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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推开了图书馆的门,手提克格勃制式的棕色公文包,黑色的长风衣上洒满雪花。他用拳掩口咳嗽,目光低垂,大概是不小心撞破了这对夫妻的私房话,有点不好意思。

  “是叶夫根尼·契切林同志么?”他走到桌边坐下,把公文包放在旁边,问话的架势就像个经验老到的克格勃军官。

  “是我,您是?”男人有些疑惑。

  “看外表太年轻是么?”男孩一晃自己的证件,“我是负责关闭‘δ计划’的军官,来自克格勃。”

  “克格勃?”男人的神色有些不安。他也曾跟几个克格勃低级军官是酒友,认得出克格勃的军官证,男孩出示的证件说明他已经年满20岁,来自克格勃的总务局,这是克格勃的核心管理机构。克格勃是个很复杂的机构,外人很难看清它的全貌,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的男孩身上确实带着克格勃军官特有的肃杀之气。

  “在西伯利亚北部的研究基地,我曾和雷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共处过一段时间。”男孩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男人,“根据这份出生证明,她是您的女儿。”

  男人像是丢开一块火炭似的把文件丢在桌上,紧张地看着男孩:“她……她出了什么事么?”

  “不,没什么。但‘δ计划’已经正式终止了,项目的参与者都将被遣返,您的女儿未满十八岁,应该被父母监护。我是来办理这个手续的。您很担心她?”

  “不不!”科学院前教授契切林和他的夫人一起摆手,“她别惹麻烦就好!”

  “惹麻烦?比如……”男孩挑了挑眉毛。

  “她不是个正常的女孩,生下来就有问题!”契切林夫人的眼神里透着诡秘。

  “哦?我在档案中做个备注。”男孩打开文件夹。

  契切林先生沉吟了片刻:“她天生就能模仿一切!她两岁的时候就能看懂我的微积分算式,心算速度比我更快!”

  “这只能说明她是个神童吧?”

  “开始我也以为她是个神童,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可是很快我就发觉她的异常不能用‘神童’来解释。有一次我发觉她拆解了家里的收音机,又从零件把它重新组装了起来。”契切林先生大声说,“一个三岁的女孩,没有学过任何无线电知识,她怎么做到的?”

  “收音机的电子元件不算多,也许她只是记忆力超人,强行记住了组装的顺序,男孩摇头,”孩子的模仿力都很强。"

  “可我要告诉您那台收音机是坏的!经过她的组装被修好了!她在重新组装收音机的过程中修改了电路,原本收音机由178个电子元件组成,她只用了其中的167个就组装出了一台正常工作的收音机,她省出的1 1个零件中,恰好就有那几枚烧坏的晶体管!”契切林先生的声音里透着惊恐,“她只是打开了那台收音机的背壳,看了一眼里面的元件,就掌握了它的工作原理。这绝不是人类该有的智力!这智力超越了神给人类设下的限制!”

  男孩挑了挑眉毛:"契切林教授,您说话有时候更像个神父而不是科学家。’’

  “不不,科学家不必否认神的存在,科学可以用来解释神。”契切林教授急忙分辩,“这就是我的研究项目,基因神学。”

  “好吧,基因神学。”男孩点头,“那么为什么您认为自己的女儿是魔鬼呢?也许她是神也说不定。”

  “要是我没有看到她在组装收音机时的样子,我大概会相信她是个天使。可那一幕我亲眼看见了,”契切林夫人抚摸着自己丰满的胸口,“她的眼睛变成了诡异的金色,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投入不如说是狰狞,她盯着那些电子元件的眼神完全不是一个孩子在摆弄玩具,毫无感情,冷酷得令人窒息!我当时真被吓坏了!”

  “太惊人了,我没想到她那么特别。”男孩把玩着钢笔,却没有写下一个字,“然后呢?”

  契切林先生和夫人对视一眼:“为了科学,我们把她捐献给了国家。”

  “哦?”

  “她是独一无二的研究对象!她的细胞,她的DNA,她的骨骼,她的脑干组织,都是珍宝啊!美国如果知道有她这样的人,不知道会花多少代价来抢她呢!”契切林先生用很笃定的语气说。

  “档案显示,您曾经因‘特殊贡献’被授予科学院教授的头衔,是指您为了科学事业贡献了女儿么?”

  “我在基因学方面的一些研究成果也很重要……”契切林先生补充。

  “这样就清楚了。”男孩合上文件夹,“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如果您有意把她接回身边,国家会满足您的要求,你们可以一家团聚;但是鉴于她在科研上的惊人价值,如果您愿意再次把她捐献给国家,国家会授予您一笔特别奖金,并恢复您的教授头衔。一切由您决定,不过如果您决定再次捐献她,她可能会被送去遥远的研究基地,您和女儿未必有再见的机会了。”

  “不用不用!这样很好!”契切林激动地大声说,“我们全家都愿意为科学贡献终生!”

  “我想请问,”契切林夫人不管自己的女性魅力对于男孩有用没用,兴奋地扭动着腰肢,乳胸都要蹭到男孩的脸上了,“那笔奖金大约有多少?”

  “十万卢布怎么样?”男孩微笑,“这笔钱在黑市上可以买到十个处女的贞操了。”

  十万卢布?这对于契切林夫妇而言是一笔不敢想象的巨款。他们激动地对视,契切林夫人把丈夫的手握紧了放在自己丰满的胸口,仰头赞叹这份意外的恩赐。有钱就好办了,什么都好办了,契切林夫人不必陪那些男朋友出席舞会也有进口食品和高档时装可以享用了,而契切林先生除了重获教授头衔还有足够的钱养家。有钱他就能跟漂亮的妻子再生一个小孩,也许会是个比雷娜塔更漂亮的小女孩。他们太兴奋了,没有注意到这位“克格勃军官”竟然会说出“十个处女的贞操”这样奇怪的话。

  “那么成交?”男孩伸出手。

  “成交!”契切林夫人扑上去握住男孩的手。

  男孩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扎扎的卢布,整整十扎,推到契切林先生面前:“那么从今天起,雷娜塔·叶夫根尼·契切林就属于我了。”

  “当然当然!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契切林先生搓着肥胖的手,“您能在档案中把她的名字改掉么?我觉得保留叶夫根尼没有必要……您看,她已经是国家的了,没必要冠上父名……”

  男孩善解人意地笑了:“理解,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从此她就属于我了。不会有人因她而再度找上您,叶夫根尼可以抹掉,连契切林都可以抹掉,雷娜塔也可以。”

  “那可太好了……”契切林先生伸手去抓那些钱,但他没能说完这句话。

  一柄古老的黑色军刺贯穿了他的心脏,军刺的另一端握在男孩的手中,军刺两侧的凹槽中鲜血迸射。男孩从公文包里缓缓抽出这柄军刺时,开心的契切林夫妇正在相拥庆祝。契切林夫人的惊唿声还没出口,男孩已经从契切林先生的心脏中抽回了利刃,反手刺入契切林夫人那被无数男人爱慕的酥胸中。契切林先生已经无力发出惨叫,跌跌撞撞地后退,撞倒了几排书架。男孩缓慢地拧动军刺,让契切林夫人的鲜血从两侧血槽中喷涌而出。

  他猛地一抖手腕,军刺抽回,契切林夫人以天鹅之死的优美姿势倒在桌上。

  “对于蝼蚁的存亡,我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想因此把自己的手弄脏。但我答应过那个傻妞要帮她找回家庭……可你们居然不要她了,她会很难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些事是我办不到的啊,这会让我很难堪的。”男孩用手帕擦拭着军刺,“与其告诉她父母是畜生一样的东西,不如骗她说:‘你的父母都已经死了,他们在有生之年里一直等待着你回家,可惜他们没能挺过这个燃油缺乏的寒冬。’”

  “所以,去死吧。”他推倒书架盖住契切林夫妇的尸体,从壁炉里夹出一团火灰扔在散乱的书籍上。这么做的时候他哼着歌,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把钞票踢到契切林先生从书架下露出的手中,放下了图书馆的卷闸门,把钥匙掰断在锁孔里。他站在窗前看着熊熊烈焰吞噬了阅览室中的一切,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扎进风雪中。

  莫斯科火车站。

  检票口前挤满了人,乘客们坐在大包小包的行李上,等候着开往远东的K4快车。这辆跨国列车要在莽莽冰原上行驶一周,最后到达中国的首都北京。对如今的莫斯科人来说那是个好地方,有充足的食品和24小时暖气。但K4车票一票难求,能够拿到票的人都有门路。即便拿到车票也未必就能按时登车,因为沿途的铁道缺乏维护,这段时间K4经常是几天几天地延误。可没有乘客回家等消息,所有人都攥着车票等在检票口前,夜里席地而睡,眼巴巴地盯着检票口。

  一个女孩在这群人里显得很突兀。她只有十三四岁,还是个“小”女孩,可是盯着她冰雪般的小脸细看,却有种“惊艳”的感觉,成年男人都会下意识地回避她的美。她穿着件考究的驼色羊绒大衣,裹着暖色的格子围巾,淡金色长发瀑布般下垂,长及膝盖。候车的人都是拖家带口,而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双手拎着黑色的硬皮旅行包,把半个身体藏在柱子后面。

  这样的一个女孩独自去中国?

  雷娜塔对于中国完全没概念,从未想过自己会去那么远的地方。某一天她和零号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喝着热咖啡,风吹来了一张旧报纸,上面有一篇关于中国的报道,配图是一群中国学生列着方阵做早操。

  “我们去中国吧!那里看起来很好!就这么定了!”零号认真地读完了那篇报道后兴奋地说。

  “哦,好呀。”雷娜塔说。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再长大几岁肯定是个美人!”

  “可惜个子矮了一点。”

  “可你看她身材的比例,是绝对的美人坯子。”

  闲极无聊的女人们悄声议论着,她们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低声了,可没料到这些话完全没有遗漏地流入了雷娜塔的耳朵。整个候车大厅里每个人的说话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超越常人十倍百倍的超级听觉。

  雷娜塔低着头,聆听着整个世界的喧嚣。

  这就是所谓觉醒。每天夜里她都听见新生的血液如激流般冲刷着自己的血管,那属于龙族的血液渗透到全身的每个细胞中,每个细胞仿佛都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大口地唿吸着。

  变化的不仅仅是内在,还有外表。一个月前她还是那个脸上有雀斑的瘦小姑娘,像只发育不足的小奶猫,如今她所到之处,惊叹声不绝于耳。她曾经暗地里羡慕霍尔金娜,现在她的美比霍尔金娜还要夺目。

  她身体愈合之后布满了丑陋的疤痕,这让她难过了好些天。但某个早晨她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蜕皮了。撕掉死皮之后新生的肌肤暴露出来,如玉石般完美无瑕,连脸上的小雀斑都不见了。

  “新生的皮肤太柔软了,在寒风里很容易皴裂的、”零号漫不经心地说。他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买来了婴儿用的护肤油。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零号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从黑天鹅港辗转来莫斯科的一路上,每次雷娜塔醒来,都看见零号坐在床边,兴致勃勃地端详她。每一天她都在进化,身体的种种缺陷都随着血统苏醒而消失,有时候雷娜塔会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从正面转到侧面,不敢相信那些完美无缺的线条属于自己。

  零号对这种变化表现得很开心,带着雷娜塔去黑市上买衣服。雷娜塔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漂亮衣服一件挨一件挂在一起,在黑天鹅港的时候,孩子们只有圣诞节才会得到一身新衣服。她待在更衣室里,零号会从衣架上摘下一件又一件扔进来,她一一穿上走出去让他看。通常零号只看一眼,他觉得好的就打个响指表示这件他要了,觉得不行他就不耐烦地比鬼脸。

  他给雷娜塔买了日本产的内衣,雷娜塔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那么轻薄的织物,丝绸内裤带着漂亮的蕾丝边,胸衣则有薄薄的棉垫子。

  “反正即使发育了也不会有多大的胸部,还是买日本版的好了。”零号一边付钱一边嘟囔。

  在雷娜塔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家伙就怪笑着撒腿跑远了。

  就这样,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零号就把雷娜塔武装成了一个高官家的独生女,他挎着雷娜塔走进莫斯科的高档场所时,彼此映衬,全无破绽。

  钱绝不是问题,零号总是随手摸出一卷卷美钞付账,雷娜塔不知他从哪里搞来那么多钱,她也不问。零号就是这种超出想象的人,从西伯利亚回莫斯科的一路上,零号总能搞来各种各样的奢侈品跟她一起享受,他们挽着手走进高官专享的疗养院,零号做个手势,服务员就冲上来拎行李,安排他们入住全天有热水最舒服的房间。

  脱离了零号屋,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困住零号,他彻彻底底地自由了。有时候他仍会孩子一样望着落日下的城市发呆,但一天天过去,他变得更像一个权力玩家。某一日他从黑市上采购归来时捎带了一盒古巴雪茄,深夜里雷娜塔醒来,看见零号坐在壁炉前,就着炉火点燃了一支雪茄,深吸之后倚坐在高背沙发里,许久才缓缓吐出一道青色烟雾。那一刻他的瞳孔映着炉火,仿佛熔金,身上升起山一般的威严,令雷娜塔觉得遥不可及。

  “别害怕。我会变,但我不会离开你。”零号知道她在看自己,却不回头,“在你对我还有用的时候,我是不会放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