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天豪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叫道:“妹妹,快,快……”一个“跑”字还未说出口,那人已经来到。楚、段二人在树上居高临下,也只是觉得眼睛一花,那人就出现在面前,也不知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楚平原也是大大吃惊,悄声问道:“这人是谁?”段克邪在他耳边说道:“是牟沧浪!他不会蛮不讲理的,咱们不可露出声息。”

  牟沧浪喝道:“都给我住手!”那四个侍者,见是岛主亲自来到,岂敢抗命?连忙四下退开。卓木伦却正杀得性起,收不住势,长枪向前猛冲,正朝着牟沧浪的面前挑来。牟沧浪伸手拿着枪头,卓木伦出尽九牛二虎之力,竟是不能将枪抽回。

  盖天仙跑到牟沧浪背后,喝道:“撤手!”举起朴刀,对准牟沧浪的后脑,牟沧浪头也不回,理也不理。盖天仙喝道:“你不撤手,我就一刀把你劈了!”

  盖天仙不肯偷袭,接连两次警告,牟沧浪却似听而不闻,只是对卓木伦笑道:“你服我吗?”盖天仙救夫心切,举刀便劈,盖天豪大叫道:“妹妹,不可造次!”声还未了,盖天仙那一刀已经劈下,牟沧浪反手一掌,伸出中食二指,恰恰钳着刀背,盖天仙登时也是不能动弹。

  牟沧浪道:“你们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双手松开,却把四个侍者招引跟前,喝道:“是谁叫你们来的,是世杰吗?”为首的侍者颤声说道:“是侄少奶。她吩咐我们分班巡逻,特别要注意这两个人的。一发现这两个人,就要给她拿下。”

  牟沧浪“哼”了一声,面色铁青,说道:“胡作妄为。你们都给我滚开,可不许去告诉侄少奶,连世杰也不许告诉!”那四个侍者齐声应道:“是!”垂头丧气的都跑开了。

  盖天仙大为惊诧,说道:“你是谁?”盖天豪道:“牟岛主请恕我妹妹鲁莽。嗯,你们见了牟岛主还不行礼?”盖天仙道:“哦,你就是牟世杰的叔叔?你要把我们怎样?”盖天豪喝道:“无礼!”

  牟沧浪微微一笑,道:“怪不得他们无礼。”盖天仙道:“咦,你倒似个好人。”牟沧浪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还有话要问你们,你们随我来吧。”

  卓木伦说道:“好,你本领比我高强十倍,我听你的话。”牟沧浪道:“盖寨主,你也一道走吧。有几件事情,我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盖天豪这才知道是牟沧浪并无恶意,放下了心。

  牟沧浪边走边说道:“哪位江湖上的朋友是要投铁摩勒的尽可过去。前面不会有人阻拦你们了。”

  原来牟沧浪早已察觉树林中藏有人,但他却不知道是段克邪和楚平原,只知道铁摩勒这边的绿林好汉,赶来参加大会,见了自己,故而不敢露面,他交待了这几句说话,便带了卓木伦与盖天豪兄妹走了。

  段克邪笑道:“好险,几乎脱不了身。”当下两人施展绝顶轻功,径上铁犁峰。山峰上有一块平地,搭有七座帐篷。段克邪悄声说道:“你搜东边的三座帐篷,我搜西边的四座。”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说道:“咦,似是有什么声息?”段克邪吃了一惊,心道:“这人的耳朵倒是挺尖,我只是悄悄的耳语,他居然听出声息。”随手在地上拾起两颗小石子,楚平原也如他所为。

  只见两个黄衣人在东张西望地走来,段、楚二人捷如飞鸟的倏地掠出,在那两个黄衣人未及叫嚷之前,石子已打中了他们的穴道,这两个黄衣人登时有如着了“定身法”,僵立如石像。

  段克邪飞石打中对方穴道,反而吃了一惊。原来这两个黄衣人也正是扶桑岛的侍者。牟世杰自扶桑岛带出来八个侍者;其中四人刚才被牟沧浪赶跑,另外两人则跟在牟世杰身边。段克邪心道:“这两个侍者在此发现,只怕史朝英也在这儿了。”铁摩勒曾吩咐过不许在会期之前与史朝英为难,段克邪心里也实是不愿和她见面。

  一阵山风吹过,风中送来兰麝幽香,段克邪说道:“这香气是从那边的一座帐篷吹过来的,料想一定是你的小霓子在那座帐幕中了。我在外面给你把风,你过去偷会佳人吧。”

  楚平原悄悄地走到那座帐篷后面,用宝刀弄穿一道裂缝,张眼一看,只见里面炉光明亮,烛台上还有烛香袅袅,两个女子正隔着烛台对面而谈,一个是宇文虹霓,另一个果然是史朝英。

  楚平原皱了眉头,就似在饭碗发现一条毛虫似的,有说不出的憎恶,“真是不巧,又碰上了这个妖女在这儿。”只听得史朝英说道:“宇文姑娘,明日就是你报仇的好日子了。怎的你却愁眉不展?”宇文虹霓道:“这是你们中原的绿林之会,我一个异国女子,只怕不便插足其间。”楚平原听了暗暗欢喜,心道:“原来我和她所说的,她也还听得进去。”

  史朝英道:“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你再想报仇,只怕就很难了。”宇文虹霓心中七上八落,默不作声。史朝英道:“你是听信了他的一番花言巧语,不想报仇了么?我知道楚平原这个人,他倒是很能说会道的。”楚平原心里暗骂,“见鬼,你这妖女总共不过和我见过两次面,就能知道我的为人了?”

  宇文虹霓只道史朝英已察觉她心中秘密,不由得满面通红,连忙分辩道:“我怎会不想报仇,我在我爹爹灵前洒过血酒!只是,只是,这个……”史朝英笑道: “你还是觉得不便插手,是么?我给你想个计策,明日一早,你单独约他在后山相会,说明是向他报仇。他心高气傲,又想和你见面,一定会赴约。这样,你报你的仇,就与我们绿林之事无关了。”宇文虹霓迟迟疑疑说道:“我和他单独见面?这个、这个,哎,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史朝英“噗嗤”一笑,说道:“好妹子,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这是骗他的呀。你约他在后山相会,那里地形险峻,我叫人在那里埋伏,用毒箭将他射伤。你再割下他的首级!”楚平原听到这里,不寒而栗,心道,“好狠毒的妖女!”他极力抑制,忍住了气暂不发作,听宇文虹霓如何回答。

  宇文虹霓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过了半晌,忽地问道:“牟夫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史朝英道:“一来我与你一见投缘;二来,呀,不瞒你说,我与这姓楚的小子也有一段深仇大恨。他实在是个大坏蛋。”楚平原气得半死,心道,“且听你还有什么谎话,慢慢再和你算帐。”

  宇文虹霓不觉愕然,问道:“牟夫人,你也和他有仇?他怎的是个大坏蛋呢,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史朝英道:“今晚我到这里来,就是想把楚平原的为人告诉你的。他最会哄骗年轻的姑娘,我有一个师姐,就是给他骗上了手,诱好成孕之后,又把她遗弃了的。可怜我师姐投河死了,害了两条性命!”

  史朝英聪明绝顶,她已有点察觉宇文虹霓对楚平原似有情意,这一番话正是对症下药,攻其心病。宇文虹霓听了,果然忍不住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柳眉倒竖,说道:“原来他是这样一个坏人,我本不愿用诡计伤他,但他既是这样,牟夫人,我也愿意听从你的计策了。”

  史朝英眉开眼笑,说道:“对啦。对付这样的大坏蛋,你一定要狠得起心肠才是。”宇文虹霓道:“姐姐,我不能白受你的恩惠,你帮我报仇,我却不知如何报答?”

  史朝英道:“好妹子,咱们是一见投缘,而且除奸锄恶,也正是我辈份内所当为,客气的话,那是不必多说的了。”宇文虹霓道:“你给我这样大的帮忙,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无论如何?我也要略表寸心。”史朝英这才吞吞吐吐说道:“好妹子,我将来要你帮忙的还多着呢,你可不必现在就和我客气。”宇文虹霓道:“不知牟夫人有什么要我效劳之处?可以早点说给我听吗?”

  史朝英道:“贵国铁骑,天下无敌。唐朝天子全靠借了你们的精兵,这才保住了江山。听说你母舅身居左前锋之职,现在就驻在长安,是吗?”宇文虹霓怔了一怔,道:“牟夫人,你错了。”史朝英不觉愕然,说道:“怎么错了?”

  宇文虹霓道:“你们大唐是借回纥之兵,敝国乃是回纥的属国,虽也随同出兵,那是迫于回纥之命。而且我听得人说,贵国平定内乱,大部分是郭子仪的功劳,牟夫人,你完全归功回纥。那也是错了。”

  史朝英大是尴尬,干笑几声,掩饰窘态,说道:“反正你们和回纥都是一家,你母舅做的不也是回纥的官吗?”宇文虹霓自从听了楚平原的话之后,心中亦已隐隐感到母舅做回纥的将军乃是可耻之事,而且她小时候也曾多少听过一些回纥官兵欺压她的本国百姓之事,对回纥也是素无好感的。不过以前还未激起仇恨之心,只是对回纥个别作恶的军官不满,在听了楚平原的话后,开了心窍,这才知道要憎恨回纥的统治。

  宇文虹霓胸无城府,不觉满面通红,大声辩道:“回纥占我国土,欺我百姓。谁和他们是一家?我母舅不明是非,我正要劝他呢!”

  史朝英想不到宇文虹霓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所对。但她毕竟是个聪明之极的人,一计不成,即生二计,哈哈笑道:“好妹子,你果然是爱国的女英雄,我刚才的说话是试探你的。”

  宇文虹霓愕然道:“你试探我做什么?”史朝英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若想要复国,咱们倒可以同心协力,共图大事。这就是我说的要你帮忙的地方了。”宇文虹霓莫名其妙,说道:“牟夫人,请你说得明白一些。”史朝英道:“你母舅率领的军队,都是你们师陀国的骑兵吧?”宇文虹霓道:“监军仍是回纥人。”史朝英道:“那不碍事,举事之时,可以把他杀了。”宇文虹霓道:“哦,你是要我们反叛回纥。我们国小兵微,只怕我舅舅不敢。我原来的意思,只是想劝舅舅不做回纥的官的。”史朝英忽地笑了起来。

  宇文虹霓道:“牟夫人因何发笑?”史朝英道:“我笑你是巾帼英雄,却任凭回纥的铁骑践踏你的国土!”宇文虹霓给他一激,果然热血沸腾,红了脸大声说道:“牟夫人教训得不错,好,我拼了这一条命,报了父仇之后,再反回纥。”史朝英拍拍她的肩膊,柔声微笑道:“好妹子,我怎舍得你拼命呢?不必拼命,我也能教你报了家国之仇。”宇文虹霓连忙说道:“请牟夫人指教。”

  史朝英缓缓说道:“这就是我说的咱们要彼此帮忙的地方了。实不相瞒,李唐无道,我辈绿林豪杰,实是欲取而代之。你母舅现在驻军长安,要是你肯相助我们一臂之力,就请你劝说你的母舅,与我们携手。世杰待这里的事情了结,便即领兵去攻长安,到时与你母舅里应外合,取长安易于反掌。京城一下,大事可成。待世杰做了中国的皇帝,用中国的兵力,助你驱逐回纥,重光故国,那也是易于反掌。不但如此,我们还要立你的母舅为王,玉门关外的土地,尽归你师陀国所有。这可是彼此帮忙、彼此有利的事啊!好妹子,你心意如何。若是赞同,这就得靠你来穿针引线了。”史朝英口中甜言蜜语,心里可在打着狠毒的主意,“只要取了长安,立即将她舅甥二人缚送回纥,再借回纥的大兵。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宇文虹霓见事无多,年轻识浅,见史朝英样样替她尽心策划,大义私情,两都兼顾,不由得感激非常,说道:“姐姐才不愧是中原的盟主夫人,当世的女中豪杰!我但求故国重光,于愿已足。称霸西陲,那是不敢奢望了。”史朝英眉开眼笑,说道:“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明日我帮忙你先报家仇,杀了那姓楚的小子!”

  楚平原在帐外偷听,听到这里,不由得气炸了心肺。他不但是恨史朝英要暗算自己,更恨的是她教唆宇文虹霓,要用借外人之力,来给中国造成祸害。他怒气冲天,禁不住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史朝英喝道:“谁?”话犹未了,楚平原已揭开帐幕,大踏步走了进来,骂道:“好无耻的妖女!虹霓,你可千万不能相信她的花言巧语!”宇文虹霓怒道: “你怎可以乱骂人!”楚平原气往上冲,骂道:“我不只要骂,还要把她抓起来呢!”要知楚平原的行藏已被发现,倘若不把史朝英抓作人质,势必又要遭受围攻。所以不单是为了恨史朝英而已。但史朝英也早有了准备。楚平原一抓落空,她双刀已出了鞘,隔着烛台,就斫楚平原的手腕。

  楚平原把烛台一掀,“咔嚓”一声,史朝英双刀都砍在桌上,刀锋嵌入木头,楚平原便即伸手夺刀。

  宇文虹霓忽地一剑刺来,喝道:“撒手!”剑尖直指到了他的脉门。楚平原迫得缩手纵开,叫道:“小霓子,这妖女说的全是谎话!”史朝英也叫道:“好妹子,你别要上他的当!他最会花言巧语哄骗女人!”

  宇文虹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她有几分相信史朝英,但心里却也念着楚平原对她的好处。史朝英道:“好妹子,你忘记了你在你父亲灵前洒过血酒吗?”宇文虹霓心头一震,想道:“不错,不管牟夫人的话是真是假,我总是要为父报仇。”

  宇文虹霓喝道:“楚平原,你还不拔刀?”楚平原道:“我的刀不用来杀你!”倏的一个转身,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仍然来夺史朝英的双刀。史朝英的功夫与他相差颇远,但楚平原要想三招两式将她制伏,却也不能。

  宇文虹霓剑光一闪,“嗤”的一声,剑尖穿过了楚平原的衣裳,喝道:“你不杀我,我便要杀你了。牟夫人,你闪开,让我和他拼命。”原来宇文虹霓正因为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宁愿丧在楚平原刀下,以求心安。

  楚平原叹道:“小霓子,你好糊涂!”宇文虹霓道:“你不还手?好,你不还手,我杀了你。我再自刎报你!”她把头转过一边,不敢与楚平原的眼光接触,但手中的长剑,仍然是着着向楚平原进攻。

  史朝英道:“好妹子,我是一诺千金,答应过帮你报仇,决不能让你孤身应敌!”她口中说话,手底也是丝毫不缓,双刀盘旋飞舞,刀刀斫向楚平原的要害。史朝英的刀法是从辛芷姑的剑法上化出来的,奇诡绝伦,功夫虽然较弱,也不能不小心应付。

  楚平原在刀剑夹攻之下,若不拔剑抵挡,势必丧命,楚平原道:“咱们谁死了也是死得不值。也罢,我且把这妖女除了,那时我再让你杀吧!”剑光一闪,出鞘便攻,十招之中有七八招攻向史朝英,杀得史朝英手忙脚乱,大叫道:“来人哪!”

  但楚平原对宇文虹霓手下留情,宇文虹霓却是剑剑指向他的要害。这是因为她一来感激史朝英的“义气”,不愿见史朝英被楚平原所杀;二来她也确是打定了主意,杀了楚平原便即自刎的。

  楚平原心道:“段克邪应该听见这里的厮杀之声了,怎的他还不来?有他来制伏这个妖女,事情就较易办了。”心念未已,忽听得段克邪的一声长啸,啸声微颤,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意外,以啸声示警的。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