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公低声道:“别作声!不听话就卡死你。轻轻回答我的话。你是谁?”蕊初低声道:“我……我……”海老公伸出右手,摸了摸她头顶,又摸了摸她脸蛋,道:“你是个小宫女,是不是?”蕊初道:“是,是!”海老公道:“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干什么?”蕊初道:“我……我在这里玩儿!”

  海老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在惨淡的月光下看来,反显得更加阴森可怖,问道:“还有谁在这里?”侧过了头倾听。

  适才蕊初不知屏息凝气,惊恐之下呼吸粗重,给海老公听出了她站立之处。韦小宝和他相距虽近,呼吸极微,他一时便未察觉。韦小宝想要打手势叫她别说,却又不敢移动手臂。幸好蕊初乖觉,发觉他双眼已盲,说道:“没……没有了。”

  海老公道:“皇太后住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蕊初惊道:“公公,你……你别跟皇太后说,下次……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她只道这老太监捉住了自己,要去禀报太后。海老公道:“你求也没用。不带我去,立刻便扠死你。”手上微一使劲,蕊初气为之窒,一张小脸登时胀得通红。

  韦小宝惊惶之下,终于撒出尿来,从裤裆里一滴一滴的往下直流,幸好海老公没留神,就算听到了,也道是蕊初吓得撒尿。

  海老公慢慢松开左手,低声道:“快带我去。”蕊初无奈,只得道:“好!”侧头向韦小宝瞧了一眼,脸上神色示意他快走,自己决不供他出来。低声道:“太后寝宫在那边!”慢慢移动脚步。海老公的左手仍是抓住她咽喉,和她并肩而行。韦小宝寻思:“老乌龟定是去跟皇太后说,我是冒充的小太监,小桂子是给我杀死的,他自己的眼睛是给我弄瞎的,要太后立刻下令捉拿。他为甚么不去禀报皇上?是了,他知道皇上对我好,告状多半告不进。那……那便如何是好?我须得立即逃出宫去。啊哟,不好,这时候宫门早闭,又怎逃得出去?只要过得片刻,太后传下命令,更是插翅难飞了。”韦小宝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前面房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外边是谁?”这声音阴森森地,韦小宝听得明白,正是皇太后的话声,他一惊之下,便想拔脚就逃。却听得海老公道:“奴才海大富,给你老人家请安来啦。”这声音也是阴森森地,殊无恭谨之意。

  韦小宝大奇:“老乌龟是什么东西,胆敢对太后这等无礼?”念头一转,寻思:“老乌龟说话不讨人喜欢,多半太后向来很讨厌他,我何不乘机跟他胡辩一番?反正要逃是逃不出去的了。”这一着虽然行险,但想自己新近立了大功,皇上和太后都很喜欢,杀了个把小桂子,弄瞎几只海老乌龟的狗眼珠,也算不了什么大罪,当真要紧之时,还可请把兄弟索额图出头说情。自己如果拍腿一走,什么话都让老乌龟说去了,自己既然逃跑,自然作贼心虚,本来无罪反而变得有罪了。

  又想:“太后倘若问我为什么要杀小桂子?我说……我说,喂,我说听到小桂子和海老乌龟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说了许许多多难听之极的言论,我实在气不过,忍无可忍,因此将小桂子一刀杀了,又乘机弄瞎了海老乌龟的眼睛。至于说什么坏话,那大可捏造一番。比赛打架,我打不过老乌龟。比赛撒谎吹牛,老乌龟哪里是老子的对手?”想想得意起来,登时胆为之壮。便不想逃了。他最怕的是海老公辩不过,跳上来一掌将自己打死,那可死得冤枉,因此待会在太后跟前辩白之时,务须站在一个安全之所,让老乌龟捉不到、打不着。

  只听太后道:“你要请安,怎么白天不来?半夜三更的到来,成什么体统?”海老公道:“奴才有件机密大事要启禀太后,白天人多耳杂,给人听到了,可不大稳便。”韦小宝心道:“来了,来了!老乌龟告状了。且听他先说,待他说了一大半,我再插嘴不迟。我躲在哪里好?”看了看周遭形势,选中了个所在,一步步挨到金鱼池的假山之后,心想:“老乌龟如抢过来打我,扑通一声,必先跌入金鱼池中,我就立即抢入太后的房中,老乌龟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追进太后房中来打人。”

  只听太后哼了一声,道:“有什么机密大事,你这就可以说了。”海老公道:“太后身边,没旁人吗?老奴才的话,可机密得很哪!”太后道:“你要不要进来查查?你武功了得,我身边有没有人,难道也听不出来?”海老公道:“奴才不敢进太后屋子,可否劳动太后的圣驾,走出屋来,奴才有事启禀。”太后哼了一声,道:“你可越来越大胆了,这会儿又仗了谁的势啦?胆敢这等放肆!”

  韦小宝听到此处,心中大乐,暗暗骂道:“老乌龟,你可越来越大胆了,这会儿又仗了谁的势啦?胆敢这等放肆!”海老公道:“奴才不敢!”太后又哼了一声,说道:“你……

  你早就没将我瞧在眼里,今晚忽然摸了来,可不知捣什么鬼。”韦小宝更是开心,忍不住想大声帮太后斥骂海老公几句,心道:“老乌龟啊老乌龟,你告状还没告成,先就碰了个大钉子,惹了一鼻子灰。看来用不着老子亲自出马,单是太后,就会将你一顿臭骂轰走了。”

  只听海老公道:“太后既不想知道那人消息,那也没有什么,奴才去了!”

  韦小宝大喜,心道:“去得好,去得妙,去得刮刮叫。快快滚你妈的王八蛋!太后怎么会想知道我的消息?”

  却听得太后问道:“你有什么消息?”海老公道:“五台山上的消息!”太后道:“五台山?你……你说什么?”语音有些发颤。

  月光下只见海老公伸手一戳,蕊初应手而倒。韦小宝一惊,心下有些难过,又想:“老乌龟害死了这小姑娘,待会我说了出来,太后一定更加动怒。老乌龟再要告我的状,那可是千难万难。”只听得太后又问:“你……你伤了什么人?”海老公道:“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奴才可没敢伤她,只不过点了她的穴道,好教她听不到咱们的说话。”

  韦小宝放宽了心:“原来老乌龟没杀她!”内心深处,隐隐又有点失望,海老公不杀这小宫女,自己的处境就不算十分有利。

  太后又问:“五台山?你为什么说五台山?”海老公道:“只因为五台山上有一个人,是太后很关心的。”太后颤声道:“你……你说他到了五台山上?”海老公道:“太后如想知道详情,只好请你移一移圣驾。三更半夜的,奴才不能进太后屋子,在这里大声嚷嚷的,这等机密大事,给宫女太监们听到了,可不是好玩的。”

  太后犹豫片刻,道:“好!”只听得开门之声,她脚步轻盈的走了出来。

  韦小宝缩在假山之后,心想:“海老乌龟瞧不见我,太后可不是瞎子。”他不敢探头张望,太后出来之时,一瞥眼间见到她身材不高,有点儿矮胖。他见过太后两次,但两次见到她时都是坐着。

  只听太后说道:“你刚才说,他到了五台山上,那……那可是真的?”海老公道:“奴才没说有谁到了五台山上。奴才只说,五台山上,有一个人恐怕是太后很关心的。”太后顿了一顿,道:“好,就算你是这样说。他……他……那个人……

  在五台山干什么?是在庙里么?”她本来说话极是镇静,但自从听得海老公说到五台山上有一个人之后,就气急败坏,似乎心神大乱。海老公道:“那人是在五台山的清凉寺中。”太后舒了口气,说道:“谢天谢地,我终于……终于知道了他……他的下落……他……他……他……”连说了三个“他”字,再也接不下口去,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

  韦小宝好生奇怪:“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太后对他这样关心?”不禁又担忧起来:“难道是太后的父亲、兄弟,又或许是她的老姘头?对了,一定是老姘头,如果是父亲、兄弟,那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何必怕别人听见?老乌龟抓住了她的把柄,倘若定要她杀我,太后怕了老乌龟,说不定只好听他的,这可有点儿不大妙。幸亏老子在这里听到了,老婊子如果胆敢杀我,老子就一五一十的都抖了出来,我去跟皇上说,大伙儿闹个一拍两散。我怕了你的不算英雄好汉。”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胆敢骂皇太后为“老婊子”的,谅必寥寥无几,就算只在肚里暗骂,也不会很多。韦小宝无所忌惮,就算是他自己母亲,打得他狠了,也会“烂婊子,臭婊子”的乱叫乱骂。好在他母亲本来就是婊子,妓院中人人污言秽语,习以为常,听了也不如何生气,只不过打在他小屁股上的掌力加重了三分,而口中也是“小杂种、小王八蛋”的对骂一场而已。

  只听皇太后喘气很急,隔了半晌,问道:“他……他……

  他……在清凉寺干什么?”海老公道:“太后真的想知道?”皇太后道:“那还用多问?我自然想知道。”海老公说道:“主子是出家做了和尚。”太后“啊”的一声,气息更加急了,问道:“他……他真的出了家?你……你没骗我?”海老公道:“奴才不敢欺骗太后,也不用欺骗太后。”太后“哼”的一声,道:“他就这样忍心,一心一意,只……只是想念那……那狐媚子,把国家社稷、祖宗百战而创的基业……都抛到了脑后,我们母子,他……他更不放在心上了。”韦小宝越听越奇,心想:“什么国家社稷,祖宗的基业?

  老乌龟又叫那人作‘主子’,那么这人……这人难道不是太后的老姘头?”

  海老公冷冷的道:“主子瞧破了世情,已然大彻大悟。万里江山,儿女亲情,主子说都已如过眼浮云,全都不再挂怀。”太后怒道:“他为什么早不出家,迟不出家,却等那……

  那狐媚子死了,他才出家?国家朝廷,祖宗妻儿,一古脑儿加起来,在他心中,也还及不上那狐媚子的一根寒毛。我……

  我……早知他……他是为了那狐媚子,这才突然出走。哼,他既然走了,何必又要叫你来通知我?”她越说越怒,声音尖锐,渐渐响了起来。

  韦小宝说不出的害怕,隐隐觉得,他二人所说的那个人和那件事,实是非同小可。

  海老公道:“主子千叮万嘱,命奴才说什么也不可泄漏风声,千万不能让太后和皇上得知。主子说道:皇上登基,天下太平,四海无事,他也放心了。”太后厉声道:“那为什么你又来跟我说?我本来就不想知道,不要知道。他心中就只牵记那狐媚子一个,他儿子登基不登基,天下太平不太平,他又有什么放心不放心了?”

  韦小宝听到此处,心下大奇:“他们所说的难道是皇帝的爸爸?小皇帝的爸爸顺治皇帝早已一命呜呼了,小皇帝这才有皇帝做,莫非小皇帝另外还有个爸爸?”他于朝廷和宫中之事所知本来极少,除了知道小皇帝的爸爸是顺治皇帝之外,其余一无所知,就算太后和海老公说得再明白十倍,他也猜不到其中的真实情形。

  海老公道:“主子既然出了家,奴才本当在清凉寺中也出家为僧,服侍主子。可是主子吩咐,他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要奴才回京来查查。”太后道:“那又是什么事了?”海老公道:“主子说,董鄂妃虽然……”太后怒道:“在我跟前,不许提这狐媚子的名字!”

  韦小宝心道:“原来那狐狸精叫做董鄂妃,那定是宫里的妃子了。太后的老姘头只爱这只骚狐狸,不爱太后,因此太后大吃其醋。”

  海老公道:“是,太后不许提,奴才就不提。”太后道:“他说那狐媚子又怎么样了?”海老公道:“奴才不明白太后说的是谁。主子从来没提过‘狐媚子’三字。”太后怒道:“他自然不提这三个字,在他心中,那是‘端敬皇后’哪。这狐媚子死了之后,他……他追封她为皇后,拍马屁的奴才们恭上谥法,叫什么‘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皇后,这称号中没‘天圣’二字,他可还大发脾气呢。又叫胡兆龙、王熙这两个奴才学士,编纂什么《端敬后语录》,颁行天下,也不怕丑。”

  海老公道:“太后说得是,董鄂妃归天之后,奴才原该称她为‘端敬皇后’了。那《端敬后语录》,奴才身边经常带得一册,太后要不要看?”

  太后怒喝:“你……你……你……”走上一步,呼呼喘气,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说道:“当时天下趋炎附势之徒,人人都读《端敬后语录》,把胡、王两个奴才捏造的一番胡说八道,当成是天经地义,倒比《论语》、《孟子》还更要紧。可是现下又怎样呢?除了你身边还有一册,你主子身边还有几册之外,哪里还见得到这鬼话连篇的《语录》?”海老公道:“太后密旨禁毁《端敬后语录》,又有谁敢收藏?至于主子身边,就算没有,但端敬皇后当年说过的一字一句,他牢牢记在心头,胜过身边藏一册《语录》了!”

  太后道:“他……他叫你回北京来查什么事?”海老公道:“主子本来吩咐查两件事,但奴才查明之后,发觉两件事原来是一件事。”太后道:“什么两件事、一件事了?”海老公道:“第一件事,要查荣亲王是怎么死的?”太后道:“你……你说那狐媚子的儿子?”海老公道:“奴才说的,是端敬皇后所生的皇子,和砚荣亲王。”太后哼了一声,道:“小孩子生下来不满四个月,养不大,又有什么希奇了?”海老公道:“但主子说,当时荣亲王突患急病,召御医来诊视,说道荣亲王足阳明胃经、足少阴心经、足太阴脾经俱断,脏腑破裂,死得甚奇。”太后哼了一声,道:“什么御医有这样好本事?多半是你说的。”

  海老公不置可否,又道:“端敬皇后逝世,人人都道她是心伤荣亲王之死,但究其实,却是不然。她是给人用截手法截断了阴维、阴蹻两处经脉而死。”太后冷冷的道:“他居然会相信你异想天开的胡说。”海老公道:“主子本来也不相信,后来奴才便试给他看,那还是在端敬皇后去世之后不久的事。

  一个月之中,奴才接连在五个宫女身上,截断了她们的阴维、阴蹻两处经脉。这五个宫女死时的症状、模样,和端敬皇后临终之时一般模样。单是一个宫女,还说是巧合,五个宫女都是如此这般,主子就确信不疑了。”太后道:“嘿,可了不起!咱们宫中,居然有你这样的大行家。”海老公道:“多谢太后称赞。奴才的手法,跟那个凶手不同。不过道理是一样的。”

  注:胡兆龙、王熙二学士奉旨编纂《端敬后语录》,系当时事实,具见孟森所著《清代史·世祖出家事考实》一文。本书此段文字写于一九七○年一月,此后并无增删。硬凑硬编之《语录》传世不久,自来皆然,不必智者而后知。

  两人默默相对,良久不语。海老公轻轻咳了几声,隔了好一会,才道:“主子命奴才回京来查明,害死荣亲王和端敬皇后的是谁?”太后冷笑道:“那又何必再查?咱们宫中除你之外,又有谁能有这等身手?”海老公道:“那还是有的。端敬皇后一向待奴才很好,奴才只盼她多福多寿,如果早知有人要加暗算,奴才便是拚了老命,也要护卫她周全。”太后道:“你倒挺忠心哪。他用了你这样的好奴才,也是他的福气。”

  海老公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奴才太也没用,护卫不了端敬皇后。”

  太后冷冷的道:“他朝拜佛,晚念经,保佑你的端敬皇后从十八层地狱中早得超生,早升西方极乐世界,也就是了。”

  语气之中,却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海老公道:“拜佛念经未必有用,不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话,总是对的。”顿了一顿,慢吞吞的道:“若是不报,时辰未到。”太后哼了一声。

  海老公道:“启禀太后得知,主子吩咐奴才查两件事,奴才查明两件事是一件。哪知道无意之中,另外又查到了两件事。”太后道:“你查到的事儿也真多,那又是什么事了?”海老公道:“第一件事跟贞妃有关。”太后冷笑道:“狐媚子的妹子是小狐媚子,你提她干什么?”

  海老公道:“主子离宫出走,留书说道永不回来。太皇太后跟太后你两位圣上的主意,说道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于是宣告天下说主子崩驾。当世知道这个大秘密的,只有六人,那是你两位圣上,主子本人,跟主子剃度的玉林大师,以及服侍主子的两个奴才。这两个奴才一个是侍卫总管赫巴察,这时候跟着主子在五台山出了家,另一个便是奴才海大富了。”

  韦小宝听到这里,方始恍然,原来太后口中的“他”,海老公所说的“主子”,竟然便是顺治皇帝。天下都道他已经崩驾,其实却因心爱的妃子死了,伤心之极,到五台清凉寺去做了和尚。这妃子所以会死,听海老公的语气,倒似是太后派遣武功高手将她害死的。他不禁颇为得意,心想:“老乌龟说这大秘密天下只六个人知道,哪知道还得加上我韦小宝,天下可有七个人知道了。”但得意不了片刻,跟着便害怕起来,本来颇有点儿有恃无恐,料想在太后跟前跟海老公斗口,未必输给了老乌龟,此刻却知大事不妙,若给他二人发觉自己在这里偷听,就算海老公杀不了自己,太后也决计不肯放过。

  只听得喀喀两声轻响,竟是自己牙关相击,急忙使力咬住。幸好海老公恰在这时连声咳嗽,静夜之中,便只听到他的气喘和咳嗽之声。

  过了一会,海老公道:“当时贞妃自杀殉主,朝中都称赞得了不得。但也有许多人悄悄的说,贞妃是给太后逼着殉葬的,自杀并非本意。”太后道:“这些无君无上的逆臣,早晚容他们不得。”海老公道:“不过他们的话倒也没全错,贞妃并不是甘心情愿自杀的。”太后道:“你也说贞妃是给我逼杀的?”海老公道:“这个‘逼’字,倒可以省去。”太后道:“你说什么?”海老公道:“贞妃是给人杀死的,不是逼得自杀。

  奴才曾详细问过殡殓贞妃的仵工,得知贞妃大殓之时,全身骨骼寸断,连头盖骨也都成为碎片。这门杀人的功夫,好像叫做‘化骨绵掌’,请问太后是不是?”太后道:“我怎知道?”

  海老公道:“奴才听说,世间有这样一门‘化骨绵掌’,打中人后,那人全身没半点异状,要过得一年半载之后,尸体的骨骼才慢慢的折断碎裂。但出手杀贞妃之人,显然功夫练得没到家。那仵作起初给贞妃的尸体整容收拾,也没什么特异,到得傍晚入殓,忽然尸体变得如同没有骨头了一般,全身绵软。他吓得什么似的,只道是尸变,当时一句话也没敢说。奴才威逼利诱,用上了不少苦刑,他才吐露真相。太后,凭您圣断,这门‘化骨绵掌’的功力,打中人后,两三天内骨骼便断,只怕还不算十分深厚,是不是?”太后阴森森道:“虽不算绝顶深厚,但也有些用处了。”

  海老公道:“自然有用,咳……咳,……自然有用!杀得了贞妃,也杀得了孝康皇后!”韦小宝心想:“他奶奶的,这老皇帝的皇后真多,又有一个什么孝康皇后。他的皇后,只怕比咱们丽春院里的小娘们还多。”

  皇太后颤声道:“你……你又提孝康皇后干什么?”韦小宝不知孝康皇后是康熙的生母,听得皇太后语音大变,只感诧异,不明其中原由。

  只听海老公道:“殉葬孝康皇后的,就是殉葬董鄂贞妃的那个仵作。”皇太后道:“那个该死的件作,又胡说八道什么了?这人诬指宫事,罪该族诛。”海老公道:“皇太后要杀他,这时候却已迟了。”皇太后道:“你已先杀了他?”海老公道:“不是,两年多以前,奴才就已命他到五台山清凉寺,将这番情由禀告主子知道,然后叫他远走蛮荒,隐姓埋名,以免杀身大祸。”皇太后颤声道:“你……你……好毒辣的手段!”海老公道:“手段毒辣的另有其人,奴才自愧不如。”

  注:顺治皇帝共有四位皇后。两个是真皇后。第一个历史上称为废后,《清史稿》说她“丽而慧”,是顺治之母的侄女。《清史稿》载称:“上好简朴,后则奢侈,又妒,积与上忤。”那时顺治对董鄂妃十分宠爱,皇后喝醋,和皇帝不断吵嘴。顺治大怒之下,就下旨废后。王公大臣一致反对,争执了很久,结果还是于顺治十年被废。顺治心中当然想立董鄂妃为皇后,但董鄂妃不是出身于皇亲国戚的大贵族之家,因此只得另立母亲家族中的一个少女为后,后世称为孝惠皇后。

  立这个皇后,是出于他母亲太后的主张,顺治很不喜欢。《清史稿》载称:“顺治十一年五月,聘为妃,六月册为后,贵妃董鄂氏方幸,后又不当上旨。十五年正月,皇太后不豫,上责皇后礼节疏阙,命停应进中宫笺表,下诸王贝勒大臣议行。

  三月,以皇太后制,如旧制封进。圣祖即位,尊为皇太后。”

  顺治对董鄂妃爱情很专,一心要找皇后的麻烦,母亲生病,就怪皇后服侍不好,要以此为借口废她。但他母亲极力维护娘家这个小辈,皇后方得保全。待康熙做了皇帝,这皇后便升为皇太后。

  另外两个不算是真正皇后。一个是康熙的亲生母亲,她父亲佟图赖是汉军旗人,所以康熙有一半是汉人血统。她本来只是妃子,母以子贵,康熙做了皇帝后,也尊她为皇太后。

  她在康熙二年二月去世。历史上称孝康皇后。另一个就是董鄂妃。《清史稿》说:“年十八入侍,上眷之特厚,宠冠后宫。”

  死后追封为皇后,称为孝献皇后,又称端敬皇后。皇太后默然半晌,问道:“你今晚来见我,有什么用意?”海老公道:“奴才是来请问太后一件事,好回去禀告主子。端敬皇后、孝康皇后、贞妃、荣亲王四人,都是死于非命的,主子也因此而弃位出家。下这毒手之人,是宫中的一位武功好手。奴才冒死来请问太后:这位武功高手是谁?奴才年纪老了,瞎了眼睛,又患了不治之症,便如风中残烛一般,但如不查明这件事,未免死不瞑目。”太后冷冷的道:“你一双眼珠子早已瞎了,瞑不瞑目,也没什么相干。”海老公说道:“奴才虽然眼睛盲了,心中倒是雪亮的。”太后道:“你既心中雪亮,又何必来问我?”

  海老公道:“还是问一问明白的好,免得冤枉了好人。这几个月来,奴才用心查察,要知道潜伏在宫中的这位武学高手是谁。本来是极难查到的,可是机缘巧合,无意中竟知道皇上身有武功。”

  皇太后冷笑道:“皇上身有武功,那又怎地?难道是他害死了自己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