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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妆扮本就出格,加上朦胧的光线适当作了掩饰,陆玖果然不再多想:“我当你只顾自己作乐,总算还记得我。”

胡月脸色微变,忍住没有发作,敷衍一笑:“怎敢忘了表哥。”

“这就是姐姐说的那位表哥?”声音虽甜美,却懒懒的,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似乎并没将客人放在眼里。

陆玖玩弄女子无数,头一次被忽略,对方还是个凡人,顿时来了兴趣,饶有兴味打量她:“初次见面,妹妹也不请我喝一杯?”

女子毫不客气搁下托盘:“表哥慢用。”

皓腕凝雪,陆玖看得心动,伸手就去摘她的面纱:“果然少见,既是表妹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还避讳什么。”

红凝巧妙地躲开,眼睛始终瞟着别处,语气微带嗔怒:“表哥这是做什么。”今日之事实在凶险,稍有不慎被识破便有性命之忧,因此她才决定自己上阵,说不紧张是假的,暗地里也捏了把汗。

胡月当然不清楚内情,跟着作弄他:“表哥怎好无礼。”

陆玖两眼弯弯,笑得风流倜傥:“既然已经叫表哥了,妹妹怎的连看我一眼也不敢?”

红凝道:“胡姐姐说过,表哥的眼睛轻易是看不得的。”

陆玖看了胡月一眼,倒没生气,反而显出几分自得,柔声:“你信她的话?我说看得便看得。”

红凝提起酒壶斟酒:“表哥若肯喝我几杯酒,便让你看,否则就罢了。”

对方只是区区凡人女子,加上胡月在旁边,陆玖半点不疑:“妹妹说话算数,我喝你十杯也行。”

红凝举杯:“第一杯敬表哥。”

陆玖奇怪:“敬我什么?”

红凝道:“表哥见我眼熟,我见表哥也似曾相识,不是有缘是什么。”

陆玖大笑:“好会说话的妹妹。”

亲眼看着他举杯饮干,红凝不动声色,以长袖挡着脸喝了,接着又满满斟上:“第二杯要多谢胡姐姐,我年纪小,行事不曾考虑太多,将来若是叫姐姐失望,望姐姐能原谅。”对胡月,她的确有些内疚。

胡月没听懂话中深意,陪饮两三杯,便推说照顾丈夫进屋去了。

院中只剩下两个人,红凝心不在焉地倒着酒,陆玖在旁边越发看得心猿意马,渐渐朝她靠拢,一双眼睛光华照人,口里柔声道:“妹妹怎的还不敢看我?”

红凝将酒送到他唇边:“偏不看你。”

陆玖笑着捏住她的手,顺势接过酒杯放回桌上,伸臂去搂她:“原来是在骗我,这回我却不上当了。”

美人入怀,隐约嗅到一丝处子香,九尾狐天生对这些敏感,发现味道熟悉,陆玖不由一愣,未及多想,就见怀中阳气大盛,凌厉带杀机,惊骇之下他立即放开她,就地一滚。

那剑不依不饶,紧跟着刺过来,迅疾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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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陆玖翻身跃起,惊怒。

面纱被风吹得飞扬,红凝冷笑:“你看我是谁。”

长长的睫毛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盯过来,冷狠的目光让陆玖心中一颤,失声:“是你!”

红凝又是一剑刺去,毫不留情。

桃本属阳,本是镇妖的法宝,对付狐类尤其有效,陆玖忙闪身避开,冷笑:“你以为我怕你?若非我父王……”话未说完,他忽然变了脸色:“这是什么酒?”

“上等的好酒,顺便加了千年桃妖的内丹,正好能克制极阴的三味真火,”红凝抚摸长剑,“这么贵的酒喂你喝,未免可惜,但至少让你明白报应两个字。”

媚术与三味真火施展不出,体内五脏如受焚烧,陆玖心知不妙,想要遁走。

“想走?”红凝挑眉,扬手抛出袖中早已准备好的灵符。

四道灵符如有感知,迅速飞上半空,向四方散开,各自归位,刹那间地上涌现出数道紫光,一幅硕大的阴阳八卦图显现出来。

被那紫光罩住,陆玖重重跌回地面,终于忍不住大喝:“胡月!混帐!还不给我滚出来!”

胡月早已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正走出门来看,见状大惊:“你们做什么!表哥快住手,且看我的面上!”

红凝挥剑就刺。

法力大打折扣,陆玖勉强招架躲避,口里骂道:“糊涂东西,瞎了眼找的好姐妹,到现在还信她!”骂完转向红凝:“我碍着天规不想再动你,别不识好歹。”

红凝冷冷道:“杀人偿命,果真天规那么有用,你还能站在这儿?”

胡月听出不对,来不及细想,立即扬手祭出一道白绫,想要上前劝解,谁知白绫刚飞近八卦图,就似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再也攻不进去,三味真火难以施展,她也不笨,一想便知道是方才喝的酒有古怪,反应过来上当,顿时大悔,指着红凝恨恨骂道:“我当你真心,你怎的反伤我表哥,可恶!”

“我害他?这是他的报应,”红凝仗剑,“我师兄死在他手上,如今他活得好好的,我师兄却再不能回来,天上人间,何来公道二字?”

胡月愣住。

拖下去必定惊动城隍土地,速战速决最重要,红凝知道不能耽搁时间,趁机念诀祭出照妖镜。

强烈的光芒罩下,将陆玖死死困在八卦图中。

陆玖本是九尾狐妖,妖性未除,加上有北界王妃纵容溺爱,任性妄为的脾气半点不减,此时彻底被激怒,摇身现出原形,浑身银白的皮毛,身后甩着五条蓬松的雪尾,他望着头顶照妖镜冷笑一声:“这等破铜烂铁也想伏我!”

利刃般的长爪扬起。

“啪”的一声,半空中照妖镜炸开,四分五裂。

红凝避开一块碎片,意外:“九尾狐果然厉害。”话虽如此,她并不惊慌,弹指又打出数粒木珠。

木珠太多,来势太急,陆玖翻身躲开大半,仍是不慎中了一粒,疼痛难忍,试了几次都冲不出那八卦图阵,不由心下叫苦,硬着头皮支撑。

红凝举起桃木剑,一口血喷在剑尖,直朝他削去。

身在阵中,法力很快会耗尽,陆玖哪里甘心败在她手里,越发红了眼,再不管什么天条人命,咬牙将长爪一伸,桃木剑应声折为两段,当然这样一来,他也踉跄后退几步,口里喷出股血箭。

红凝微惊。

桃木剑被毁,陆玖的顾忌也去了一半,咆哮着扑来。

长长的指甲极其锋利,仿佛银亮的钩子,红凝冷静下来,斜斜移开二尺,同时抬手从头上拔出簪子,变作三尺宝剑,回身刺去。

陆玖扑了个空,长剑刺入肩头。

眼前一黑,红凝被打得直直跌飞出去,伏在地上再难爬起。

惨哼声里,鲜血狂涌,陆玖忍痛拔出长剑,反掷回来。

红凝滚了一滚避开,眼见机不可失,她早已抱定同归于尽的决心,顾不得胸口剧痛,迅速摸出道灵符往地面一拍。

地上八卦图开始缓缓转动,光芒爆涨。

先前硬接桃木剑时已身受重伤,再受了一剑,陆玖终于难以支撑,倒地不起。

“表哥!”胡月大急,向红凝求情,“我表哥纵然有不对之处,认罪让姑娘打一顿出气便是,姑娘细想,他总是我姨父北界王之子,若真杀了他,我姨父必不会罢休,姑娘既是修道之人,怎好与北仙界交恶?”

妖力逐渐消磨尽,陆玖只顾作垂死挣扎,心里焦急,喘息着大骂:“混帐,还不去找我父王,这丫头疯了,跟她说什么!”

红凝亦喘息,冷笑:“北界王又如何,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她努力挪动下身体,擦擦唇边血迹,将符按得更紧:“戚公子可以为你挡天劫,我师兄也是为了救我才命丧三味真火之下,你这位好表哥上有北界王庇护,为所欲为,至今还不思悔改,留着将来也是祸害!”

陆玖不作声,掌中碧光乍现。

想不到在最后关头,他竟然以毕生法力,想要强使三味真火,红凝冷汗出来,咬牙死死按住灵符,同时开始念诀。

八卦图转动更快,紫光更盛。

掌中碧火忽明忽灭,显是法力不继,陆玖伏地喘息,服了桃妖的内丹,此刻勉强作法,体内阴阳之气互相碰撞,从未受过这等煎熬,他几乎就要昏死过去。

谁先撤,谁就是死路一条。

幽幽绿火越来越弱,终于熄灭。

陆玖趴在地上再无动静。

八卦降妖阵中,一样叫你精魂俱散!红凝抓起旁边的剑,用尽全力掷出。

长剑闪着寒光,朝陆玖心口钉去。

微笑刚浮现,就凝固在脸上。

离陆玖尚有一尺远的地方,长剑猛然坠地,与此同时,地上的八卦图暗淡失色,凭空消失!

“阿玖!”头顶传来女子的惊呼声。

红凝缓缓地转脸,看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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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撤去,胡月急忙冲上前扶起陆玖,见他只是重伤昏迷,这才松了口气,陆瑶仔细检查过,拂袖将他变回狐形,身形也小了几圈。

胡月甚是内疚:“表姐,我……”

“不关你的事,”陆瑶摇头,轻声,“是他自作孽。”见胡月更加不安,她反倒笑了,安慰:“你且进去看看妹夫,外头这么大动静,不知吓着他没有。”

他们都赶来了,自然不会再有事,胡月放心,起身进房间去了。

陆瑶俯身,将变作狐形的陆玖抱入怀中,缓步走到锦绣身旁,柔声向红凝赔礼:“想是阿玖的不是,他竟敢不听我吩咐,又向姑娘下手,回去我必定狠狠责罚他,姑娘伤得重不重?”

“不必这么客气,是我要杀他,”红凝淡淡一笑,“他竟然没死,可惜。”

陆瑶垂首,默然。

锦绣终于开口问:“他怎样?”

陆瑶看看怀中陆玖,摇头:“不妨。”

锦绣道:“你……”

陆瑶莞尔:“你不必内疚,是我不该放他出来闯祸,我先送他回去,只是先要将他安置在你那里几日,省得叫父王知道了又生气。”

锦绣点头:“有劳。”

陆瑶低声嗔道:“跟我还客气。”

说完抿嘴一笑,转身带陆玖驾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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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那双手伸来,红凝往后缩,避开,他已经不是她一见倾心的那个温柔的锦绣,也不是梦里那个多情的神尊大人,而是执掌中天的神王,维护的永远是仙界的利益。

那手仍是扶住了她。

她有点无奈:“人已经救走,中天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他强行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拥住。

红凝笑了:“未来王妃刚走,中天王就抱着别的女人,好象不妥。”

锦绣皱眉:“凡人怎能与北仙界作对。”

清脆的巴掌声响过。

真能打到他,红凝有点意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抬脸:“我做什么事,与你什么相干,我实在想不通,前世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一巴掌前世就该送你才对。”

面纱早已掉落,红衣如火,依稀变作记忆中的模样,锦绣看着她许久,道:“你没有。”一个嚷着要做神后最终却对他扬起巴掌的小妖,纵然在最恨他的时候,她也没有真打下去。

红凝道:“因为那时她还是喜欢你的。”

锦绣沉默。

“现在我已经不是她。”红凝挣开那双手,摇摇晃晃朝院门走。

巨响声中,院门被踢开,一群人涌进来,当先一个正是杨缜。原来她迟迟不归,杨缜怕有意外,派人出来寻找,找遍了满城大街都不见,后来还是他自己想起这条巷子,便亲自率人赶来搜查。

红凝一笑,尽力将手递到他手里:“走。”

我行我路

天阴阴的,长亭外衰草寒烟,尽显冬日萧索气象,道上并无车马,行人也甚是稀少,因此亭前一众人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杨缜道:“不用马车?”

望望延伸的远道,红凝摇头,没有必要,因为不知道这条道路会通向哪里,更不知道自己将会在哪里停下,“何去何从”说的大约就是这样了。

倔强的挣扎最终敌不过命运,和那个掌握命运的人。

而强者掌握弱者的命运,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

休息两个月,这个世界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红凝漠然收回视线,唇边挂着礼貌的笑:“在府上叨扰这么久,多谢王爷。”

杨缜“恩”了声:“怕是要下雨了。”

红凝抬脸看看天色:“那民女还是先赶路,告辞了,王爷珍重。”

转身之际手被扣住,那手很有力,宣告着对方的强势与专制。

他淡淡道:“一定要走?”

那天晚上他没见到锦绣,只道她与妖狐斗法受伤,匆匆带回来请名医寻良药,令她安心调养,之后再没像往常那般纠缠过,直到她说离开也不曾出言挽留,亲自率人送出城,红凝原以为他已经忘记了那夜的话,谁知这时重新提起,不由摇头:“我要的王爷给不起。”

“愿得一心人?”杨缜没有意外,“你不是寻常女子,心中所想无非是这个,本王也料到你必不会答应,但皇家王族,不可能有一心人,便是本王立业之前也有许多事不能自主,如今本王虽不能休妻娶你,然这世上果真有合你意的男人?寻常男子实难配得上你。”冷漠的眼睛里泛起笑意,他缓缓抬起二人的手:“女人不必过得太累,何不寻个归宿,纵然身份委屈些,我会宠你。”

“王爷是好归宿么,”红凝唇角微扬,“王爷这些话对多少女人说过?”

杨缜道:“只有你。”

红凝略觉意外,摇头:“王爷是真的因为喜欢想要留下我,还是因为得不到?”不待他说什么,她抬眉抢道:“我很特别,不像别的女人那样奉承王爷,王爷或许有点兴趣,可惜那始终只是兴趣,不是喜欢,喜欢过的人尚且还会被冷落,兴趣就更难说了,何况王爷明知道我肯接受你的好意,是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王爷甘心做别人的影子?”

杨缜道:“是兴趣还是喜欢,单凭猜测你就能确定?”

“能确定的是,没有我王爷也会过得很好,”红凝回头看了眼远处的王夫人,含笑道,“可惜不能留下来喝小郡王的满月酒,民女先恭喜王爷了。”

沉默。

杨缜丢开她的手,面色不改:“也罢,你要走便走,但下次若是再让本王遇见……”他低头凑近她的脸,冷冷道:“本王可能会仗势欺人强抢民女。”

红凝尚未反应过来,唇上瞬间的触觉已消失。

“前面是沥州。”杨缜直起身不再看她,径自率众人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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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一幕当着远处那么多人,红凝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既不羞也不恼,更没有回头,只是挎着包袱顺着路往前走,天色越发阴暗,冷冷的风吹在脸上,眼里心里似乎都空荡荡的,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当一个人对什么事都不再留心,没有任何目的却不得不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无论什么天气都已经不重要。

走了不到一里,前面路口处站着个人。

红凝顿了顿脚步,正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不由回身看,马上的人果然认识,正是杨缜从京城带来的亲信太监。

那名太监先下了马,恭敬地朝她作了一礼。

红凝道:“王爷还有话么?”

太监面有暧昧之色,谨慎道:“王爷说,姑娘什么时候累了,可以再回来。”

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人,这些话也只能让人转达,当着面他是万万不会说的,红凝忍不住笑,累了,早就累了,可王府不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见她神色尚好,那太监忙笑道:“王爷是有心人,想留姑娘多住些时候,姑娘何不……”

红凝打断他:“民女漂泊四方,行踪不定,将来恐怕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那太监愕然,渐渐有了赞赏之色,平民女子能嫁入王府,已经是飞上枝头了,何况睿王风华正茂,如今他亲自开口挽留,对别的女子来说那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不会也不敢拒绝。

红凝笑道:“有劳公公,且代民女多谢王爷的好意,请王爷保重。”

见她去意坚定,那太监知道劝不过来,叹息良久,也没多说什么,嘱咐她几句“保重”“平安”之类的话,便打马回去了。

红凝径直走到路口那人面前,站住。

风吹动金色衣袍,如同盛开的金色花朵,上有云霞映衬,他随意站在路旁,从容闲适,不怒而威。

红凝平静:“中天王还要封印我么。”

锦绣没有表示,那夜的场景在他看来似乎早已习惯了,千年前,他亲自将她送入地府,亲眼见她将手递到那人手上,二人一道投胎,终成一世情缘,人间十世,这样的场景几番重现,每次看过便是彻夜难眠,她做到了,他记住了她,她却几乎将他忘得干净,倘若不是这次逆天改命,他们仍会这样下去,毫无瓜葛。

红凝自嘲:“我看也没必要了,有你们在,我这点微末法力也做不成什么。”

他面色不改,语气平淡:“此事干系甚大,不容你胡来。”

红凝道:“是我区区凡人自不量力,非要与你们神仙斗,所以自取其辱,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如你所愿,你也不必特意来炫耀嘲笑我吧。”

他摇头:“昆仑天妃本是凡人,姓闻。”

红凝愣。

他微笑:“她在凡间还有个嫡亲的妹妹,杨缜正是她的后代。”

隔了这么多代,还真是巧合,红凝也低头笑:“怪不得他和白泠长得那么像。”

他轻声:“你为何要有这么重的凡心。”

“因为你们,”红凝毫不迟疑,“看到你们,我就厌恶仙道厌恶天意,若你真的还有点内疚,不如开恩成全胡月他们,中天王当初能用瑶池水助我脱胎换骨,一定也能帮胡月。”

天不容人妖结合,当初的连华与海明选择放手,那样的成全,也是种变相的爱和保护吧,外人看来固然明智,却始终负了他们自己的心,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遗憾?胡月不肯放手,所以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但这种外人眼里的凄苦日子,在他们夫妻二人看来未必就不好,可见好不好只要他们自己来评判就够了。

红凝叹气:“是我骗了她,听说她失踪了,戚公子也已经死了,想是有人强行将她带走的,若能让她脱胎换骨跟丈夫一起转世,她肯定愿意,中天王就算是可怜他们吧。”

锦绣道:“胡月非我族类。”

红凝莞尔:“你与北仙界关系不浅,讨个人情应该不难。”

锦绣沉默片刻,道:“她若愿意,我会尽力。”

红凝也不称谢,缓步就走:“尽力不尽力与我何干,都是你的恩典,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我不会再找陆玖。”

走出十几步,背后清晰地传来他的声音:“你可记得入世的缘故?”

“我不需要记得,”红凝头也不回,语气平静得有些麻木,“虽然不记得前世,但既然前世选择做人,一定有我的道理,今生我更不会修仙,仙凡殊途,与凡人牵扯太多没有好处,中天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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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大雨原本很少,却偏偏有这么巧给赶上了,雨水迷住眼帘,周围景物也已经看不清,模糊中只见前面有片密密的树林,如烟如雾的雨气中,那树林仿佛一道神秘的墨色屏障,将里面与外界隔绝起来。

衣衫紧贴在身上,红凝并没有觉得冷,依旧不快不慢朝前走,恍惚记得方才那太监说过沿途有不少酒店客栈可以避雨,谁知这半日竟没见到一家,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树林里没有雨,可以进去歇会儿。

离树林越来越近,脚步越发沉重。

一双手从后面伸来,将她扶住。

头顶的雨仿佛也停了,身体被柔和的金光包围,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香味和暖意,红凝转脸,眨掉遮挡视线的雨水,努力看清来人:“又是你。”

湿透的青衣裳犹自滴着水,沾湿他那身干净的金色衣袍,他似乎并没在意,只是将她拥入怀中,一只手轻轻替她拨开额上粘湿的发丝。

任凭他紧紧搂着,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恼怒,红凝静静看着他半日,忽然轻声笑了。

他立即垂眸看她。

红凝认真地与那双眼睛对视:“中天王总跟着我做什么?”

外面飒飒的雨声不停,泥水里溅起水花,听在耳朵里反觉得更加沉寂,许久才见他开口,声音很轻,如同天地间遥远的雨声,虚无飘渺:“纵然生我的气,也不该这样,凡人更应珍惜自己。”

红凝冷冷道:“我是生你的气,因为你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害了白泠,包庇陆玖,仗着法力安排我今后的路,假惺惺地做好人,我选的路我自己会承担后果,你管什么闲事!”

因为我不能任你承担那样的后果,他没有解释,只是用宽大的衣袖将她裹住。

苍白的脸带着雨水,有点泛青,却始终不曾有半点示弱,目光甚至是带着仇视的,这只小妖做出的事,总是那么危险,让他不能心安,她可以不惜代价去报仇,去与北仙界作对,他却不能任她这么做。

红凝看了他半日,转怒为笑:“中天王缠着我不放,莫非……是喜欢上我了,舍不得?”冰凉的手指轻佻地从他唇上抚过,感受到那身体明显僵了下,她改为双手搂住他的颈,特意压低声音:“就算喜欢,仙凡也永远不可能在一处,你是中天王,就不怕天劫?”

他看着她,不语。

她从腰间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到脸上,摩挲:“或者你只是和陆玖一样,想下凡玩玩?”

他抽回手。

“可惜我不喜欢你了,”她从他怀中离开,含笑,“我厌恶神仙。”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越来越远,凤目中没有半点表情。

执掌中天十万年,年少心性早已不见,习惯谨慎与算计,掌控所有的事,包括他自己,正因为预感到事情发展下去的危险,在眼看她步入情劫时,他明明可以控制,可以留住她,只要有他的陪伴,她就绝不会受困情劫,然而,他却为了保全自己侥幸地选择放任,执意相信她是年少轻狂,将她的陪伴与追逐当作花朝宫寂寞生活的点缀,亲手推开。

不是她的情劫,将来就是他的。

他保全了自己,得到千年的内疚。

她还是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他也还是名震天庭的中天王,不同的是,她忘记了他,他却没有。

忘记不要紧,可以再想起来,她若也能想通,会不会就是最终的解脱?

雨更大了,道路泥泞,那单薄的身影摇晃着往前走,终于踉跄几步,跌倒在树林边上。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

嘈杂声起,一队人马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林边,马上十来名青衣黑衣的带刀劲装人,似乎是保镖,另外还有几名没带武器的家丁,中间是一辆红漆的马车。

趴在泥水里,红凝头脑沉沉,半是无奈半是不甘,与神仙斗本就是件可笑的事,何况败得这么彻底,一年多的苦心,落得如今狼狈的模样,还是快点离开吧,心里想着,她挣扎着想要从泥泞中爬起来,谁知大病初愈又遭雨淋,最终还是体力不济,只得继续伏在泥水中喘息。

一双雪白的缎靴映入眼帘。

做工精细,靴筒镶着金丝线,攒着几粒宝石,稍微识货的人就知道,这种白缎质地非同一般,绝非市面上卖的寻常缎子,价格必定十分昂贵,而且最不经染,一旦被污,想要再如先前一般鲜艳就难了。

然而此刻,它的主人丝毫没有珍惜的意思,任它泡在泥水中。

下雨天不着木屐,却穿着这样的鞋出来,显然奢侈至极。

不要在这里,凭着仅剩的意识,红凝双手死死抱住那腿,声音微弱而坚决:“走,带我走。”

千年障

远远地望见梅仙来了,杏仙主动上前打起帘子,口内娇笑:“神尊大人现在里面,梅姐姐若有事回禀,就快些进去吧。”

梅仙停住脚步,看着她:“北界小公子受了伤。”

杏仙叹道:“我也正奇怪呢,神尊大人的封印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解,原来那丫头的法力竟没被封住么,想是……天女打听错了?”话虽如此,目中却忍不住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之色。

她只当利用了自己,所以得意,却不知究竟是谁被谁利用呢,梅仙心里冷笑,不再说什么,默默走进房间。

锦绣正立于桌旁,随手翻阅案上的书卷,神色平静一如往常。

梅仙上前跪下:“神尊大人。”

锦绣似早已料到,合上书卷:“起来吧。”

梅仙低声:“封印是我解的。”

锦绣道:“事情已经过了,不必耿耿于怀。”

眼圈微红,梅仙垂眸:“我……”封印的消息本是杏仙透露的,可恨当时并没留意其中问题,一心想要替他隐瞒,直到北界小公子受重伤回来,才知被有心人利用,更委屈的是如今还不能分辩,无凭无据,对方只“无心”透了个消息,说出来反有嫁祸之嫌。

锦绣看了她半晌,点头叹息:“我并没怪你,起来。”

弄巧成拙,原以为定会受到重责,谁知这两个月下来他竟绝口不提,梅仙一直忐忑不安,此刻见他果真没有追究的意思,这才迟疑着站起身。

锦绣走到她面前,正要说话,却听得外面杏仙的声音:“神尊大人,天女来了。”

话音方落,陆瑶已经走进来,白色与淡蓝色交织的衣衫,白云晴空般干净的颜色,衬着高髻越发显得飘逸秀丽,她看着锦绣笑道:“这些日子扰了你清静,好在阿玖的伤势已有了起色,算着明日便能醒过来,多亏了你。”

锦绣示意她坐。

梅仙会意,立即告退。

路过陆瑶身边时,陆瑶伸手拉住她,关切:“怎的脸色不好,可是太忙的缘故?”

“不过是近日参悟心诀有些困难,急于求进了,”梅仙不动声色答过,看了她片刻,又淡淡一笑,“天女也要当心心魔。”

陆瑶依旧笑得温和,放开她:“修行总是如此,多用些心思便好。”

梅仙低头自去了。

锦绣似乎并没留意二人的对话:“你昨日回去,北界王怎么说。”

陆瑶道:“反正阿玖没事,能瞒就瞒过,父王也听到了点风声,他老人家无妨,只是怕母妃心疼罢了,我想着阿玖的伤已无大碍,他的性子你也清楚,留在这里难免要生事,惹你烦心,不如明日待他醒来就搬出宫外,另外寻个地方安置,静心养伤。”

锦绣没有反对,沉吟:“胡月为害人间已久。”

陆瑶忙道:“听说姨父早已强行将她带回来了。”说完忍不住拧眉:“她难度情劫,一心只要去找那姓戚的凡人,再这么下去将来必定难逃天刑,姨父姨母都急得不得了。”

锦绣踱了几步:“纵然你父王肯赐灵泉,强行削籍也不容易,未免祸及北界。”

陆瑶叹了口气,轻声:“他老人家可不正是碍着这个,否则自己人岂有不帮的,当年你执意替那丫头削籍,至今无事,我还在担心。”

锦绣淡淡道:“你父王的意思如何?”

陆瑶嗔道:“自然没答应了,表妹也太不懂事,只顾吵闹,说不依她便要散尽修为毁去根本,父王索性不管,但好歹我与她姐妹一场,所以来问问你有没有主意。”

锦绣不说话了。

倔强的话竟耳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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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场景,这座园子不在城里,离村庄也有点远,准确地说,它是座山中别宅,出了大门四周都是山地,林木葱茏,那日正是在东边林外昏倒被救回来的。

当然,先前的猜测也没全错。园子正在修建中,虽然尚未竣工,但已有雏形,工匠们几乎就是堆土成丘,引水造湖,工程何等巨大,需要动用多少的人力财力,绝非寻常人家能办到,其实主人的财富,单从下人丫鬟们的吃穿用度就能看出来。

园子很大,近日工匠们都在西边忙碌,东边景点大多已建好,因此更加清静,红凝自打病好后就时常出来闲逛。

数竿翠竹掩映着小径,通向一座小轩。

无意转入此间,见到这场景,红凝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脚底后退两步,脑子里有点恍惚,这地方好象来过……

“姑娘。”身后有人唤她。

红凝回神,收起惊异之色,转身。