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原的本领与精精儿在伯仲之间,比牟世杰则略逊少许,但他这时拼了性命,却是勇不可当。牟世杰解了他一口气攻出的十几招“两败俱伤”的刀法,也不由得有点心惊。

  史朝英悄悄的在掌心里扣了三枚透骨钉,觑个真切,一抖手就向楚平原上中下三路打去。楚平原在两个强手夹攻之下,哪里还能尽数躲避?还算他刀法精严,上中两路的透骨钉给他宝刀磕飞,脚踝却已是中了一枚透骨钉了。

  楚平原大笑道:“你们恃多为胜,还要动用暗器,哈哈,我今晚可是识得你这位绿林盟主的威风了!”牟世杰道:“朝英,不必再发暗器了,我要让他输得心服。精精前辈,你——”他的意思是想请精精儿也退下。精精儿道,“盟主,别忘了宇文虹霓的手下就会赶来。咱们可不能让他拖延时候,否则这份礼物就值不得大价钱了。”牟世杰一想也对,当下也就不再言语。其实楚平原此际业已受伤,即使牟世杰以一对一,那也是不公平的了。

  楚平原嘿嘿冷笑,他在敌人猛烈攻击之下,已是分不出心神说话,也不屑于再斥骂牟世杰了。牟世杰运剑如风,着着进迫,精精儿更是仗着超卓的轻功,乘暇抵隙,从四面八方袭来,试探楚平原的弱点,攻势当真是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楚平原脚踝受伤,跳跃不灵,但仍是兀立如山,一步也不退让!双方高呼酣斗,只见剑影刀光,俨似雷轰电闪,直打得沙飞石走,地转天旋!

  激战中精精儿看出一个破绽,身形一晃,抢进空门,短剑一指,疾刺楚平原腰胁“愈气穴”,楚平原猛地一声大喝,反手就是一刀,这一招用得惊险绝伦,他是拼着被精精儿的短剑插入身体,也要卸下他一条臂膊。只听得“嗤”的一声,精精儿的短剑划破了楚平原的衣裳,楚平原已是一刀斜切下去!精精儿的轻功本领确是超卓不凡,也见机得快,就在这双方性命都悬于俄顷之间,他霍的一个“凤点头”,楚平原那一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肩头削过,刀锋未曾削下,精精儿已是退出了三丈开外。但因精精儿的进退如电,他那一剑,也就只能划破楚平原的衣裳,而来不及将他划伤了。

  史朝英跌足叹道:“可惜,可惜!”牟世杰忽地笑道:“没什么可惜的,咱们的阎王帖子已下,他躲得三更,躲不过五更。朝英,你瞧着!”唰的一剑刺去,楚平原一声怒吼,只见血光迸现,楚平原果然中了一剑!原来牟世杰聪明之极,打了几十回合之后,已想出制胜之法。楚平原脚踝受伤,弱点在于下盘,牟世杰趁着精精儿正在向楚平原攻击之时,倏地以奇诡莫测的剑招,佯攻中路,忽地变招,一剑就向他的脚踝受伤之处刺去。楚平原跳跃不灵,迫得弯腰用了一招“下手刀”招架,牟世杰剑锋斜掠而上,登时就伤了他的左胁。

  牟世杰哈哈笑道:“姓楚的,还充好汉么?”楚平原厉声喝道:“牟世杰,你好狠毒,好卑鄙!”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雁翎刀更是使得泼风也似,牟世杰笑道: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枉你行走江湖,这句话也没听过么?打架还能讲究什么仁慈的打法么?”精精儿见楚平原中剑受伤,想要邀功,也攻得更紧了。

  楚平原强提口气,猛烈反击,实是已到了回光反照的阶段,哪能长久支持?过不多久,身上又接连中了精精儿的两剑,这两处伤口都有五寸来长,伤得更重,血流如注。牟世杰见他仍然不肯投降,还当真有点担心他流血过多而死。正想插剑归鞘,用擒拿手法拿他。忽听得精精儿喝道:“来者是谁?”

  这时楚平原已是摇摇欲坠,但那柄雁翎刀仍是紧紧捏在手中,狂呼乱斫,他流血过多,本来早就应该晕过去了,只因强敌在旁,他心中存了与敌偕亡之念,精神才能维持紧张,未至晕倒。但虽然未曾晕倒,亦已近乎疯狂状态,挥刀御敌,只是出于本能而已,根本就已不成章法。

  牟世杰觑个真切,一招“伏虎降龙”的擒拿手法使了出来,眼看就要抓着了楚平原的琵琶骨,忽听得“呼”的一声,黑暗中突然有件东西向他横扫过来,听风辨器,似是软鞭之类,势道急劲无比,牟世杰无暇伤敌,先顾自身,反手一抓,这才看清楚是条拇指般粗大的绳索,夭矫如龙,牟世杰一抓抓空,那条绳索已是从他的头顶横扫过去。

  牟世杰大怒喝道:“是谁来此捣乱?”正要拔出剑来,将那条长绳削断,忽听得史朝英尖声呼救,原来她正自游目四顾,察看有没有人,那条绳索突如其来,已是将她拦腰卷起。

  悬岩上出现两条黑影,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叔叔,你救错人啦,这是个女的!”一个粗豪的男子声音笑道:“没错,先拿女的!再换男的!”牟世杰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他是盟主身份,倘若给人将他妻子掳去,他还有何面目立足武林。

  悬岩上的那个飞索卷人的汉子,正是要把牟世杰引开,他那条绳索长达五丈有多,半空中蓦地一抖,把史朝英抛了出去,笑道:“大盟主,别心慌,谁要你的臭婆娘,掳人勒索的行径我还不屑为之呢!”史朝英是向着另一个方向抛出,牟世杰明知对方是要把他调开,但他又岂能坐视妻子摔死?牟世杰轻功不及精精儿,却也不弱,情急之下,双脚一撑,如箭离弦,三伏三起,及时追上了史朝英,史朝英正自头下脚上的摔下来,恰好得丈夫接着,倘若再迟片刻,她就要碰着岩石,摔得脑浆涂地了。牟世杰救下了妻子,离开楚平原,亦已是在十丈开外了。

  精精儿发现了悬岩上的黑影,虽是吃惊,却仍然不肯放过楚平原。

  精精儿脚步虽快,那条绳索来得比他更快,绳索从悬岩垂下,五丈有奇,矫若游龙,“呼”的一响,便自半空横扫过来,使的竟是软鞭的招数。寻常的软鞭最多不过丈来长,太长了便挥动不灵,但这条绳索五丈多长,又是从那么高的悬岩上扫下来,竟然如臂使指,此人功力之高,也可以想见了。

  精精儿一生不知会过多少能人,哪一样兵器没有见过?但有人能使这样长的“软鞭”,他却不但是“见所未见”,且是“闻所未闻”,更吃亏的是那人高踞悬岩之上,只有那人打他,他却打不到那人。

  精精儿手握金精短剑,一提腰劲,“燕子钻云”,唰地平空跳起,避开正面,便要一剑削断那条长绳,但他轻功虽然超妙,却怎及得长绳在空中的挥洒自如,只听得“呼”的一声,那条长绳拐了个弯,又向他拦腰卷到,精精儿一剑切下,剑锋尚未触及绳索,脚踝先被抽了一“鞭”,精精儿跌了下来,连忙在地上急翻筋斗,几个筋斗翻出七八丈外,离开了那条长绳所能扫荡的范围,这才敢站起来,败得也可算是狼狈之极了。

  精精儿站了起来,只见那条绳索已把楚平原卷住,正在扯他上去。精精儿又惊又怒,将扣在掌心的三枚铁莲子疾忙打出,但也已迟了,只听得叮叮声响,精精儿的铁莲子打不得那么远,那么高,全都碰在岩石上。楚平原则早已被扯上悬岩。

  牟世杰接下了史朝英,这才匆匆赶到。精精儿道:“盟主,“如何?”史朝英吃了那人大亏,又气又恨,说道:“世杰,咱们可不能让到口的馒头给人抢去。” 牟世杰面色一沉,挥手说了个字:“追!”其实牟世杰也已有几分怯意,但自己的妻子这么说,他却不能不要这个面子。

  这峭壁上寸草不生,却长满了青苔,大雨过后,滑不留足,精精儿仗着绝顶轻功,兀自提心吊胆,好几次险些失足。牟世杰轻功较弱,不能像精精儿那样施展 “壁虎游墙”的绝技,只好摸索前进,抓着石头凸出来的棱角,一寸一寸的爬上去。有时抓不着棱角,就硬以指力插进石壁,艰难费力之处,实在难以形容。

  峭壁上那汉子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精精儿,你打我三枚铁莲子,我奉送你几块石头!”精精儿正爬到峭壁中间凸出的部分,无处躲藏,全身暴露,只听得呼呼声响,碎石已是纷纷打下,精精儿是个武学大行家,听风辨器,这些碎石竟然都是向着他的穴道要害打来!精精儿大吃一惊,连忙挥舞短剑拨打,他手上一使劲,脚下也就难免踏得重了一些,陡地一滑,石子未打中他,他已是四脚朝天的跌下来了。幸而他轻功超卓,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使急坠之势稍为缓慢,跌到地上,这才不至伤得太重。但也伤了背脊,疼得他忍不住叫出声来,大叫过后,这才破口大骂。

  那汉子笑道:“我这手段就算阴毒了吗?哼,我还不曾把大石头推下来压死你呢!”

  精精儿心头一凛,不敢再骂,只听得那汉子哈哈大笑,去得远了。牟世杰只不过爬上三丈来高,连忙跳下,安慰精精儿道:“算了,这人武功太强,而且是他在暗处,也不知还有没有同党,咱们即使追上了他,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且待天明之后再说吧。”精精儿背脊受伤,虽不很重,至少也要养息三天,方能施展轻功,只有自叹晦气。

  楚平原被那人用长绳卷了上去,心中也是奇怪之极,那人将他背在背后,楚平原也看不见他的面貌,但从那人高大的身材与超卓的武功看来,楚平原想来想去,他的朋友中却没有这样人物。

  一个少女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笑道:“叔叔,你也忒好心肠,只是使那老猢狲摔了一跤,太便宜他了。”那汉子笑道:“要是在平地之上,我只怕还未必打得过那两个人呢。我要赢就得凭着真实的本领赢他,待那老猢狲伤好了,我再去找他打一架。”

  楚平原不知这汉子是什么人,初时还有点担心,怕这人也是像牟世杰一般,不怀好意,要把他送去给宇文虹霓当作礼物,如今听了他和这少女的对话,这才知道他是真正为了救自己而来。楚平原想要道谢,但因伤得太重,有气没力,已是说不出话来。正是:

  却喜荒山逢异士,横空挥索救英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瀚海风砂理旧怨

  空山烟雨织新愁

 

 

 

  楚平原筋疲力竭,又受重伤,实已疲劳不堪,因此紧张的心情一过,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平原渐渐恢复了知觉,床温褥软,十分舒服,似是睡在炕上。屋内有人正在说话,咕咕呱呱。娇柔清脆,正是昨晚那女孩子的声音,说道: “承弟,可惜你昨晚没有跟来,你爹爹在悬崖上吊下长绳,将这位楚相公救了起来,那才真叫好玩呢!和他打架的那两个人,有一个活像猴子,跳得比猴子还灵,形状滑稽得很,可是后来也给你爹爹一把石子就把他打得四脚朝天了。”一个稚嫩的童音说道:“褚姐姐,你昨晚又不帮我说话,我妈不许我去,有什么办法。那猴子模样的人,我知道他的名字叫精精儿,是个坏人。”那女孩子道:“你怎么知道?”男孩子道:“我外公曾上过他的当,我妈说的。”

  楚平原心道:“原来他们已知道我是谁了。听这孩子的说话,救我的这位恩公,似乎和精精儿也有点过节,不知是哪位武林前辈?”慢慢张开了眼睛。只见那女孩子约莫已有十五六岁年纪,长得十分秀气,那男孩子似乎是十二三岁模样,黝黑茁壮,和那女孩子差不多一般高。

  那男孩子叫道:“爹爹,客人醒来啦!”那女孩子笑道:“嗯,你躺着别动,待我去看我爷爷醒了没有。”朝阳初出,刚上纱窗,正是清晨时份。楚平原甚感过意不去,说道:“我很好,没什么事了,不必吵醒你的爷爷。”

  话犹未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已走了进来,楚平原倚着墙壁,连忙欠身说道:“多谢恩公相救,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他这么一动,只觉浑身疼痛,但楚平原还是忍着说完了那两句话。

  那汉子笑道:“不必客气,你躺下来吧,咱们不是外人。”楚平原怔了一怔,心道,“难道他是我爹爹的故旧?”那汉子接着说道:“我是铁摩勒的朋友,我姓展,名元修。你也许听过我的名字?”楚平原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说道:“原来是展、展大侠!”

  原来展元修的父亲是四五十年之前,江湖上闻名胆丧的大魔头展龙飞,他的母亲展大娘也是个本领极其高强的女魔头,展龙飞被江湖上的侠义道围攻而死,他母亲要他为父报仇。但他长大之后,和铁摩勒等人交了朋友,行径却一反父母所为,非但没有胡乱报仇,他本身也成了江湖上的一位著名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