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精儿与楚平原有宿怨,听得回纥王子要杀楚平原报仇,正合他的心意,于是立心把楚平原置之死地。

  楚平原经过了一场恶斗,气力已是耗损不少。精精儿的本领本来与他不相上下,各有擅长,如今以逸待劳,当然是大占便宜。再加上一个屈突通,枪重力沉,也是一大劲敌,楚平原应付他们的夹攻,登时陷入了非常险恶的境地!

  精精儿以超卓轻功,使出袁公剑法,一招之内,遍袭对方七处穴道,楚平原的刀法也是快到极点,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瞬息之间,刀剑已碰击了七次,宝刀碰上了宝剑,各无伤损。

  屈突通抖起了碗口大的枪花,朝心便刺,楚平原的宝刀无暇招架,腾的飞起一脚,踢开他这杆大枪,但屈突通枪重力沉,楚平原虽然踢开了他的枪尖,已禁不住脚步跄踉。精精儿何等矫捷,猛地喝一声:“着!”剑光疾闪,已在楚平原背脊划开了一道伤口。

  楚平原大吼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豁出了性命,受伤之后,愈战愈勇。回纥人最崇拜勇士,屈突通心道,“这厮倒是一条好汉,可惜他伤了我的主人,决难让他活命。不过,反正他也是难以活命的了,我就让这大猩猩杀他吧。”

  屈突通不愿亲手杀楚平原,舞动长枪,十之七八是护身的枪法。精精儿看出了楚平原是打算两败俱伤的最后挣扎,也不愿与他拼命。他轻功远胜于楚平原,当下展开绕身游斗的战术,耗损楚平原的气力。楚平原挥刀狂劈,渐渐双眼模糊,眼前只觉满天星斗。

  宇文虹霓叫道:“楚大哥,咱们死在一起!”唰唰几剑,迫退了拓拔元,冲过去要与楚平原会合。拓拔元妒意大发,冷笑道:“怪不得你不肯嫁我,原来你是看上了这小子!”挥刀隔断她的去路。宇文虹霓气力不及他强,冲了几次,锐气顿挫,虽然冲出了十来步,与楚平原却还有一大段的距离,不过拓拔元志在将她活捉,宇文虹霓每一剑都是拼命的招数,拓拔元也不能不顾忌三分,且战且退。

  楚平原听得宇文虹霓如此关心,精神陡振,叫道:“小霓子,你能够逃就赶快逃吧!”本来他已是气衰力竭,即将不支的了,这时居然又稳住了脚步,一口气斫下了十六、八刀,迫得精精儿不敢近身。精精儿冷笑道:“就让你多挣扎一会,你们一个也逃不了!”话犹未了,忽听得马铃声响,三骑快马飞来,前头那个女的大叫道:“那不是楚大哥?呀,还有宇文姑娘也在这儿呢!”原来这三个人正是史若梅、聂隐娘与方辟符。他们也是想往师陀国寻觅宇文虹霓打听消息的,路经此地,听得号角,赶来察看,恰好碰上。

  香贝格格大喜道:“你们原来是相识的吗?这就好了,快去救他!”

  方辟符纵马上前,唰的一鞭打出。乙辛气力虽大,却怎及得上方辟符的巧妙武功,方辟符用了借力打力的手法,双鞭纠结,只是轻轻一拉,就把乙辛拉下马来,鞭梢一颤,点了他的穴道。解开了香贝格格的束缚。

  方辟符道:“史师妹,你去助宇文姑娘。”他与聂隐娘跳下马来,喝道:“好呀,老猴儿你竟敢又在这里行凶!我们正要拿你!”登时双剑出鞘,夹攻精精儿。

  精精儿大笑道:“凭你们这两个娃儿就想拿我?”岂知方、聂二人的武功今非昔比,聂隐娘已练成了师父的独门剑法;方辟符是妙慧神尼的侄儿,又是磨镜老人的关门弟子,最近也已把这两家上乘剑法,融会贯通。而且他们两人一路同行,彼此切磋,既是同出一师,剑法也配合得非常巧妙。

  他们若是单独一人,那还不是精精儿对手,但两人配合,却要胜过精精儿了。精精儿欺负聂隐娘是个女子,金精短剑扬空一闪,以闪电般的刺穴剑招,准备攻她个措手不及。哪知聂隐娘也练成“飞花扑蝶”的身法,精精儿一剑刺空,正拟变招,方辟符已是一招“横云断峰”,将他格开;聂隐娘反手一剑,与方辟符配合得妙到毫巅,双剑一合,俨如两道银虹,合成了一个弧圈,把精精儿身形罩住。

  精精儿展开腾、挪、闪、展的小巧身法,在对方的剑光笼罩之下,依然有攻有守,但亦已是守多攻少,不免稍处下风。楚平原得到援兵,精神大振,虽是伤得不轻,单独对付屈突通,也还可以战个平手。

  他们这一边暂时未能分出胜负,宇文虹霓那边,得到史若梅相助,却已是杀得拓拔元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史若梅跟段克邪学了上乘轻功,这次还是第一次正式对敌施展,轻功剑法两相配合,使来得心应手,剑招越展越快,拓拔元暗叫不妙,便想逃走,他身形方起,史若梅已是唰的一剑,剑尖颤动,在他身上刺了三个伤口。宇文虹霓恨极了拓拔元,再补了一剑,剑尖刺穿了他的膝盖,拓拔元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宇文虹霓冷笑道:“不是留下你还有用处,我就把你一剑杀了。”

  两人转过身来,史若梅相助方辟符、聂隐娘,三个人联手围攻精精儿。宇文虹霓则助楚平原双战屈突通。

  屈突通欺负宇文虹霓力弱,长枪向她一挑,怎知宇文虹霓气力虽弱,身法却很轻灵,只一闪就闪开了。屈突通用力太猛,重心不稳,身向前倾,楚平原横转刀背,以巧降力,在枪杆上横刀一磕,那杆长枪,当啷坠地。宇文虹霓如影随形,跟踪急上,一剑刺中了他的穴道,说道:“屈突将军,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但你要效忠主子,我也只好委屈你啦!”她这一剑,手下留情,只是轻轻点了他的穴道,并没有伤着他的筋骨。

  楚平原叫道:“好,就只剩下这老猢狲啦,别让他跑了!”精精儿力敌方辟符等三人,已是应付艰难,哪禁得又添了两名好手,登时杀得他只有招架之功。对方五人,合围之势已成,他想逃跑,也很难了。

  只听得号角声声,马蹄声有如暴风骤雨,草原上已有无数快马奔来。精精儿心道:“不好,若不赶快突围,只怕当真要栽在此地了!”眉头一皱,忽地朗声说道:“段克邪的消息,你们要不要知道?”

  聂隐娘不理会他,与方辟符双剑合壁,一左一右,同时攻到。精精儿轻功确是高明之极,身形一飘一闪,竟在双剑交叉的缝隙之中穿过,短剑一磕,又荡开了宇文虹霓的兵刃,说道:“史朝英这贱人欺我太甚,我是诚心指引你们去对付她的。说的决非假话!你若不信,后悔莫及!”

  史若梅道:“好,管他是真是假,就让他先说。”攻势稍缓,精精儿道:“仔细听着!段克邪在青海鄂克沁寺!”

  史若梅极是关心,禁不住凝神细听,忘记出招。精精儿陡地一剑向她咽喉便刺!方辟符、楚平原一刀一剑,连忙过来防护史若梅。精精儿声东击西,倏地一个变招,剑尖指到了聂隐娘面前,聂隐娘横剑急护面门,禁不住连连后退,精精儿亦已无暇伤她,“嗖”的就从她头顶飞越而过。

  香贝格格的号角引来许多“刁羊”的小伙子,月光下见着一头大猩猩模样的怪人,在草原上纵跃如飞,都是哗然大呼,有人掷出飞刀,有人抛出用来捕捉野兽的绳圈,精精儿展开绝顶轻功,舞剑防身,数十柄飞刀在他身后落下,只有两三柄飞刀追得上他,也给他打落了。转瞬之间,精精儿的影子已在草原上消失。

  小伙子们随即发现了满身血污,躺在地上的回纥王子与小王爷,这一惊比刚才发现状似猩猩的怪人更甚。香贝格格道:“这几个人对我横加侮辱,你们给我把他缚了,有事由我担承。”拓拔雄嘶哑着叫道:“你们胆敢缚我,我回纥铁骑,把你们的篷帐踏平,你们一个也难活命!”

  哪知草原上这一族牧民,民风最是顽强,吃软不吃硬的。拓拔雄加以恫吓,登时把小伙子们全部激怒,异口同声说道:“我们把你当作客人款待,你却侮辱我们的格格,不把我们当人。好,任凭你们的回纥铁骑来吧,我们偏要把你缚了。”当下一齐动手,将拓拔雄两兄弟与他们的两个随从都缚了起来。

  宇文虹霓满怀高兴,正要多谢史若梅相助之恩,忽听得楚平原“哇”的一口鲜血狂喷出来,摇摇欲坠。原来他受伤之后,又激战了这许多时候,激战时强自支持,如今危险一过,精神松散,却是支持不住了。宇文虹霓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将他扶着,问道:“楚大哥,你怎么啦?”

  楚平原道:“受了点伤,没什么要紧。”话虽如此,已是面如金纸,冷汗如雨。

  方辟符在磨镜老人门下多年,懂得一点医道,过来替他诊了把脉,说道:“楚兄气力消耗太甚,幸亏内功深厚,没有伤及脏腑。不过,恐怕也得调养十天、八天。我这里有师父所赐的小还丹,功能固本培元,请楚兄先服一颗。”

  众人听得并无性命之忧,方始放下了心。小伙子们因为楚平原救了他们的香贝格格,对他十分敬爱,当下大家动手,斩下树枝,做成担架,把楚平原抬回萨巴王公的营地。这时已是清晨时分了。

  萨巴王公苦笑道:“这场祸事可闯得不小!”宇文虹霓道:“都是侄女不好,连累了叔父。”香贝格格道:“那贼王子要把女儿抢走,咱们不惹他,他也是要犯咱们的了。”

  萨巴王公毅然说道:“咱们的族训是,有人送咱们一头羊,咱们就还他两匹马;有人踢咱们一脚,咱们最少还他两拳。我以前对回纥事事忍让,那是不愿轻启战祸,并非怕了他们。如今他们无礼在前,咱们虽然是势孤力薄,也必须和他们干到底了。虹霓侄女,你别多心,事既如斯,咱们是同一命运,我也决不能让你受回纥的欺负。”

  香贝格格与宇文虹霓本以为要费一番唇舌的,想不到萨巴王公早已与族人商量定妥,决意抵抗回纥,都是喜出望外。香贝格格道:“咱们也并不势孤力薄。”当下将楚平原刚才对她们的献议转述给老父知道。

  萨巴王公道:“与西域诸国联络,共抗回纥,此事即可进行,如今正是机会。虹霓,刚才探子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

  宇文虹霓道:“什么消息?”王公道:“吐谷浑不甘臣服回纥,今年已经罢贡,两国正在备战之中。”原来吐谷浑乃是西域的一个大国,占有今青海的一大部分与新疆的一小部份地方,国中出产良马。回纥赖以纵横西域的骑兵,将近半数的马匹就是吐谷浑进贡的。三年前吐谷浑新君即位,励精图治,国势复增,是以不甘再做回纥属国。

  萨巴王公道:“这消息来得正是合时,回纥有后顾之忧,决不敢对师陀大动干戈。”楚平原躺在地上,一直静听他们的说话,这时忽地欠身而起,说道:“这消息不但对宇文姑娘是个喜讯,对你们也是一个喜讯。”他是朝着史若梅这边三个人说的。

  史若梅道:“此话怎说?”楚平原道:“鄂克沁寺正在吐谷浑的地方,吐谷浑与回纥已成敌国,那就不怕幻空法师把段克邪交给回纥。”

  史若梅道:“这么说,你是相信精精儿的说话,段克邪是在鄂克沁寺的了?”楚平原道:“据我所知,史思明以前驻军吐谷浑,和幻空法师颇有交情。前两年幻空法师还曾在史思明军中住过一些时候,精精儿说他是史朝英的师父,可能并非假话。”方辟符道:“反正咱们现在别无线索可寻,就往鄂克沁寺走一趟吧。”

  楚平原道:“鄂克沁寺的僧侣都有惊人的武功,我惭愧不能帮助你们,你们此去,须得小心从事。”

  聂隐娘道:“宇文姑娘,拜托你一件事情,给伏牛山铁寨主捎一个讯。”这是双管齐下之策,一面由他们三人先往鄂克沁寺见机行事;一面派人给铁摩勒报讯,好让铁摩勒知道他们的踪迹。宇文虹霓自是一口应承,计议已定,第二日一早,方辟符一行三骑,便离开了伊克昭盟,向吐谷浑而去。

  两地相隔数千里之遥,还要经过许多草原沼泽沙漠等等天险地带,他们的坐骑虽然都是擅走长途的骏马,来到了吐谷浑的地方,也走了差不多一个月。若从他们离开伏牛山开始找寻段克邪的时候算起,已经是有七个月的时间了。

  这一日正行走间,忽地遇上暴风雪,狂风卷起地上的积雪,与天上落下的大雪混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人马如同陷入云里雾中,十步之外,景物看不清楚。

  三人将斗篷罩过头面,只露出一对眼睛,冲风冒雪,仍继续行进。方辟符道:“我问过土人,此去鄂克沁寺,不过百里之遥,这段艰苦的路程,至迟明日,就可以走到尽头了。”

  史若梅想到明日便有可能与段克邪相见,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说道:“聂姐姐,到了鄂克沁寺,该怎么办?”聂隐娘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晚间偷去探个虚实。”史若梅道:“唉,我可在担心呢!”方辟符笑道:“还有一天时间,你就心绪不宁了,我如今只担忧这场风雪。”聂隐娘理解史若梅紧张的心情,柔声说道:“你担心什么?”史若梅道:“我担心给那妖女发觉,她把钢刀架在克邪的脖子上,那时……”风雪中两匹坐骑不知不觉的离开,聂隐娘听不清楚,问道: “你说什么?段克邪……”史若梅道:“我是怕那妖女万一狠了心,咔嚓一刀将段克邪杀了!”

  史若梅一来是掩饰不了心中的恐惧,二来是怕聂隐娘听不见,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是尖锐,“咔嚓一刀,将段克邪杀了”那一句话,更是刺耳非常。

  话犹未了,忽听得“呜”的一声,一枚飞锥突然向她射来。史若梅连忙一个“镫里藏身”,避开暗器,那枚飞锥刚好穿过她手握的缰绳,将她打下马来。

  史若梅轻功了得,在半空中已是一个筋斗,翻转身形,脚尖落地。但对方也来得快极,她还未及拔剑,那人已是飞身下马,刀光一闪,就向她劈来。

  史若梅怒道:“岂有此理,你是什么人,一照面就施暗算,这是什么好汉行径?”她说这一句话的时间,那人已是闪电般的劈出了十八刀。若非她已学会了段克邪所授的上乘轻功,决计躲闪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