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无畏情知必然是官府派来搜捕的人,他身上有病,又顾虑连累朋友,只吓得马上就出了一身冷汗,可这一吓在他脑中只是电光石火般的闪过,跟着的却是痛恨清廷一步不肯放松,而且事到临头,也不容他不作殊死的拼斗。

人影一落,娄无畏早狂吼一声,从身后拔出长剑(他的武器是什么时候也不离身的),凝神望时,只见对方两人都是五短身材,相貌也有点相似,敢情是一对兄弟。这两个人一个拿着一根铁尺,一个拿着单刀,这是捕快们最常使的武器。

那两个人中年长的那个说道:“朋友,你落了单了,还是卖个江湖义气,跟我们去交差吧,没的难为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兄弟!”

娄无畏圆睁双目,一声怒骂:“胡说,你们当官府鹰犬的也配说义气。大爷在这里,有本事你就拿去。”说着便一步步地缓缓迎上前去,双睛注视对方,形状很是可怖。

那两人又笑道:“朋友,既是这样,那可怪不得我们严家兄弟要动粗了。“严家兄荣”?他们这一报字号,娄无畏可也突然缓了一下脚步。

娄无畏突缓了一脚步,按剑而道:“哦,原来你们是严家兄弟,是北京城里的名捕头,我失眼了!两位名捕头千里迢迢,跟踪来到这里,也太辛苦了,不才区区,真的不敢教朋友们失望,真想跟随两位朋友回去交差,好使你们升官进爵!但,哼!……”娄无畏一拍长剑,狞笑道:“我这位伙计可不答应!”原来严家兄弟,大的叫严振山,小的叫严振海,手底下可也着实有些真功夫,在京城里颇有一些名望,曾捕获过好几个汪洋大盗。娄无畏一听得他们自报字号,从心底里便憎恨起来,他最恼的便是替官衙做鹰犬的捕快。他顾不了自己病还未痊,人还虚软,他可挺着剑便要硬斗这两位名捕头。

严家兄弟也一同狞笑:“好兄弟,有你的!你有伙计,我们也有伙计,兄弟,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祭。”

说话一僵,两下里马上亮式开招,娄无畏一抖剑,刷的带着劲风,“白蛇吐信”向严振山胸前便扎。严振山一举铁尺,“横架金梁”,直碰娄无畏的长剑,这一碰两人都斜斜地退后几步。严振山心想:“看不出这小子面带病容,腕力竟还这样沉雄。”娄无畏也心想,这家伙果然有两下子。

双方退后,又复进步,这番交手,大家都不敢轻敌,各自把全身功夫拿了出来。这一动手,倒是旗鼓相当,严振山的铁尺,压、劈、砸、盖,虎虎生风;那严振海的刀法可又别有邪门,他使的竟是左臂刀。江湖上使左臂刀的,必有一些独门的刀法,只见他这左臂刀使开,崩、扎、窝、挑、删、斫、劈、刺,全是反着的招数。

但娄无畏也非易与,他长剑一领,便以以柔克刚的功夫,引开左臂刀,横截镣铁尺,绵绵不绝,势如抽丝,展开了他十数年所学的太极剑法,当下各自展开精熟的招数,吞吐撒放,抽式拆式,斗得很酣。

若论真实本领,严家兄弟虽然是北京名埔,虽然颇有真实功夫,也尽可对付江湖中好汉,但拿来对付太极门的名家弟子,技业到底还略逊一筹。若然是在平时,娄无畏真的不难将他们两人都一齐打败。

可是现在娄无畏是在病中,还幸刚才出了一身冷汗,精神却转好过来,但还是吃了虚弱的亏,对方又是以两打一。挡得铁尺,还要顾着左臂刀。娄无畏竟是力不从心,眼看两人的武功,原不是自己之敌,却给他们逼得无可奈何,不禁越杀越气,越气就越觉得晕眩,越递不进招去。

片刻时辰,双方又走了三五十招,娄无畏的剑几乎几次都被严振山的铁尺砸着。娄无畏越斗越烦噪,心一急便使出险招,故意卖个破绽,往前一个“反臂剑”,右手剑却又并未向前吐出,只斜斜地伸展开去,门户大开,把胸膛“卖”给敌人。严振山蜇不放松,立刻“怪蟒翻身”,铁尺径向娄无畏胸前便点,娄无畏却并不救招,沉肩提步,使出回马剑往后一斜步,转用“玉女投针”,剑光如练,便奔严振山的心口扎来。

娄无畏剑挟劲风,猛向严振山心口扎去,严振山招数已经用老,无法撤回铁尺招架,急右滑步,斜转身,跄跄踉踉地直调出去,饶是他退得快,右臂竟也给娄无畏的长剑撩了一道口子,鲜血如注,只痛得滚地葫芦,直滚到门边。

娄无畏还待前迫,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严振海的左臂刀也疾如闪电地施展了“连环进步三刀”,向娄无畏的身后劈来。“金刀挟风”赐蹬劈到,娄无畏不转脚步,“回马剑”反转一撩,刚好搭上兵刃,两人又立刻拼斗起来。娄无畏刚才使出险招,精神紧张过度,这次再斗,竟然觉得脚步虚浮,有点不稳了。而那边严振山竟然“鲤鱼打挺”负痛而起,举起铁尺,又跄踉地奔来。

娄无畏正在心急,忽地只见严振山刚一前奔突又后倒;同时严振海也狂叫一声,跳出圈外。原来在他们打斗时,郑三夫妇二人也已惊醒,严家兄弟不知道他们也是“匕首会”的小党羽,只道他们是平常百姓,没有防备,不料便着了道儿。

郑三夫妇偷起来时,见他仍打斗得正酣,自知武功有限,而且胆子又小,本不敢出手。这时见严振山打得滚到门边,不禁大喜,心想若不趁此出手,将来恐怕在会中被人礁不起,于是双双一跃而出,郑三妻子的一柄匕首,掷中了严振山的后心,郑三腕力较强,他的匕首也遥遥地掷中了严振海的右臂,给它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哪知严振山身负重伤,还有余勇,他竟狂吼一声,拼命跃起来,转身便去伤害郑三夫妇的性命,郑三夫妇只是“匕首会”中的小脚色,会的只是几手粗浅架式,竟挡不住这临死之前拼斗的严振山,只听得几声惨叫,敢情是给铁尺打得很重。

这边郑三夫妇是惨叫连声,那边娄无畏是声声入耳。他怕的就是连累人家,不料而今真的连累了。他一急,也顾不得力倦精疲,鼓起一口气,挥剑如风,没头没脑地向严振海劈去。严振海臂中匕首,也正自剧痛攻心,竟然抵挡不住,给他连劈几剑,倒在血泊中去了。

待娄无畏赶到郑三跟前时,只见三个人都已倒在血泊之中挣扎。想是严振山打倒了郑三夫妇之后己精神涣散,支持不住了。

娄无畏上前验看,只见严振山眼皮微张,断断续续地说道:“好朋友,你赢了!但可别得意,你们在江南的巢穴早给挑了!你也亮了相了,你不会逃得出去了!”他说完,一伸腿就没了气息,面上可还带着狞笑。

娄无畏又再去摸郑三,只见郑三也张口嘶叫道:“我不中用了,你快走、走吧!我没敢告诉你,昨天得来的消息,山东的老手窑是给他们毁了。你得赶快走,最好走到辽东去!”他也伸腿跟着严振山去了。而他的妻子,更是早就断了气。

娄无畏看着一屋的死尸,不禁虎目中滴下泪来。他自己逃了命,可是却害了朋友了,而且再也不能在关内立足了,云中奇的话又突像闪电股的在他脑中闪过。他突然动念:且试到辽东去看看再说。欲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回 历历劫灰 抚刀长太息 匆匆来去 引剑上征途

娄无畏到了辽东之后,经过几个月的漫游,终于在伊兰三姓黄沙围地方,找到了“百爪神鹰”独孤一行老英雄。在娄无畏几个月的漫游中,自然也经过一些风浪,但这不属于本书范围,在此不必,一一细表。

单说娄无畏到了辽东后,首先感觉到的,就是满族同胞,并不如他以前所想像的那样——和清廷一鼻孔出气。他新病之后,迢迢千里,仆仆风尘,好几次都幸得关外农家殷勤招待,这才使得他能支持得住,能跋涉长途。关外农村,民风淳朴,和关内农民的勤厚,原就一样。他这才觉得以前把满族同胞和清廷“胡虏”一样看待,乃是莫大的错误。关外的农民也一样受着土豪恶霸与官府的欺凌,他们都一样憎恨着这些家伙。

娄无畏到黄沙围拜访独孤一行时,他可并没有先道出云中奇的“字号”,也没有按江湖礼节拜见,他只是扮做自关内而来的流浪者,要会会这好客仗义的老英雄,暂求得一个地方歇脚。娄无畏在长期的亡命生涯中,养成了过份的戒心,他可要先看看风色。

但他却没想到独孤老英雄是什么人物?独孤老英雄不但武艺精湛,而且阅历极深,他一见娄无畏就知道此人并非等闲之辈,他看娄无畏虽然满面风尘,却是神光充盈,英华内蕴,若非武功颇有根基,哪能有如此气概!他也怀疑娄无畏是来摸他“海底”的,当下拿话挤兑,一定要邀他过几手,拆几招,娄无畏一来给他挤得没法儿,二来也想试试他的本领,于是竟毅然下场,和他“过手”。

他这一下场,才知道独孤老英雄的本领,远在自己之上,他施展了全副看家本领,使出虚实并用变化莫测的太极掌法,竟连人家的衣眼都未沾上,那独孤一行行前忽后,行左忽右,直令自己无法捉摸,而且自己的手臂,竟不知他用什么手法捏了一把,觉得异常酸麻。娄无畏弄得一额冷汗,正待跳出圈子,突地那老者道:“你到底是太极门哪一家的徒弟,赶快说出来,免得自误。”

娄无畏至此,从心底佩服他的本领,只得实话实说。独孤一行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柳剑吟的入室弟子,怪不得有如此本领!我和你对了几十招,才只胜了你两招。这不是你太极门的武功不济,而是你还略欠火候。”

两人英雄相惜,谈得很是投机,娄无畏又问他和云中奇是什么交情?独孤一行忽然凝神注视,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匕首会’的?”

娄无畏略一迟疑,随即答道:“正是,弟子是‘匕首会’中的复字辈。老前辈怎的知道?”独孤一行笑道,“云中奇早已告诉我了。他说你是‘匕首会’中少一辈的英杰,又正被清廷搜捕,所以前几个月特别到关内去查访你的行踪。你提起他,想必你们已经会过面了?我看你既到这里,就暂时不必回去了吧。”

娄无畏双眸凝定,悠然存思,又似恍然若失,半晌半晌,突然起立,向独孤一行就是当头一拜!“弟子就是要回去也不能回去了!弟子也已想个通透,不愿回去再干杀人流血的勾当了。就在此托庇您老人家吧。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求老前辈不弃愚顽,收录为弟子,俾列门墙,得承教益。”说着,就行拜师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