左手一勾,一推一送,就把精精儿推出了门外。

  辛芷姑冷笑道:“好呀,你们就并肩上吧。”灵鹫上人沉着脸道:“你不是要和我单打独斗吗?好,现在可没人搅局了!”随即朗声说道:“精精道友,请你另选地方,走得远些!你和这两个女娃子有梁子,我决不偏袒任何一方。”

  灵鹫上人虽是给精精儿解了一招,但却也把精精儿推出了门外,辛芷姑自是无话可说。当下便道:“好,那咱们就再来吧!”灵鹫上人却并不向她发掌,倏的一个转身,就到聂、史二女身旁。辛芷姑大惊道:“灵鹫老怪,你干什么?你欺侮小辈,要不要脸?”人还未到,话犹未了,只见灵鹫上人两只长袖倏地挥出,已把聂、史二女卷了起来,掷出了门外!灵鹫上人冷冷说道:“我说过不偏袒他们任何一方,我经然令精精儿离开,当然也不能让这两个娃娃留在这里!”

  灵鹫上人的确没有伤及她们二人,他用的是一股巧劲,长袖轻舒,一粘一送,就将她们掷出了庙门,连头发也没有掉下一根。

  辛芷姑待要出去,灵鹫上人早已堵住门口,冷笑说道:“如今没人扰局了,你还有什么藉口?要想逃跑,那可不成!”辛芷姑怒道:“你也还没有赢得我一招半式,胆敢口出狂言!”唰的一剑,便刺过去,与灵鹫上人再度展开恶斗。她无法照顾聂、史二女,生怕他们在外面遭了精精儿的毒手,心有所虑,更处下风。但幸而她已把阴寒之气化汗蒸发,排出体外,等于休息过后,再与灵鹫上人作战,所以虽处下风,暂时之间,却还可以勉强周旋。

  精精儿正自垂头丧气,忽听得背后声响,却原来正是聂、史二女被灵鹫上人掷了出来,刚刚落地。精精儿哈哈笑道:“原来你们也被赶出来了么?哈哈,这回可没人庇护你了!”身形一起,倏的就越过了她们的头顶,背向庙门,防止她们再跑进里面,立即剑掌兼施,向二女连下杀手。庙里庙外,五个人分成两起,同时展开了恶战。

  聂隐娘情知精精儿轻功远胜她们,要想逃跑,那是决计跑不了的,倒不如把生死置之度外,与精精儿一拼。当下凝神沉气,反而镇定下来,与史若梅并肩一立,两柄剑吞吐抽撤,左右盘旋,紧紧封闭了门户,抵御精精儿的猛攻。

  她们二人功力都已比从前大大增长,新近又都练成了妙慧神尼所授的“飞花逐蝶剑法”,双剑合壁,轻灵翔动,配合得妙到毫颠。精精儿虽有在一招之内,连刺对方七处穴道的奇能,但要在急切之间,突破她们的防御,却也还不能够。

  但她们的功力虽有增长,精精儿的功力毕竟还是比她们深厚得多,一见不能速战速决,立即改变战略,以重手法运剑攻击,消耗她们的内力。

  聂、史二人防御谨严,剑法也极尽轻灵翔动之妙,但总是不能避免和精精儿的短剑相碰,每次碰击,她们的虎口都要感到一阵酸麻,时候一长,她们的内力也就一分分的消耗。聂隐娘微微好些,亦已香汗淋漓;史若梅功力较弱,更是觉得目眩头晕,气喘心跳,剑招使出,已是力不从心,乱了章法。

  精精儿观个真切,用力一击,“当”的一声,史若梅的青钢剑脱手飞出。精精儿立即欺身直进,五指如钩,一爪就向着她的琵琶骨径抓下来。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声音,就似利锥一般,倏的刺进了精精儿的耳鼓,是空空儿在厉声喝骂:“果然又是你这孽障在此生事!岂有此理,这一次我可不能轻饶你了,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空空儿还隔着一个山头,他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斥骂精精儿的,本来他还隔着一个山头,即使捷如飞鸟,也不能说到便到,精精儿大有余暇可以捏碎史若梅的琵琶骨,按照原来的计划,弄她残废,将她活擒,可是精精儿生平最怕的就是这位大师兄,空空儿功力深厚,虽是隔着一个山头,这么一喝,也似在他耳边响起一个响雷,精精儿心胆皆寒,手一颤便失了准头,抓了个空,史若梅已是斜窜出一丈开外,聂隐娘也已是一剑刺来。

  就在这一瞬间,空空儿与段克邪又近了许多,精精儿见除了师兄之外,还有段克邪也来了,哪里还敢恋战?慌忙一个筋斗,闪开聂隐娘这剑,落下山坡,如飞逃跑。

  说时迟那时快,史若梅脚步还未站稳,段克邪与空空儿已经赶到,段克邪将史若梅一把扶着,连忙问道:“梅妹,你,你怎么啦?”史若梅道:“没什么,只是好好一件衣服,给这猢狲撕去了一幅,却没有伤着我。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方师兄呢?”段克邪道:“方师兄还未找着,我,我 ……”聂隐娘忙道:“这些事以后再说,你们快进去吧,辛老前辈可危险得很呢!”

  空空儿虽然痛恨精精儿这不肖的师弟,但比较起来,救助辛芷姑却要比捉拿师弟更紧要了。何况他挟着一个俘虏。在一时三刻之内,也未必追得上精精儿。

  空空儿武学深湛,一听里面厮杀之声,掌风呼呼,金铁铮鸣,已听出辛芷姑落在下风,甚是不妙。当下便立即抓着青冥子的颈背,像捉着一个小偷似的将他押进庙去。段克邪刚刚举步,空空儿却忽地回头,悄声说道:“你们不必跟我进去,我自有妙法对付这个老怪。”段克邪正愁师兄拘泥武林规矩,不肯出手,一听他已有了办法,那辛芷姑当然无忧,而自己也无须急了。

  辛芷站正感到难以支持,忽听得空空儿的声音,精神陡振,灵鹫上人却不禁心头一凛,但却装作傲然无惧的神气,冷笑说道:“辛芷姑,你的援兵来了,你要歇一歇么?我不怕你们车轮战。”话犹未了。空空儿已押着青冥子进了庙门,大笑说道:“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可是你们灵鹫派的大弟子!我和贵派的弟子观战来了,你何用惊惶?”正是:

  剑掌争雄犹未决,妙手空空天外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妙计惩凶助情侣

  仁心纵敌劝元戎

 

 

 

  辛芷姑笑道:“妙极,妙极,双方各有一人观战,公平得很,公平得很,正好来作见证,谁胜谁败,可都不能赖了。咄,你们给我到角落里好好坐着,免得受了误伤。”空空儿道:“是,我们做证人的当然是袖手旁观。”

  青冥子见了师父,又是羞愧,又含希望,放声叫道:“师父救我!”刚叫得一声,空空儿已是在他琵琶骨上轻轻一捏,只用了两成力道,青冥子杀猪般的大叫起来。空空儿道:“你乱吵什么?你懂不懂武林规矩?你师父正在这里与人比武,你怎可以大呼小叫的分他的神?给我乖乖的过那边坐着吧!”

  灵鹫上人大怒道:“岂有此理,空空儿你为何欺侮我的徒弟?”空空儿把青冥子往地上一顿,淡淡说道:“你可知道你这宝贝弟子干了些什么事情?我本来怕你动气,想等你比武过后再告诉你的。但你既指责我欺侮你的弟子,我可不能不分辩了。青冥子,你自己说出来,是你们灵鹫派的门人以众凌寡,还是我空空儿以大欺小,无端端的羞辱了你?哼,你说不说?”

  空空儿中指在他背心轻轻一戳,青冥子登时觉得如有千百根利针,插进他的各处关节穴道,又痛又痒,惨过任何毒刑,他还盼望师父救他,想充好汉,可是他师父正在与辛芷姑激战之中,又焉能腾出手来相救?何况灵鹫上人也知空空儿的本领在辛芷姑之上,他正猜疑这是空空儿故意布下的圈套,他若先行攻击空空儿,只怕空空儿正是求之不得!因为那就是他先破坏了比武的规矩,可怪不得空空儿反击了。他在恶斗一场之后,再斗空空儿,那就只是自讨苦吃而已。

  灵鹫上人也是一派掌门,武学大师的身份,一向又骄傲惯了,眼见心爱的首徒被人侮辱,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正在他踌躇未决之际,他那宝贝首徒已是禁受不起煎熬,哀声叫道:“空空前辈,我说,我说,是我不对,饶了我吧!”空空儿道:“跪下来说!你既有悔悟之心,我也可从轻发落,但你必须痛责自己,否则怎能表示你悔悟之诚?”衣袖在他腿弯轻轻一拂,青冥子双腿酸麻,不由自已的“扑通”跪下,这时他所受的痛苦越发厉害,体中如有无数小蛇乱吃乱咬,只求能够稍减刑罚,哪里还敢硬充好汉,连忙叫道:“是,是我大错特错,我不该纠集门人,想害你与段小侠的性命,我是混蛋,我是混蛋!求你老大人不计小人之过,松松刑吧!”

  灵鹫上人见他的衣钵传人、掌门弟子如此不争气,几乎气得发昏,正要不顾一切,冲过去和空空儿拼命,辛芷姑忽地喝道:“灵鹫老怪,留心接招!”唰的一剑,剑光荡起几个圆圈,便似波浪般一圈接着一圈,向灵鹫上人当头套下,这一招名为“三环套月”,招里藏招,式中套式,神奇奥妙,凌厉非常,若是当真给她剑光圈住头颅,焉能还有命在?灵鹫上人心头一凛:“我若沉不住气,别说斗空空儿了,这妖妇就先要取了我的性命!”忙把怒气强按下来,一掌拍出,解了这招。

  空空儿笑道:“好,青冥子,你责骂自己,骂是骂得对了,但你是怎么个混蛋法,还得给我一五一十的详细道来,还要骂得更狠一些,我念你有悔改的诚意,这才能给你松刑。”青冥子骂自己“混蛋”也已骂出口了,还顾什么廉耻,当下就把自己如何率领同门,占着山头,推下大石,企图杀害空空儿、段克邪之事说了出来,空空儿笑道:“灵鹫老怪,你听见了没有!你还能说是我欺侮你的徒弟么?好在我和段师弟还有几分本领,你们灵鹫派的弟子也太过不济,哈哈,只是白白赔了几条性命,我空空儿可没掉了一根头发!青冥子,你累你几个师弟丧命,惭不惭愧?”青冥子道:“我不是人,我是混蛋,又脓包,害人不成反害己,我当真是惭愧,惭愧得很呀!”他骂开了,一切丑恶的形容词就顺口而出,只求讨得空空儿欢喜给他自己松刑,什么都不理会了。

  灵鹫上人待要不听,但他既不好意思撕下衣裳,堵塞耳朵,而且这是关他本门之事,他想不听也不能够,青冥子一句句一声声都似骂到他的心上,当真有如万箭穿心。他既恨青冥子丢他面子,又痛心自己的徒弟一再被杀,心里想沉住气,却哪里沉稳得住?登时章法大乱。

  他的“玄阴指”全是靠着本身的真气才能运用的,这么一来,他虽然还有指风射出,但由于真气散乱,威力已是大减,根本就伤不了人。辛芷姑笑道:“我正打得发热,你这指风凉飕飕的,无异给我吹凉,真是妙极了!”恰恰与灵鹫上人相反,辛芷姑可是心里痛快之极,越打越见精神。

  空空儿心道,“这老怪也的确算得功力深厚,心浮气躁之余,居然还能与芷姑又周旋了这么些时候。”他为了促使灵鹫上人速败,又向青冥子审问:“你如何冒犯了辛老前辈?快快与我从实招来!”

  空空儿其实并不知道青冥子与辛芷姑结怨的经过,但他不管有理无理,一开口审问,就先派定了青冥子的不是,用了个“冒犯”二字,心里想道,“即使是芷姑理亏,这厮被我这么一吓,也总得把自己臭骂一顿。”

  青冥子早已被空空儿的毒刑磨折得死去活来,何况辛芷姑就在他的面前,他还焉敢说谎?一张脸涨红得猪肝似的,讷讷说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认不得辛老前辈,我色迷了心窍,在路上相逢,我竟昏了头跟上去、跟上去……调、调戏她!给她阉了!”

  空空儿勃然大怒,喝道:“你真是无耻已极,还不快快自打耳光,要我动手么?”青冥子吓得心胆俱裂,生怕空空儿一动手更不知要受多大苦头,听得空空儿一喝,如奉圣旨一般,连忙左右开弓,噼噼啪啪自打耳光,空空儿道:“辛老前辈当场没有将你杀掉,这已经是给了你师父的面子了,你为何还不知悔改?你说说看,你是否假公济私,纠集同门,为你公报私仇?”空空儿没有叫他停止,青冥子仍然一面噼噼啪啪的自打耳光,一面说道:“是,我是禽兽,我是畜生,辛老前辈量大如海,饶了我的性命,我却因她阉了我,心里一直还在记恨,我藉口受史朝义之聘,可以光大本门,便将本门弟子都调下山去,指挥他们围攻辛老前辈!”

  在噼噼啪啪的耳光声中,灵鹫上人气得七窍生烟,又是羞愧,又是愤怒,他做梦也想不到,他所宠爱的掌门大弟子竟是如此胡作非为,自己丢脸还不打紧,还累得几十名师弟为他送了性命,从此灵鹫派元气大伤,威风扫地,在武林中还焉能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