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天下第二部 第二回 不应白发顿成丝 5

 蔡之荣笑道：“小子，你想卖身为奴，我就得收吗？咱们谈的是九万四千两啊，就凭你这身窟餒便想抵债？要不我把你送入王宫里当太监，你肯吗？”

崔轩亮凄然一笑：“这倒栉事，反正我早就被阉了。”

蔡之荣怒道：“少和我啮皮笑脸！你眼前只有两条路而Li,要不赶紧还出九万四千两！再不就把货交出来！听到了么？”用力拍了拍桌子，怒不可遏，崔轩亮让他这么一吼，突然呕地一声，吐了大堆酸水出来，蔡之荣怒骂道：“想装病吗？没用!你就算死在这里，我照样有本事连本带利讨|y|来！”

那女子摇了摇手：“蔡大人息怒，剩下让我来吧。”亲上前，说道：“公子爷，你起来说话，你这般跪在地下，旁人见了不好看。”崔轩亮不愿起身，仍是俯趴在地，那女子不顾满地呕吐，亲自蹲了下来，柔声道：“公子爷，咱们两边是来解决事情的，不是来斗意气的，你且把心放宽，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崔轩亮泪凝于眶，却又不愿在人前掉泪，偏生那女人如此女慰，炱如母亲开疔一般，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母亲，他想哭，偏又哭不起、哭不得，那女子柔声道：“你起来说话，再这么跪着，我们也不必谈了。”正要上前搀扶，崔轩亮不愿受她恩惠，望后爬退，左手向地一撑，随即长身而起。那女子仰头一看，不觉一声轻呼：“你……你好髙大啊……”

崔轩亮身长足达八尺，放眼东海，除开人髙3大的朝鲜人、竹T也似的小方，倒也没儿人能和他齐头，说来这辈子丢人现眼，只剩这身皮爽能说嘴了。他擦去泪水，咬牙m：“我能拿出来的东西，全在这儿……要船、要黄金、要我这条烂命……都可以……再要多……我也拿不出来
那女子摇头道：“这位爷台，琉球不缺钱，也不缺船，更不缺男人，我们缺的是货，向你叔叔屯的那笔货。”崔轩亮低声道：“跟你说句实话，那笔货……己经被偷了……”

那女子迸：“我知迸，所以我若是你，便会设法找回来，这也是我此行的打算。”崔轩亮反问道：“如果找不回来呢？”那女子道：“那我不敢往下想了。”

崔轩亮一颗心直往下沈，叹了口气，低声道：“好，只要交不出东西，我瓰意在你们而前N杀，不过你们也得答应我，绝不能惊扰我叔叔，可以吗？”

蔡之荣冷笑道：“小子，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崔轩亮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货是我弄丢的，你要把我零碎处死，那也是我活该，可你为何老想找我叔叔麻烦？”蔡之荣笑道：“都跟你说了，这事由不得你作主，你说烂了嘴也没用。”

人生都是有后果的，崔轩亮又是懊悔，又是害怕，想起叔叔身受重伤，全无IH保能力，这批琉球人若要围杀他，與如捏死一只奶蚁一般，情急之下，已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着响头：“求求你！放过我叔叔！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蔡之荣哈哈一笑：“小子，跟你说了多少遍？这事由不得你作主，也由不得我作主。你再怎么求，我也应允不了啊。”咚地一声，崔轩亮脑袋叩在地下，低声道：“迟了。
蔡之荣笑道：“什么迟了？”崔轩亮儿m跪着，目光垂望地下，轻声道：“我己向你磕了二I•个响头，你说该怎么办？”蔡之荣笑道：“怎么？原来你心里还计着数啊？”

崔轩亮道：“废话。”缓缓站起，仰手向后，拉了拉筋：“老头，现下咱俩掉过来玩啦，换你欠我啦。”蔡之荣笑道：“我欠你什么？”

崔轩亮笑道：“你欠我二十个响头，现下轮本少爷赏你两条路走，一条路是跪下来，把二丨•个响头磕还给我，再不然，我要打你二十掌。”

蔡之荣哈哈大笑：“怎么？欠钱的反倒比讨债的还凶？你想赖帐吗？”崔轩亮懒洋洋地道：“废话，若不是为了我叔叔，我打一开始就想赖了。”蔡之荣笑道：“小子有种啊，不过我这回带了二十五名廚手，你够本事应付吗？”

“店家！店家！”崔轩亮忽然嚷了起来：“你快来！我要送你好东西！”店小二魂飞天外，大声道：“大爷！要打去街上打啊，別在这儿闹事啊！”崔轩亮哈哈一笑：“不要吗？这可是大发财啊！”拿起一根金条，胡乱抛了过去，随即搽涝怒号：“雷霆起例！”

重掌拍下，整张木桌四分五裂，转身一个扫腿，逼开了前排饼手，跟着髙抬长腿，足跟望下一击，侣听啪地一声，又是一张桌子粉碎破烂，场里便空了偌大一八地方。

“二十五人算什么？”崔轩亮张开双手，仰天大笑：“上上上！全都一起上！”

众廚手都是沈勇之辈，虽见崔轩亮掌力有异，却也无惧，正跃跃欲试间，那女子却走了上来，扬手而起，重重打了崔轩亮一耳光，骂道：“没出息！”

崔轩亮猛吃一惊，没料到她说打就打，窭时咬牙切齿，冷笑道：“你方線说我什么？”

“我说你没出息！”那女子厉声道：“你此番忍辱负重，受尽奚落，维护的不正是你叔叔毕生讲究的信用？本以为你是个有担驾的男子汉，却原来只有这点见识！”

崔轩亮呆了半晌，慢慢松开拳头，垂下脑袋，窭时之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这女人骂得很对，可此时除开打上一场，他也不知m己还能做什么？他用尽了钱，赔掉了船，却连叔叔也保不住，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那女子进：“男儿大义夫，有泪不轻弹。把头低下，我有话告诉你。”说话间，崔轩亮忽觉脸上一阵轻软，这才发觉那女子提起足跟，一而举袖为他拭泪，一而附耳道：“前丨用后果，我己听说了，我如果是你，会幵条件给张党，想法子把货赎回来，绝不是在这里和债主斗殴。”

崔轩亮心下一凜：“你……你Li打听到东西的下落了？”那女子附耳细声：“我们的货现己被运进了鬼海，你只要传话出去，说愿意髙价赎回，也许拿得回来。”

崔轩亮道：“万一对方不肯……”那女子伸出手指，抵在他的唇上，附耳道：“第一，我们急于寻货一事，请你务必保密。否则你非但拿不回东西，张党那帮人也有杀身之祸”

崔轩亮吓了一跳，才知这批货里必然夹藏什么要紧东西，绝不能对外张扬，忙道：“那第二件事……”那女子嘴唇贴在他的耳孔上，轻轻吹气：“千万別让宋莲香插手此事，两天以后，如果你还是要不回东西，我会陪你一起进入鬼海，用武力夺回失物。”

崔轩亮闻言一凜：“你……你为何要帮我？”

那女子向后退开，N朝手下吩咐：“把黄金还他。”—名饼手拿起木箱，交给了崔轩亮，待他接稳之后，便又把唢呐送了过去。那女子道：“谷纸笔，把我的话抄下。”

“七月初四午时一刻，琉球内务府与崔震山协议如下！”那女子携住崔轩亮的手，朗声道：“其一，我方所失货品，由崔族山负责寻回。其二，该项遗失货品，须于七月七曰酉时前，送返三山会馆，由本人亲N验收。所生费用，双方平摊。以上，琉球女宫，林曼菁。”

“等等！”蔡之荣伸手欲叫，似欲提醒什么，可双方既己浩众约记，说什么都己迟了。

不旋踵，文字已录为两份，一份交给那女子，一份交给崔轩亮，那女子道：“为求公正，双方一起核对。”紧挨着崔轩亮，拿起他的手，一字一字校对。

崔轩亮根本无心来看文字，心乱如麻间，只是呆呆看着那女子，寻思道：“她……她为什么要帮我？又为何不让我去找太莲香……莫非她……有什么明谋么？”千头万绪间，

IH己偏又无路可投，除了听凭那女子摆布，还能怎么办？看来只有听灭由命了。

又过半晌，墨迹Li干，那女子便写上了名字，字迹严肃端正，正是”林曼菁”三字，仿佛是男子所书，崔轩亮明知字迹拙劣，却还是提笔研墨，小心翼翼写了”崔风宪”三个字，随即盖上手印。林曼菩道：“这协议是你记的，为何不署自己的名字?”

崔轩亮摇头道：“岜家的是我叔叔，我不配。”

林曼菩微笑道：“你配的。”取起琉球内务府大印，稳稳蛊了上去。

眼看事情办妥了，林曼菩便N转身，对手下交代了儿句，窭时满厅廚手尽起身。崔轩亮一旁听着双方说话，喃喃便道：“这是泉州话……”林曼菩站得虽远，耳里却听得明白，转身便笑：“你听得懂？”崔轩亮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看叔叔船上有闽南人、闽东人、泉州人，打小与他们来往，IH也听得惯熟，林曼苒拢了拢秀发，微笑道：“那我以后得防着你了。”

双方四目交投，崔轩亮忽觉内心评然，低声进：“妳……”林曼菁回眸含笑，进：“说啊。”

崔轩亮怔怔看着她，心下忽又一跳，暗想：“对了，我的头怎么不痛了？是扎针效力过了吗？”心念于此，忍不住啮啮一笑，正要来个风言风语，胡言乱语，任意搭讪，骗入洞房，突然后颈天柱穴又肿了起来，不觉心下大恨：“什么王鬼医？與是欺丨让盗名之辈！是要把我弄死吗？”

林蛟菩等候半晌，迟迟未听说话，便I'H率众走了，崔轩亮却还头痛不已，只能检了张桌子坐下，大吼道：“店小二！快送碗而来！”正咬牙切齿间，猛见老陈老林鬼鬼☆沿，躲在店外偷看，不觉更是暴怒：“这袅口才来！方線死哪去了？”众船夫歉然陪笑，不敢答腔。

老陈等人早已到了，先前他们见崔轩亮暴怒动手，向不免心惊肉跳，还不知要和要战，孰料那林曼菩义正词严，一番话居然训得崔轩亮哭了，这才放下心来，此刻再见那琉球女子驾而行来，N是诚惶诚恐，退避两旁，那林曼苒猛一见到老陈，却已停下脚来，微笑致意：“许久不见陈叔了，博多港一会，別来无恙。”

这段话却非琉球首里语，亦非北方官话，而是以闽南语说出，那老陈本是漳州人，对方虽是泉州口音，他IH也听得懂，忙道：“不敢、不敢，今回闹出好些事，却让女宫笑话了。”

这番话却以宮话说出，想是怕同伴们听不懂，林曼菩入境随行，便也卷起了丙头，笑道：“你家公子爷有点意思，竟然敢单刀赴会，挺祌气的啊。”

老陈闻言一窘，尚未言语，却听老林啮啮哈哈：“他平常可不是这模样。”林曼菁好奇道：“平常不是这样？此话怎说？”老林笑道：“他今儿扎了针……”老陈怒0转头，要不长眼的闭嘴，随即陪笑道：“年轻人啊，就是不知天髙地厚，不懂得咱们曼菩姊的手段……”

林曼菩而色平淡，轻声道：“这么说来，他年纪比我小了？”老陈心下大惊，己知IH己说错话了，一旁老林却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兀啮笑道：“当然啦，他比你小了六岁，该称你一声阿姨才……”突然哎哟一声，胸口吃了一肘，却是老黄下的毒手。

林曼菩嗯了一声，不见喜怒，又道：“我倒还有件事请教，你家公子爷如此胆识，那曰怎会被人骗走了财物？”那老林一边抚胸喘气，一边笑道：“都跟你说了，他今日吃错药……”话到口边，化为一声惨叫，己被众船夫拖到了人堆里，拳打脚踢，老陈歉然道：“他那天喝醉了洒，路都疋不稳了……难免被小贼们上下其手……”

林曼菩微笑道：“贪杯酗洒，脾气又爆，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其该管管他。”走了儿步，忽又回眸道：“对了，他叫什么名字？可以说说么？”老陈心下大喜，正要依实来说，却听店内起了幼稚笑声：“姊姊！我叫做崔轩亮！器宇轩昂的轩……髙风亮节的……”

远远看去，只见一颗脑袋跳了起来，激烈挥手，众船大惊迸：“他醒了！”老陈厉声道：“该死的东西！又想丟人现丑！快快封住他的嘴！”窭时无数人涌入店中，己将少爷压住毒打，林曼菩不懂他们在闹些什么，瞧得半晌，便已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